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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人间直恁芬芳-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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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手里一直握着一截平安木,其实他由来是不相信这个的,但事到临头,什么都愿意试一试。
  木头已经被他焐热了,他抬手交给了神域,“这是祖辈传下来的,据说能保母子平安,去挂在房门上吧。”
  神域接了,快步过去挂好,耳朵贴着房门,试图听见里面的响动。然而什么声音都没有,没有脚步声,也不曾听见南弦的哭喊。他站在那里惶惶不安,越是听不见动静,越是让人提心吊胆。
  好不容易等到里头有人出来,他立刻追问王妃怎么样。婢女说王妃还未发作,她被指派出门,是因为王妃还记挂着灶上炖煮的那碗鲫白羹。
  神域和识谙不由相视而笑,悬着的心,暂且放下了一半。
  天阴沉沉地,不多会儿飘起雪来,两个人站在檐下,望着外面逐渐纷扬的雪片。隔了好一会儿才听神域道:“当年我出生,向副使也如阿兄今日一样守护着吧!我欠着向家的情,一直不知怎么报答,后来与阿兄为南弦生了嫌隙,到如今回想起来还是有些愧疚,对不起阿兄。”
  识谙转头问他:“不至于后悔吧?”
  他听后一笑,“那倒不至于。”
  识谙沉默了下才又道:“我心中确实不平,但细细想来,她嫁给你,没有嫁错。你欠向家的情,只要偿还给她一人就够了。我也看见了她的改变,她不再像以前一样如履薄冰,能够肆意做自己想做的事,都是因为你的成全。”
  两个人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开诚布公,以前的心结,似乎也能通过这场谈话解开了。
  “我在这天地间,原本已经孑然一身了,活着与死了没有什么分别,因为有她,才让我看见了活下去的勇气。如今又有了孩子,我觉得自己慢慢生了根,不再像浮萍一样,若说恩情,我对她是还也还不完。”神域道,“阿兄放心,我自会拿我的性命来护着她,只是我也懊恼,今日要让她经受那么大的痛苦,我却一点忙也帮不上。”
  识谙是医者,能够坦然接受自然的规律,劝慰他道:“妇人生孩子的确凶险,但那是你们的孩子,是你们的希望,闯过这一关,便有天伦之乐,我料其泠也是这样想的。里头的稳婆都是老手,我也在这里候着,自然能保她们母子安稳,你放心。生完之后气血亏损极大,要好生调养,你须事无巨细关心她,尤其要懂得她的苦闷,替她排解。只要心无挂碍,滋补得当,她的身体很快便会复原的。”
  神域道好,“这些我都能做到。”
  外面的雪下得愈发密集了,映着远处的楼阁与红梅,别有一种冬日的静好。
  静静站着,回忆起他初来建康,为了爵位让自己命悬一线,也是这样的天气。是里面的人潜心诊治他,那时其实是将命压在她的医术上,如果稍有不慎,他也许已经不在人世了。后来经历种种,成婚生子,一切仿佛做梦一样。现在又是一场大劫难,即便做了万全的准备,他也还是觉得不够,惴惴地,等待着未知的命运来临。
  过了许久,总有两个时辰吧,产房里一盆接一盆的血水端出来,看得他胆战心惊,但始终没有听到南弦的喊声。他只有拦住出来的人,询问里面的情况,得到的答复是正生呢,请大王稍安勿躁。
  他开始急得团团转,转得人头晕,一旁的识谙忍不住压了压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一声婴儿的啼哭响起,他趔趄了下,险些摔倒,还是识谙一把将他搀住了。
  “生了……生了……”产房里伺候的人出来报信,福身道,“恭喜大王,是位小公子。”
  孩子是男是女都好,他着急的是南弦的境况,急问:“王妃怎么样?”
