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途-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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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你来我家吧,我正好缺个人陪我喝酒。”秋辞话里带了挑衅。
盛席扉担忧道:“你感冒还没好……”
秋辞轻飘飘地说:“哦,对,你之前也感冒了。你要是不喝就算了,我们改天。我今天找别人。”
盛席扉咬牙,“别,你别找别人,我陪你喝!”
秋辞正坐在吧台旁,手机夹在耳朵肩膀之间,将几只酒瓶都捞到身前。他用食指轻点各个瓶盖,像沙场点兵,黑朗姆,伏特加,白兰地,龙舌兰,威士忌。
“好,我等着你。”他会好好款待贵客。
盛席扉第三次来秋辞家,第二次看到他穿那件丝质浴袍。
他形容不好秋辞穿浴袍、衬衣和休闲装时的区别,更不知道秋辞选择穿哪件衣服见他分别是出于何种心情。他只觉得第二次看见这件浴袍让他分外紧张。
秋辞盯着他的脸看了两秒,说声“请进”,便转身自顾自往客厅走。盛席扉在后面慌手毛脚地脱掉鞋子和外套,快步追上去,腹里像坠了颗铅球。
秋辞直奔吧台,那里已经摆好了,酒瓶一字排开,各种形状尺寸的酒杯也都备好了。盛席扉感觉自己在赴一场鸿门宴,但也不完全是,只能说是心甘情愿来受罚的。
秋辞像是很友好地问他:“你想先喝哪个?”
盛席扉心想,你明知道我哪个都不认识。
看看酒瓶,选了度数最低的。
秋辞嘲笑他:“Port?甜的,喝完甜的你还怎么喝不甜的?”
盛席扉低声下气的,“那我听你的。”
秋辞脸上的笑容又敛走了,有点儿阴郁地看着他。盛席扉觉得这眼神还不如像刚才那样笑话他。
秋辞抽出一瓶酒和两只细酒杯,“你知道Tequila怎么喝才带劲吗?为了迎接你我特地切了柠檬。”
盛席扉看一眼装在盘子里的柠檬片。
秋辞给两人倒酒,酒杯几乎装满了。盛席扉目测大约有五十毫升。他现在不是怀疑了,他现在很确定秋辞有酗酒倾向。
他看着秋辞将左手握成拳,拿起一只小盐瓶,在虎口上洒了一层盐粒。
秋辞将拳头举到嘴边,眼睛朝上盯着盛席扉,慢慢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盐,然后将舌尖虚虚含住,拿起酒杯灌了一大口,皱住眉咽下后,立刻拿起一片柠檬含在嘴里。
他吸吮柠檬时习惯性地垂下眼,但立刻又抬起来。盛席扉此时的表情应当比龙舌兰配盐和柠檬更有滋味。
盛席扉回避他的视线,还要回避他的领口与小腿,眼神慌得没地儿搁。
秋辞在心里冷笑,把盐瓶和酒瓶推他面前,“该你了。”
盛席扉按照他的步骤,但完全尝不出盐和柠檬在这个酒里起的作用。太烈了,四十多度的酒怎么能那么大口地喝!一口酒穿膛过,从喉咙燎到胃,简直是自虐。
这时他忽然想起最重要的事,怎么竟然忘了!他忙问秋辞:“你今天吃感冒药了吗?”
秋辞的呼吸顿了一拍,怒气莫名更盛,“没有。”这次他没用盐和柠檬,仰头把杯里剩下的龙舌兰都喝光了,然后把杯子推出去,换了两只小子弹杯和两只八角玻璃杯过来。
盛席扉闭着眼把自己杯里的也喝干,胃里烧得想吐。
秋辞眼里也有了醉意,他本来不想这么早就上正餐,是盛席扉自找的。
他笑着说:“来个深水炸弹吧。”打开一罐啤酒,易拉扣被拽起来时,“刺啦——”。盛席扉从没觉得这气泡声这么恐怖。
秋辞微笑着让他看啤酒罐上的标识,带着一股看不起,“才五度,不害怕了吧?”
