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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半途-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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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自己刚刚对他说:“我不是。”
  盛席扉噗通掉进“别把秋辞和同性恋联想到一起”的思维困局。
  秋辞打开所有的餐盒。他点了两个硬菜,被餐馆误会有人陪他吃饭,配给他两双筷子,两份米饭。
  他把其中一双筷子搭到盛米饭的餐盒上,推到左边,对盛席扉说:“你也一起吃吧,我点得多。”
  盛席扉从他右侧绕到左边,这会儿才发现秋辞家里非常热,赶紧把外套脱下来搭在椅背上,然后像秋辞那样,一条腿曲着踩着脚蹬,另一条腿垂下来点地,坐到高脚椅上。
  吧台不是用来吃饭的,吧台的座位是为了两个一起喝酒的人能把脸凑近了亲密地说话用的。
  盛席扉拿着筷子打开米饭盖子时,胳膊肘碰到秋辞扶在吧台沿的手。那只手的手背在上游,手肘在下游,丝质的袖子流下来,露出一段白胳膊。没有淤血,没有绑痕,只有光滑的皮肤,浅浅的汗毛。
  盛席扉把筷子换到左手,右手撑在自己的座位上。
  秋辞扭头看他,“你还是左撇子?”
  盛席扉低头看眼自己的左手,“小时候是,上学的时候矫正过来了,不过想用左手的时候也能用。”
  “写字呢?”
  “和吃饭一样,左右手都能用。”
  秋辞也看自己的手,左右手都看,“你知道左撇子其实是不需要矫正的吧?”
  盛席扉笑了一下,是他这半晌的第一个笑,将将恢复些平日的生气,“咱们小时候人们哪懂这个?我家里说怕出去跟人吃饭胳膊打架,就让我练习右手拿筷子。”
  他即使喝了酒,依然敏锐,问秋辞:“你以前也是左撇子?”心里堵了一堆心事,却仍为两人有缘感到快乐。
  秋辞收回打量自己双手的眼光,像是毫不在意地:“嗯。”
  他总想给自己那些异常找出缘由。可能是因为婴儿期很少被抱起,可能是因为幼儿期缺少户外光照,而所有这些可能里,最心仪的是可能因为小时候被强行从左利手改成右利手。科学已经证实,强行矫正习惯手可能会导致心理和行为上的异常,而具体有何异常则因人而异。他喜欢这种可以解释一切的理论。
  然而盛席扉告诉他,被矫正过习惯手也能长成正常人。
  “为什么你被矫正了也能用左手?”
  “哦……家里对我的要求是在外面的时候得用右手,在家里随便,我就一直两只手都用着。”
  秋辞想起自己小时候每次习惯地用左手去拿笔和筷子时,手背上狠狠挨的那一下。肉体上的疼不算什么,不喜欢的是那一刹那的受惊和被否定的委屈。
  他忽然觉得生活真是不公平。
  不公平。在盛席扉面前,他经常产生这种念头,但都是隐隐约约的,毕竟他并不认为自己失败,也从不觉得自己可怜。头一次,这个念头如此强烈:命运对人不公。
  对命运的怨恨转移到盛席扉头上,不想承认实际是嫉妒:凭什么盛席扉能生长得如此完美?
