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福妾(清穿)-第1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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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身份贵重,又有先孝懿皇后的情分在,康熙骂归骂,到底容忍着,依旧予以重任。胤禩虽然将他笼络在身边,但其实也很担心他又闯祸拖累自个,于是阿尔松阿这么一说,他也心里无奈又生气起来:“六年前,他就闹出来事过!木兰行围,他跟自个儿子去古北口用手铳放抢狩猎,被皇上革了领侍卫内大臣和都统的职位,去年咱们运作了四五年,才又将他推上内大臣一职上头,如今他又闹什么幺蛾子出来?”
阿尔松阿哪里知道鄂伦岱脑子里装得是草还是浆糊,只能讪讪笑着不说话。
“罢了,先不管他,回头探了消息自然就知道了。”胤禩将思绪重新拉了回来,对阿尔松阿道,“隆科多一直想要更进一步,他找老四抛媚眼,老四没理会,如今又找上了爷的门路,你觉着这人可不可信?”
胤禩对这个隆科多也不大看得起,就他家里那一团子乱麻,听着就让人感到恶心,可偏偏这个人很有几分才干,闹出那么多丑事来,如今还能在皇阿玛身边担任要职,显然未来前途无量,他又是佟佳氏的人,胤禩也不得不卖卖面子。
阿尔松阿倒不大介意隆科多内宅里的事,那些事对男人而言,也就笑谈而已,不影响什么,沉吟片刻道:“托合齐是太子爷的人,隆科多想借四爷的门路挤上去本就不明智,太子爷不可能会愿意将这么紧要的位置让出来,所以他来找咱们应当是真心的。佟国维的儿子,跟咱们亲近不是正经的事?八爷不必想太多,只是他求得那个位置,咱们不好办,这人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不给他点好处,他也不肯为咱们所用。”
胤禩轻笑:“托合齐的位置,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他不犯错,咱们便替他做几个错出来不就成了。不过,有二哥给他当靠山,这错得是个大错,大到二哥只能避嫌,不能出面保他!”
两人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想到了同样一个毒计。
“……就这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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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远在张家口行宫,和阿婉、几个孩子一起快快活活用晚膳的胤礽,有家人陪伴,又不用殚精竭虑,身上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想到快要霜降了,汉人霜降之时有赏菊花、吃柿子、进补、放灯祈福等习俗,因此今儿程婉蕴煲了热滚滚的羊肚鸡汤,还做了迎霜兔肉(未免佛尔果春这个爱兔人伤心,程婉蕴特意交代了,只说这是野鸭子肉。),膳桌摆到院子里的桂花下,一家子说说笑笑地吃着饭。饭后,胤礽还帮着两个孩子糊了两盏孔明灯,手把手教弘晋和佛尔果春在灯上用朱墨写了:“岁岁年年共此时”、“平安喜乐”。
朦胧暖黄的灯寄予着朴素的祝愿缓缓升空,越来越高,很快就望不见了,像黑夜里闪过的流星,随风飘然而去。
