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途-第30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盛席扉十分羞愧,“是。”
秋辞想了想,又问:“我是不是不该发那条朋友圈?”
盛席扉忙说:“没有!没有……”
让秋辞现在去想,很容易就意识到那句“感谢有你”不符合他当时设计的场景,倒像是一不小心说出真话的口误,弗洛伊德式的口误。可是盛席扉并没有拆穿他。那个吻也没人再提。
秋辞觉得他们就像在玩小孩子的抢椅子游戏,迈着成年人的长腿,围着一只小椅子兜圈子,两人伸手就能摸到椅背,却都客气地不肯先坐上去。
“我去洗漱。”秋辞说完,转身去了洗手间。
他看出牙膏被动过了,不由又可怜起盛席扉,猜他可能是学古代人用手指头刷牙。秋辞用完牙刷,给自己的电动牙刷换了新刷头,叫盛席扉进来好好刷牙,他则去沙发那边收被子。
就像夫妻,秋辞抱着被子往卧室去的时候想。不是,不是夫妻,是情侣,夫妻总是不和的,而情侣就很和睦,尤其是还没有真正发生肉体关系的情侣,充满为对方着想与奉献的热情。秋辞觉得自己可能也被生活传染了一丝幽默感。
放好被子,秋辞又回到洗手间,站在盛席扉身后看他刷牙。宽阔的后背是有温度和重量的,衣服后背压出的褶也许亦有他昨晚的贡献。
秋辞开始假设,如果这会儿向前走两步,抱住他,会怎样?他会回头吻自己吗?就像他们曾经聊的那些有趣的话题,也许每一个能做选择的瞬间都衍生出一个平行宇宙。在那个自己抱住他的宇宙里,未来将会是怎样的?……可是他嘴里还有泡沫,薄荷味的牙膏泡沫,混在吻里,没准也不错。
秋辞颇感兴味地想象着,脚下一动不动。在当下这个宇宙里,秋辞只是站着看盛席扉刷牙。
电动牙刷在盛席扉嘴里嗡嗡响,他假装不知道秋辞在看他,脸都要埋进洗手池里。但是从后面看得很清楚,耳廓的外缘已经红透了。
秋辞又想起以前家属院里的老师们总是说,当老师的要是连自己孩子都教不好,又怎么去教别人的孩子?可事实上他们家属院的孩子们普遍没有被教好,除了像他这样的,还有上完高中就不再上学的,或者上了大学或上班以后就再也不回家的。
徐东霞那样的老师,却教出这样的儿子,这也是生活的幽默。
盛席扉吐了口泡沫,小心地抬头在镜子里看了一眼,发现秋辞还在看他,忙又低下头卖力地刷牙
秋辞笑了,不再为难他。他已经知道了,原来多数人的生活是这样的,早晨起来就能看到同类,可以看着鲜活的表情,而不是对着静物发呆,可以和人说话,而不是在脑子里自言自语。他说不上羡慕,也没有觉得讨厌,他只是又解了一个惑。
临出去前,他问盛席扉:“我要订外卖,你吃什么?”
电动牙刷嗡嗡的声音停下来,“我听你的。”
“肯德基你吃吗?”
“吃。”
秋辞出去了,很快又拿了一套衣服进来,他最宽松的一件t恤和运动裤,告诉盛席扉要是想洗澡的话可以洗一下,昨天喝那么多肯定出了不少汗,现在身上一定很难受。他从自己的沐浴用品里挑出一瓶洗发水和一瓶沐浴露,告诉盛席扉直接把脏衣服都扔洗衣机里,加消毒水用高温模式洗,洗完再烘干,很卫生。他一只脚跨出去了,又返回来,往洗衣机里倒好洗衣液和消毒水,又给洗衣机设好高温加烘干模式,这才真的离开。
盛席扉洗完澡,穿着秋辞的衣服出来。
秋辞正就着咖啡吃薯条,闻声转过头来,被盛席扉穿自己衣服的样子逗笑了。
衣服被人买回家,穿过一两次就会染上主人的气质。盛席扉穿秋辞的衣服就像去参加换装游戏,尤其胸膛、上臂和大腿都被肌肉撑得鼓鼓的,颇有炫耀之意。
盛席扉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下鬓角,在心里暗暗求秋辞不要再打量他了。
“腰紧吗?”秋辞问。
“啊?”盛席扉紧着一颗心,惊弓之鸟地担心是什么要紧。
秋辞在心里更可怜他了,单手在自己腰部比划了一下,格外温和地说:“裤腰这里,紧吗?”