  秋辞想,他不是比自己更聪明,知道避开每一个陷阱;他也不是比自己更有自制力,能抵御一切诱惑。他只是运气好,一直走在没有陷阱和诱惑的道路上而已。
  “你不热吗?”秋辞问。
  盛席扉快热死了。他本来喝了酒就容易热,秋辞家的暖气还这么足,让他一直冒汗,头发根都湿了。
  “你要不要把毛衣脱了?我家暖和。”
  “哦,好。”盛席扉听话地把毛衣脱了,露出贴身的短袖T恤。这时他和秋辞才像是一个季节的。
  他其实早就留意到秋辞穿得少了,睡袍的丝质布料薄得就像没有。视线一直躲着秋辞露在外面的皮肤,之前不敢想他穿这么少冷不冷,现在不敢想他也喝了酒,是否也觉得热,是否也出了汗。
  这也是一只不能想的粉红色大象。
  他不敢想秋辞出汗的样子,视线却落到最容易出汗的额头。那里平时都是露在外面的,此时被头发挡住了,看不出是不是出汗了。第一次看见秋辞的头发没有被发胶定住的样子,原来这么柔软——当然只是推测它们柔软。刚刚秋辞靠在他胸前时,这捧柔软的头发就在他鼻子前,他闻到像是刚沐浴过的温热的香气。
  他又看到秋辞的脖子,白白的脖子,想起在车里看到秋辞脖子的那次。当时两人离得就是这样近。那次自己在捆秋辞的手,而这次可以看得更深。
  衣领在喉结以下叠成V形,比衬衣领更慷慨,露出锁骨的一端和咽喉以下从未见过的皮肤。顺滑的布料薄薄地贴着肉体,绚丽的丝绸只是相框,被框住的部分才是重点。
  V形也是箭头,带有指路功能。视线顺着箭头所指的方向往下,却被挡在顶角处,急躁地在那儿抓挠起来,想将那两条相交线分至平行。
  一只手将他乱挠的视线抓了现行,抿一抿衣领,大写的V变成小写的v,顶角升到喉咙处,锁骨也看不见了,像是专门防他。
  盛席扉一个激灵,一身热汗陡然凉了,惊恐自己怎么醉得这么厉害!
  秋辞低头吃着饭,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
  盛席扉诚然曾一直走在光明正道上,但现在他对一条神秘而幽密的小径感到好奇了。这可是一条歧路。它的尽头是血盆大口一样的陷阱。
  秋辞不禁有些好奇,当他由自己想到“同性恋”三个字时,重点想的是哪个字呢?
  是同?是性?还是恋?
  秋辞点的其中一个菜是醪糟鱼片,不知用的什么鱼,有刺。
  他像用舌尖从鱼肉中分出鱼刺那样地分辨那三个字的区别,发现无论哪个,都令他发笑。
  参与者被领进一个空房间独自呆上一小时,
  实验人员在开始计时前不断暗示他们“不要去想一只粉红色的大象”。
  实验的结果是,每一个参与者都表示,
  在这一小时之内,
  粉红色的大象曾几次出现在屋子里。


第44章 说出来了
  秋辞把吧台上乱放的几只酒瓶都拨过来,问盛席扉:“你喝哪个?”
  盛席扉这时才想起自己还要开车这事,可他已经喝了,还是烈酒。“看你。”
  秋辞拎起一瓶,知道他不认识酒,拔木塞的时候顺便介绍:“是白兰地,四十度。”
  说完他暂停了一秒,下意识抬头看盛席扉。从那张脸上可以看出来,对方也想起那段对话了,“白兰地多少度?”“四十多度。”“啧,烈酒啊。”
  秋辞有些仓促地低下头倒酒。他觉得荒谬,两人才认识多久,才见过几面,怎么竟能有一种分享了许多共同记忆的错觉呢?
  他就像一个酗酒者那样,喝不同种类的酒用同一个杯子。盛席扉对此没有异议,他一直弄不懂秋辞喝的这些洋酒,只是第二杯学谨慎了,先抿了一口,品品滋味,赞赏道:“这酒好喝!”
  秋辞翘了翘嘴角地假笑一下,又和他碰了下杯。
  两人沉默地各自喝了一会儿,秋辞冷不丁问:“徐老师怎么和你说的?”
  所以他讨厌会撒谎的人,需要用酒精做测谎助手,还要多花一百倍的力气去研究对方的微表情。
  盛席扉有些迟钝地愣了一会儿,“我妈和我说,你因为一些事,退学了。”所以不是十五六岁去的美国,而是十三四岁;不是为了大好前程而出国,是违反校规被劝退。
  秋辞推敲那三个字,“一些事……哪些事?”
  好像曾经做出一些事的是盛席扉,他实在难以启齿。他替秋辞心疼,也替秋辞后悔。
  秋辞宽厚地替他说:“和另一个男生在教室里……”啊,天啊,他也说不出来。
  “秋辞!”一个皱眉的动作在盛席扉眉间飞快地掠过,语速却被酒精拖累慢了。他对字句的斟酌比高考写作文时都慎重,每一个字都是先由已不甚灵光的大脑严格筛选,再一个一个地从唇齿的栅栏里放出来:“其实,要我说,是学校的问题。谁小时候没做过蠢事呢?那么小的孩子,懂什么?不懂,应该是学校来教!”
