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棠-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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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莽重重叹气,翻身下了马。
*
“厄真大军……阴山……过长安、取汴都……承明皇太子军旗……”
内殿传来一阵哐啷落地的繁杂声响,朝臣们面面相?觑,无人敢推门进?殿。
与军报一同传回汴都的讯息实在?骇人听闻,如今听了小皇帝内殿中的暴怒诘问?,众人更发觉皇帝同兄长的关系实非世人口中所传,谁敢上?前触霉头?
宋澜将案上堆的奏折一拂而空,一时?觉得头痛欲裂。
自从落薇在谷游山虚晃一招、脱身而去之后,他的头风发作得越来越频繁,汴河一别后,更是几近将他逼疯。
叶亭宴叛主,给他留下了数不尽的烂摊子,当初他用一根剑穗废了金天卫,如今故技重施。汴都城中三衙禁军二十万,大小军官无数,他用了三年时间挑拣了能够引为心腹的千人,如此一遭,却一个都?不敢信了。
组建朱雀原本也是为了留后手,但他这些时?日常做噩梦,梦见有朱雀卫持刀入殿行刺,半梦半醒之间,他还失手杀过一人,从此更加噤若寒蝉。
叶亭宴和苏落薇是将他算透了。
算到?即使他心知肚明这是对方的诛心计,也对抗不了自己日益旺盛的猜忌和疑心。
侍卫跪在?案前瑟瑟发抖,身边便是被宋澜刚刚砸落的佛陀塑像。
“你再……说一遍。”
侍卫将额头贴在地面冰冷的金砖上?,勉力压抑了言语中的颤抖,重复道:“小、小人送幽州及长安二地军报,李将军与常大人所率人马星夜驰援,但路遇河流改道、峡谷山崩诸多事宜,几次变更行军路线,恐难以如期到达……”
他咽了口唾沫,继续道:“联军在幽州战事焦灼,厄真部?大军乌莽亲自率军十二万,强度阴山,一路打到?长安城下。危在?旦夕之时?,有人……有人打了承明皇太子军旗,在?长安城门前与北军对峙。听闻……那自称承明皇太子之人与乌莽手谈一局,其间有两名女子统兵,烧了乌莽后方的粮草供应。一局之后,乌莽自长安门前撤军,绕行山道,改奔汴都?而来了!”
良久无声,随即侍卫便听见皇帝发出一声怪笑?,随即越笑?越大声:“哈哈哈哈……他是奔着朕来了!承明皇太子死了这么多年了,是谁!是谁胆大包天,敢冒充他的王军?”
语罢又失魂落魄地喃喃道:“他没有死,有女子烧了粮草……女子……他果然?没有死,他怎会没有死!他们守下长安,只消居高临下,放乌莽到?汴都?来,由着禁军与他们决一死战,随后他们坐收渔利,真一步好棋,哈哈哈哈……”
宋澜一拍桌案,嘶吼道:“来人!”
一侧的彦济立刻抱拳下跪,战战兢兢地道:“陛下!”
“给李将军和常照发急报,叫他回汴都来!”宋澜勉强定了神,拧眉道,“幽州不过是幌子罢了,想来他们也不会死战的。乌莽是要声东击西,直取汴都?,我汴都?城高墙深,禁军与大营相?互照应,我就不信,就算他们坐视不管,我们就守不下汴都来!”
*
临近边境之地,乌夜浓黑,常照坐在?军帐之中擦拭着手中的刀,在?雪亮的刀身上照出了自己陌生的眼睛。
他嗤了一声,将自汴都?而来、粘了白羽的信搁在一侧的火炉之上?烧了,火舌舔舐而上?,顷刻便将宋澜亲自写的急信燎为了灰烬。
他的近卫恰好进?帐,眼见他将天子的信烧掉,却没有出声。常照瞥他一眼,忽而问?:“十六,你有多少年不曾上过战场了?”
被称为“十六”的近卫掰着手指算了算,没有算清楚:“总该……有十年了。”
“十年……”常照出神地重复了一遍,将面前的军防图指给他看,“我问?你,倘若你是他,你会留军长安,还是回守汴都?”
