丑妻难追-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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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折磨来临前,求生的本能让她抬起头,眼神闪烁地试图去窥探他眼底的决定。
可这一次,她在他脸上寻不出任何缓和的可能,相识至今,她从未在他面上见过这难辨悲喜的神色,心跳就要快到顶点,忽然一声嗤笑自她唇边溢出,万念俱灰般的,她敛下所有心绪阖目垂首。
轿内气氛静默古怪,被掌风重伤的崔克俭自知了无生路,亦是缩靠在远离二人的地方,默默数着仅剩的光阴。
“崔大人……”段征忽然开口,语调艰涩地直视地上的崔克俭,话却是说给赵冉冉听的,“他可有伤过你?”
崔克俭屏住呼吸,待赵冉冉摇头,耳边传来男人掷地有声的一句:“既是未伤过她,崔家也没了,老大人与段某从此也没了关联,你我桥归桥路归路,请便吧。”
车帘掀起的那一刹,崔克俭便想也不想地扶着车壁朝外跳去,直到他踉跄着摔在地上,回头去看时,才终是从那人眼底看明白,这个素来心狠手辣同自己对立的政敌,是真的决定要放过自己。
垂帘落下之前,崔克俭忽然回头仰首,老泪盈眶,熹微山光映在他沧桑端正的脸上。
也不知是否心有所惑,段征竟然奇异地没有进去,亦垂眸瞥向他。
四目相对,但见老者郑重拱手。
“天家无情,荣华权势如云烟。此番平乱过后,务以筹谋自家后路为首务。”
留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警言后,他便跨马朝着东方山道而去。
“主上,再行二十里就到云沛山营帐了,可要遣两个信的过的先将姑娘送回金陵?”
犹疑之色只是一晃,段征便摇头沉声只说:“从早先北边寨子里跟来的弟兄里挑二百人,这回平乱他们就不必去了,晚些来营帐我令有他事交代。”
轿帘落下,遮蔽了外头如画的山景,他抬手燃起壁上的一盏莲叶风灯。
车辙晃动,山路难行,此去大军扎营处尚要一个多时辰。
挂好莲叶灯后,段征朝着一侧铺着兽皮的萱软条凳坐了。
大战在即,对着眼前死而复生的人,他好像一时之间还未能从三日前的那种悲寂的绝地里走出来。
柔和暖橘的火光透过素纱灯罩自上而下地打在他脸上,眉峰之下一双眼如深潭如墨玉,光影叠错着,仿若谪仙堕世。
然而看在与他对面而坐的赵冉冉眼里,却只剩阴鸷可怖。
暴风雨前的平静,他定然是在盘算着,究竟该如何惩治自己,才够解心头之恨。
长久的沉默几乎让她的精神崩溃。
那些记忆力晦暗狂乱的画面一幕幕摧残着她最后的心力。
若说三日前坠入冰冷湖水的那一刻,她还在心中祈求生机,那么此刻,脱逃的最后一丁点希望终于破灭,赵冉冉只觉着舌尖发苦,无边的恐惧与灭顶的愤慨交织,在她心口反复而剧烈地碰撞后,终是叫她头一回真心生了放弃的念头。
一只手突然伸到她额间,粗粝指腹触到满额冷汗的瞬间,她目色中略过罕见的狠戾,闭上眼狠狠朝舌根咬去。
电光火石间,那只手捏上她双颊,待确认了她的意图后,对面人瞳孔骤缩,慌乱间俯身而至,一下堵住了她的唇。
强行闯入的柔软抵挡在她齿间,替她承受了收拾未及的咬合。
愕然之下,赵冉冉惊异地睁大了双眼,她在他琥珀色的深邃眼底看到了自己的脸,决然中带着威胁。
既是绝无生路,那她又还多怕些什么呢?