盛席扉看着他别扭的笑容,先捂住胃,但发现不是胃难受,而是喉咙难受,酸胀得像是要被堵住。
秋辞把一罐啤酒均分给两只八角杯,杯子装到九分满。盛席扉看他握着啤酒罐在杯子上方用力晃,直到再也晃不出一滴才遗憾作罢。
“我们先来野格炸弹,你知道‘野格’是什么意思吗?Jager,猎人。”秋辞把烈酒倒进两只小子弹杯里,倒得满满的,用食指和拇指捏住杯子,一手一只将它们拿起来,嘴里嘲讽地重复了一遍,“猎人。”
两只子弹杯在八角杯上方被松开,一脚踏空似的跌进啤酒里。金色的啤酒溅了满桌,溅到盛席扉的手背上,让他想起那天洒到身上的雪碧。沉到杯底的猎人“刺啦”一声浮起大量求生的泡沫。
盛席扉两手盖住两只八角杯,求他:“别喝了,秋辞,这么喝太伤身体了。”
秋辞充满敌意地看着他,还是那句话:“你要是不喝,你就走,我今天就找别人。”
盛席扉难以控制地眉头直抖,坚决不肯把手拿开。
两人对峙起来。
“哦对了。”秋辞忽然想起来,他差点忘了。盛席扉的手捂住杯口,这实在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画面,不留念也是一种浪费。
他拿起手机给盛席扉的手拍照。这样一双干净的手,没有戒痕、没有手表,甚至穿了短袖,连一片袖口都看不到。
他发了分组的朋友圈,考验徐东霞眼力的时刻到了,看她有多了解自己儿子。配字:感谢有你。
真恶心。
放下手机,秋辞命令盛席扉:“手拿开。”
盛席扉闭了闭眼,把秋辞面前的那杯野格炸弹拿到自己跟前。他不是完全不懂,他恰好听说过啤酒与烈酒混着喝最容易醉,也最伤身。
盛席扉捂住杯口,握住酒杯往桌上用力一砸,迅速冒出大量白色的泡沫,从杯口溢出来。他没管泡沫洒得满身都是,仰头大口大口地喝起来。一口紧接着一口,每次吞咽都被啤酒大量的气泡和烈酒高浓度的酒精刺激得狠狠皱眉。他不给自己喘气的时间,因为不敢停。一停下来就彻底醉了,就没法把剩下的喝完了。
喝完一杯就用了十几秒,紧接着是第二杯。秋辞从他手里抢酒,不让他再喝了。这次是反过来,是他非得要喝,把第二杯炸弹也喝完了。
空杯被重重地撂到桌子上,盛席扉凶狠地瞪着秋辞:“喝啊!继续倒!你倒几杯我给你喝几杯!今天只要我在这儿,你就别想再喝一口酒!我让你再也不能糟践自己的身体!”
秋辞恨他恨到骨头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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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文中的“可爱之处”的“可爱”,是令人喜爱的意思,不是cute和卡哇伊那个可爱。
第55章 拥抱
秋辞想退缩了。
但是不能退缩。他逼自己想徐东霞,逼自己避开盛席扉伤心又愤怒的眼睛,而只看他的鼻子。他在心里问自己:你想一辈子都做有徐东霞的噩梦吗?你想一辈子都打不败你的敌人吗?盛席扉无辜,你何尝不无辜!徐东霞引导全班孤立你,难道真的是因为你犯了错吗?不是!受害者通常都是无辜的!受害者不需要先犯错,这才是世界的规则!
他拽着盛席扉的袖子,“走!我带你看电影!”酒,片,手,网上都是这么说的。不用等五月二十一,今天就很好。
盛席扉被他拽下高脚凳,脚底已经软了,被凳子绊成崴脚的形状,跪下去。秋辞听见动静猛地回头,看着盛席扉趴伏在地上,强忍着没有动。
盛席扉想站起来,但腿脚发软。可真狼狈啊,秋辞感觉趴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其实是自己。
盛席扉抓着高脚凳站起来,他酒品好的标志之一是醉了依然能走路。秋辞转身往沙发走,他沿着一条大致的直线跟着。
电影也是准备好的,打开电视再按播放就有了。
盛席扉难受地窝在沙发里,拇指用力抵住要裂开似的额头,模糊地看到屏幕上的四个字:春光乍泄。
秋辞也是第一次敢看这电影,开篇就是两条纠缠的男性身体,几乎都是裸着的。梁朝伟那么帅,张国荣那么有魅力,两个人看得痛苦不堪。
盛席扉扑过去,把遥控器从秋辞手里抢过来,按了关机,“秋辞,你要是想惩罚我,打我、骂我,都随你,我绝对不还手!但是你别把自己也带进去!”