“啊——不紧,不紧,可以。”
“那赶紧过来吃吧,薯条凉了就不脆了。”
“哦……”
盛席扉坐上熟悉的高脚凳,心有余悸地瞟眼已经被收进酒柜的酒。他猜这可能是秋辞的习惯,喜欢守着酒吃饭,而不用餐厅里宽敞的饭桌。
他昨天没吃饭就跑过来了,直接被秋辞三大杯烈酒干翻,半夜又吐个底朝天,实在不敢乱吃了。幸好秋辞还点了肯德基的粥。
秋辞在旁边咔哧咔哧嚼薯条,盛席扉端着肯德基的小塑料碗边吹边小口喝粥。
肚里垫了些食物,立马觉出薯条香了。盛席扉不知道秋辞怎么能那么敏锐,瞥了他一眼,就把薯条往两人中间推了推。
两人分食一包薯条,蘸同一摊番茄酱。
盛席扉蘸番茄酱的动作十分小心,秋辞说:“你放心吃,吃完还有,我家有一大瓶。”
盛席扉又“哦”了一声。
又吃了一会儿,秋辞说:“美国的肯德基和国内的很不一样,那边的只卖炸鸡块,特别没劲。我回国以后才知道肯德基有这么多花样。”
盛席扉留意到他说“回国以后”。
秋辞又知道他在想什么了,迎着他的视线无所谓地耸了下肩膀,“我爸妈不让我吃垃圾食品。”过了几秒又补充一句,“所有被怀疑不健康的食物在我们家都是垃圾食品。”
盛席扉默不作声地吃薯条,新出锅的高油高热量食物,饿的时候吃可真香。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要与秋辞探讨:“你说,为什么垃圾食品都那么好吃?”
秋辞的咀嚼停顿了一下,马上就有了答案:“如果不好吃的话,就是垃圾,而不叫垃圾食品了吧。”
盛席扉琢磨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
秋辞也笑了,微笑地看着盛席扉的笑脸,知道他缓过来了。他从昨晚听见盛席扉痛苦呕吐就开始产生的抱歉,这会儿总算消解了。
盛席扉缓过来,开始围堵秋辞。
他恢复了平素的精神,连身上那身衣服都驯服了,淡淡的暗黄色不再是枯叶的颜色,而成了沙滩的颜色,“秋辞,以后你要是想喝酒的话,就喊我吧,行吗?别一个人喝闷酒。”
秋辞没看他,垂头看着食物,点点头,“我戒酒。”
盛席扉惊喜得不得了,问:“真的吗?”
秋辞转头看他一眼,“真的。”
沙滩变成阳光沙滩。盛席扉备受鼓舞,又问:“我能问问你那个房子吗?我听说你准备把房子卖了。”
这让秋辞有些意外,他没想到盛席扉这么神通广大。他看着眼前这人正直坦白的眼神,仿佛昨晚狼狈的酗酒不存在,让两人都狼狈的那个吻不存在,被他传染的多思多虑也不存在。他又变得清爽干净了,这人是圣人吗?
秋辞冷不丁联想起王阳明和学生说的“满街都是圣人”,忽的笑出来,原来这道理是真的。
盛席扉见秋辞竟然走神了,有些担忧地轻声唤他:“秋辞?秋辞?”
“嗯?”秋辞像是没察觉到自己开小差了,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盛席扉如实说了,然后问:“是因为经济压力吗?每个月贷款太多?”
秋辞不太情愿地承认了,又说:“我正在找新工作。”晚上就给猎头写邮件,不算骗他。
“我没有贷过房款,不太懂,你每个月的还款额度能调吗?”
