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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半途-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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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席扉的眼神紧张极了,喉结滑动,咽了口唾沫。
  秋辞知道了,徐东霞什么都没告诉他,除了自己那件丑事,其余的,有关她是如何把事情闹得难以收场,之前又是如何孤立自己的,她全没告诉自己儿子。
  他想起盛席扉曾经笑着说:“逢年过节去我家看我妈的学生不少,但像你这么上心的可没有。”那会儿盛席扉的笑容里是有骄傲的意味的。
  所有同学都喜欢徐老师。学习好的同学喜欢徐老师把枯燥的历史讲得生动有趣,学习不好的同学喜欢徐老师不强迫他们完成作业,还让他们担任各种杂务的负责人。不管学习好还是学习坏的同学,都喜欢徐老师在校运动会上因为评委误判去跟评委吵架,为自己学生出头,还喜欢徐老师自己垫钱扩充班费,元旦联欢的时候给同学们买零食。
  这是秋辞最接受不了,徐老师对所有同学来说都是好老师,唯独对自己不是。
  他曾经也特别喜欢徐老师。
  “多亏徐老师当年对我说的一句话,”秋辞拾回自己的计划书,背诵起来,“她说,秋辞,你是好学生,不应该这么堕落。”他看见盛席扉微微皱了下眉毛。“话是严厉的,但如果不严厉,就点不醒当时的我。”
  盛席扉疑惑地看他。
  秋辞表演得情真意切,“我那会儿那么小,心智不坚定,如果不是徐老师那句话,我可能真的就学坏了。你想,后来我爸妈把我送去美国,寄宿家庭根本不管我,他们只是拿钱,给我一个住的房间和能吃饱的晚饭就算是尽到责任。美国那么乱,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儿想要学坏简直是轻而易举,吸毒、犯罪、滥交,都太容易了。我很感激徐老师,是她给了我出人头地的动力,要是没有她,就不会有我今天,所以不管徐老师现在是如何看我的,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她。”
  优秀的谎话总是真假参半的。
  盛席扉信了,一直绷着的一根弦放松了,安慰秋辞:“我妈她是老一辈的观念,在那些事上转不过来,你别怪她。”
  秋辞笑了,“我没怪她。”
  他从来就不怕盛席扉不信。虞伶对他说过,自己不愿单独跟未来婆婆说话,盛席扉都看不出来。秋辞那会儿问她,不愿单独说话是什么意思。
  虞伶回:“他妈在自己儿子面前跟在别人面前就跟俩人似的,对别人能是狂风暴雨,对自己儿子永远是细雨和风,有时候我都要嫉妒了。”
  脸颊凉下来了,刚才的意乱情迷也退潮了。眼前这人是真正的温室里的花朵,他太幸运了,幸运到连同他的友好与善意都让秋辞觉得像是施舍,是从命运那里得到太多,双手捧不下了,从指缝里漏出一点儿给他。这就显得他刚刚浑身战栗的感动可怜兮兮的。
  秋辞不能接受自己可怜兮兮的,更不能接受自己被他摸得脸颊发烫,最不能接受曾让他绑住自己。
  以前以为那是暧昧,而暧昧的意思是不可名状、不可言说。但如果盛席扉一直知道他是什么,就不是说不清、道不明,而是明明白白的下贱、堕落、不要脸。
  每一个词都让秋辞战栗,怎么能让那种事发生呢?
  可已经发生了,怎么办?
  “你还记得你给我讲的因果论吗?”秋辞问。
  盛席扉在乱成一团麻的思维里获得一丝清明,这时候量子物理反而成了简单的那个,“你是说费曼历史求和?观测影响过去?”
