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盲-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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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生以来头一次，章清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无力，感受到那种在压倒性强大力量的面前的渺小。
曾经在拍《背对背》的时候，梁宇就和他说过，他们在资本面前只是一个商品、一串数据，可以肆意摆弄、捏造和涂改。而那时的章清还太年轻，不能完全理解。
如今章清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只是商业的价值、流量的多少，只是一串串起起伏伏的数据，摆在广大的资本的白板上，供人挑挑拣拣。
茨威格早就说过，所有命运的馈赠，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
晚上八点半，终于响起了敲门声，端木柔赶紧擦擦手上的水跑去开门。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路上被盯了吗？晚上吃没吃饭啊。”端木柔担心地问，“你要没吃我给你买了点，你别说附近的小店子还都挺好吃的……”
“柔姐，你让我一个人静静可以吗？”章清打断了端木柔的话，关上身后的门，连鞋都没换就往屋里走。
“哎，你先把鞋换上啊。”端木柔拦下他，忐忑不安地问，“孔忆山……跟你说什么了？”
但章清只是摇头，“你让我先静静。”
端木柔没有办法，只好让开了路，看着章清头也不回地走进屋里关上了房门。
章清不知道自己发了多久的呆，脑子里无数想法乱七八糟地挤在一起，最终还是只化作了一个名字，嘴唇圈起，舌尖轻弹上颚。
章清翻身坐起来，打开了手机。他整整一天没看手机，开机以后各种消息雪花一样纷沓而至。
尹菱给他打了两个电话，发了几十条微信，把章宏律痛骂了一顿并问他现在怎么样；乾坤给他打了一个电话，在微信里安慰了几句，并保证非常时期会替他们看俩照顾好梵高，并且乐观地劝章清不要把这件事太当回事，肯定很快就会过去的。
他还收到了一堆来自商务合作者们试探性的问候，似乎是急于了解事情的性质，好做出是否终止合作的决定。
而周南琛，有十几个未接电话，却没有给他发微信。
章清拿手机的手指突然有些发抖，刚刚在他胸口凝结的那一点点勇气在看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又消失殆尽了。
就在他盯着屏幕发呆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是周南琛。等章清回过神的时候，电话已经被他接通了。
“喂？”那头传来周南琛的声音。
突然间，刚才章清脑子里转过的所有念头都变成了一片空白，他鼻子一酸，眼泪落了下来。
“……”周南琛轻叹了一口气，“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章清说不出话来，他越是想克制，哽咽得就越厉害。
“谁欺负你了？告诉爸爸，爸爸帮你教训他去。”
章清抽着鼻子，半天才说出来两个字，“对不起。”
“没事，柔姐一直有跟我汇报你的行程，我知道你去首都了，借住在墨猫家的房子里。墨猫也打电话过来跟我还有坤哥报了平安，你不用担心。”
“不是因为这个，是——”章清的话说到一半，就卡在了喉咙里。
章清发现他说不出口，胸口一抽一抽地疼。
周南琛笑了笑，“没事的，又不是你的错。要不你先缓缓，先听我说吧。”
章清闷闷地“嗯”了一声。
“关于这件事，我是这样想的。现在事情之所以闹得这么大，还是因为所有人都在等你给出一个解释，并不是他们就对章宏律那番话照单全收。我看到网上已经有人提出既然你们俩父子关系不好，那当爹的说的话也就不见得是真话。所以这次危机应该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只要我们能尽快出面，正面回应章宏律的指控就可以了。”
“……”章清说不清自己现在究竟是怎样的心情，“怎么回应？”
“当然是坚决彻底地控告章宏律污蔑，坚决否认我们有那种关系。实在不行，把前女友尹菱拉出来抗一下。”周南琛说，“之后你就可以发律师函直接告章宏律侮辱诽谤、侵犯名誉权。这样一来，章宏律一直对你纠缠不休的事情也能得到解决了。”
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声音，让周南琛有点毛毛的，“……怎么了？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孔忆山也是这么想的。”章清低声说，“我今天去找他了，他亲口向我承认，星视角的采访是他一手主导的，是他邀请章宏律来揭发我的。”
“……”
“他就希望我这样做，既掀起了舆论搞到了流量，又能在事后当无事发生继续给他赚钱。”
周南琛沉默了一阵，“可是我们现在也只能这样做。”
“一个谎言是需要用无数谎言去维持的！”章清提高了声音，声音有点颤抖。