秋辞摇摇头,说不能。他有些疑惑,觉得自己好像被盛席扉的几句话拽进一个更现实的世界。原来现实生活也是分层的,这会儿才觉出自己之前是悬浮的,现在重新踩到地面。
可地面上全是烦恼。
“车贷还完了吗?”
“快了。”
那就是没还完,盛席扉在心里做笔记。“你积蓄还有——”
“还有一些。”
那就是没多少了,盛席扉愁苦地接着记下。
“股票什么的呢?”
“买房付首付的时候卖过一次……”
那就是卖得差不多了,盛席扉快替秋辞愁死了。
秋辞见他露出目睹了天灾般的表情,忙补充:“真的还有一些钱在股票和外汇里,我之前没舍得全出,其实可以全卖了,放里面也不赚钱。”
盛席扉还是那副表情。秋辞跟他对视了一会儿,陡然生出埋怨,怪他非得把盖住烂疮的布掀开。
盛席扉却又开始安慰他:“别急,没事儿,咱们一起算一下,肯定还是有办法的。你又不是没有资产,你还有车,花销方面肯定也有能节省的地方,我们看看到底怎么捯饬一下比较划算。刚买的房转手就卖出去,这几个月还的利息还有几万的过户费就全打水漂了,太不划算,你说呢?”
秋辞倒也没有多着急,不需要安慰,但盛席扉说的都是对的,便点了点头。
两人拿纸笔,一项一项地做算数。
其实秋辞心里门儿清,哪里还有多少资产,各处分别有多大花销,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只是假装忘了。盛席扉问他哪一项,他都不用查账单,直接就能报出数目。
盛席扉对着那些数字发起愁来。
完全不令他意外,秋辞的车并没有如计划的那样送去租车行。还好车贷确实再还两个月就能还完了,之后压力就能小很多。
之后唯一的大头就是房贷。秋辞太自信了,五百万的贷款,他一个人还,竟然设的十年还清,每个月的月供要五万多!而他花钱也是大胆得很,这套公寓的房租加物业费一个月竟有两万出头。
盛席扉直咂嘴,“你可真是太能花钱了秋辞,得亏你是进投行了,你要是没学金融可怎么办?”
秋辞笑着说:“我可以学计算机啊,只要不创业,老老实实去大厂上班,不也是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盛席扉觉得他态度不端正。
“秋辞,你支出太高了,一边还着房贷,一边又交着这么高的房租,还有那辆法拉利——”
“法拉利改天我就送租车行。”
“改天?还改天?就今天吧!”盛席扉简直想用笔敲他的头,在他头顶上虚晃了一下,到底是没舍得,只是一个假动作让秋辞缩起脖子。
盛席扉将笔收回来,秋辞的脖子也伸直了,两人都变得有些尴尬。
盛席扉低头胡写了两行没必要的笔记,抬起头来,苦口婆心道:“我知道我说这个你可能不爱听,你肯定有你的生活方式,你又那么能干,一直高薪,不像我们得在金钱方面精打细算。但是你现在确实是处于特殊时期,秋辞,你得给自己留出一两个月找工作的时间,是不是?我知道你能力好,想找工作是小菜一碟,但也不能是个岗位就上,还是得挑一挑、等一等,找最合适的那个,你说对吗?这中间没收入的这段时间你就得做好规划,北京生活成本这么高,别让这种意外的小插曲打乱你人生的大节奏。”
他说的时候,秋辞一副“好好好”“是是是”的表情,但他觉得秋辞根本没有听进去。
盛席扉是真有点儿着急了,耐下性子问:“秋辞,能跟我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吗?”
