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天使-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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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太阳神密特拉。是祂赐下这各种各样的权柄和能力,让弟兄姐妹们能够友爱地侍奉在他身边。”米哈伊尔在人群中看见了一身黑衣的阿诺德·爱德华兹,对方也看了过来,两人遥遥地点头致意,“不过我还是得学。嗯,为了教会,我得更努力地承担责任才行。”
阿诺德的风衣有些旧了,但脚上的布洛克皮鞋是新的,米哈伊尔记得两人一起去多洛塔的时候对方穿的就是这双鞋。里面的正装也是笔挺但略显陈旧,和那头灰黑混杂的、在上午还没那么凌乱的头发一起显出一种沧桑来。他送了一束白花,被一个衣服打着补丁的男仆叫住,聊了起来。
又跟罗林斯扯了两句,米哈伊尔见阿诺德要走,就匆匆结束话题,要追上去。
“……殿下。”罗林斯叫住米哈伊尔,毫不退缩地抬头看他那双透澈又迷幻的蓝紫色眼睛,“还有一名嫌犯。您知道的。”
米哈伊尔神色僵硬了一下,下意识想要辩驳,最后还是说了实话:“我知道。捷列金是他请来的,奥尔加是凯瑟琳的姐姐,帕伊西神父与他熟识,科兹洛夫一家常关照他的生意,瓦西里弟兄曾受他照顾。无论如何,阿诺德·爱德华兹医生的嫌疑无法排除。”
罗林斯慈祥地笑了笑,看着他的神情颇有些长辈的忧伤:“您知道就好。容我先行告退,殿下。”
罗林斯挺直腰背,慢慢走出了墓园。米哈伊尔在原地发了会儿呆,抬头望了望带着点橘红色的灰蒙蒙的天空,往修道院外走去。
沿着中央大道下到格兰特圣山山脚,米哈伊尔才知道阿诺德还没回诊所,而是径直出城去了。他又追问两句,那几位也才下山没多久的夫人热情洋溢地说了一大堆,就要请他上家里做客。脂粉和香水的味道在小雨里倒也不是那么甜腻,但米哈伊尔除了教会的姐妹们,还从没被这么多女人包围过,最后颇为狼狈地往城外逃去。夫人们笑了一阵,也没跟上去,各自带着仆人回去了。
放在平日,她们也许可以不受教条限制,跟着圣徒去看看热闹,回家还能得到丈夫们的夸奖,但问题是这回城外来了一群得大麻风的病人,在生命安全面前,对圣徒表忠心倒不是那么重要了。
不知道得到了什么消息,他们一路从卡拉镇徒步而来,在城外求医生救命。哀哭了好几天,差点被城防军打死两个,才有赶车回来的仆役答应为他们将消息传进城里。爱德华兹医生就是在神父的葬礼上遇到那个仆役的,后者一拍脑袋想起来这回事,赶忙告诉了医生。这天正好是他的休息日,他是昨天傍晚进城的,这会儿还待在教会接受驱魔仪式。
修道院的葬礼服饰统一是黑色长袍,米哈伊尔身上的这一套还是修道院的修女们夜以继日赶制的。由于没有足够的人手排查隐患,罗林斯也不愿意招募城中少女,只有奥尔加·契切林得到牧师修女们的一致信任和称赞,留了下来。
他在城门口看见了阿诺德,后者正在和那些戴宽沿大帽子、胸前有两只白手交叉的大麻风病人交谈。说是交谈,也只是双方隔着好一段距离喊话。病人们得时不时摇晃一阵手中的响板铃铛,其中有一个在吹号,中途还有激动的病人发出尖叫。人不算多,在小雨中却显得比查莱克的市场还要吵闹难听。
“好了,好了!”阿诺德警觉地回头一看就见到了米哈伊尔,不知为何有些羞恼起来,指着巡逻卫队叫道,“我尽力!在这儿待着别乱走,否则你们死在这儿不会有任何人过问!”
米哈伊尔戴了一顶小黑帽,这身崭新的黑衣穿在他身上,非但不显得死气沉沉,反倒衬得他越发鲜活年轻。阿诺德喊完话转身的时候,不由后退了一步。立即有军官着急了:“医生!过来些!您离他们太近了!”