盛席扉酒品好的第二个标志是醉了依然口齿清晰,让人听得很明白。
秋辞被他压着,推不开,冷笑着问:“我为什么要惩罚你?”
难道不是你惩罚我?亲完了,骗我开口,就一走了之。对待用过的抹布还会洗一洗,叠起来。
盛席扉用赌咒发誓的语气说:“你可以像报复李斌一样报复我,告诉所有人我干什么了,让我身败名裂。我做错了,就承担后果,我绝不怪你!”
秋辞用力推他,“神经病!”
盛席扉试图爬起来,但是没劲儿,又摔回去压在秋辞身上。两人的脸有几次几乎要挨上,秋辞扭着头不看他,被他捧着脸转过来。
盛席扉希望秋辞能认真看着自己,看出自己的真心。但是秋辞用极不信任的眼神看他,盛席扉怔了一会儿,竟然流下泪来。
这是他酒品不好的一个标志,喝醉了会哭。但他显然又不习惯哭,泪腺没有好好锻炼过,哭到五官变丑了,也只有眼角渗水似的溢出些眼泪。
秋辞使劲儿移开眼。他不能再看盛席扉了,他一看到别人哭,自己就也想流眼泪。他分得清,这不是喝酒后的生理眼泪,是喝酒后才敢流的伤心的眼泪。
盛席扉捧着他的脸,让他对着自己,拼命证明自己是真诚的:“请你相信我,虽然你可能觉得我和李斌是一样的,但是我真的不是……我当时亲你,和他不一样。”
秋辞怔怔地转回视线,在盛席扉懊悔的表情里知道一定是哪里出错了。
盛席扉的拇指在秋辞脸上摩挲,像极了求佛的人恳切地摩挲着佛珠,“秋辞,你相信我,我跟李斌,我们真的不一样。”
秋辞从疑惑到清明,再到疑惑。他想不明白,自己会产生愚蠢的念头是常态,盛席扉怎么竟也犯了类似的错误?
他和李斌当然是不一样的!他们两个怎么可能相提并论!盛席扉这么聪明,怎么会产生这种傻念头?他是被自己传染了么,竟也开始这样自我折磨?
喝醉的人不管酒品好还是不好,都会说话重复。
盛席扉一直唠叨着:“秋辞,我和李斌不一样,你相信我,我和他不一样。”
秋辞也捧住他的脸,双手向上托举,帮他承担一部分体重,“我知道,你和他不一样。”他也唠叨、重复了:“你和他当然不一样,你和他怎么会一样呢?”
盛席扉听明白了,盯着秋辞又看了一会儿,终于放下心来,彻底卸了力气,将体重完全放到秋辞身上,同时将双手绕到秋辞身后,把人紧紧地抱住。喝醉了才知道后怕,怕秋辞离开了,再也见不着。
盛席扉的脸埋在秋辞的颈窝里,呼出的热气和眼泪都流到秋辞的皮肤上。很快的,呼出的热气变均匀了,他趴在秋辞身上睡着了。
秋辞躺在他身下,渐渐总结出人的手臂与绳子的不同。人的手臂是温暖的、有重量的,人的手臂不管勒多紧,都不会让他真的疼。
多数人天生就会回应拥抱,但秋辞需要思索演练一下,才能知道左手应该放哪里,右手应该放哪里。
他将双手环到盛席扉的背上,小心地放置好。原来人的身躯环抱起来这么厚,掌心里热乎乎的,是人活生生的体温。他的视线越过盛席扉的肩膀看到天花板,想着盛席扉的哭脸,想起自己刚发的朋友圈,不禁也落下泪来。
他常为电影和书中别人的故事哭,所以他的眼泪是一颗一颗完整地从眼里滚下来的。他学盛席扉,把脸埋到对方的身上,用对方的身体擦眼泪。
也许明天盛席扉酒醒了,会看出衣服前面有被泪水湿过的痕迹。但那是明天才需要去想的事情。
第56章 绿灯
秋辞夜里没有完全睡着时,听到盛席扉去洗手间吐了一次。他躺在床上,竖起耳朵捕捉声音,分辨出对方冲水了,分辨出对方用水龙头。
“他可能想找上次用过的牙刷。”秋辞想,但盛席扉曾经用过的手动牙刷已经被他扔了,那条被子也扔了,晚上给他盖的是另一床新被子。他觉得这次不需要再扔掉了。
他还捕捉到盛席扉的脚步声停在自己门口,踌躇着离开,又回来。
