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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刺棠-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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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时予见他?如此?,费力笑了一声:“你与我们做的事情?怎会没有区别?何必把自?己……说?得这样冠冕堂皇?何必……还在我面前伪装?”
  或许是因为伤口痛得厉害,他?撑着力气?说?完之后,良久才有些失神地喃喃自?语道:“爹爹从暴雨中?救我一命,悉心教导这么多年……落薇敬我为兄,从来不曾轻慢过我……就算我想过,又如何?我知道自?己素来平庸,当年……换她去许州……我从来不曾后悔过。我没有什么不得了的志向,若能拉你同死,简直是、是……可……”
  说?到后来,他?甚至变得言语模糊、颠三倒四,常照将这一番话听罢了,眼睛通红,却?仰着头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好一分情谊,好一位君子?!”
  笑够了,他?将那块帕子扔在苏时予的脸上,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道:“你既如此?,便?休怪我不念旧情?了。贵妃是不是快到了临盆的日子?说起来,若非有她,我也不会这样快地信你,既然从始至终她都是你的托辞,她出什么事情?,你也不会伤心罢。”
  苏时予瞪着眼睛,挣扎着往前几步,死死抓住了他的衣摆,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常照只能听见他?喉咙里哧哧的气声。
  “你妹妹要与我作赌,却?一心想要杀我,我答应她不造血案,但事已至此?,我也没有旁的办法了。”
  他?一脚踢开了苏时予的手,眼见他?摔回去,痛得浑身发抖,声音却变得愉悦起来:“等你在闹市口斩首的时候,你妹妹定然会来救你的,她若现身,叶亭宴必定?暴露,陛下要做什么事情?,我可拦不住,算不得违背约定?。啊,他们二人若就这样死了,也不太好,朝局还不够乱,不过贵妃之事,倒也够陛下头疼一阵子,我想一想……”
  他?盘算着离去,竟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
  春雨连绵,将皇城笼罩在一片缥缈雾气?里?,当春的新叶、柔软的柳枝皆遁于无尽的阴云之中?。
  落薇听罢了叶亭宴的话,喉头微腥,不可置信道:“兄长为何被宋澜送去了朱雀,他?……动手了?”
  叶亭宴沉默下来,没有答话。
  于是落薇便?知道了答案:“我告诉过他不要心急的!至少、至少要等雪初寻来的人证入京之后,至少要与我商议……”
  “常照如今与彦氏兄弟交好,禁军中?耳目众多,那乳母若入京,必定?会为他?觉察,时予是怕时日拖得太久,前功尽弃。”叶亭宴涩声道,“他?必是觉得,就算不能一举除他?,但面具之下有另一张脸,也可为陛下心中种个疑云。常照确实猝不及防,只是不料……”
  落薇喘着粗气?,半晌挤出一句:“那随云如何?”
  “昨日时予入朱雀不久,便?不知是谁将这个消息私下递给了贵妃,引得她一时惊怒,立时便发作起来。”叶亭宴答道,“夜半之时,她产下一子?,母子?平安。常照从朱雀归来,将时予与随云的旧事告知了宋澜。”
  他?攥紧落薇的手,不等她说话便道:“宋澜勃然大怒,疑心贵妃与时予私通,唤医官来验亲,那孩子……确实是宋澜的血脉。”
  落薇暂且松了一口气?,又觉得几分不安:“我们得想个办法,随云产子?之后,宋澜想必……”
  “今日,宋澜在早朝上得了消息,未听完上?表便?拂袖而去,众臣退班,只有我和常照留了下来。”叶亭宴避开了她的目光,“折腾一夜之后,贵妃守着孩子?睡去,宋澜匆忙上?朝,因为太后神智暂醒,来殿中?探望,便?松了守卫,谁知……”
  落薇感觉心几乎从腔中跳出来:“如何?”
  叶亭宴安抚般地抚摸她的手背,半晌才低声道:“贵妃趁太后不备时,挣扎起身,将那个孩子?……亲手掐死了。”


第93章 病酒逢春(四)
  落薇心头一跳;脊背上一片凉意蔓延开?来。
  她忽然明白了叶亭宴方才?的眼神——即使没有开口,二人也心知肚明,此事之后,无论如何;他们都保不下玉随云的性命了。
  虽说这大抵是玉随云隐忍了九个月之久的报复;但苏时予未死;她为何能做出这样?的惨烈举动??