  仆妇说:“王妃也大安,一切都好着呢,请大王放心。”
  里面紧锣密鼓地收拾,熏屋子的人也提着香炉进去了,待到安排停当,门才大开。
  神域和识谙忙进门,见南弦戴着抹额,一手圈着孩子,精神倒还好,笑着招呼:“快看看新来的小郎君。”
  两个人上前查看,小小的孩子半睁着眼,那工细的五官已经能够看出来,与神域简直一模一样。
  生命如此伟大,喜怒哀乐就这样一辈接一辈地绵延,没有孩子时体会不到,等见了孩子的面,才诧然惊觉。一时百般滋味上心头,他想起养父,当年定与他现在的心情一样吧!忽然就落下泪来,自己又觉得不好意思,忙别过了脸。
  南弦的笑里有酸楚,抚了抚他的手。识谙见状,悄然退了出去。
  外面大雪纷飞,又是一年,地上渐渐白了,呼出的气也在眼前凝聚成云。
  正彷徨,见廊子那头允慈和上阳匆匆赶来,允慈见了他,老远就问:“生了吗?”
  识谙说生了,“是个男孩。”
  两人快步进了屋,他略站了站,转身往廊子那头去了。
  ***
  消息传进了宫,帝后自然欢喜非常。原本派人问候就行了,但皇后等不及,圣上的身体不便出宫,她在第二日就亲自赶了过去。
  乍见孩子,皇后的喜悦溢于言表,弯腰在摇篮边看了半晌,“瞧瞧这小鼻子小嘴,多可爱!他可是在做梦呀,梦里还在吃奶。”
  南弦的身体略恢复了一些,靠在引枕上待客,笑着说:“胃口好得很呢,眼下的要务除了吃就是睡。殿下且坐吧,来暖暖身子。”
  皇后方才转身坐下来,细细问了孩子落地的分量,感慨着:“着实是不容易啊,王妃辛苦了。”
  南弦心里其实有些担忧,没生之前想得很开,千辛万苦生下之后,又有些舍不得了。今日皇后亲自来,唯恐是来接孩子的,嘴里不便说,暗地里战战兢兢,怕她下一刻就要提起。
  好在皇后体人意,拍了拍她的手道:“我虽没有生养,但也懂得生孩子的苦,儿是阿娘身上掉下来的肉,一刻看不见都觉忧心。神家有后了,我与陛下都很欢喜,你是大功臣,就好好作养着身子吧,孩子我们暂且不会带走,反正已经等了二十年,不在乎多等些时日。”
  皇后没有咄咄相逼,着实让人宽怀了。南弦看了襁褓中的孩子一眼,在床上欠身,“计安有陛下和殿下关爱,是他的福气。眼下他尚小,根基还不稳固,等满了月,到时候我带他进宫面见陛下,让陛下也看看他。”
  圣上取的名字,已然给孩子用上了,这点让皇后颇觉安慰。
  回身看一眼,皇后喃喃:“咱们神家的希望,都在这小小的人儿身上了。这许多年,终于有了指望,我这心呀,忽然就满了……”说着红了眼眶。
  南弦明白她迫切需要孩子的心情,也知道计安在她身边养着,必定会受到十万分的关怀,不会出一点差池。自己十月怀胎确实辛苦,但各人生来就有自己的使命,就算留,又能留他到几时呢。
  想了想,她斟酌着问皇后:“我听说皇子都会养在永福省,若太小,怎么照应呢?”
  皇后读懂了她的担忧,笑道:“那是开蒙以后的事了,嗣子年幼,必定随我养在含章殿,你每回进宫都能看见他,咱们一起教养护卫他,你只管放心吧。”
  这样算来,其实倒还好,她五日便进宫一次,也能见证孩子的成长。他年纪太小的时候不懂,及到大一点,会知道亲生父母是谁的。
  轻舒一口气,其实她和神域也商量过,什么时候送孩子进宫为好,早前他是打算等到开蒙,但这个计划显然很难实现。以圣上的身子,不知能不能撑到那时候,总不见得等圣上升遐,再把孩子送进宫去。皇后的心性,她暗暗也考量过,有这样的人教养,孩子将来的品行错不了。思虑了再三,她还是与皇后约定了时间,等计安满一岁,就让皇后接去。
  皇后虽不说,但一直在等着她松口,确定一年之期简直喜出望外,牵着她的手感慨万千,“难为你,这样顾全着我们,我代陛下谢过你了。”
  南弦抿唇笑了笑,“我怎么敢当呢。我为陛下医治了这么久,深知道陛下的心病是什么。但愿计安能让陛下开怀一些,心情舒畅了,比药石更有用。”
  皇后对她的感激,实在是言语难以表达,后来又说了好多体己话,这才欢天喜地回去了。
  神域没有走远,一直在隔壁候着,担心皇后的到来会让她惶恐,必要的时候他也不惜用朝政来逼迫皇后让步。但她们似乎相谈甚欢,皇后是面带笑意离开的,他进卧房,问明了经过,得知她们约定一年,暗暗迟疑起来,“你是自愿的吗?是不是经不住她磋磨,无可奈何应下的?”