  “他教我怎么masturbate,and how to do it for each other。”
  终于说出来了。
  秋辞瘫痪般的靠到高脚凳小小的椅背上,仰头望着虚无,穿透时空又看到那两名失声惊叫、继而不约而同用手捂住嘴的同学。学校里不允许大声喧哗。
  学校里更不允许手x。
  高脚凳的椅背不适合真的靠上去,硌得秋辞腰疼。这让他想起自己被李斌猛地推开了,腰顶到桌角上。李斌是留级生,比多数同学大一岁,比自己大两岁,那时候自己看他就像看一个大人。就像一个孩子被一个成年人轻而易举地推开,小秋辞倒退好几步磕上桌角,疼得直不起腰来,眼前也一阵阵发黑。但他不能耽搁,着急地抖着手提裤子。
  灵魂再次飘到空中,贴着教室的天花板往下看,看到十三岁时矮小的自己在两名同学的注视下撅着屁股,把掉到膝盖的裤子提上去。提裤子的时候险要哭出来,因为不知道是要正面对着他们,还是用背面。
  秋辞这会儿忽然想不起来自己当时是哪个面朝着教室门了。
  盛席扉看到秋辞的身体往后折着,像从腰部折伤又没完全折断的花茎。
  他张了张嘴,把那几个单词转换成汉语,又从汉语转换回英语,把它们在脑海里背熟了,却无法帮他更好地理解秋辞此时的表情。
  他妈在电话里用更难听的话讲这些时,他那会儿觉得这根本没什么。哪个初中男生对性不好奇?哪个青春期的男生没在这件事上犯过傻?他那时很坚决地认为是学校小题大做,强行改变了一个学生的轨迹。
  但现在他看着折伤的秋辞,有种天塌下来落到他们头顶的感觉。他觉得是天塌下来了,把秋辞压成这种折伤的姿势。
  他抬起右手在秋辞头顶挥了一下,然后托住秋辞的后背。秋辞的身体在他碰触时轻轻地抖了抖。
  盛席扉手上一用力,将他冰凉的身体扶直了。
  秋辞头脑空白地转过头,看见盛席扉的脸才反应过来是先听到他喊自己的名字。
  他在对面的脸上看到疑问。
  秋辞想起自己站在办公室里,那时每一个看向自己的脸上都有疑问。各色的疑问,失望的,愤怒的,恶心的,怨憎的……
  李斌说是秋辞开的头,是秋辞告诉他这样好玩儿。他语文考不及格,却会说:“秋辞是好学生,那么聪明,他说的我就信了。”他还说,“秋辞说,我和他玩儿那个,他就把作业借给我抄。”
  秋辞的语文经常是年级第一,但那时他一个字都不会说。
  所以这会儿他急切地辩解,在肚子里捂了十多年的句子成串地呕吐出来,“是他先开的头!是他骗我的!他说很多男生都玩那个游戏。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懂!我那会儿连梦遗都没有过……我其实是害怕,根本不觉得好玩儿,但是我太想有个朋友了!他骗我说班里男生们都偷偷玩那个……”
  盛席扉赶紧点头。
  秋辞抓住他的小臂,脸皮绷得比鼓面都紧,“你为什么点头?”
  盛席扉说:“我也听说好多人互相,那个,互助。”
  秋辞的表情和手指慢慢地松开了,“真的吗?”
  “真的!”
  秋辞狐疑地盯着他,眼神有点儿恶狠狠的,“你也和别人,互助?”
  盛席扉忙摇头,“我没有。”
  秋辞愤恨地甩开他的手臂,失望又受伤地看着他。
  “但是我和同学分享过那种网站!”盛席扉大声说,好像这是多光荣的事迹。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大家找那种片子不都是为了自己那个什么嘛!怎么不一样!”盛席扉理直气壮地,就像他曾经和秋辞辩论哲学的价值。那一场盛席扉输了,这一场他觉得自己必须得赢。
  不是壮怂人胆的酒,是给武松增长气焰的酒。秋辞说不出话来,他就气焰更旺,醉眼里全是得意,腰板都挺直了,“我初中的时候在被窝里那个还被我奶奶发现过!”