  落薇忽而回忆起方才?叶亭宴所说的“昨日时予入朱雀不久;便不知谁将这个消息私下递给了贵妃。”
  她转念便想清楚了其中的关窍,不由攥手成拳;恨声道:“常照!”
  内宫之中?;唯有常照知晓苏时予与玉随云之间的情?分;只消在递消息时欺瞒玉随云,说苏时予已死;她了无牵挂;必定会玉石俱焚。
  如此一来;她掐死了宋澜的长子,不仅自身难保,禁宫亦将大乱。
  她的性命便是常照对苏时予、对他们的报复。
  况且宋澜盛怒之下;还不知会有何举动?;无论如何;受益者都是作壁上观的常照。
  落薇面色惨白;半晌没有说出话来,叶亭宴抬手将她搂到怀中;叹了口气道:“今日,我与常照同?行之时;他告诉我……半年之期将将过半,他不会将你我之事告知宋澜;却因苏时予所为十分不悦,实在不能保证自己还能不能履约。”
  落薇好不容易才定下心神:“他要逼我们离开?汴都?”
  叶亭宴沉声道:“虽说他对宋澜亦非真心,但时予一时将他惹怒,再留于城中?,实在过于冒险。江南兵士已有先锋行至汴都城外,楚吟、雪初、错之和令成,今日便会出城去。”
  “随云和兄长如今都在宋澜和常照手中?,如今宋澜沉溺丧子之痛,回过神来,他必定会利用这两个人逼我现身。”落薇垂着头,失魂落魄地盘算着,“我们、我们……”
  她说不出话来——纵然如今心乱如麻,但她勉力镇定下来,飞快地将眼前的局势思索了一遍,发?现?自己?几乎没有旁的方式破局。
  苏时予所行之事本?就?是一场豪赌,赌胜了,便能为他们将常照这一混沌不清的心腹大患除去。
  败了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他本就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思去的,甚至没有为自己?留半分余地。
  玉随云更是如此。
  她从来不是表面那般不谙世?事、骄纵蛮横的性子,对于家族覆灭之事更不可能全?然不知,之所以隐忍不发?,是因为她发?觉,原来宋澜如此在意这个孩子。
  于是她拼命保重,为宋澜诞下了健康的长子,甚至设计让他确信了孩子的血脉。
  在初为人父的喜悦到达巅峰之际,她亲手掐死了他满怀期冀的孩子。
  这就是对他最惨烈的报复。
  *
  宋澜跌跌撞撞地闯进披芳阁的时候,阁中?的血腥气几乎已经淡得闻不见了。
  宫人们连地面上的金砖都冲洗得干干净净,他能嗅见那种有些残忍的味道,却不见半分血痕。
  玉随云已被剥去了贵妃服饰,素衣跪在殿中?,身前便是那个被她亲手掐死的孩子。
  昨日验亲时他见过,是位皇子。
  他自幼亲缘寡淡,父亲难见、母亲甩手,诸位兄长和姐妹的眷顾,还是他费尽心机乞讨来的。天地之间,或许这是唯一一个,浑身骨血自出生便与他有如此牵系的存在。
  早朝上的群臣恭贺犹在耳边,宋澜走到玉随云近前,膝盖一软便跪了下去,他颤抖着伸出手去,还没碰到那具小小的死尸,便听见玉随云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欣赏着宋澜如今双目猩红的模样?,笑得前仰后合。
  从入宫那一日始,她一直是天真少女的模样?,这样?的世?家女子宋澜实在见得太多,一眼就?能看得透彻。他乐得骄纵着她,即使她被禁足之后并未喧闹,他也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可如今看着她的眼神,宋澜忽而打了个激灵。
  因为他发?觉,对方的眼神中?并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大仇得报后带着快意的嘲讽。
  她是受惊产子,折腾了半日之久,生产之后还眼睁睁地看着他唤医官过来给孩子验亲,足有一日不曾阖眼,苍白虚弱到了极点。
  随后,她居然还能避开?守卫和宫人,在太后的眼皮子底下,艰难地、活活地掐死了自己的骨肉。
  若不是恨到极处,怎么会有这样的气力?