齿关压紧了,待血腥味漫开,见他仍不放开自己,她狠下心肠,下了死劲咬了下去…
原是想着激怒于他,也好早早做个了断。
未料她睁着眼,却只见他不退不避近望着自己,连眉梢都未动一下,眼底却清清楚楚的,悲色渐明。
舌尖至痛连心,她被溢出嘴角的鲜血刺了,无可奈何地卸下力道。
齿关松开的一瞬,湿热缱绻的吻便有如洪水溃堤,顷刻间再无收敛。
被侵略的屈辱感遮蔽了唇齿相依的讨好温热,鲜血瞬息间染遍下颌口鼻,男子的气息强势而压迫,被桎梏的肩背动弹分毫也不能。
好似要被吸入深渊孽海,她呼吸急促的,开始止不住得遍身发颤。
还未及流连的欲‘念被迫着压下,转作肺间熟悉难挡的痒意,痛彻心扉,他松开些桎梏,不愿叫她看见自己眼中的脆弱,遂抬袖咳尽后,矮了身子将下巴搁去她肩头。
“写那密信扣我谋逆罪名,可是想着叫我被五马分尸受凌迟酷刑,阿姐,你待旁人从来心善,怎的轮着我了,便一回比一回狠心。”
他声调放的极弱,渐渐的甚至有了些哑意。
“勾结崔氏害我也就罢了,竟还排演了那么一场,那么一场!……”调子抖了抖,他到底是没说出口,只觉心口酸胀痛楚到要裂开般,话锋一转,凑到她耳后轻问:“阿姐,你扪心自问,纵使我错得太久,又何至于得你这般刻毒回敬。”
从未听他这样气弱哀怨地说话,原本还陷在恐惧里的赵冉冉突然怔立着微张了口,血腥味淌动着,她闭口吞了下去,并没有回答。
平复好心绪,段征起身蹙眉同她平视,捏了她双颊的手没敢放开。
“为什么?”他眉眼沉沉,卸下平日的杀意戾气,毫不保留地望着她,眼神干净的有如赤子,“就因我强留你吗?赵冉冉!你看着我。”
突来的呵斥叫她受了惊般得瞪圆了眼,因是双颊被捏着,嘴巴微微朝外嘟着,这样的神色就莫名显得有些好笑。
呵斥出口的时候,段征就后悔了,见她果然又受了惊,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出言缓和,遂放松了手上力道,身子更左正了,同她离的远了些。
“密信的事…确是我愧对亏欠你。”褪下腕上木镯,她试探着牵下他挟持着自己的手,将木镯小心放进了他掌间,“只是我绝无置你于死地的念头,崔家早晚会发难,我知你与天子有私交,便是陛下真的被蒙蔽,也应当会因那密信开头的责骂,至少有所感念不会赶尽杀绝的。”
并不是‘不会’,只是‘或许不会’。
他两个皆是聪明人,有些事既然都想着了,便总爱堪破而不说破。
可是这一回,段征转动着掌间秀巧木镯,指腹摩挲着那能启秘宝的十字浮纹,也不知怎么了,就是忍不住轻笑起来,借用先前崔克俭的话,将事实挑明:
“天家无情,也有可能,陛下信了我与闽地勾连之事,因已有了更好的取代我的人选,便想着索性借机在南边清洗一场。至于曾与他有救命之恩的旧人,或许他原念着情谊要留我一条全尸,为那信上斥骂怨怼所激,念头一转,一道谕旨,便赐我凌迟极刑了。”
他每说一句,就清楚地觉出她的不安多上一分。
明明立誓要小心善待她,可及至见了她眼底抵触冰冷慢慢化作惊惧水色,他心底里的裂痛竟才似稍稍有了缓和的迹象。
催心挠肺般的痒意和诱惑,叫他眉宇皱展数回,依旧是忍无可忍地选择放纵。
再一次凑身过去,段征苦笑着盯紧了她脸上每一丝微小的情绪变化,用凉薄而恶意的语调一字一顿,有如打趣般地问她:
“若是那样,是不是如今我该被绑在金陵城北的刑场,受着千刀万剐的酷刑,待我皮肉一寸寸被割下的时候,阿姐你呢?哦,该是在出洋的商船上,不知是在闲谈宴乐,还是在抚琴吃酒呢?”
