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盲-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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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清?”医生的声音传来,“过来这边,能看到我对面的沙发吗?”
“差不多。”章清松了口气,半摸索地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了。
给他做咨询的这个医生姓陈,名字里有一个生僻字,他费了半天劲也没能记住,干脆放弃了,就叫陈医生。
陈医生上次给他的印象其实不坏,柔声细语的,挺亲切的。但今天不知道是不是章清的错觉,总觉得她的声音很紧绷,也没了那种温柔。
“你前两天就该过来的。”她说道。
“不好意思。”章清有点心虚,“实在是工作太忙了抽不开身。”
陈医生叹了口气,“最近眼睛有什么变化吗?”
章清想了想,摇了摇头,“没什么变化,就……还是那样。不疼不痒,只是看不清楚。”
“没有好转的迹象?”
“暂时没有。”
“也没有更恶劣?”
“嗯,也没有。”
陈医生不说话了,章清听到笔在纸上唰唰写字的声音。他也不知道该把眼睛放在哪儿,只好盯着自己沙发扶手。
陈医生沉默了一会,把手里的资料放在了一边,“章先生,我能问您一件事吗?”
“什么?”章清一愣。
“你是不是有焦虑症史?”陈医生抬起头。
章清不说话了,眼神也移开了。大概是这个反应让陈医生的声音微微拔高了,语气里的愤怒不言而喻。
“你上一次来的时候为什么不跟我说?带你来的经纪人填表时也完全没有提到过这一点。我当时应该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来访者以前所有的心理和生理病史都必须详尽地写在档案上,隐瞒病情会影响到我的治疗方案和预计疗效!”陈医生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对不起。”章清只好道歉。
“你应该知道你的情况本来应该住院治疗的,是你的工作性质特殊,再加上你经纪人跟我苦苦哀求,我才没有把你转给别人。”陈医生的语气加重,“而且你隐瞒的不是什么小打小闹的小病,是重度焦虑症!如果不是我前几天随手调查了一下你的病历,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下去?”
“不是,您听我说,我真的没那个意思。”章清赶紧解释道,“我经纪人没有填表也不是故意要瞒着您,她是……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
章清点点头,叹了口气,“她不知道我以前有焦虑症。”
陈医生的语气听上去冷静一些了,“这么大的事,重度焦虑症,你没有告诉过她?”
“没有。”章清很勉强地笑了笑,“主要是我最近一年都没有犯过了,药也没在吃了,就没想过要把这事告诉别人。”
陈医生皱了皱眉,“所以你现在身边的人都不知道?”
章清摇了摇头。
可以的话,他真的一辈子都不想提起那段经历。
陈医生又沉默了一会儿,章清听到他翻动资料的声音,“你被确诊焦虑症是在五年前,然后持续了三年,才开始慢慢好转的,是吗?”
章清沉默地点了点头。
“你是什么时候不再吃药的?”
“去年。”
陈医生点了点头,“那么从你被确诊到完全停药,一共用了四年左右的时间,是吗?”
章清又点了点头。
陈医生又沉默了一会儿,在纸上写了几笔。章清被这种氛围压得喘不过气来,这种感觉他太熟悉不过了,像只被钉在木板上的蝴蝶,供人观察研究。
“那时候,你应该是在上大学吧?”陈医生又开口了,大约是注意到了他不自在的状态,语气放缓了几分,恢复了心理医生职业化的柔和。
“是。”但章清的神经并没有因为她语气的柔和而放松下来。
“你觉得当时得这个病,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陈医生抬头看向他。
章清没说话。
“你得告诉我,我才能知道你当年的焦虑和现在眼睛的状况是否有关系。”陈医生坚持地说,“你来看医生,就是希望自己眼睛好起来,不是吗?”
这一句话,让章清彻底放弃了。
剩下的五十分钟里,章清全都在讲自己那段糟糕而不堪回首的大学生活。他讲了周南琛是如何不辞而别消失在他的生活里,他是如何在高三一年咬紧牙关浑浑噩噩地考上了中戏,又是如何跟父母彻底断绝关系一个人去外地上学。
让人惊讶的是,大学时光里,有很多东西章清本以为自己忘记了,可讲出口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其实他一点都没忘,都记得清清楚楚。
没有父母,没有周南琛,同届的同学都是人中精英,他的成绩又没有好到可以拿奖学金,所以除了学习、考试和实习,他还要抽时间出去打工赚学费。
老爸老妈的念叨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出现在他的梦里:你是个废物。养你这么大最后你就是个废物、饭桶。你什么都做不好,你简直一事无成。
最糟糕的那段时间,他每晚连两个小时都睡不到,失眠的时候就翻出书来拼命地啃,然后绝望地发现自己什么都没看进去。然后就这样重复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现在想想,他都不知道那四年的时间自己到底是怎么捱过来的。光是回忆这段经历,他都觉得自己浑身上下被扒下来一层皮。
走出咨询室之后,章清在楼梯口站了足足十分钟,才感觉到手和脚是属于自己的。
窗外已经是电闪雷鸣了,看来雷公憋的大招终于放出来了。不光有倾盆大雨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玻璃窗,还有猎猎风声呼啸而过。
“章清?”