  南弦说不是,“我知道皇后会善待孩子,倾注的心血不会比我们少。再说我常能进宫,三五日就能见一回,母子之情不会断绝的。”
  神域怅然若失,“那我呢?我要是常入后宫,是不是会被陛下赶出来?”
  南弦只得安慰他,“待他开蒙就去前朝了,你还怕与他相处得少吗?”
  他听后唏嘘,回身蹲在摇篮前,伸指摸了摸孩子的小脸,“儿啊,你阿娘比阿翁更加杀伐决断。你我父子,这一年就好生相处吧。”
  神域之爱子,超出了南弦的想象,每日回来就是逗弄孩子,那么娇贵的人,即便被尿了满身也还是乐颠颠地。
  父子传承是种很奇妙的东西,小狐狸聪明,小小狐狸也不遑多让。醒着的时候,那双眼睛异常灵巧,六七个月光景,就能准确表达自己的想法,懂得用哼唧声,达到自己的目的。
  神域抱在怀里,爱不释手,啧啧道:“了不得,我儿才思敏捷,将来必成大器,是不是?”
  南弦刚从患坊回来,看他们父子煞有介事地聊天,一个长篇大论,一个“哦哦”地回应,居然有来有往,聊得很热闹。
  她含笑放下带回来的医书,让人替她换过衣裳又洗了手,随口与他提起,“识谙那里已经预备妥当了,明日就去向丽则提亲。太常丞夫妇早就知道他们有情,不过走个过场,不会刻意为难的。”
  神域听了,对着计安道:“你阿舅总算要娶亲了,再不娶亲,就是老头子了。”
  他总是明里暗里喜欢挤兑识谙两句,南弦知道他小心眼,也不与他计较,笑着冲计安拍了拍手,“来,阿娘抱抱。”
  小小的计安,已经知道认人了,两条腿在他父亲怀里,身子已然向她倾倒。
  南弦接过来,抱在手里掂了掂,“今日必是吃饱喝足了,怎么好像又长大了些呢……”正说着,忽然天旋地转,脸色一阵发白。
  神域一惊,忙把孩子接过来交给乳母,摆手让人退下,自己搀她坐进圈椅里,替她松着肩颈,一面问:“可是太累了?这段时间歇一歇吧,春夏相交,气候也无常。”
  南弦摇了摇头,“不是这个缘故。”说着拧身瞅了他一眼,尴尬道,“我最近时常这样,脉象上还诊不出来,但料着,又怀上了。”
  他目瞪口呆,“我已经很小心了。”
  夫妇两个相顾无言,半晌南弦讪讪道:“你那个法子不灵验。”
  那还能怎么办呢,用羊肠?用鱼膘?他也悄悄试过那些办法,根本寻不到合适的,不留神就撑破了。
  他退身坐回圈椅里,长吁短叹,南弦看了却发笑,“怎么?你不乐意小狸奴来吗?”
  他说不是,伸手揽她坐在腿上,蹙眉道:“这才刚生了多久,又要生,我怕你身子经不住。”
  其实算算时间,临产大约相隔一年半,虽然时间不长,但对南弦来说不算坏事,“还有半年计安就要进宫了,这时又来一个,不是上天对我的恩赐吗。一个常能见面,一个养在身边,这一生也就足了。”
  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他还是不太甘心,“我努力了那么久,好像并未改变什么,孩子照旧要进宫。”
  南弦说怎么没有呢,搂着他的脖颈道:“原本岌岌可危的地位保住了,性命也保住了,这大殷朝堂是你掌权,再也不必寝食难安,这不是咱们苦苦追寻的吗?人啊,不能得陇望蜀,不能什么都想要,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况且咱们也不曾舍了计安,是给他谋了个好前程,将来皇叔皇婶当着,尊荣非常,还要什么?”
