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途-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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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贝安静地等着,观察小叔叔脸上快速变换的表情。等大人面色凝重地把视线从手机上抬起来,贝贝好奇地问:“小叔,你怎么了?”
盛席扉说:“小叔的人生观受到了冲击。”
小女孩儿歪起头。
盛席扉忍不住在她头顶抚摸了两下,觉得她又乖又可爱。他继续给孩子念书,但脑子里一直在想始祖鸟的事。真是岂有此理,都叫“始祖鸟”了,竟然不是鸟类的祖先了!
念完几十页,贝贝满足了,自己趴地毯上看书。盛席扉沾贝贝的光,在这屋躲清静。
他心里放不下始祖鸟的事,急于想和谁分享这个新发现。确切说是想和秋辞分享。刚刚在网上看到那条考古界的理论更新,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秋辞肯定也感兴趣!”
他已经给秋辞发过“过年好”了,秋辞也给他回了“过年好”。盛席扉挤在外甥的小椅子里,手里转起手机,忍不住又打开。先看眼微信界面,倒是有不少未读,但都是群发的祝福语。再点开朋友圈,也是热热闹闹,不少人在晒年夜饭,说吉祥话,还有人吐槽春晚。
盛席扉也想吐槽春晚,更想吐槽舅舅他们打麻将那么吵还要开着电视,还把音量调那么大,吵上加吵。秋辞肯定不看春晚,他肯定不喜欢那种太热闹的联欢会节目。还想吐槽人声多普勒效应,秋辞肯定能get到他这说法的精妙之处。
盛席扉手里转着手机,觉得自己要闲出毛病了。
他给敏敏发消息:“你知道始祖鸟不是鸟类祖先了吗?”
敏敏秒回:“喝大了?几个菜啊?”
两人臭贫了几句,敏敏先撤了,“一大家子吃饭呢,老看手机让我妈说了。”
盛席扉竖起耳朵听外面,他家的年夜饭还没开始,不知道是哪个舅妈或者嫂子顶了他的位置,两桌麻将依旧没停。
他又给峰峰发消息:“你知道始祖鸟不是鸟类祖先了吗?”
峰峰回:“始祖鸟不是让李宁收购了吗?”
给学历最高的前博士生发:“你知道始祖鸟不是鸟类祖先了吗?”
前博士生回:“始祖鸟不是恐龙吗?”过了两秒又回:“还是鸟?”
好吧,术业有专攻,隔行如隔山,他们的博士生不学生物。可是秋辞一定知道。他们教职工家属院以前流行给孩子买那种成套的百科全书,他是被他妈按在椅子上逼着看完的,但秋辞小时候一定是那种乖乖的坐得住的孩子,有好奇心还爱看书……
盛席扉看向小外甥女,小女孩儿趴在地毯上看书,头朝着他这边,乌黑的小头发梳着整齐的小辫子,中间分出直直的一条线,两手支着脑袋瓜,两只小脚翘起来……盛席扉觉得秋辞小时候一定就是这么乖的。
手又忍不住去摸手机了,心不在焉地把几个app翻了个遍,最后还是打开朋友圈,无聊地划啊划啊划,时不时礼节性地点个赞……嗯?秋辞也发朋友圈了,他也吐槽春晚,直接拍的电视屏幕,是个小品。原来秋辞也看春晚啊。
他立刻在下面回复:“我也不爱看春晚的节目。”发送。
我也不爱看春晚的节目?是不是太傻了?
要不要删除……换一句别的……
哎?回复了!——“刚看到一个舞蹈还可以。”
盛席扉觉得秋辞这会儿肯定没有在忙了。他还要继续回复,突然想到以前给秋辞留言,要么回复得很慢,要么总是忽略其中几句,但是给他打电话就总接得很快,也不着急挂电话。
“贝贝,小叔去阳台上打个电话,有事喊我哈。”
贝贝乖乖地点点头,继续看书。
盛席扉溜到跟卧室相连的小阳台上,他只穿了毛衣,没穿外套,让寒风吹了个激灵,忙点起根烟,同时拨出电话。
小区和周围已经有人在放烟花了,“砰砰”地响个不停,天上时不时亮一下。
盛席扉吸了口烟,留一只眼睛看着孩子,听见手机里响起安安静静的一声:“喂?”一朵烟花在头顶炸开。
他本来都冷得把两只手藏裤兜里了,只用唇和牙叼住烟,歪着脑袋把手机夹在肩膀上,这会儿又抽出手去握手机,笑着说:“秋辞,过年好啊!”