放完灯,弘晋去乌拉那拉氏院子里找弘时玩打弹珠,佛尔果春和茉雅奇已经坐在廊子下头逮了垂耳兔来梳毛,这兔子毛也长得很,一两个月没梳就已经盖住了眼睛,像个毛茸茸的小玩偶,茉雅奇也很喜欢它,经常和佛尔果春一起照顾着,佛尔果春还给它取了个名儿叫“栗子”,因为这兔子竟然爱吃栗子肉,但额娘说不许给它多吃,否则涨肚拉肚容易生病。
茉雅奇还给栗子做了件襦裙,仿得是《月嫦娥中秋图》上嫦娥的衣料款式,做得很是逼真,两人正费尽心思想给栗子穿上,栗子哪儿管这些,两腿一蹬就跳下去跑了,两人又哎呦哎呦地追,宫女太监们也帮着抓。
程婉蕴看着那闹腾的样,无奈摇摇头。她懒得管孩子了,和太子爷还享受着这份静谧,依旧坐在院子里看那飞远了的灯。
“可惜了,今儿没有月亮。”她还遗憾道。
胤礽揽过她的肩,一起仰起头看着灯消失在夜空里,笑道:“哪有事事圆满,小满已是万全了,咱们无月有灯,这样也很好。”
程婉蕴心想,这话却也有道理,做人就要知足才行,便也靠在了太子爷的肩头。
等灯再也看不见,夜也深了,程婉蕴把散落各处的孩子都抓回来,让下人盯着她们洗漱、早早睡觉,特意嘱咐佛尔果春的嬷嬷,不许她抱着兔子睡觉,然后才回了自个屋子里。
胤礽已经换好了里衣,夜里没什么话,两人商量了明儿启程去热河和康熙他们汇合的事儿就歇下了。胤礽搂着阿婉,渐渐坠入梦境之中。
他梦见了一间暗室,那是一间没有窗户的屋子,昏暗无比,只有一盏豆大的油灯放在桌子上,室内很多人,都是他熟悉的人,他看到了程怀靖、托合齐、老四、老十三……竟然还有梁九功……
第168章 十四梦
“二哥如今的处境已经这般凄凉了; 那帮人还不放过他!”暗室里烛影颤动,小小的四方桌上只坐着两位阿哥爷,张口说话的是义愤填膺的胤祥; 他气得重重将拳头砸在桌面上; “阿灵阿和揆叙两个不是东西,还有九哥,花费了数百万两银子; 合谋买下不知多少闲汉优童,在大街上、酒楼茶肆这等官民宴会聚集之所,将二哥肆意污蔑。京城上下; 不知传荡多少二哥不实的传言,还编了话本、戏折子来唱,这群人疯了!”
“所谓千金买一乱,假得说得多了,只要人所共知便成了真,即便是明事理者也难以分辨; 何况外头百姓文人不认得二哥,如今高高在上的人被这样抹黑; 犹如神邸高坠; 越是生活不如意者、越是心思狭隘者; 便越发觉着畅快。”胤禛倒是很冷静,只是言语里也颇为凄然,摇头道; “这些跳梁小丑便罢了; 紧要的是皇阿玛竟也信了; 二哥是他亲手养大的,如何为人如何处事; 几十年如一年侍奉在面前,他竟也不信了……”
“若是信,便也不会因大阿哥、八贝勒几句挑拨就将当了四十年的太子爷废了。”托合齐粗声粗气道,“这些都不说了,趁着安郡王马尔浑死了,奴才假意庆祝才能悄悄将几位爷叫来,如今时日紧迫,只谈该怎么办才是!”
马尔浑是康熙的堂兄弟,也是老安亲王岳乐的儿子,老安亲王岳乐去世后,他便承袭了降了一级的安郡王爵位。安亲王岳乐一家子是康熙极亲近的宗室王亲,皇上年老后对生死之事格外看重,立即下旨尊许马尔浑以亲王之礼下葬治丧。
托合齐一家子原本是安亲王家的包衣奴才,后来转为内务府包衣,他是在内务府当差期间被太子爷提拔看重的,因此是胤礽极忠心的“朋党”,对于身为“八爷党”的老东家安亲王府则恨之入骨,听闻马尔浑死了,他立刻做出一副高兴得样子,在家里大宴亲朋,这份高兴有一半是真高兴,一半是掩人耳目,借此将太子爷亲厚之人都叫来商议对策。
他跟马尔浑是老对头了,即便这样大张旗鼓的宴饮皇上也不会多在意,仇人去世喝喝酒吃吃肉怎么了?顶多训斥一顿、罚罚俸也就罢了。
胤礽挤在这些他最后的朋党之中,望着这一个个熟悉的面容,心里不知什么滋味,他们一言一语地低声商量着,谁出面、谁在后头,谁保举,谁又来打压老八的气焰。托合齐已经交代了后事,将老父母都送出京回了辽东祖地,程怀靖咧嘴一笑:“我跟我阿玛额娘都说好了,即便是为了姐姐我也要拼死一争,这条命我早就置之度外了,反正我赤条条来赤条条去,没什么好怕的!”
