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盲-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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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找李树导演,你知道他在哪儿吗?”章清靠近了一些,大声问。
“哟,我认识你。”贺方遒看着章清的脸,笑了,“你就是那个同性恋章清。”
章清被气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好家伙他现在这么有名了?就连工地上吃土的工人也知道他是同性恋了?
好歹这人第二句话稍微像人话了点。
“李树在前面,我带你去。”贺方遒端起泡面盒子喝完了里面的汤,抹了抹嘴,站起来。
贺方遒领着他往前走,路面上全是堆的乱七八糟的水泥、木板和其他做工的工具,他们俩不得不连蹦带跳地跨过去。
“哎,师傅,话说片场这弄好几大车的土过来是要干嘛啊?”章清还是没忍住好奇,问道。
“当然是做布景用的。”贺方遒边跨过一袋水泥边说,“你以为民国时期全是柏油路吗?”
章清吃了一惊,“可是铺路也用不了这么多土吧?一般不都是……”
一般不都是在普通路面上撒一层就行了吗?
甚至很多剧根本不在意什么路面,只要演员的服装和建筑是那个时代的就可以了。
“你可别拿李树的电影和那些粗制滥造的电视剧作比较。”像是看出了章清的想法,贺方遒笑道,“他就在前面,看见了吗?”
章清抬起头,果然看见了李树。
只见前方有一栋正在施工中的建筑,框架已经基本完整,正在搭建外围。李树也穿着一件脏兮兮的军大衣,正站在脚手架上,左手拎着一桶水泥,右手拿着抹水泥的灰刀回过头。
“李树!我把你的男主角带回来了!”贺方遒把手在嘴边掬成喇叭状大喊。
“哦!”李树一看到章清,高兴极了,“你们俩来的正好!赶紧过来搭把手,我这儿正缺人呢!”
“嘿,我就送个人过来,结果还是被你抓来干苦力!”贺方遒抱怨道,但还是走了过去。
“章清,你过来帮我递一下砖头;方遒你别过来了,去看看那边运回来的树怎么样能不能用!”
“行行行,谁让你是导演呢。”贺方遒认命似的掉头走了。
章清走过去帮李树递砖头,递到一半突然反应了过来,“方遒?贺方遒?演孙未林的贺方遒?”
“对!”李树动作熟练地垒好了一块砖,“跟你对手戏的搭档!”
章清吃了一惊,接着一股羞愧涌了出来——他居然把跟自己演对手戏的演员当成了片场的工人!
也不知道李树是不是看出了章清的想法,哈哈大笑起来,“怎么样?入组的感想如何?”
“很……不一样。”章清老老实实地说。
李树笑得更开心了,也不知道他是被戳到哪根笑神经了,“不一样吧?不一样就对了!要我说,你现在就是需要好好的休息休息!”
“休息——”章清吃力地把砖头扔进一个升降桶里,“指的是来组里搬砖头吗?”
“指的是把你那颗绕着娱乐和商业打转转的心收回来,在黄土地里打一个滚儿!”李树笑道。
“李树!”这时候传来了贺方遒的声音,“这桃树戳哪边儿啊?”
“哟!”李树回过头,章清也跟着他的视线回头看。一辆吊车拉着一棵半大的树苗往这边运来。
李树把水泥和灰刀往架子上一放,三下五除二地从脚手架上爬下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土,“这边这边!坑都挖好了,往这边戳!”
几个工人都围过来,把树苗从吊车上卸下来,再小心翼翼地戳进挖好的土坑里。
这回章清只能站在旁边看着,总有种自己是局外人的错觉。
幸好贺方遒也没去帮忙,站在旁边点了一支烟,还给他递了一根,“抽吗?”