电话里听起来可真清静。过了小片刻,他听见秋辞带笑的声音,“过年好。”
第30章 一通电话
这两句过年期间的通用问候语已经通过文字传达过一遍了,这会儿通过声音再传达一遍。之后便静下来。
盛席扉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秋辞你好,我在除夕夜特地打电话给你,是为了告诉你始祖鸟不是鸟类的祖先了。”这要是说出口,比“我也不爱看春晚的节目”还要蠢上一百万倍。
“那个……你那边好安静啊……你们开饭了吗?我有没有打扰你吃年夜饭?”对,年夜饭!中国人最爱聊吃什么,一桌子菜总有你爱吃的,两个人总能找到共同爱吃的。盛席扉在心里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
“我还没吃饭。”
又静下来。
盛席扉急急忙忙把烟叼进嘴里,把手机从右手换到左手,再把烟从嘴里拿出来换进右手,心里又像被鸡爪子挠了。
“你吃了吗?”秋辞在电话里问他。
盛席扉松了口气地笑了,“我也还没有,我们家年夜饭开饭晚,他们都着急打麻将,停不下来……唉,你都不知道我们家有多吵,我爸妈不是、不是那个了嘛,我今年就跟我妈来我舅舅家过年了。我大舅家俩儿子,二舅家也俩儿子,我这四个表兄弟又都是二胎政策的积极拥护者,好家伙,大的小的一堆老少爷们儿,把屋里都给塞满了……”
听筒里静悄悄,盛席扉觉得自己嘴真碎,老跟秋辞说这些家长里短,人家怎么爱听?
“那什么,你是不是在忙?大年三十儿还工作啊?”
“我在捆东西。”
“捆东西?捆年货吗?”
“你再猜?”
盛席扉觉得他语气听来有些不寻常,比平时说话慢,发音也更轻,让他不由将手机往耳朵上贴得更紧,同时自己也降低了音量,“捆礼品盒?送礼用?”
“不对。”
“捆螃蟹?一会儿要蒸螃蟹?”
秋辞让他逗笑了,“冬天能买到活螃蟹吗?”
盛席扉也笑,“不能吗?这年头什么反季的东西买不到?——不行,我猜不着,你好歹给个提示,比如告诉我是活的还是死的,是跟过年有关的还是工作有关的……”
电话里传来秋辞带着鼻音的非常轻的一声“哼”,“我干嘛要提醒你?”
那一声轻哼,还有这轻飘飘上扬的语气,都像羽毛一样从盛席扉的耳朵上扫过去。
盛席扉忽然福至心灵,“秋辞你喝酒了吧!”
电话那里又静了静,然后传过来一连串诘问:“……对呀,喝了,怎么了?你过年不喝酒吗?你也说过要戒烟,你戒了吗?”
盛席扉下意识看眼自己手里的烟,呵呵笑了,想起敏敏刚才那句:“几个菜啊喝成这样?”
秋辞的声音里含了水意,露珠那样凉凉的水,如果没有从叶子上摔下去,就要马上被太阳晒没了,“我不是说了吗?我还没有吃饭。I haven’t had my dinner……yet! All the restaurants are closed。 There is no food delivery at all。……I hate this time of the year。 The city is totally empty!(我还没有吃饭,所有的餐馆都关门了,还没有外卖,我讨厌这个时间,整座城市都空了。)”
盛席扉只能说谢天谢地,虽然这英语听力考试来得猝不及防,语速也快得离谱,但所幸秋辞没说太复杂的,他都听懂了。
盛席扉在心里纠结措辞,但说出口的只是最简单的问句:“秋辞,你是不是一个人在北京呢?”