“多谢提醒,先生。”阿诺德朝那人点点头,才看向米哈伊尔,收起雨伞,说,“早上好,殿——米沙。”
米哈伊尔的眼睛亮了一下,笑道:“早上好,阿诺德。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阿诺德下意识抓抓头发,雨珠把眼镜镜片糊成一片:“不用——不,要是您好心,给这些人找个落脚处吧。”
“您真好心。”米哈伊尔欢快地说,“交给我吧。您连大麻风都能医治吗?只是留在查莱克太可惜了。要是您……”
“要是我不是爱德华兹?”阿诺德挑挑眉,“没什么可惜的,只是试试。查莱克的病人我都救不过来。”
“不是那样……好吧。我过会儿来找您。”
“好,再见。”
“下午见!”
阿诺德撑起伞,匆匆离开,姿态简直像逃跑。米哈伊尔在雨中站了一会儿,吩咐两个士兵去找些帆布和麻绳,自己则去城外树林里劈了几棵大树,一次性扛了回来。他没叫士兵们帮忙,自己动手搭了个大棚子,毕竟他不会生病,但对于普通人而言,大麻风是非常可怕的。
米哈伊尔用了些小法术,将剩下的枝丫树叶烤干,生了丛火,邀请卡拉镇的病人们进来避雨。一开始那些人沉默的很,除了摇铃吹号以及呻吟,什么声音都不发出来。直到米哈伊尔走出雨棚,喊了好几次,表明身份之后,他们之中才走出两个病重的老人,互相搀扶着去试试。
这些病人耗费了米哈伊尔一个上午。将他们请进雨棚之后,他又进城去买了些食物,然而,他一靠近雨棚,病人们就慌忙站起来,由于不能去别处,急得一阵乱叫。最后还是来了个懂情况的军官,喊了一阵,一根长杆伸了出来,军官请米哈伊尔将食物挂在长杆的挂钩上。
雨下大了之后,米哈伊尔还是成功进入了雨棚,和大麻风病人们坐在一起吃面包。有个女人很失望,她摸了他的衣裳穗子,亲吻他走过的土地,但什么好事都没发生。她的丈夫有些畏缩地给米哈伊尔递茶,很快又跑到另一边去照顾妻子了。
空气里翻滚着泥土与河流的味道,白面包在火上发出温暖的香味。米哈伊尔问了些问题,如何染病的,瘟疫是否严重,生活如何维持之类的。一个才患病不久的中年男人摩挲着宽檐帽上垂下来的白飘带,告诉了他不少事,其他人也断断续续地说了些话,只有最后一个问题无人回答。
第14章 06六名嫌犯(2)
这些病人来自不同的村镇,大部分离查莱克很远。托教会的福,波托西大部分地区的防疫工程还不错,这些属于少数不幸者,却因这病被守旧的幸运儿们认定是罪犯。他们不被允许进入城镇,购物得通过一根带挂钩的长杆进行,走在路上时必须按规矩敲响板或吹号。
除了这身免费得来的黑衣服和大帽子,教会总是指示他们去专门的麻风病院,可谁也不知道病院在哪里。病人们不被允许靠近溪流等水源,但野外没有什么人巡逻,来来回回几次,这帮人就聚到了一起。
说到这里,一人说:殿下,请原谅我们,人总得喝水……我们没法像您那样依靠天主而活,否则也不会患这毛病了。
摸他衣裳穗子的那夫妻俩原本有个儿子,也被传染了,死在路上,所有人都为那个可怜的孩子守灵。事实上,这群人已经少了一半,没人记得同伴们死在哪里。路费和食物是珍贵的,体力不能浪费,他们把一切愧疚和缅怀都倾注在那个孩子身上。
“会好起来的。”米哈伊尔安慰道,递给中年男人一杯加了糖的热茶,茶杯还是今天新买的,“阿诺德,我是说爱德华兹医生,是查莱克最好的医生。要是他治不好,我就带你们去烈阳城。而且——并不是我借口推脱,如此残忍的处理方式已经过时了,虽然教会的土地上没有麻风病,但绝不会这么对待病人。这也是这次巡礼的目的之一:我们要宣扬一些新的观念,让大家和谐友善地对待彼此,更深切地感受到父神的爱……”
“治不好也没办法。”一个女人插嘴道,“我们人太多了。大夏天的,死在野外会让更多人感染。要是治不好,我们就在这儿停下,教会总也不能饿死我们,有人死了,也方便处理尸体。”
先前那个中年男人摩挲起茶杯来,说:“得病前我都没用过这么好的茶杯哩。给我们用,实在可惜。”
“不可惜的。”米哈伊尔自己也拿着一个杯子,喝了口茶,“战争都结束了……”
“没有什么会好起来!”那女人在雨棚另一头尖叫,却不是对米哈伊尔。她撕扯丈夫的衣服和头发,嚎啕大哭:“我的伊柳沙怎么办?他不会回来了!你为什么要埋掉他?他难道不是还活着吗?为什么不把我一起埋了?”