  他听她劝慰,终于放下了,叹道:“我确实有些贪了,这样不好,对么?”
  她点了点头,“对。”
  约定的一年之期很快就到了,那时小小狐狸开始牙牙学语,流着哈喇子,会扑着一双短小的手臂喊娘。
  南弦把他交到皇后手里,“日后就劳烦殿下了。”
  皇后接过来,因为常去看望,计安和她也算相熟,在她怀里不哭也不闹,睁着一双墨黑的眼睛望着她。
  皇后压下心头酸楚,对南弦道:“你放心,我必定珍爱他,如珍爱自己的性命。”
  南弦颔首笑了笑,拉着神域转身就往外走,一直走出内城才顿住步子问他:“你听见计安哭了吗?”
  神域说没有,“他好像很喜欢皇后。”
  南弦嘟囔起来,“这个没良心的小子,爷娘走了,他哭都没哭一声。”
  神域却很骄傲,“这才是成大事者。这点小事就哭哭啼啼,丢了老父的脸。”
  南弦失笑,“你与他彻谈过吗?”
  他说当然,“昨日他换过尿布,彻谈到很晚,把阿翁的心路历程都与他说了,他也答应我,会在宫里好好的,等着我们不时去看他。”
  她知道他又在哄她,但仍是配合地说好,“不愧是我向南弦的儿子。”
  两个人相视而笑,神域抚了抚她隆起的肚子,“快些回家吧,外面好冷,我的旧疾都快发作了。”
  圣上得了嗣子,满朝文武都欢庆,这看不见未来的江山,终于后继有人了。
  皇帝一高兴,必定改元,神令立为太子的这一年改元龙兴,加封神域为韩王,迁任太傅,判大宗正事。安排得虽然妥当,但圣上的身体每况愈下,已经着实不能操持丁点朝政了,自然也不会再刻意为难神域。
  本以为圣上的病体如游丝,不定什么时候就断绝了,却没想到这一拖延,直拖了好几年。
  龙兴六年冬,天降大雪,入夜时分宫中传召神域,他匆匆赶到式乾殿时,太子正站在廊上等他,见了他,哀声道:“爹爹,我阿翁身上很不好,先前与我说着话,忽然就睡过去了。”
  神域抚了抚儿子的头顶,温声道:“你跟着进门,守在阿翁榻前,不要多话。”
  神令点点头,小小的人,才比龙榻高一点,站在那里忧心忡忡地看着圣上。
  皇后让开了身,什么都没说,眼神里尽是疲惫,牵住了神令的手。
  神域上前行礼,“陛下,臣来了。”
  圣上已经很不好了,勉强睁了睁眼,艰难道:“你来了……我自知时日不多,有些话,再不说就来不及了。如今朝纲稳固,河清海晏,你功不可没,我心里,一直很感激你。这些年我苦苦支撑,早也倦了,只可惜计安还不曾弱冠,日后他克承大统,你可以称太上皇,只要守住这万年基业,我就放心了。”
  这是以退为进,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圣上也还在试探,目的不过是要他一个承诺罢了。
  神域退后一步跪了下来,“江山是陛下的江山,臣是陛下的臣子,他日太子登基,臣理应辅佐少主,恪守本分,绝不敢僭越。”
  圣上吃了定心丸,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唤计安,“往后可要好生孝敬你母后,不能惹她生气,知道么?”
  计安说是,牵着圣上的手道:“阿翁,你会好起来,儿让人送药来,阿翁吃了好安睡。”
  圣上摇了摇头,“阿翁不吃药了,这药太苦,已经吃够了。阿翁先睡下,等明日一早,你再来叫阿翁起床,好不好?”
  一旁的皇后早就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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