小时候背诗的时候,从没想过未来也会有人因为自己而在深夜里徘徊;渐渐长大,也是渐渐失眠,从来都是独自一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从不敢想一个屋檐下也能有另一个醒着的灵魂,以另一颗独立的心灵陪自己想同样的心事。
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秋辞几乎就要下床开门了。
可人不是活在少时的天真里,不是活在一瞬的诗意里,人是活在现实中。
秋辞最终只是坐起来,倚着床头长长久久地坐着。门外的脚步声重新响起,彻底离开了。
第二天秋辞起得晚,走出卧室后,听见盛席扉在打电话。
他蹑手蹑脚过去,看到盛席扉的背影。
盛席扉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是电话里徐东霞的声音很响,尽管听不清,但秋辞能听出徐东霞在发火,并且听出盛席扉在撒谎。
盛席扉坚决不承认捂在杯口的那只手是自己的,还称自己没有和秋辞联络;但说到后面又变成:“为什么我不能跟秋辞联系?都什么年代了,妈,还搞那种歧视,何况秋辞不一定是……那又怎么样呢!都是百八十年前的事了!那么点儿屁事儿至于嘛!”
徐东霞歇斯底里地叫起来,这辈子没听过自己儿子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快疯了。
盛席扉也快疯了,个子高的人脊梁稍一弯就显得佝偻,痛苦不解地问:“妈,你为什么这么跟秋辞过不去啊,你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啊。何况秋辞还那么尊敬你,你之前还说——”
秋辞竟然能听见电话里漏出来的尖叫:“你懂什么!儿子!你知道什么啊!你被他骗了!”
盛席扉倍感荒唐地笑了,“他骗我什么?我能有什么好骗的?”
秋辞安静地听着,心里那两个小人头一回和好了,其乐融融地盘腿坐下,分别下注:她会说?她不会说?
徐东霞没有说。她仍旧不敢告诉自己儿子,她曾经是怎样利用职务之便去为难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她不敢说自己不是儿子以为的春蚕到死丝方尽的人民教师,她是利用年龄优势肆意向学生发泄生活不如意的邪恶的成年人。
徐东霞在盛席扉面前当了近三十年的光辉母亲,这是她这辈子最引以为傲的身份,同样的,盛席扉也当了快三十年的模范儿子。如今这两个身份都因秋辞而岌岌可危。
秋辞为此感到十分的荣幸。
这才是现实的生活,他在心里想,毫无诗意与理想的,总是不按人心愿去进行的生活,时而还有几分幽默。
生活幽默地将秋辞一分为二:一个抬头去看盛席扉的背影,终于承认有爱情这回事,而不是暧昧的游戏;另一个低头用耳朵去听,在他第一次承认爱上盛席扉时,也让他第一次感受到报复的快乐。
他从来都没指望徐东霞知错道歉,他只想要徐东霞每一天都感到害怕、后悔,就像他曾经每天一进教室、看到班主任走上讲台就开始产生的那种害怕,因为自己真的犯错了而在夜里偷偷躲进被子里哭的那种后悔。
盛席扉挂断电话,佝偻着待了一会儿,忽然蹲下去,用手摸了摸秋辞种的花。那盆花救回来了,叶子重新饱含水分,并且生了新芽。
他站起身,转过来,看见秋辞,露出吃惊的表情,眼里有很多红血丝。
秋辞倚着墙,神色平静地问他:“徐老师吗?”
盛席扉十分羞愧,“是。”
秋辞想了想,又问:“我是不是不该发那条朋友圈?”
盛席扉忙说:“没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