秋辞不太想让他觉得自己不正常,或者觉得自己是个缺乏管控力的失败者,便说了实话:“我可能会换个城市居住。你说的对,北京生活成本太高,如果我去一个更宜居的城市,随便找个工作,总能养活自己。”如果实在养不活,好像也没有什么关系。
失业的这段时间他想通了很多事,他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重要,公司离了Micheal都照样运转,离了自己更不成问题。以前累死累活都不敢松懈的项目,少了他其实也是照样进行。他一开始害怕让爸爸妈妈知道自己失业了,不敢再像往常那样定期向他们汇报近况,而他们竟然也没有问自己。这时才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原来一直都是他主动向他们发消息。
秋辞忽然觉得自己是真真正正的一个人,他不需要为任何人负责,也不用为任何人而活。他去哪儿、去干什么,对任何人都没什么了不起。
只暂时地,除了眼前这个。秋辞又对盛席扉产生不该有的歉意。
盛席扉像被迎头抡了一棒,看着秋辞愣了好久才猛地低下头,对着那页内容简单的纸发起怔来。
然后他就像完全没听见秋辞的话似的,继续问道:“你现在这个房子要提前几个月退租?新房那边其实硬装都已经干完了,就剩一些边边角角的零碎活,很快就能弄完住进去。”
“我现在这套房子六月底到期,我没续租。”他只需要住到五月二十一号就可以了。之后是暂时住酒店还是直接去外省,还没想。
盛席扉惶然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在那张纸上写写画画。其实是非常简单的算数,“你以前说你那辆法拉利放租车行,每个月能有两万多收入,是吗?加上省下的车险,快三万。先靠股票和外汇里的钱把这两个月的车贷顶上,要是不够可以借我的,我手里还有不少闲钱。越快搬到新家越好,装修的事我帮你弄,这事儿我熟,也认识靠谱的施工队,实在不行我自己上也行,不就是钉几个钉子、刷刷墙的事儿吗?我多看几个教程就学会了。赶紧搬去新家,这边房租又能省两万,正好顶房贷那五万。你看!这不就得了嘛!”
他越说越像看到希望,秋辞却觉得他实在没必要。能有多深的感情呢,不过是一时错位的激情而已,真有这么舍不得吗?
“房贷是有了,可我吃什么呢?”他似笑非笑地问。
“吃我的。”盛席扉脱口而出。
秋辞说不出话来了,只反复在心里想三个字:“没必要。”两个本没关系的人,实在没必要。何况他们中间还隔了一个徐东霞。
盛席扉却被点拨了,抓救命稻草似的向前抓了一下,像是想握住秋辞的手,但中途又蜷缩起来,“秋辞,要不先这样,正好我公司现在正要找投资,正需要你这个专业背景的人。我觉得与其我去外面找,不如就找你,我们知根知底,合作起来既高效又安全。当然,我知道你以前都是给大公司做上市的,帮我这种小公司做天使投资简直是杀鸡用牛刀。但是你现在正好闲着,就当是你利用找工作的过渡期帮我个忙,我呢,也顺便帮你减轻一点儿经济压力,我们算是双赢互助,你觉得行吗?”
“我帮你推荐人选,比我更合适。”
“别人我信不过。对我来说,你最合适。”
秋辞难受得用力揉额头,“可是我不想跟你有这种联系。”
盛席扉却误会了他的意思,激动地说:“你还怕我们因为工作上的事闹矛盾吗?你太小瞧我了,你忘了我公司里全是我朋友吗?我可太擅长跟朋友一起工作了!”
秋辞说:“我一会儿就给猎头打电话,我这个月就去工作。”
但是盛席扉不信任他了,他要离开这个城市的意愿已经暴露。
“不耽误你找工作。你找你的,找到新工作之前,你就去我那儿帮忙,你一有自己的事,我这边随时都可以撤,行吗,秋辞?是我求你,我求你帮我的忙。”
秋辞心烦透了,长长地呼气,用手揉眉心。
盛席扉双手放在桌上,紧紧攥起拳头,真想拉住他的手不让他乱跑。他以前觉得秋辞性格柔顺,原来都是假象,原来这个人这么倔!盛席扉记起那条绳子,真想现在就把秋辞捆起来,让他哪儿都去不了!
“算了,我们先不说这个,我先陪你把车送车行,好不好?”他开始施缓兵之计,租不是卖,好歹与这座城市多一条连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