“我愿意为你去维持这些谎言，哪怕再撒一百个、一千个也无所谓。”周南琛说，“但是你不能放弃，你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了，怎么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放弃呢？”
“你不是小事。”章清捂住了脸，眼泪打湿了指缝。
“我知道。”周南琛的声音柔和下来，“咱们就是糊弄一下外面的粉丝和记者，到时候等风波过去了也没人关注咱们了，做它三天三夜的爱也没人知道。”
“滚！”章清破涕为笑，“你他妈脑子里一天到晚就知道装这些黄色垃圾。”
“好了，你先在首都安静两天，等有时间，我拟一份记者招待会的通稿，咱们和柔姐一起商量一下，好不好？”
章清没说话。
“好不好嘛，我都帮你写稿子不收钱了，我大学帮人写论文还收两百块呢。”
“行，两百块，我现在就转给你啊。”
周南琛笑了，“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
“嗯。”
“那些来追问情况的合作方，你也别晾他们太久了，回个话，就说是误会，很快就会出面解释的，让他们不要着急。”
“嗯。”
“那我就挂了，你快点睡觉吧。”
“嗯。”章清翻了个身，“等会儿。”
“怎么了？”
“亲一个。”
“木马。”周南琛说，“行了，快点睡吧。”
“不行，不够真切。”
“……”周南琛靠近手机，响亮地嘬了一口，发出了“奔儿”的一声，“够真切了吗？”
章清笑了，“够了够了，不折腾你了，我去睡觉了。”
“那我也睡了。你要是睡不着，就打电话吵醒我。”
“知道了，晚安。”
“晚安。”
章清放下手机，呈大字型躺倒在床上。他侧过头看向窗外，首都的天空是一片灰蒙蒙的，别说星星了，连月亮也看不着。
第123章
第二天一早才刚八点，墨猫就敲门上楼了。章清哈欠连天地给墨猫打开门，嘴里还咬着一块馒头。
“哟，你们这都吃上了？”墨猫搓了搓手，把手里的包子放在桌上，“我还寻思给你们买早饭呢，大冷的天给我冻得要命。”
“来得正好，你来了我就不捣鼓了。”端木柔从厨房里走出来，一边抱怨，“这破厨房的灶台半天打不着，我都快出去劈柴了。”
“你想买早饭得早点来，你柔姐天天六点就起了。”章清又打了一个大哈欠，“这不也把我薅起来了。”
“行，你今天看着比昨天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强多了。”墨猫跨坐在椅子上，“心情好点了没？”
“嗯。”章清解开袋子从里面抓了个包子吃。
“他昨天从孔忆山家家门一出来就哭丧着个脸，一句话也没跟我说。”墨猫把头转向端木柔，“那脸色给我吓的哟，还以为他得什么绝症了。”
“胡说。”章清把包子咽下去，“哪有那么夸张啊。”
“真有。”墨猫笑道，“所以孔忆山昨天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章清把昨天发生的事情，孔忆山说的话都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说完之后，屋里陷入了一阵沉默。
“岂有此理，太过分了！”墨猫“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到底把你当什么了？这还是人干出的事吗？有这么光天化日下赤裸裸欺负人的吗！”
章清的嘴角扯出一丝笑，“我昨天已经和周南琛商量了，唯一的办法就是尽早发布正面回应，否认章宏律的说辞，否认我和周南琛之间的关系。”
“这……”墨猫迟疑道，“可你们这样公开声明以后，也会有很多麻烦的。以后你们俩走到哪都得避嫌，合作也很难办了，而且你这样公开否认，就等于是给你的粉丝递了一把刀，给他们肆意辱骂周南琛的权力。”
“那我还能怎么做，你倒是给我支个招啊？”章清也站了起来，怒视着墨猫，“我不公开声明，我们俩就不用避嫌了吗？我不否认，粉丝就不会攻击他了吗？你要是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就说来听听啊！”
“你冲我嚷嚷什么啊？”墨猫瞪大了眼睛，“有本事你冲孔忆山嚷嚷去啊！我早就跟你说过孔忆山这人心术不正不值得信任，你那时候听我的了吗？”
“好了好了，你们俩坐下。”端木柔站起来劝架，“有话都好好说，干什么剑拔弩张的。”
“我就不坐了。”墨猫粗暴地把餐桌椅子推回去，“昨天看了你一天眼色今天还要接着看你眼色，还大冷的天早起给你买早饭，我真是闲着的我！”
说着墨猫头也没回，夺门出去了。
“你看看你，有必要吗？”端木柔埋怨道，一边把餐桌上的碗筷收拾了，“人家好心关心你，你怎么能那么说话呢？”
“是他非要跟我提粉丝的事，一提我就来气。”章清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
“粉丝要说什么，你也管不了啊。”端木柔无奈地说，“之前你们两家粉丝对骂的时候咱们就表过态，让他们不要吵了，可是你看有用吗？现在反倒成了有些人拿来证明你是同性恋的证据了。”
章清把头埋进胳膊里，半天都没说话，就在端木柔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突然开口了。