  秋辞稍微往后仰了仰,此情此景下竟冷不丁想起他给自己发过的火锅底料图。
  “哦我想起来了,我小学的时候还把一个女生当成我同桌,揽着人家肩膀走了三层楼才发现搂错人了!”
  秋辞觉得不可思议,“三层楼!”
  盛席扉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着挠了挠头,替自己解释:“那会儿都穿校服嘛,女生也留短发,和男生个头儿也差不多,真是看错了!”
  秋辞皱着眉头看他,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从十几年前里逃出来的。反正他现在不在那个教室里了,也不在那个办公室里,他现在坐在喝傻了的盛席扉面前。
  这会儿再去想那间教室就有点儿像强作愁了。
  秋辞皱着眉看了盛席扉一会儿,问他:“你是不是傻?”
  盛席扉那双醉眼里的得意缓缓退去,眼神竟然深刻起来。他的眼形真是深邃,认真看人的时候简直可以用迷人来形容,还让人觉得自己被真诚以待。
  秋辞脱口而出:“我以前没跟任何人说过这些。”
  盛席扉说:“嗯。”
  秋辞对着他,忽然觉得自己也醉了。
  这时盛席扉突然抬起手。秋辞看到他的手朝自己的脸过来了,又惊又怕地往后躲,这时他才知道自己何止是醉了,简直醉得厉害,动作都迟钝了,被他在自己脸上轻轻捏起一团肉。
  幸好那两根手指很快就松开了,却又在他的脸蛋上刮了两下,“屁大点儿事儿啊,别让自己难受了。”


第45章 逻辑自洽的糊涂
  43章不要忘记重看一下哈,大修了
  ————————————————
  盛席扉收回手,在秋辞脸上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赶紧扭过头吃饭,端起盛米饭的餐盒呼呼往嘴里送白米饭。
  秋辞也恍惚了,他本是有一整套计划的:诉苦、酒精、安慰、意乱情迷。
  被碰过的脸颊火烧火燎,好像现在意乱情迷的成了他自己!
  假意诉苦怎么变成真的剖白了?酒精怎么连他自己一起给灌醉了?盛席扉的安慰重重地敲到他心上,敲得他精神和肉体发生共振,连同那些囤积在他里面的顽固的旧东西一起被振得动摇了。
  所有人都用一副活见鬼的表情看他,唯一一个对他说:“屁大点儿事儿。”秋辞忽然明白,原来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等这样一句话。
  不是完蛋了、全毁了、白养到这么大了,不是好学生突然堕落了、污点永远洗不掉了、人生天翻地覆了,而是屁大点儿事儿。
  要是早听到这句话会怎么样呢?
  他想起盛席扉曾经的假设,要是两人以前住在一个院就好了。
  如果那会儿两人真住在一个家属院,十多年前的盛席扉会和他说同样的话吗?他是徐东霞的儿子,两人能成为朋友吗?他是孩子王,自己却每天被关在家里练琴,什么游戏都不会,他真会和他曾经说的那样,愿意带着自己玩吗?如果两人是朋友,徐东霞会对自己好一点吗?
  盛席扉就着碗里一点儿菜汤把一盒白米饭都吃完了,筷子在空饭盒里踌躇着,不敢往旁边看,又开始没有米饭地干吃菜。
  秋辞忽然觉得没意思,有关过去的假设最没意思。你永远无法知道那些假设是不是对的,因为它们永远无法被验证,它们永远无法成真。
  “那会儿,我妈,她是你班主任是吗?”盛席扉不跟饭菜较劲了,终于敢看向秋辞。
  “是。”秋辞也在试探。
  盛席扉的眼神紧张极了,喉结滑动,咽了口唾沫。
  秋辞知道了,徐东霞什么都没告诉他,除了自己那件丑事,其余的,有关她是如何把事情闹得难以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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