“我不会抽烟。”章清笑了笑。
贺方遒点了点头,把烟叼在嘴里。
章清一瞬间有点恍惚,他想起周南琛也时常在片场抽烟,但要是章清和他在一起,他总不动声色地把烟拿远一点,把烟雾吐在外侧。
而且抽烟的周南琛总给人一种很优雅的感觉,而这个贺方遒,粗犷的架势活脱脱像个搬砖的农民工。
“这棵桃树是从山东运来的。”贺方遒拿没抽完的烟朝那棵树指了指,“之前李树找了好几棵本地桃树,试了试都说不满意。因为剧里有小树和老树两个镜头,得要两棵树的模样对得上才行。”
“这么严格吗?”章清有点惊讶。
贺方遒笑了,“这句话,你还是留着以后感叹去吧。以后可有你这个小流量受的。”
虽然被叫“小流量”让章清有点不爽,但一时间还真没什么话可反驳。
“你跟李树导演很熟吗?”章清问。
“算不上熟,但也一起挨过枪子儿。”贺方遒说,“他这人脾气有点怪,但对作品的态度没得说,你平时多担待一下。”
“啊。”章清愣了愣,一起挨过枪子儿?
“这姓贺的演戏之前可是个条子!”那边干活的工人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
“就你话多!”贺方遒也喊了回去,几个工人全都笑了,空气里一阵欢快的气息。
在《雨打萍》剧组里的生活,跟章清想象中很不一样。
剧组里大部分演员他都不认识,这些人的名字从来没出现在热搜或娱乐新闻上过,但他们反倒比章清合作过的许多大牌明星认真投入得多。
整个剧组几乎所有的场景都采用了实景搭建,并且演员们都或多或少的参与了自己主场建筑的搭建。
看着那些小楼、胡同、巷道、车马一点点搭建起来,最终呈现在眼前的时候,一瞬间章清像是真的进了那个故事里。
眼前的一切都是1920年的盛夏,那个灿烂而腐朽、多情而滥情的国家。
宋梅亭和孙未林是两小无猜的玩伴,宋梅亭出身在书香世家,父亲是前清的秀才,据说祖上还做过大官。
孙未林的父亲是个军阀,肚子里没几个大字,想着让儿子多认识认识读书人,这才让宋梅亭和孙未林结识了。
两个小朋友开开心心长到了少年,正到了最兵荒马乱的年代。军阀让人一枪崩了,孙未林一夜之间不得不担负起整个家。宋梅亭家里让过路的绺子给抢了个空,宋老爷和夫人不堪其辱,自己门廊上扯了白布,自尽了。
于是又是两个无父无母的少年。
孙未林从小就不是什么正派人士,旁门歪道搞的兴致勃勃,接过了老爸的军队也没干好事,做起了黑帮生意;而宋梅亭成天不知道在学校捣鼓什么,一副坚定又茫然的样子,突然不辞而别,只拿着孙未林送他的二十岁生日礼物,——一块金表,从此没影了。
至此,一别三年,东北的土地狼烟四起,孙未林在自己的地盘上混的挺好,他本来也不是什么有大义的人,啥来钱就干啥。直到三年不见的少爷突然回来,跟他说要去参军,他这才知道这三年宋梅亭是去念了军校。
宋梅亭兴致冲冲的给孙未林讲什么叫自由,什么叫共产。他的眼神比三年前坚定了不少,凭空支起一腔信念,觉得自己走的路没错,想说服孙未林同他一起。孙未林没干,但是他又舍不得他的宋少爷就这样走了——为什么舍不得,脑袋少根筋的军阀儿子没有想过。
孙未林一路从东北追到南京,当时他虽然嘴硬,但是也知道,他拦不住宋梅亭去追他那个虚无缥缈的大义。他不懂什么共产、也不懂什么马克思,只是宋梅亭要的,他都给。给粮草、给军队、给银元……
两人都有着暧昧,而宋梅亭又觉得对孙未林有些莫名其妙的亏欠。于是一来一去,顺了孙未林的意成了恋人。两人指天地为誓,要和对方过一辈子。
然而后来这仗打的无穷无尽,外患内忧。宋梅亭为了给教他共产的老师挡枪,就这样在炮火连天的战场里没了,连个全尸都没捡回来,孙未林赶到的时候,只从未亡的战士那收到了他当年送给宋梅亭的那块金表。
他本来就不信什么共产,差点没叫那个老师跟宋梅亭一起死,只是忍住了。
他始终不明白宋梅亭追随的是什么,怎么薄薄的一页纸,轻飘飘一句话,就能把他的爱人给带走了。
你怎么可以为天下人死,却不肯为我独活呢?