秋辞把手机扔进旁边的被子里了,瞪着自己被折叠捆住的腿,拼命往下咽,把翻涌的酸涩咽进挨饿的胃里。
陷进被子里的手机传来微弱的声音:“秋辞?秋辞?你还能听见我说话吗?秋辞,你听我说……”
秋辞看向那手机,如看一个不定时炸弹。为什么偏偏是他打来电话?等了这么久,从希望是妈妈,到希望是爸爸,到谁都行,哪怕是同事问他工作上的事都行,只要有人和他说说话……然后电话就响了。
为什么偏偏是盛席扉呢?盛席扉是徐东霞的儿子!他正和他亲爱的妈妈一起等跨年呢!
“我不想和你说话了……对不起,我喝多了,心情不好,对不起。”秋辞抓起手机飞快地说完,然后把电话挂掉了,手机重新被扔回被子里。他想继续练习折腿缚。他自己总是缚不紧,打出的绳结也不够整齐。
可是没有心情了。教学视频已经结束了,停在最后展示的画面上。真漂亮。视频里的模特真幸福,能遇到这么有经验的绳师。
那个女T对他说,你不要再试图在圈里找缚手了,你这种情况我见得很多,圈子对你来说太危险。
她还说秋辞这种深柜有种很特别的气质,会同时吸引不同性向的人。
秋辞说自己不是深柜,“我知道自己潜在的性倾向,但只要我不迈到‘性’那一步,基于‘性’的定义就和我无关。”
女T回:“看,就是这种气质。虽然我不知道你的长相,但我见过你身体的照片,只要你不是特别丑,进圈子就是各种意义的羊入虎口。”
秋辞想说,他本来也没想进圈子。他只是没办法。他想要的绳子本来就和圈里的绳子不一样。他只是没有办法了。
对方为他指出两条路:要么继续忍耐、压抑,直到变成真正的变态;要么就在生活中找一个能接受这种喜好的,从零开始培养他。
秋辞讨厌她那么直接地用了“他”。
他是不可能让现实生活中的人知道他的喜好的。
但是刚才为什么要在电话里那么说?我在捆东西。
他确定盛席扉猜不到,那样一个一步歪路都没走过的光明磊落的人,他不可能猜到这个世界上还有这种阴暗的、见不得人的内容。
他明白自己刚刚为什么那么说了。本质应该算是嫉妒吧,只是说给他听,就感觉把他污染了,让他也染上和自己一样的脏。
电话又响了,秋辞猜到是谁。除了盛席扉,不会有人在除夕夜的这个时间给他打电话了,即使是最殷勤的下属也都在享受和家人团聚的时光。
秋辞把没有被缚住的那条腿也折起来了,膝盖抵在胸前,把脸埋上去,等铃声停下来。
电话的铃声停了,另一声短促清脆的铃声响起来。
秋辞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这是短信。这年头谁还发短信啊。
他在心里吐槽,伸出胳膊把手机从被子里捞出来,微微偏过头,一只眼睛还埋在膝盖上,只用一只湿润的眼睛读屏幕上的文字:“秋辞,再和你说一声过年好,希望你在新的一年里一切顺遂、心情畅快。我帮你订了一份外卖,离你家有点远,可能得多等一会儿。我记得你爱吃海鲜,就给你订了鱼肉馅和三鲜馅的饺子。就是订餐的时候我用的自己的账号,不小心留成我的手机号了,餐送到了我再给你打电话。这个时间还接活的外卖小哥不容易,你可千万要给人家开门。我明白你的感受,其实我今年过年心里也很难受,但是肯定比不上你难受的十分之一。只是千万别和自己身体过不去,空腹喝酒真的不好,太伤胃。如果你哪天想喝酒解闷,可以叫我,我时间自由,随叫随到。”
盛席扉徒手把烟掐了,烟蒂暂时放到地上,两只手拿手机,终于等到秋辞回复:“谢谢。”
第31章 空心球
麻将桌终于撤下去了,年夜饭终于摆满桌,盛席扉却吃不出香了。
他时不时就要看眼手机,追踪骑手到哪儿了。徐老师嫌他在饭桌上玩儿手机,刚刚大家都拍饭桌发朋友圈,他不拍,现在所有人都把手机收起来了,他还紧盯着屏幕。徐老师抬高手假装要揍他,盛席扉笑着躲开,徐老师还要抢手机,他就歪过身子把手机藏到桌下,好声向自己妈求饶,说自己在等朋友消息。
长辈们都替他说话,说席扉从小就懂事,现在又那么忙,过年的时候想玩儿就玩儿。
徐老师其实没生气,她只是想知道他在跟谁聊天,“是女孩子吗?”