泪水从她眸中滑出,顺着两颊坠落轿底。
烫得他心尖一颤。
第64章 重逢2
这一滴泪; 叫他眼前再次浮现起她在棺椁中的样子,僵冷若死物,便只是回想,一股子尖锐冷涩的剧烈不安就聚上他心头。
纵是这一生伏尸无数; 段征亦从未料想到过; 除却幼年母兄惨死外; 天下间竟还有人能叫他在乎到这等地步。
“对、对不起…”
愧疚后怕的温软语调吞吐着响起,顷刻间就叫他从那等苍凉死寂的幻境里走出来; 先前带了恶意的怨气也是抒发过了,此刻,他握紧手里的木镯,无可奈何般的摇了摇头。
“你我之间,早已经是牵扯不清; 这三个字太轻; 说也无益。”
伸手用指腹细细拭去她颊侧泪线; 他竭力温和了眉目去望她。
段征其实是并不擅长说软话讨好人的。从前作戏讨生活的时候,他揣摩人心; 因着肚肠都是冷的; 脸皮自是堪比城墙。
可一旦动了真情; 反倒笨嘴拙舌起来。
很多话; 也不知怎么; 到了嘴边; 也没能说出来。
见自己说完这一句后; 竟引的她泪水愈坠面上惊惧凝重亦愈发深重起来。
知道是自己言辞有误,正犹疑着如何袒露心迹时; 马车外头嘶鸣突兀得响起了声勒马停缰的嘶鸣。
本就有些不知所措; 段征探手一掀轿帘; 正对上霍小蓉的身影,见她身后还跟着阎越山素来带着的心腹李五时,他不由猜着了些端倪,眉头抽动着压下漂亮的眸子,望着亮光渐无的天际,到底是紧蹙了眉心。
天家无情,他如何不懂。
“大当家的!你快出来,是二当家的叫我来的。”
似是被这纷繁诡谲的时局绊住,他就维持着这个凝重深望的动作,直到被霍小蓉爽利飒然的叫声打断。
早先同他从北边来的这些人,都是十余年共荣辱同生死的交情,是以到如今,霍小蓉依旧不谙虚礼,段征也从来不在乎。
垂帘再次掀开之时,赵冉冉抬头瞧了眼,却被霍小蓉的眼神吓着了。
这样的眼神叫她误以为霍小蓉也是知道了密信之事了。
昔日尚也算好过一场的姊妹,如今瞧她,那天真烂漫的眼眸里,竟似比万年玄冰还要冷,甚至于,更有种要将她剥皮食肉的恨意在,如一把利刃直刺她心口。
为了出逃,她自作聪明地去构陷镇南王府,却自问便不是她,崔氏亦早晚要发难,揣摩着局势,她在密信里作了些修改,原也只是想使得陛下收了段征的兵权,料想着多半并不会牵累太广才是。
许久未见,对于霍小蓉的恨意,赵冉冉本是问心无愧,并不愿承受,不过是因了段征先前的假设,叫她亦恍惚心虚起来。
这等锐利的视线,很快随着段征跳下马车,被垂帘彻底遮蔽了起来。
许是实在有军情急务,整个车队都停了下来,甲胄列队后退,马车外便只余寥寥数人。
隔着薄薄的垂帘,纵是山崖旁晚风簌簌,外头人谈话之声还是悉数传了进来。
“当年监造东华门的几家,除了崔家,旁的都已被夷了三族,云沛山那两家联手顽抗的,已有探子查明了,至多五万士卒凭借山势死守罢了。”
“南边二百里外,数日前好几个县的百姓忽然举家散逃,”
“二百里?那一片三月前可是投了闽人。”
…
寥寥数句,帘内的赵冉冉却是听的心惊肉跳。
原来在她假死的这几日里,借着与她出殡的名义,段征竟是将城门都炸塌了,然而这背后却有深意,通过东华门新砌砖石内空荡荡铺散着碎石的夹层,牵扯出江南官场这几十年来盘根错节的勾连。
而后陛下震怒问罪,浙东数族联手抗旨,退守至云沛山苦战。
可事情又远没有这般简单。
为了那封段征‘亲笔’写的密信,陛下究竟还是信了。崔克俭临行前的话没错,如今南边二百里,似已有边境州县征粮调兵。
内乱未平,外衅又起。而此次京中拨与段征的兵力,是并不够应对外敌的…
帘外约莫是四五人在说话,这些军务机密说的简练清晰无一字废话。在他们交谈之处,便有人提出要避过轿子内的赵冉冉,却被段征想也不想得撇过了。
因此垂帘之内的赵冉冉几乎是一字不落地听了个完全。
越听,她一颗心便愈发光若悬镜。
多少人看不透彻的时局,亦是顷刻间便在她眼前浮现。
可她也越发如坐针毡起来。
朝野时局,这一切,她可并不想知道的这么清楚。
尤其是从段征那儿知道。
她才刚联合崔家模仿他的字迹,写的密信诬陷的可是谋逆投敌的大罪,如今一切落空,对于自己的下场,她自然是再清楚不过的。
而他又毫不在意地叫她听了机密…
下意识地咬在发白的唇间,赵冉冉本就虚弱的一张脸上,早已是血色尽失。
除了死人外,还有什么样的人是绝不会泄密的呢?