  秋辞笑笑,“对,像不像果决定因?那时候我们说,量子世界的原理总是和我们的日常认知冲突,但又说物理世界的很多原理都和人生的道理一致。我现在觉得,费曼说的可择历史也和人生的道理是一致的:人曾经做的一件事,是好还是坏,是有意义还是无意义,取决于他后续的行为。比如我们的一外都是英语,后来我去美国读书,我学英语这件事就比你学英语有更大的意义;但如果我当年是去法国、意大利,我学英语就会变得没那么有意义。”
  盛席扉以为他在说初中时候那件事,便顺着说下去:“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是这个想法,你现在怎么往回看,能决定当时那件事的性质,你把它当回事,它就是了不得的大事,你不把它当回事,它就什么都不是。”
  秋辞感到凄惘,不管怎样,盛席扉的确是他遇到过的最能理解他的人。
  他现在就要决定之前那些事的性质了,他要决定之前的报复并没有半途而废,而是一直都在进行。只有这样,那些短暂的恍神、心慌和意乱情迷,就只是报复过程中的副作用,而不是他下贱、堕落、不要脸。也只有这样,徐东霞告诉他“席扉早就知道了”,就只是始祖鸟不再是鸟类祖先的笑一笑,而不是基督徒想要烧死布鲁诺的崩溃和痛恨。
  这是最可怕的糊涂,逻辑自洽的糊涂。因为他是清醒的,所以难以醒来。


第46章 登堂入室
  当天晚上,盛席扉睡到秋辞的沙发上了。
  秋辞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锁了门,想到外面还躺了一个人,就感觉整个世界都变挤了。
  他一会儿后悔自己给盛席扉灌太多酒,他其实知道好多喝惯啤酒的人对葡萄酒敏感。一会儿又嫌对方酒量太差,竟然赖在他这里了。从来没有人在他家里留过宿,不管是完全意义上的他的家还是读书时合住的一间屋,从来没有!
  其实盛席扉这次表现出的酒品不错,不吵不闹也不吐,醉晕过去的前一秒还打声招呼:“我先趴会儿,有事叫我。”
  秋辞担心他坐高脚凳上睡会摔下来,却又想:“我担心他干嘛?”可最终仍费力把人叫起来了,还扶去洗手间让他刷牙。因为喝了酒不刷牙会很不健康。
  比自己沉很多的身体,过多的肢体接触,嘴里呼出来的酒气,全都让秋辞心浮气躁。但是盛席扉靠着他乖乖刷牙的时候,秋辞在镜子里看见两张脸,一直乱晃的心脏又落回原处。
  那是两张平静温和的脸,像被框进同一张照片的合照。盛席扉也在看镜子里的他,含着牙刷,静止住了。秋辞忽然觉得刷牙和如厕一样私密,洗手间和卧室一样不应该让外人进去。
  还好他有一张不喜欢的沙发,被Leon毁掉的沙发,一直没时间扔,正好让盛席扉睡那上面。让盛席扉睡他讨厌的家具,那就没问题了。他盖过的被子回头和沙发一起扔掉。
  秋辞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烙饼,喝过酒后如果没能趁着醉意赶紧睡着,之后再想睡反而比平时更难。
  他又失眠了,开始恨外面那个给他表演了两次秒睡的人。他猛地翻身起来,穿上睡袍,拿着手机来到沙发前,在盛席扉熟睡的脑袋旁蹲下来,将两人的头凑一块,打算拍一张照片,送给徐东霞做礼物。
  但是太黑了,他不敢开闪光,也不敢开灯。
  举着手机比划了几下,忽又觉得没劲,何况和盛席扉凑这么近,让他无比难受。那种感觉就像自己脸上长着无数小铁屑,盛席扉脸上有无数小磁铁,两厢里一凑近,自己脸上的小铁屑就被对方的磁场影响着簌簌地移动。
  他拂了拂自己的脸,把那些不存在的小铁屑拂下去,忽想起之前被盛席扉捏的那一下。
  “他是疯了吧?”秋辞有点生气地想,捏紧了手指,在盛席扉熟睡的脸上晃了两下,当做是狠狠捏下去了。然后他坐到地上,黑黢黢地观察睡眠好的人的睡颜。
  他看了一会儿,竟然有了困意,打起哈欠。想起之前也在这人身边睡着过,不由迷信起来,难道真有瞌睡虫这种东西吗?睡眠好的人身上瞌睡虫多,能传给他一两只?