孙未林想了一辈子也没想明白那到底是啥,他早早出国,后来新中国成立那天,他在大洋彼岸的游轮上,把宋梅亭留下的遗物,那块金表扔进了海里。憋了小半辈子的眼泪也下来了,而收音机里正吱吱呀呀地唱着秦淮景。
第129章
在这个剧组里演戏一点也不轻松,总是半夜才下工、第二天一早又要赶去。
但章清却不觉得有多么累。或者说,他连觉得累这个想法都没时间有。
在过去几年演戏的经验里,章清总觉得自己算努力的了。然而来了《雨打萍》之后,他才见识到了真正努力的演员是什么样的。
贺方遒每天要比他早到一个多小时,和各个部门沟通想法。有时为了某一幕戏的某个小细节都能讨论上半个钟头。
剧组的工作人员经常整宿整宿地熬夜,平均一天工作时间超过十二个小时。
至于在寒风里穿单衣、淋大雨更是家常便饭,不光是主演,连配角甚至群演也要一并受罪,力求每一个细节都做到完美。
章清这个平时演戏都是被夸奖的积极分子成了被导演训的最多的人。
“章清!你看剧本了没有?”
“章清!你眼睛往哪儿看呢?我刚才怎么说的!”
“章清!你到底会不会演戏?别耽误大家时间!”
几天下来,章清狼狈不堪,有时还要被李树单独留下来一遍遍过台词。
但奇妙的是,章清并没有觉得烦躁,反而越挫越勇。
他有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好像兜兜转转好几圈,他终于在这里找到了某种一直想找的东西。
这天下了工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章清裹着棉袄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刚穿着单衣在寒风里拍了一个多小时。
“阿嚏!”
“你瞧你这小弱身子板儿。”一旁的贺方遒毫不留情地嘲笑。
“跟你这个刑警出身的比不了好吧。”章清揉了揉鼻子抱怨。
“是是,你也是辛苦了。”贺方遒笑着拍了拍章清的肩膀,“先是重拍了十几条被李树骂的狗血淋头,又穿单衣淋了一个来小时的雨。”
贺方遒这么一说,章清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不算什么,跟你们比起来我还差得远。”
“你是第一次拍电影?”贺方遒问。
“电影和电影也是有很大不同的。”章清若有所思地说。
“也是。”贺方遒笑起来,“走吧,看在你这么辛苦的份儿上,我请你喝酒。”
“喝酒?”
“能驱驱身上的寒气,走吧。”
贺方遒的性格和电影里的孙未林挺像的,豪爽大度的同时做事又认真仔细,让人讨厌不起来。开机没几天,他就和剧组里大大小小的演员后勤全混熟了。
这会儿,他一边喝酒一边跟章清讲各种组里的趣事。
“那个后勤小刘你知道吧?老宅男了,一直跟李树干,刮风下雨感冒发烧都不怕,但纸片老婆的直播一定要请假,好几回把李树给气得啊……还有李姐,你猜她多大?”
说的是演宋梅亭家女仆的演员,章清一边喝酒一边好奇地猜测,“四十?”
贺方遒笑得前仰后合,“我跟你说,我要是拿这个去组里开个赌局我能把片酬都赚出来。她上个月刚过完五十八岁生日!”
章清瞪大了眼睛,“不会吧?”