  宋澜一手抓住她的肩膀,几乎想把她的肩颈捏碎,话到嘴边却生生吞了下去,他将所有的暴戾心思一并压抑下去,状似温柔地唤她:“随云啊……”
  玉随云抬眼便看见了宋澜失态含泪的眼睛,她笑吟吟地咬着嘴唇,同?他虚情?假意:“陛下,你来了。”
  宋澜反复摩挲着这张熟悉的脸,手掌下移,捏住了她突突跳动?的脖颈。
  他如今恨不得将面前这个女子千刀万剐,面上却是一副几欲心碎的神情:“……朕宠了你三年,皇后在时都不曾与你分宠,朕这样?盼着我们的孩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随云,你对朕,就?没有过半分真心吗?”
  他眼睛一眨,熟稔地落下泪来,那眼泪滴在玉随云的手背上,微烫:“你心里还记挂着他,是不是?既然你这么喜欢他,当年为何要嫁给朕?你父亲手眼通天,何必委屈了你?”
  玉随云有些喘不上气,但她仍然伸手搂着他的脖颈,一字一句地说着:“都到这种时候了,陛下何必……还跟我演戏……”
  宋澜松了手,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凑近地面上的婴儿死尸:“他也是你的孩子!你的孩子!母亲不是世界上最爱自己孩子的人吗,你怎么舍得这么对他!”
  “想到他身上流着你的血,我就恶心透了!”玉随云抓着他的手,移开?了目光,“与其?让他长成你这样?的怪物,今后不得好死,我宁愿他如今就断气。”
  她挣扎着转过脸来:“你可要好好看看他,死死地记住,这是你的孩子,他是被你害死的,你会害死你身边所有的亲人,这是你的报应!”
  宋澜像是被吓到一般松了手,连滚带爬地往后退了几步,口中?喃喃道:“朕对你那么好……朕……”
  “好?”玉随云瞧他如今还在伪装,不由捂着自己?的脖颈,笑道,“是杀我父我兄、夷我三族的好,还是将我禁于宫中、侮辱戏弄的好?我告诉你,就?算你不杀苏时予,我也早就想好了!”
  “你以为我为什么愿意忍耐着生下你的孩子?胎死腹中?尚且不够,我要你看过他、听过他的哭声、幻想过他长大的模样?之后,再发?现?自己?两手空空、只有亲人的血!是你害死他的!是你害死他的!”
  她反手从头顶拔了一只簪子,朝宋澜扑了过来,宋澜猝不及防,险些被她一簪子刺进眼睛。
  宫人离去之前已经剥去了玉随云的服制,并未留下任何利器,她头顶那只檀木的簪子连张纸都划不破,但眼睛如此脆弱,怎能经得起如此伤害?
  宋澜恼羞成怒,终于扯下了那张向来无辜的君子面皮,“铮”地一声拔了腰侧的佩剑。谁料玉随云根本?不曾犹豫,利刃出鞘的一刹那,她便直直迎上,任凭那把剑洞穿了自己的胸口。
  她是故意惹怒了他,逼他拔出剑来的!
  宋澜眼见染得通红的长剑从玉随云背后穿出,他惯常见血,此时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恶心,他想要抬手将玉随云推开?,玉随云却死死搂住了他的脖颈,像是要献吻一般凑近了他的耳侧。
  “有一句话……陛下……却是没有……说对的,谁说……这天下最爱自己孩子的……就?是母亲?”
  宋澜这才?发?现?,她虽是素衣裸足,却为自己?上了浓妆,脂粉甜腻的气息萦绕在他的鼻尖,混着鲜血的腥味儿。
  好一具红粉骷髅。
  玉随云还在断断续续地说着:“当时……殿中?……只有我与太后……两人……她那时根本?没有疯……你猜猜……她为何……就?那么笑着……看我掐死了你的孩子……甚至没有出言阻止?”