章清终于被这一声叫得回了神,一转眼,看见周南琛站在一楼楼梯口有点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
“哎。”章清赶紧应了一声,扶着楼梯扶手往下走,赶在周南琛上来帮他之前走完了这一小截楼梯。
“你……”周南琛看了看章清的脸,有些欲言又止,“你没事吧?”
看来自己的脸色已经差到了没法掩饰的程度了,章清只得短促地干笑了一下,“没事,我就是有点受不了咨询室的那种氛围。”
周南琛皱起了眉,“氛围?”
再说下去章清觉得没法圆了,连忙换了个话题,“没想到雨竟然能下得这么大。”
“嗯,是啊。”周南琛看了看外面,“也就是十分钟前刚下起来的,这大雨……估计打伞也没用了。”
章清往外走了几步,立刻就感觉自己被彻底吹透了,魂儿瞬间就被冻回了身体里,整个人一个激灵。
“卧槽!”章清连忙退了回来,不可思议地回头看向周南琛,“这是下雨?这他妈的是台风吧?”
“确实有台风擦过边境,但没想到影响这么大。”周南琛说道,从包里拿出手机来叫车,“偏偏今天我还没开车来。”
章清从包里摸出伞来,但也就打开了两秒钟就迅速放弃了。他感觉自己再撑着伞就能直接飞上天了。
“这鬼天气能有车吗?”章清拼命把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刘海往后拨。
“没有。”周南琛眉头紧皱,盯着叫车软件,“再等一会儿吧。”
结果两个人在原地等了快二十分钟,还是叫不到一辆车。
“个杀千刀的端木柔!”章清忍不住抱怨道,“天阴的这么厉害,非叫我出来看什么心理医生!这下倒好,走不了了!”
周南琛放弃地把手机收起来了,盯着阴云密布的天空若有所思了几秒钟,突然没头没脑地开口,“你现在体力怎么样?”
“啊?”章清没反应过来,“什么体力?”
“跑步的体力,还有速度,怎么样?”周南琛耐心解答。
章清眯起了眼睛,“你小瞧我啊,你以为小爷这两年演戏跑步很少吗?”
周南琛笑了,“也是,上回服装店那次你跑得比梵高还快。”
“你到底要干嘛?”
周南琛指了指他们前方的马路尽头,“这条路太偏,前面不远处是条马路主干道,我们跑过去看一眼,说不定会有车。”
章清立刻卷了卷袖子,“走啊,怕你不成?”
周南琛笑了,把手机塞回口袋里,“那就,三、二……”
周南琛的“一”还没说出口,章清已经像离弦的箭一样率先冲了出去。
第28章
滂沱大雨中眼睛被糊得睁不开,难以看清东西,反倒被章清占了先机,兔子似的蹿到了周南琛前面。
周南琛看着好笑,又怕他跑丢,跟在后面喊了一声,“左边!往左走!”
章清愣了一下,一脸懵逼地站在了原地,那一副无辜淋雨的样子简直像什么迷路的小动物。
“这边儿!”周南琛从后面跑过来,一把拉住章清的手往前冲。
章清立刻跟着周南琛跑起来,大雨冲刷得眼睛睁不开,雷声就在他们头顶响过,其余感官都被大雨蒙蔽了,唯有掌心的热度是真实的。
“有车吗?”章清大声喊道,感觉有雨水灌进了嘴里。
“没!”周南琛也喊道。其实从他俩跑出来的一瞬间就知道了,雨下得这么大,根本不可能有车等着。
“那怎么办?”章清吼着问。
“这边!”周南琛抓起章清的胳膊就跑,后者完全啥也看不清,只好跟着周南琛一通盲跑。
没跑多远,雨声就被隔绝了。章清用手呼撸了一下脸上的雨水,总算睁开了眼,又赶紧甩甩头发上的水。
“我说你这左右不分的毛病,是怎么做到七年了还没有一点改观的啊?”周南琛一边喘息一边笑着问。
“我能分清的好吗?”章清立刻转头瞪着他,“就是需要比正常人时间久那么一点,冷不丁突然让我往左往右我反应不过来!”
周南琛笑得更厉害了,“那你平时怎么跟人交流方向的啊?”
“东南西北啊!”章清理直气壮,“这多清楚明白。”
“你要请个姑娘上你家做客,人问你水龙头哪边是热水,你给人来句‘北边’,你看人家揍不揍你。”周南琛笑个不停。
“北边怎么了,北边多清楚明白啊。”章清嘟囔道,“再说我怎么可能邀请什么姑娘。”
周南琛轻笑了一下,“是,小伙子也一样。”
也不知道是不是章清的错觉,他竟然觉得周南琛的语气里有一丝丝伤感。
为了转移开话题,章清扭头四下看着,然后才发现他们俩现在在一个类似桥洞底下的地方,屁股下面是细软的沙子。
“你这是给我拽到什么地方来了?”章清惊愕道。
“大象滑梯下面。”周南琛面不改色。
“什么玩意儿?”