“真的真的。”贺方遒笑着给章清倒酒,“我都想知道李姐是怎么保养的,她们这些女演员实在是太厉害了。”
“你别给我倒了,明天还得出工呢。”章清推了推贺方遒手里的酒瓶,“就这一杯了。”
“行。”贺方遒也很爽快,把剩下的酒倒进了自己杯子里,“歇会。”
章清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熟练地点开了周南琛的朋友圈,还是没有新的内容,最新一条还是两个月前刚从葵州回来时发的。
——终于活着回来了。生命诚可贵,大家一定要珍爱生命远离海岛。'哭'
不用想,微博、X站上肯定也没有任何动态。
章清在“珍爱生命”那条朋友圈下面发了朵小花。从初五那天算起,他每天都会在这条朋友圈下面发个小花,数一数已经有十五朵了。
只是从来没有得到过回复。
“怎么样,心情好一点了吗?”贺方遒的话把章清拉回了现实。
“什么?”章清有些迷茫地抬起头,没反应过来。
“喝点酒,你心情好点了吗?”贺方遒笑着问。
章清顿时有点心虚,“我没有心情不好……”
“得了吧,你以为你那点小心思瞒的过去啊?”贺方遒摇摇头,“当着大家面儿就装得很活跃,一旦离开别人视线,那小脸儿就愁得跟苦瓜一样。就算别人注意不到,我天天离你那么近,还能看不见吗?”
章清苦笑了一声,没想到贺方遒看着粗犷的一个人,心思还挺细的。
章清端起杯子和贺方遒碰了个杯,“方遒哥,咱们还要一起演几个月的戏,有件事我得提前跟你交代一下。”
“你说。”
“其实我这段时间眼睛不太好,看东西偶尔会模糊不清,有时候会影响我背台词或者看布景,可能得需要你多担待一下了。”
“眼睛不太好?”贺方遒愣了一下,“不能戴隐形眼镜吗?”
“不是生理上的原因。”章清笑了笑,把自己眼睛只能看清周南琛的事前因后果简单交代了一下。
贺方遒听得有点懵,“也就是说,因为心理上的原因,你得了一种除了周南琛之外,其他什么东西也看不清的怪病?”
章清点了点头,“我们在一起之后,我眼睛就好了,没再犯过。只是除夕之后就有点复发,没有以前那么严重,一阵一阵的,不像之前那样影响生活,只是有时候搭戏可能需要你担待一下。”
贺方遒沉默了好一会儿,“你经纪人他们……都不知道?”
“我没跟她说。”章清摇摇头,“她操心我的事情够多的了,这个我自己能应付得来。”
贺方遒点了支烟,“那你那个男朋友,从除夕以后就再也没联络过你?”
“没。”章清干笑了两声,“都半个月了。”
贺方遒“啧”了一声,看向他的眼神颇带了点同情,“怪不得看你老是闷闷不乐呢,这事换谁谁能乐得出来。”
“公开出柜可能还是太过了。他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章清失神地说。虽然刚说过“最后一杯”,但不知不觉又替自己把酒满上了,“这完全是我自己自作主张,没和任何人商量过。”
贺方遒笑了笑,端起杯和章清碰了一下,“我倒不觉得是这个原因。”
“嗯?”
“他大概是自作主张地觉得,远离你才是最好的选择。”贺方遒说,“不顾你的想法,也不顾自己的感情,自以为是地做出所谓的最优解。就一个字,傻!”
章清想了想,就周南琛这脾气,这种可能性还真的很大。
“你对这种事儿知道得倒是挺清楚的。”章清打趣他。
“因为我也认识一个这样的傻子。”贺方遒叹了口气,“要不是因为他,我现在还是刑警队长。”
似乎是不愿多说,贺方遒很快转移了话题,“我看你家那个也是个能忍的主,要不然,刺激刺激他试试?”
章清一愣:“刺激?”
贺方遒的嘴角勾起一抹坏笑,突然一把搂住了章清的肩膀,另一只手掏出手机,“咔嚓”一声拍了张合照。
贺方遒满意地看了看照片,“不错,就这张了。”
“你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