  宋澜猛地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玉随云无声地笑着:“你疑心所有人……所以……你的身边……永远没有任何一个人……对你真心,就?连你的母亲……”
  她痛到了极处,表情?扭曲,抓着他衣角的手指不停地抖:“你就?继续做一个……连字都无人取的孤家寡人罢,死后亦是……孤魂野鬼,我等着你、我等着你……”
  “什么意思,你说太后——”
  她气息渐渐弱下去,手指也依次松开?,宋澜握着她的肩膀嘶吼,却不见她回应:“你告诉朕,告诉朕,太后做了什么?你若说了,朕便送给苏时予一个痛快的死法……”
  或许是听到苏时予尚还未死的消息,玉随云微微瞪大眼睛,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扯着唇角,露出了一个很轻的微笑。
  “你说啊!”
  宋澜抽手将她胸口的长剑拔出,却发?觉她彻底失去了气息。
  “……你们、你们一个两个,为何都这样?对朕?”
  守在殿门口的刘禧听见殿内传来一声利器落地的声响,随即年轻的天子踹开?殿门,宛如游魂一般走了出来。
  他身着玄色的隐龙鎏纹袍,前襟被血染透,却瞧不出血的颜色,反倒是暗纹上绣的龙纹得了血的滋养,变得栩栩如生。
  或许是因着方才?的推搡,宋澜发?髻微乱,被玉随云贴近过的左颊也沾满了污血,纵然这张脸上稚气未脱,瞧着仍像是修罗恶鬼一般。
  远处的宫人齐齐跪下,连头都不敢抬,刘禧大着胆子上前去扶住宋澜的胳膊:“陛下保重啊!”
  宋澜被他搀扶着走了一段,才?回过神来:“刘翁……”
  刘禧应道:“陛下。”
  宋澜侧过头来看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眼神闪烁:“朕记得,你从前是跟着皇兄和阿姐的。”
  这些年来,宋澜忌惮着宦官之祸,对宫中的内臣常侍掌控极严,近身之人亦非刘禧一个,只是他跟随宋澜时日最久,这样?的时候,也只有他敢来伺候。
  刘禧虽不知他与皇后有何龃龉,心中?总归是有数,闻听此问?,只好避重就?轻地道:“是,是贵人见陛下当时无人照料,遣小人来近身伺候的……陛下,当心石阶。”
  “哦,算起来,也有十年了。”
  宋澜自言自语地说着,刘禧不知他要往何处去,也不敢出声,只得亦步亦趋地跟着。
  有禁军跪在道旁,深深垂着头,宋澜站稳了,经过他们时,忽而道:“将他拿了罢。”
  他手指的正是刘禧,刘禧尚未回身,便被立时爬起的禁军抓住了胳膊,他一时怔住,不可置信地唤道:“陛下!”
  宋澜回过头去,沿着园中坑洼不平的石子路继续走,没有理会他的呼喊:“杀。”


第94章 病酒逢春(五)
  叶亭宴沿着红墙走了许久;恰好行至琼华殿外时,他听见一位宫人压低的声音:“近日还是小心伺候,走?路都要放轻了些,内宫大丧挂白?;听闻连陛下身边的刘翁;都……”
  另一人忙道:“姐姐小声些;我省得的。”
  先前那位宫人感慨:“若是娘娘还在便好了;也?只有她说?话,陛下才能听进去些。”
  另一人叹道:“如今怕是娘娘都无用了。”
  “话说?;娘娘如今真?的身在崇陵太庙中么?前几日与外监的哥哥们碰头时;还听他们胡诌几句;说?娘娘早就……如今只不过是个幌子。我听着心惊肉跳,却觉得不无道理;医官都有许久不曾送药去了。”
  “呸!这样的话他们敢说;你?也?敢信?少作此想;多多惜命罢。”
  叶亭宴默不作声地加快了脚步。
  前日宋澜罢了早朝,日头尚未过午,内宫便传来皇子体弱夭亡的消息;而贵妃产后虚弱;不堪丧子之痛;血崩而亡。
  宋澜不堪丧子失爱之痛;一时病倒,惊动了大半个太医署。
  这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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