“二哥在咸安宫里,就托梁公公多多照应了,皇阿玛让三哥看着太子爷只怕不会对他容情,三哥记着我的仇呢。那年在木兰,八哥命阿尔松阿伪造我的手令,擅自调动我府上亲兵与侍卫,也成了害二哥的把柄。虽然后来皇阿玛还了我的清白,但终究是留了根刺在皇阿玛心里,皇阿玛自此再也不愿信我。”胤祥转向梁九功,有些哽咽道,“是我拖累二哥了。”
“十三爷折煞老奴了,您放心,太子爷在咸安宫里日常起居一定好生安置妥当。”已老态龙钟,辫子花白,皱纹满布在脸上,显得格外苦相,“老奴无儿无女,也活够了。只要不是害万岁爷,救太子爷于水火,老奴在所不辞。”他唯一的徒弟何保忠已经被康熙杖毙,这世上他唯一的牵挂也就是太子爷了。
除此之外,在场帮着出谋划策的,还有已从善扑营总管升任兵部尚书的耿额,以及都统鄂缮。
“二哥(太子爷)素来待我们不薄,咱们为他拼死力争,又有何惧?”忽明忽暗的烛火下,他们目光炯炯,朗声笑道。
胤礽默然地听着,暗室外头有丝竹之声,戏子在高台上甩着水袖唱着《桃花扇》,他听着这戏曲丝竹之声渐渐远去,他也从这暗室之中随风离去,随后便如同走马灯一般,他看到马尔浑的弟弟景熙(八福晋的亲舅舅)以一个小小奴才为由,掀起了最后的风暴。
起因是参与托合齐家宴饮的人中有个小人叫“雅图”,此人是安亲王府的属人,如今官至都统一职,但满人的传统,不论是做多大官、如今身居多高的职位,只要你还是王府的属从、是包衣,没有抬旗没有恩典,也得为马尔浑服丧。
而你一个小小的奴才,竟然敢在主子丧葬期间喝酒吃肉?景熙将这个奴才告到了康熙那边,说托合齐还是安亲王府的奴才的时候,就和这个雅图交好。如今那个雅图屡次不顾礼制跑去托合齐家喝酒,实在是对主子不敬,望皇上彻查。
康熙一开始以为是奴才和主子之间的小事,只不过是景熙觉着丢了脸面,没多在意,斥责了托合齐、处死了雅图也就罢了。谁知八福晋不肯善罢甘休,屡次进宫哭诉,要求彻查到底,否则安亲王府的脸面也丢尽了。
念在安亲王府祖上有功,马尔浑尸骨未寒,康熙只好叫人继续查。
谁知却查出了山呼海啸一般倒太子的新浪潮。胤礽在梦境里冷冷地看着,上辈子他倒下后,这朝野遍地早就都是老八的人,这个雅图分明就是安亲王府故意安插的棋子罢了,托合齐只怕都不知道当日有这么一个人出现过!
托合齐和十三、老四都中了老八的圈套了。从暗室之中众人的话语而言,他们也并不是不知道这是一场豪赌的,这一场会饮与暗室之谋便是将脑袋捆在腰带上豁出去了,也并非不知道,这是最后的垂死挣扎,可即便知道不可为,他们仍旧做了,一路朝着死路去了。
康熙下旨彻查雅图一事,却牵连出当日一同参加宴会的官员,当康熙看到耿额、程怀靖等人,他心里又怎会不警惕呢?耿额是兵部尚书,手里有兵权,托合齐是九门提督,更是掌控着皇城的安危,程怀靖是废太子以前的侍卫长,手里也有人。
他这个好儿子啊,即便被关了起来,即便已经被废黜,泥菩萨自身难保,却仍旧还有那么多人愿意为他拼命奔走?康熙心里对自己的儿子、同时也是太子的影响力感到不安与恐惧。
人心,是可怕的。
当人的心理存了疑影,这片疑影会随着想象越来越大。
最让康熙震怒的是,有人在托合齐家后门见到了乔装打扮匆匆离去的梁九功。那是他最亲近、最得用、十二岁就陪伴在他身边,度过了大半辈子的太监总管,除了梁九功,还有乾清宫两个一等太监李环、于奕。这都是他亲近的奴才!竟然被太子笼络了去?若是有朝一日梁九功趁着他熟睡勒死了他,又有什么奇怪!