  秋辞不敢耽搁,趁着这困劲儿赶紧跑回屋里,钻进被窝,没多久竟真的睡着了。
  他早就把所有闹钟都关了,日日睡到自然醒。这次醒来时,除了感觉累,还觉得心慌,不知道家里是不是还有另一个人。
  他没再穿那件睡袍,穿好了适合见客的居家衣服才出屋。不自觉轻手轻脚的,拐进客厅前先探头窥了一眼,看到盛席扉干净整齐地坐在沙发上对着自己的右手发呆。
  秋辞退了回去,摸了下自己的左脸,放轻脚步退回到卧室门口。
  把卧室门关出声音,放大音量走路,再从走廊拐出来,果然看到盛席扉得体地站在沙发前,微笑地看着他,说:“起来了?”
  秋辞便也笑了笑,“你起很早啊。”
  两个心思满怀的人只聊宿醉的感受。略寒暄几句,秋辞去洗漱,刷牙时不愿抬头看镜子。
  从浴室出来,秋辞看到盛席扉正蹲着摆弄他养死的那些花,忙快步走过去,心里有点儿不高兴。
  盛席扉回过头,笑着问他,“忘浇水了吧?”
  秋辞抿着嘴不说话。盛席扉看的是他最喜欢的一盆,因为它开花了。他养死了那么多花,这是唯一一盆在他家里开花的。可也让他养死了。
  盛席扉的笑容变得柔和了,多了几分安抚意味,“我看这株还没死透,可能还有救。”
  秋辞眼睛一亮,将信将疑地蹲下来和他一起看。
  盛席扉给他指,“你看这里,最底下这个茎还绿着的,这上面还有嫩芽。”他说着,拎着干得跟标本似的整株植物往上一提,连花土一起给拎出来了,植物顶端的干花“扑簌簌”抖落下几片干花瓣。
  秋辞吓得忙按住他的胳膊,盛席扉好笑地看他,“没事,花儿没那么娇气。”
  怎么可能不娇气?要是不娇气怎么会一盆都养不活?
  不过秋辞还是松手了,只是像盯贼一样地盯着盛席扉,看他把花举高了,仔细观察干成花盆形状的花土,脸色渐渐变得凝重。
  秋辞忙凑近了,和他一起看,但是他养了这么多盆花,从来没看过花盆里面,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两人跟救死扶伤的医生研究疑难杂症似的沉默地端详那坨干巴巴的花土,秋辞终于忍不住问:“怎么了?”
  盛席扉犹豫了,他竟在这种小事上纠结起来。看土以上的部分以为有救,然而根系部分坏得出乎他的意料,毛细根都已经干透了。
  可他想跟秋辞说这花还有救,在秋辞接连倒霉的时候,他想让秋辞经历一点儿高兴事,别让秋辞觉得老天爷要故意事事和他为难。
  “怎么了?还有救吗?”秋辞小心地问。
  盛席扉把花置回到花盆里,“先浇水看看!”
  两人带着一只浇水壶快步去了厨房,秋辞突然往前蹿了一步,想把攒在角落的两袋垃圾往柜子里塞。
  “哎!哎!”盛席扉忙拦住他,“这是往碗柜里藏的东西吗?”他好笑地把垃圾从秋辞手里抢过来,放回到地上,“都说打扮得漂亮的人,家里没准更乱,看来是真的。”
  秋辞脸上发烫,争辩:“我没有。”他不脏也不乱,他只是几天没出屋而已。
  盛席扉的脸色忽而正经起来,看秋辞一眼,去水管前接水,中途又回头看过来:“谁都有低谷期,我相信你能走出来。”
  说完,他又转过头去了。他盯着浇水壶,在等最后要接满的那一下,秋辞盯着他的后背,也不知在等什么。


第47章 春天是谁带来的
  盛席扉拎着壶给花浇水,用喷壶细致地喷那些干巴但还绿着的叶子。秋辞站在旁边看着,听他讲以前在学生宿舍里,男生们为了应付卫生检查都是怎么各显神通地藏东西。
  秋辞想不通,怎么好像突然之间比从前更熟稔了呢?自己的家只让Leon来过,并且不许留宿;而这个人站在这里,竟有种天经地义。
  盛席扉浇完水,说:“我再问问我爸吧,看他怎么说。”
  “哦……会不会太麻烦?”秋辞问。
  “不会!”盛席扉爽快地笑了,“我跟他视频,平时我跟我爸每天也都视频的。”
  他说着,拿出手机,横举着,秒针似的开始转圈,并说:“你这楼有屏蔽吧?信号不是特别好啊。”
  秋辞简直要怀疑他是故意的了,不情愿地再分享一个隐私:“你连我家wifi吧。”
  他告诉盛席扉密码:“5358979323846。”
  盛席扉马上笑起来:“3。14159265358979323846264338,是不是小时候背到多少位,长大了就能记到多少位,永远都忘不了?”他表现得有些得意,因为显然的,他比秋辞多背了好几位。
  秋辞移开眼,不想再和他玩儿这类心有灵犀的游戏了。
  盛席扉那边还笑呵呵的,“但是你密码都是数字,再长也不安全。”
  秋辞呛他:“这年头谁会偷别人家wifi啊?”