盛席扉忙把手机藏得更远了。但其实不用这样,让他妈知道了也没什么,秋辞还是她学生呢。可盛席扉下意识地心虚了,还在桌子下面把屏幕关了。
这时电话响了,盛席扉朝桌下探头一看,是骑手的号码,他都背过了,忙接起来,给桌上的长辈们一个抱歉的手势,跑去阳台。屋里还是吵。
骑手在电话里抱怨他给的地址不明确,说不清几栋几户,小区门卫拦着不让进。
盛席扉忙把具体门牌号告诉他,是刚从秋辞那里得知的。
“姓什么?”
“秋,秋风的秋。”心里划过一句:“自古逢秋悲寂寥的秋。”以前总觉得是春花秋月的秋。
他是故意在订单里留了自己的号码,为了能和秋辞再多说几句话。他说不清为什么会有那种念头,但刚才有一瞬间他真怕秋辞也做出他朋友以前做的傻事。
和骑手结束通话,盛席扉又给秋辞发消息:“骑手已经进小区了,一会儿他直接按你门铃,你留心一下。”
那边秒回:“谢谢。”
盛席扉心想原来他也一直守着手机呢。
没多久,订单状态变成“已送达”,紧接着秋辞发来消息:“收到了,谢谢。”
他问:“还热吗?路上花了不少时间。”
“还热的。”
过了两秒,盛席扉又收到:“谢谢。”
他只觉得心里又酸又软,堪比一颗熟透的柠檬,诚心诚意地回复:“不用和我这么客气。你要好好吃饭,过年吃饺子,来年冬天就不会冻耳朵了。”
秋辞有饺子吃了,那他也该回去接着吃饺子。舅妈和表嫂们那么能干,包了好几种馅,他还没把每种馅都尝一遍。
可心仍是空落落的,像被吊在半空中,晃晃悠悠碰不到实处。
秋辞又给他发消息了,一句话把他的心托住,“是冬至不吃饺子会冻耳朵。”紧接着一条,“那是迷信。我从来都不吃,也从来没有冻过耳朵。”又一条,“你给我点太多了。”
盛席扉等着,果然,还有一条:“谢谢。”
他咧嘴笑起来,“饺子好吃吗?”
秋辞给他拍了照,饭菜都装进盘子里了,两份饺子,一份红焖羊肉,一份海鲜豆腐煲,一份青菜,还有米饭,这么多菜摆到桌上也像是年夜饭的样子了。
“青菜火大了。”盛席扉有些不满,颜色不漂亮了。
“外卖的青菜都这样,是餐盒捂的。”在这方面秋辞更有经验。
“饺子好吃吗?我还没吃过鱼肉馅的,是鱼肉块儿还是剁碎了的?”
秋辞就给他发了一张咬了一半的鱼肉馅饺子。哦,是剁碎了的。他能在饺子皮的断口处看到秋辞的牙印。由牙印联想到牙齿,由牙齿联想到嘴唇,再联想到整张脸。他希望那张脸上现在的表情不是愁苦的。
“三鲜馅是哪三鲜啊?”
“要不我开视频给你直播吃饭吧。”
盛席扉让他说不好意思了,但是秋辞愿说话了,他又觉得高兴,干脆回:“好啊,我看我这钱花得值不值。”
“这顿饭多少钱?我转给你吧,不是跟你见外,这是应该的。”
“得了吧你,我好不容易有机会请你吃饭。我刚才的意思是,你吃得香我的钱花得才值。”
他这么说,秋辞就不知道该怎么回了。
“秋辞,你说咱俩算什么交情?”
半个鱼肉馅饺子咬在嘴里,舌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