十六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老实地回答:“我定然?会留守长安,守城便有一争之力,回军说不得要做他人砧板之肉。这个问题大人已经问过无数遍了,换作是谁,都?会这么选的。”
常照笑?起来,他将军报卷起来,忽而道:“我不相信他没有死。”
十六不明所以,常照也没有解释,只是叹道:“且看罢。”
第102章 君山焚尽(四)
柏森森遍翻古籍;得知落薇所中之毒名为“清泪”,此?毒香气幽微,混于香料之中也不易发觉,长久吸入必然萦绕五脏;使其?衰竭而亡。
所幸落薇燃香十分谨慎;只有在宋澜来后、二人独处之时才会点燃;且宋澜深知自己也会吸入;故而用量极为谨慎克制。与她同眠之后,次日?他便会以?药汤沐浴;以?求解毒之用。
“清泪”虽毒;但只有长年累月浸润其中才会致人虚弱濒死。柏森森寻出之时;直呼宋澜丧心病狂,虽说药汤沐浴可解一二;但若无?解毒药方;总归还是大大伤身;乃至损心性。
落薇得了“衰兰”之血为药引,缓解许多,总不至于如前段时日?一般;得一场风寒便会在病榻缠绵半月。只是宋泠近日?心情纾解;连连吐血之后竟将身上毒性几乎除尽;落薇拥抱他时;竟都不觉得这人冷得可怕了。
是而她的毒便除得慢些。
宋泠担忧她的身体,未让她随前线奔袭;落薇比他落后一日的脚程,跟在大军之后做军师。
是夜扎营之时;落薇忽生?一计,派了十数骑兵探了探乌莽大军后粮草队的虚实——他夜出阴山;一路疾行,运粮队必然人困马乏。
随后邱雪雨引兵夜袭,烧了乌莽的粮线。
乌莽在与宋泠对弈时便得了消息,他忌惮对方已久,当下便鸣金收兵,竟未与宋泠在长安城外交战。
乌莽对于大胤内政知之甚多,绕开长安取汴都,必定是以为宋泠入长安城后短期内必定按兵不动。
毕竟若想要坐收渔利,等他和汴都交兵,打到彼此?伤筋动骨之时,才是最?佳的战机。
落薇大概也能猜到乌莽的心思,他与常照必有里应外合的约定。
若他们不知常照的叛变,只会觉得乌莽的军队人数不够多,与汴都兵力悬殊,攻城必是苦战。
可若是打到胶着之时,常照忽然以?“勤王”的名义?将他手下那路大军带回来呢?
虽说有李将军在,但常照为人心狠手辣,只消除掉为首的两位将军,按下军报缓慢行军,全军必定与他一同落到“抗旨”的罪名中去。
贻误汴都和幽州两处战机都是重罪,逼迫之下,汴都大营中久未作战的士兵投归常照,与他一同回汴都合围,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届时常照引兵接应乌莽,幽州处又无?法分兵来战,这一局就算大获全胜。
不知常照许了乌莽什么?,大抵就是岁贡、割地、钱财粮草等物,乌莽占据汴都,不愁他不履约。
宋泠入城待了一日?,等落薇到后,便下令全军化整为零、趁夜行军,到汴都之外汴河与大河交汇之处再行集结。
乌莽绕道行军,是要尽快交战,他们低调遣回,也是为了奇袭。
宋澜虽做好了一战的准备,未必料得到乌莽会到这么?快,而战机瞬息万变,虽说汴都城中军防也算严明,但乌莽偷袭猛攻,万一在他到之前攻下了汴都城门,不知有多少百姓会受荼毒。
宋泠不太相信宋澜,并不愿赌,于是全军行速极快,几乎是与乌莽同日抵达了汴河与大河交汇之处,重新集结,与乌莽的军队前后不过十里。
而此时距离落薇与常照的赌期,只剩不足十五日?。
宋澜得知乌莽大军已到汴都城外五里之时,正在读常照递回来的军报。
彦济从殿外闯入,扬声道:“陛下,他们已到了,比我们预想中快了三日!”