“这是片小公园,前面还有秋千和体育器械。”周南琛指了指章清看不见的一块区域,“咱们现在在这个公园中间的大象滑梯底下。”
章清想象了一下,也就是说,他们俩在雨中狂奔了一百多米,然后挤在一个小孩儿玩的滑滑梯下面躲雨。
“周大师。”章清叹了口气,“你能不能告诉我,咱俩从一个本来就能避雨的楼底下狂奔一百多米淋了个透湿再跑到这底下来,到底意义何在?”
“可以让我们不至于像两个没看天气预报就跑出门的傻缺站在那供人瞻仰。”周南琛一脸严肃地说道。
章清足足笑了半分钟没停下来。
来了这么一出之后,章清竟然觉得刚才面对心理医生时的那份压抑不知不觉间烟消云散,心情也变得愉快了起来。
“其实这片公园,我小时候来过,所以还记得位置。”周南琛挪挪屁股,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
“是吗?”章清饶有兴趣地竖起耳朵。
周南琛点点头,“我爸在这边做工的时候,有一次带我一起过来,大概住了那么十来天吧。我那会应该才五六岁,还没上小学。我爸工作忙的时候就把我给附近一个阿姨照顾,那个阿姨也是个粗枝大叶的人,一般就放我在附近自己玩,到晚上再把我接回去。”
章清点点头。
“那时候我就喜欢躲在滑梯下面的洞里缩着,眼睛朝我爸回家的方向看,一等就等一天,有时候自己就睡着了。”周南琛笑笑,“当然了,当时的滑梯跟现在这个滑梯早就不是一个了,但他们竟然还留着这个小公园,我也挺惊讶的。”
章清看了看周南琛,挪动了一下坐姿,想象了一下小周南琛独自一人瑟缩在这里,固执地望着远方等父亲回来的样子。
远方的雨幕连成一片,他最终也没能等到父亲归来。
“说起来我小时候好像没去过公园。”章清认真思考了一下。
“不意外,你连玩具汽车都没有。”周南琛笑道。
“干什么。”章清拿眼睛斜睨他,“有玩具汽车了不起啊?”
“反正比你了不起。”周南琛点点头。
“滚蛋。”章清笑了。
周南琛想了想说,“高一那次春游不算吗?”
“那也不是公园啊。”章清说,“比公园还是强了不少的,起码是个湖边,还坐了大半天校车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去的时候跑太快了,回去就抛锚了。”周南琛说。
“对。”章清笑了笑。
高二那趟春游算是他们高中生活里为数不多的户外集体活动,所以章清印象还挺深刻的。一个班的学生分成好几组,带着零食和饮料热热闹闹地去野餐。当时章清为了跟他搞在一个组,还费了半天功夫游说负责排组的班干部。
出发的时候大家开开心心,没想到回去的半路校车却抛锚了,导致都过了晚饭时间学生们还没能上车回家。
因为肚子饿得咕咕叫,好多学生都围在那里生闷气,骂校车司机。原本章清也觉得很郁闷,但周南琛突然拉起他的手,神秘兮兮地带他穿过树丛,找到了一个小山坡。
小山坡附近的视野突然变得十分开阔,老师和同学烦人的抱怨声被隔绝在外,整片夜空豁然开朗,黛蓝色的夜幕上有一条美丽的星河穿过。
周南琛就是这样牵着他的手,和他并肩躺下。章清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睛变成照相机,把每颗星星都拍下来。那份美丽和壮阔他永远也忘不了,更重要的是,那片星河是只属于他们的记忆。
然后……
然后周南琛在那里吻了他。
对于那个吻的回忆冷不丁将章清拽回了现实。
不要想了,停。
心脏开始不由自主地抽痛起来。
他干咳了一声,努力把话题转移开,“不过我爬过山,也游过泳。我上初中那段时间我妈突然很信奉所谓的身体素质全面发展,抓着我学这个学那个,每年暑假都要累个半死。不过拜她所赐,我到现在身体还挺硬朗的……阿嚏!”
这脸实在是打得太快了,章清刚说完,话音还没落就打了个喷嚏。
“你把湿衣服脱了吧,这样黏在身上更容易感冒。”周南琛倒是没笑话他,眉头微蹙,是真担心的样子。
好像没什么拒绝的理由,要是扭扭捏捏反而更奇怪。于是章清点点头,把上衣脱了下来,周南琛从包里翻出了张纸巾递给他,让章清擦了擦自己身上的雨水。
明知道周南琛没什么别的意思,但在他面前光着膀子还是让章清有一瞬间的尴尬。于是他干咳了一声,“光我脱了你不脱啊?”
说完立刻发现这话说得有问题,又慌忙解释,“我意思是你穿着湿衣服万一也……”
“我脱。”周南琛简单的两个字打断了章清的解释,接着很潇洒地也脱掉了自己的上衣。
章清目瞪口呆,半天回过神来,发现周南琛正笑意盈盈地看向自己。
“你看我干嘛?”章清耳朵根有点红。
“不是你在看我吗?”周南琛笑道。
“谁看你了?自恋!”章清瞪了他一眼,拿了块干净的纸巾递过去,“还不是拜你所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