  盛席扉挑眉,“不一定是为了蹭网哦,要是黑客潜进你家无线网,能盗你各种信息,银行密码也能。”
  秋辞惊讶了。盛席扉笑呵呵地给他普及网络安全知识,“别觉得只有外面的免费网不安全,自家的网络也可能有风险……一定得数字字母符号还有大小写穿插来,这样才能加大破解难度,还要定期更换密码……别以为黑客门槛很高,要是你这边门禁没设好,别人一个小程序就能把你所有隐私信息都盗走了。”
  秋辞认真听着,明显产生了一些问题。盛席扉等着他问,结果秋辞只说:“你先连吧,我回头就改。”
  “回头……”,这经典的秋辞用语。盛席扉在心里哭笑不得,暗叹这人的拖延症真是太严重了。
  盛席扉和自己父亲连上视频。秋辞不太敢看屏幕,怕见到一个被疾病戕害的眼歪口斜的老人。
  但盛席扉的父亲看起来真的恢复得很好,只有一点儿吐字不清。秋辞看着盛席扉的脸和他父亲的脸一起挤在小屏幕里,用他们那里的方言亲热地说话,逐渐从罪恶感中爬出来,慢慢地也笑起来——盛席扉的父亲说他的花救得回来。
  “以后可得细心,知道不?花这东西,最贴心,你对它的好,它能感觉到,都能反馈给你。养花的人都知道,花能懂人的心情,别怠慢它,也不用焦虑,你就正常待它,你生活得好,精气神儿好,你的花自然就能长好。要是养坏了也别难过,人和花也讲缘分,养坏了就是缘分未到,总有缘分到的那一株。而且养花这活儿,是吃一堑长一智,教训也是经验,总有积累够的一天。这不是多复杂的事,这是一个持之以恒的事,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考验的是个坚持。”盛席扉的父亲说话总是不紧不慢,是只存在于秋辞想象中的长辈式的慈祥。
  他从小就是最“懂事”的孩子,但如果有人教他,而非教训和管教他,他才会真正变成谦虚受教的晚辈。盛席扉一会儿去看认真听讲的秋辞,一会儿去看屏幕里自己的父亲,不自觉笑起来。
  挂断视频后,盛席扉对秋辞说:“以后我每天提醒你浇水。”
  每天?秋辞想在心里跟他抬杠,但最终只是默默重复了一遍:“每天。”
  这时盛席扉的肚子响亮地叫了一声。秋辞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不相信这是人的肚子能发出来的动静,直到看到盛席扉瞬间通红的脸。
  他忍俊不禁,还有点儿过意不去。他早晨起来通常不饿,忘了正常人都是一日三餐。
  “我给你煮杯咖啡?”他家只有这个。
  盛席扉红着脸摆手,“我不能空腹喝咖啡,要不然……”
  秋辞故意问,“会怎样?”
  盛席扉红着脸不肯说。
  秋辞忍笑,没再使坏,“那我帮你叫份外卖?肯德基的行吗?”
  盛席扉说:“谁家从早饭起就叫外卖?”
  秋辞板起脸,“那怎么办?要不你去外面店里吃?”这会儿才想起来,刚才怎么那么客气,应该趁机把他赶出去。
  “你跟我一起去吧,不吃早饭不健康。”盛席扉看眼手机,“现在吃都不能叫早饭了,叫brun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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