宋澜没?有答话,彦济大着胆子抬起头来,见皇帝摩挲着手边的军报,面色惨白,却缓缓露出一个笑来。
先前一段时日?,宋澜大受刺激,激发出骨子里的暴虐习性,内宫中人皆是噤若寒蝉。上次他读过叶苏二人留下来那一句“未穷青之技”后,更是被逼到呕血大病。
病过一场之后,听见北方部落联军来攻,宋澜却平静了不少。
这些?时日?彦济跟随着他,眼见他上朝之时有几次额间青筋乱跳,最?后却勉力按捺了下去。为固军心,宋澜亲自骑马领禁军布防,赏罚分明地嘉许军中诸将,若是彦济不曾见过他杀人的模样,几乎要随着禁军高呼“陛下圣明”。
今日彦济是在资善堂中寻到的宋澜。
夏日?又至,资善堂外嫩绿芭蕉与人等高,被晒得微烫。小皇帝坐在古朴的漆园木窗前,阳光穿过芭蕉叶的间?隙,在他面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常照说,如今是酷暑时节,大军困乏不已,疾行亦不能至。”沉默良久之后,宋澜开口?,语气玩味,“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彦济结结巴巴地道:“他、他敢抗旨!”
宋澜笑道:“他如今抗旨,朕相隔千里,为之奈何?只是不知,他又是谁的人,是乌莽,还是……”
他没?有继续说,忽而静道:“你听。”
彦济不解道:“陛下要臣听什么?”
宋澜答非所问:“朕今日去了一趟司天监。”
还不等彦济说话,他便道:“将禁军分调四方城门,列阵迎敌,开弓不射。”
彦济道:“可城中守军合力,才与北军有一战之力,若分散四?处,每个城门都布防不足,如何能?敌?”
宋澜搁了手中的军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于是彦济立刻噤声,领命而去了。
他与彦平原本是宋澜最?为信赖的禁军统领,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从前他们得信,是因为彦雨身为太后的宫人,尽心尽力地侍奉了这么?多年,宋澜好歹能?顾念些旧情。如今太后死得不明不白,彦雨失宠,宋澜没?有动他,是无?人可用。
彦济边走边忍不住心生恐惧,又兼怨气——皇帝居于深宫,自然不知这分散兵力的后果,倘若北军猛攻一处,难道他还要守城战死?
在死战前率部投降,也未尝不可,反正他在城中除了妹妹已无?亲眷,说不得还能在随他们屠掠时捞上一笔。
宋澜自然不知他心中的弯弯绕,刘禧死后,他身侧的常侍宫人皆战战兢兢,能?不抖着答话的都寥寥无?几。
他在那片芭蕉的阴影之下站了一会儿,忽而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便翻找起了案前积灰的书柜,找了好一会儿,才寻出当年玉秋实初来为他讲学时留下的手札。
宋澜吹了表面的浮尘,一页一页地看下去。
苏舟渡在资善堂中讲为政,方鹤知讲儒,玉秋实欣赏商鞅和韩非,讲的是法。当年苏舟渡与方鹤知已然誉满天?下,玉秋实寂寂无?名,故而那两人教导的是他的兄长,而玉秋实成了他的启蒙先生?。
据说这三人去太学时亦是如此?遭遇,方苏二人讲学时人满为患,玉秋实去时无?人问津。
就算这一个无?人问津的先生?,都是他程门立雪、事必躬亲地敬着,才请来的。
玉秋实在这片芭蕉的阴影下为他读韩非,还讲了孙子兵法,这厚厚的手札中墨痕斑驳,甚至有他回忆着画的幽州布防图与塞外诸部落分布。
他一生都在恐惧北方部落的入侵,担忧未曾到来的“乱世”。
而在北军发兵之前,他便死于非命,若非今日?心血来潮,有谁会记得他在这里呕心沥血地写下的手札?
浸淫在权术中的这些?年,恐怕连玉秋实自己都忘了当初扶持他的初心了。
宋澜冷笑了一声,丢了那本手札,方才站起身来,他便从窗外听?见了一阵压抑的、沉寂的闷雷声。
风吹得芭蕉叶四处摇晃,有水滴溅上了他的眼皮。
在彦济离去的两个时辰以后,汴都落了一场暴雨。
汴都城墙极高,而暴雨之下,雾气升腾,北军强攻时视线不清、无法射箭,且云梯滑腻、投石不成,想一鼓作气地攻城便难了。
落雨后,乌莽必定暂且收兵,在汴都周遭驻扎。
遮雨且避暑,哪里最为合适?