“我觉得我以前真是挺傻的。想红，想出名，以为我红了出名了就能掌控自己的人生，能自由自在地去演戏、实现梦想。”章清的声音闷闷的，“可是从今年夏天以来，我好像就从来没有认真演过一次戏。我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回过头一想，却不知道每天都在忙些什么。”
端木柔叹了一口气，“小清，没有人能真正做到掌控自己的人生，我们每个人都是生活的奴隶。”
说着，端木柔走过来拍了拍章清的肩膀，“熬过这一阵就好了，你要相信我、相信周南琛。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真的都会越来越好吗？
他现在成了资本家的掌中玩偶，准备当着所有粉丝观众的面撒下一个弥天大谎，一切真的会越来越好吗？
但章清还是笑了笑，“嗯”了一声。
…
“梵高！”乾坤吹了声口哨。
那只下巴上花纹像胡子一样的三花猫“噌”地一下从房间里窜出来，满脸期盼地看向乾坤。
“你看，现在他跟我多亲。”乾坤一脸骄傲地打开沙丁鱼罐头，梵高翘着尾巴埋头狂吃。
周南琛叹了口气，“我算是知道这份亲是从哪来的了。你知道他来你这儿之前有多瘦吗？”
“那么瘦多不健康啊。”乾坤不赞同地说，“我觉着他现在这样挺好。”
一眼看去，梵高的大白屁股一扭一扭，和上次见面已经几乎判若两猫了。
“莫奈，我看你跟你乾坤叔叔待的挺好。”周南琛在梵高身前蹲下来，“要不你跟他过算了。”
梵高像是听懂了一样，突然停下了吃饭的动作，抬起头眼巴巴地看向周南琛。
“他还是认你当主人，我就是个饲养员。”乾坤摆了摆手，“你赶紧把你家猫领回去吧。哎，说起来这回打算在连城待多久？”
“应该会待一阵子吧。”周南琛说，“有个朋友给我介绍了个活儿，一个大剧组在这要拍三个月，挺缺人手的。”
“三个月……那你不打算回去过年了？”乾坤试探性地问。
周南琛笑了笑，“回去，回哪儿去啊？这阵子我还是跟他保持距离的好，免得招惹是非。再说我遇见他之前，不也是在连城一直跟剧组嘛。”
乾坤叹了一口气，“这事你们真想好了吗？”
“不想好又能怎么办。”周南琛蹲下身摸了摸梵高的脑袋，“事情已经变成这样了，正面否认是唯一的路。总不能因为我，把他后半生的演绎生涯都耽误了吧。”
梵高亲昵地蹭着周南琛的手，绕着他的脚腕直打转。
“走，梵高，咱回去了。”周南琛把梵高抱起来，看向乾坤，“坤哥，这阵子实在是麻烦你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我和章清给你带来这么多麻烦，搞得现在《应许之地》也被牵连，实在太抱歉了。”
乾坤摆摆手，“网配跟娱乐圈不一样，staff们又不拿钱，他们爱听听，不爱听滚蛋，什么牵连不牵连的。”
说着，乾坤重重地拍了拍周南琛的肩膀，“我一个局外人，也帮不上你们什么忙，你们俩千万要注意安全，人言可畏啊。”
“好。”周南琛点点头。
带着梵高回去的路上，周南琛给章清发微信。
——已到连城，安全接回梵高。他快胖成莫奈了。＇图片＇
不一会儿，章清发来一个哈哈大笑的表情。
——看得出坤哥是下血本讨好他了。
一会，又来了一条。
——路上顺利吗？没被什么人找麻烦吧？
——放心，没有。你呢？这两天怎么样？
——挺好的，柔姐管吃墨猫管住，也很安全，没人找过来。
——那就好。
想了想，周南琛又补了一句。
——招待会的时间定下了吗？
——定下了，大年初五。过年期间各家艺人百花齐放的，就不跟他们抢热度了，等年过完再发声明。
——好。那这段时间你多注意安全，要是他们骂得太过分了……就找人公关一下。
——放心吧，我没事的。虽说七八家公司跟我解了约，但还有几家反倒把我往前推，还有个网站的新年晚会邀请我去唱歌。
总有资本家不怕脏水泼到自己身上，只要有利可图，什么热度都敢追。
——章宏律最近没再骚扰你吧？
——没有，但朱婷给我打了几个电话来求情，叫我不要闹上法庭。我没理她。
——萱萱怎么样？
——她还不错。据说章宏律现在天天不着家，反倒让他们母女俩有所喘息。
——他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的。
停顿了一会儿，章清又发了一条信息过来。
——新年晚会，你会来吗？
周南琛的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很长时间，才落下去。
——我尽量。
——那好，我等你。
周南琛放下手机，仰面倚靠在座椅上，梵高乖乖地趴在他的膝盖上，打了个哈欠。
就在他刚刚给章清发微信的时候，微博不断弹出私信提醒。就算他不想看，那些文字也不由自主地浮现在眼前。
——早就觉得你gay里gay气没想到真是同性恋，赶紧消失吧别在大家视线里晃来晃去恶心人了！
——cnm能赶紧升天吗周难吃，吃相这么难看吸人血吸到这份上的内娱您是头一遭吧？？？人血馒头这么好吃吗？
——绑一个直男炒同性恋绯闻你恶不恶心！还情侣情侣，章清能看上你这么个脑残？你直播间十万粉丝都是从哪偷来的心里不清楚吗？
——别蹭热度了！赶紧滚！
——你妈死了你爸得艾滋了全村给你家陪葬了！
……
周南琛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此时出租车速度越来越慢，最终在小区门前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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