于是康熙立刻将这件事定性为谋逆。是废太子伙同两个兄弟、联合托合齐、都统鄂缮、程怀靖等人结党营私,妄图谋逆之举。
康熙五十二年,托合齐作为此次会饮案祸首,被康熙下狱囚禁折磨了一年有余,终于死在了狱中。随后康熙下旨将托合齐:“挫骨扬灰、不得收葬。”鄂缮革职流放,耿额直接处死,程怀靖以擅自调动毓庆宫侍卫为由,将其治罪,以铁钉钉其五体血流尽而死。
梁九功十二岁入宫侍奉康熙,那会儿康熙也还是个稚童,两人相伴大半辈子,康熙终究不忍心杀了梁九功,将他革职抄家,囚禁在畅春园的西苑,至死不能出。
胤祥将所有罪过揽在自己身上,将他的四哥保了出来,最后被褫夺贝勒封号圈禁府邸,而已身为雍亲王的胤禛被勒令闭门读书教子,不许出王府一步,将近半年后才得恩释。
自此,胤礽身边的所有人终于都走向了末路。
从梦中醒来后,胤礽眼前似乎都还是一片流淌的血色,那是他们滚滚头颅抛洒出来的鲜血。他呆坐在床帐子里,双拳紧握,一动不动。
马尔浑、景熙、老八、八福晋……在梦中,他被复立后的两三年里,支持着老八的那些人就没有停止过一刻,他们看出了老皇帝对东宫的忌惮,到处栽赃游说,试图再次掀翻东宫。而事实上,他们也成功了。
他们证明了八旗勋贵依旧能够左右整个王朝的更替,这是皇权与旗权争斗的落败。或许皇阿玛最后也意识到了这点,他对亲儿子的疑心与防备,给了那些人可乘之机,最后自己也踩进了勋贵们费尽心机挖好的陷阱里。
到了梦中最后,梦境便更为破碎、颠倒,似乎时间也是混乱的。
在梦中,他还见到了皇阿玛的晚年,他孤独地对抗着整个叫嚣着立储的朝堂,看见了佟国维、揆叙、阿灵阿串联起来推举老八为新太子,结果皇阿玛冷冷地用一句“辛者库贱妇所出之子,柔奸成性”废了老八继位的可能,却又迟迟不肯再立储。
他看见了被圈禁的老大,看见了被圈禁的十三,看见了深感时日无多,一直紧催着内务府加快修建郑家庄行宫的皇阿玛,他要安排好这些儿子的后事,才能放心撒手而去。
胤礽闭上眼,长长吐出一口气,剧烈跳动的心终于还是平静了下来。
有时候,他不知道皇阿玛究竟是爱他,还是恨他。那张龙椅将好端端的父亲变得十分陌生,好似只要坐在那个位置上,他的皇阿玛就会变成另一个人。
身侧之人平缓悠长的呼吸让胤礽回过神来,他俯下身替阿婉掖了掖被角,掀起床帐子下了床,推开窗往外看去,依旧还是黑夜,外头一片漆黑,夜半寒风吹拂起了屋子里的纱帘,他隐隐听见了马蹄声,急促杂乱,似乎正从行宫外的那条官道上奔袭而来。
马昂首嘶鸣之声在黑夜之中也显得越发清晰刺耳。
胤礽关窗的手微微顿住。
没过多久,从行宫门口到内院的长廊上也响起了一阵阵急促无比的脚步声,门上传话的太监几乎连滚带爬跪到门口:“太子爷,十三爷、十四爷奉旨前来……”
话音未落,胤礽已经透过窗子,看到了二门处一身戎装的两个弟弟,一前一后疾步向内走来,他们身后还跟着四五十个甲胄铮然的亲卫。
他忽而想起梦中十三说的一句话:“那年在木兰,八哥命阿尔松阿伪造我的手令,擅自调动我府上亲兵与侍卫,倒成了害二哥的把柄……”
第169章 黑夜
太子爷披衣起来; 门外太监通传的声响也足够响,康熙漏夜传来的旨意可不是玩的,屋子里很快亮起了灯; 伺候的奴才也顾及不了这般许多; 手脚慌里慌张。
程婉蕴也从睡梦中惊醒。
她下意识去摸身侧的床榻,却摸到一片冰凉,太子爷早就起来了; 她立刻就掀开帐子往外看去,只见太子爷腰杆笔直,正背对着她站在十二折雕达摩悟道的酸枝木屏风架后头; 从容不迫地穿衣戴冠,他一颗一颗将衣襟的盘扣扣上,并不慌乱,程婉蕴顿时松了口气。
若是往常听见这样的声响,她是不会在意的,康熙半夜来叫太子爷的时候虽不是日日有; 但也是一有什么朝堂大事就隔三差五扰人清梦。但今年不一样,今年是康熙四十七年; 程婉蕴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