自然是山中。
若将他们逼入山中,天?晴后纵火焚烧,凭他有多少大军,都能?付之一炬。
雨势渐大,宋澜毫不避让地站在窗前,任凭雨水将他的前襟沾湿了一片。他感到寒凉,伸手摸着自己的心口?,闭上了眼睛。
“天?命,终归是顾我的。”
*
宋泠和落薇将到大河之前,便瞧见了汴都上空腾漫的阴云。
此?处水汽弥漫,尚未落雨,可观远方天?色灰暗,还能隐见雷电。有人从城门处策马归来,鬓发微湿:“殿下,属下已带人打探清楚,宋澜将兵散于四处城门,抵挡北军来战。不过他们刚刚摆好御敌姿态,天?际忽然落雨,乌莽带军从东城门前绕了一圈,转身往麓云山处去了,想必是要在山上驻扎。”
他顿了一顿,继续道:“我们的人发觉有兵士乔装之后偷偷出城,便拿了一个,从他身上搜出了被裹好的火石和火油。”
落薇在宋泠身侧“啊”了一声:“他分兵是不确定乌莽会从哪个方向行军,如今天?欲落雨,乌莽驻兵山上,待雨停之后,夏日?炎炎,山林易燃,想来这些人便是提前埋伏,预备以?火攻之的!”
宋泠身侧是跟随他多年的部将孙叡,孙叡是一员猛将,刺棠案发时,他深觉不对,在混乱中飞快地解甲归田,回到了扬州。后来宋泠与他在扬州城中重新遇见,便将钱粮托付,嘱咐他与沈绥死后新任的通判一齐在城中囤兵。
孙叡听?了落薇的话,赞了一句:“倒是个巧计,只要天?时地利,火攻便是上上之策。”
他骑马往前绕了一圈,忽而道:“可是……”
宋泠眉头紧锁:“孙叡忧虑得不错,火攻之计不过是纸上谈兵,宋澜从未与乌莽交过手,怎么?能?够确信他会往麓云山上驻扎?”
落薇仰头看了一眼:“夏日多急雨,若是连下一夜,倒真有可能?将乌莽逼到山上去,可这雨若是下不了一个时辰,该当如何?倘若我是乌莽,我便分几千兵士佯作上山,等待雨停……”
宋泠与她对视一眼,接口?道:“等待雨停,我还会帮着宋澜放火,麓云山本就不高,与内城相隔如此?之近,天?若迅速放晴,火势绵延到内城,不必攻城,城先自乱。届时再去攻城门,简直事半功倍。”
他按了按眉心:“时辰尚短,怎能探清敌人虚实?游牧之地好战,宋澜却未临过前线,乌莽在用兵上不会输给他,传令——”
他扬声道:“斗笠避雨,速往东北城墙处去,全军噤声,切勿打草惊蛇!”
落薇转头看了一眼笼在闪电和阴云之中的汴都城,叹道:“只盼我们比乌莽更快才好。”
第103章 君山焚尽(五)
会灵湖上荷花又开;今夏却无人在意,皇帝在禁宫之中纵马疾驰,惊得莲枝乱颤。
他带着皇城禁卫,一路出了明光门。
正值白日;御街上却门户紧闭;不?见一人。
刚刚转过弯来;宋澜便?瞧见了皇城东北方向、火光冲天的麓云山。
这一场雨;于他而言是天机,于乌莽而言更甚;至少;他一把火便将戍守城池的禁军烧了个军心?大?乱。
有老臣在大殿上抱着他的腿;苦苦哀求:“北军士气正盛,十万大?军迟迟未归;我朝正军心?大?乱;实在不?宜与他们正面交锋。陛下先派使臣讲和;和不?成?,领文?武百官离城、早图来日才是!”
他对面的人则被气得须发?倒竖:“国贼国贼!此时禁军戍守城池,只要上下?一心?;必能退敌;安可弃城而去?若天子先?逃;汴都?百姓又当何?如!”
“庶民草芥;怎能与天子安危相比?”
“陛下?,请赐我甲胄;老臣愿以身报国,死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