她呼吸急促地俯身摸了摸脚踝,在觉察到脚踝酸痛后,一颗心刀绞般得难受。
脑子里如遭雷击般的冒出了史书中的一个词来:
‘人彘’
对比上一回迷晕他后不辞而别,这一回她做的事,按他的性子,或许真的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一颗心哐哐乱跳,正乱想间,外头说话声停了,垂帘一掀,那张俊秀熟悉的脸带着些苍凉浅淡的笑,差点吓得赵冉冉惊叫出声。
“我要快马先去云沛山,叫小蓉陪着你。”
赵冉冉木偶似的点了点头,他便卸了笑容,欲言又止的,薄唇抿作一线。
忽然间,马车略沉,他两步跨上来,倾身探过手去,皱着眉头指腹拨开了她紧咬的下唇。这个动作坚定却轻柔,一触即逝的,他侧头凝眸用幽深若潭的眸子直直地看向她。
直到外头传来部将的请示,他才收敛起情绪,想着是情志万千反而一时无言,离去前到底是逼着自己低声道了句:“且安心睡一觉,明早便到营帐。”
言罢,就有厚被褥从帘外被抛进来,借着四周的火把光亮,她看着他策马远去的背影,而霍小蓉也并不进来,只是一脸冷肃地同几个将领并骑着。
山道上路不平坦,车轮时而颠簸过一些碎石,引得整个轿箱内一阵剧烈的晃动。
在漫长重复的颠簸里,赵冉冉偎缩着身子拥被席地而坐,混沌骇然的脑袋里,好像才渐渐清明起来。
假意温柔,应只是漫天骤雨狂风前的平静罢了。
她该是……彻底完了。
、
云沛山地处钱塘江以南,往东有数座中小城池,虽说不堪防御,却都是膏脂千里的富饶地。
此山连绵不过百余里,山势耸立,算是浙东门户。
跟随崔氏获罪的那几家望族,几乎占了那些城池九成的田地,此番他们联合私兵,便早早于云沛山布置迎敌。
一连三日,平乱的六万大军始终驻扎在山脚十里外,毫无异动。
赵冉冉就被安置在主帐边上,她等着最后的审问惩罚,可始终也未再见到段征一面。
或许是服了那假死药的缘故,她时常昏沉,一日里总要睡上近十个时辰,有一回夜半惊醒,她捡起床头的拐棍,像是迷了心智一般,咬牙就从营帐的圆窗上翻了出去。
当剑鞘横过前路时,她忍着剧痛站定了身子,面色平静地要求道:“带我去见霍姑娘。”
即便她已经觉出了霍小蓉的敌意,穷途末路之际,也依然想着试一试。
、
被十余条蛇吐着信子逼到山崖旁时,赵冉冉依旧努力维持着脸上温笑,说话声被就气弱,叫崖边深秋的山风裹挟着,散得凌乱。
“信确是我写的,可冰冻尺寒,陛下的揣度难道是一日而起的吗?”
说到这一处,她心有愧疚,视线闪烁着偏开头去。
未料霍小蓉听了面色一怔,很快想通了一件事,本就如寒霜一般的脸上顷刻间显出滔天的怒气来,她用还有些稚嫩的嗓音大喊了句:“你这毒妇!”随手扬了把粉末过去。
引蛇的粉末才一沾身,便有数条蛇缠绕而上,赵冉冉胡乱惊恐地应对着,才将三条挑开,便有滑腻冰冷的触感掀过外袍贴着里衣竟游走了进去。
尖利的蛇牙裂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