米哈伊尔拍拍老人的肩膀,替他稳住茶杯,绕过火堆,试图安慰那个女人。然而,她忽然转过身来扯开衣服,将帽子和长袍一起朝他掷去,随后整个人扑了过去。米哈伊尔抓住长袍,一把抖开,下一刻就用袍子罩住了她。她的丈夫更虚弱,根本按不住她。她跪在地上,捂着眼睛,过了好久才问:“您为什么不杀了我呢?”
“我不会的。”米哈伊尔咬了咬嘴唇,转过身去,看着那些沉默的病人们,“下午我还会过来。直到阿诺德治好你们,我就和你们住在一起。你们是我的弟兄姐妹,我——”
“请您离开吧。”
领头的老人平静地指向外面:“我们还有一把伞,要是您不介意的话……既然不是神,那就请不要怜悯我们。”
米哈伊尔错愕地看着他们。麻风病人们惨白的脸上带着不同的愧疚,老人放下茶杯,撑着他的长杆站起来,掂了两下,转过带钩子的一头,将杆子刺向米哈伊尔。
“我年轻的时候,波托西刚脱离齐格弗里德联邦的统治,我为我祖国的尊严而战。又过了几年,我在前线与教会的士兵作战。”老人说,“现在,殿下,我仍然爱她,也不愿接受敌人的怜悯。终有一天,密特拉会和齐格弗里德联邦一样离开!”
“可是大麻风——”
“在密特拉来之前,这不是一种罪犯的病症。”另一个老人说,“我们曾经照顾患病的同胞,他们能够得到悉心照料,不会因此被赶出村镇,一年四季穿黑袍像游魂一样游荡,最后消失在旷野;我们曾经生活在战乱中,但每一颗粮食都是自己劳动换来的,我们的儿女不会被迫进入修道院,从此再无消息!”
“可现在的大部分事物都比几十年前要好。”米哈伊尔抬了下手,不过没拨开眼前的长杆,“卫生、防疫、经济、政治都比以往要好,你们不会作为农奴遭受虐待,还有,教会的确有麻风病院,也许是那个教区的主教没弄清楚,对不起,请给我们一些时间,毕竟波托西大教区很特殊,我们是和伊里斯还有艾登一起——”
“对于你们而言只是一个新的教区,可这是我们祖先的故乡!”老人忍不住佝偻起身子开始喘气,又努力直起身来。米哈伊尔并不擅长面对这些人,他们对旧习的坚持简直成了一种傲慢。但这毕竟是位老人,只是想保卫米哈伊尔从未有过的故乡。
米哈伊尔后退一步,礼貌地说:“抱歉,是我自作主张,伤害了您。无意冒犯,希望父神保佑您健康平安。爱德华兹医生是一位优秀的医生,诸位可以信任他。”
他点头致意,准备离开的时候,老人眼中却又迸发出一种奇异的光芒。后者忽然来了力气,三两步上前,重重地将一只沉甸甸的钱袋塞进他手里,声音洪亮:“感谢您和爱德华兹医生的仁慈,殿下。”
米哈伊尔眨了眨眼睛,弯腰保证道:“我会替您转达问候,先生。”
“再见。”
米哈伊尔扶了扶小黑帽,最后还是忍不住抓了下金发,随后迈开步子进了城。
回到修道院,和伊森、贝托两人闹了一阵,米哈伊尔空下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了。他大半天都有些心不在焉,罗林斯拿他没办法,只当是十六岁少年的通病,不再揪着瓦西里神父死亡中的几个问题不放,叫他自己出去散心。于是,米哈伊尔像一阵黑色的旋风掠下山坡,于雨中轻快地蹦跳了一下,径直朝下区去了。
阿诺德·爱德华兹正送一位农妇出来。前院的泥坑上搭了木板,米哈伊尔在栅栏外等了许久,听站在木板上的医生严肃又絮叨地告诫一些饮食和用药方面的注意事项。那位农妇仰头看着阿诺德呢,还总是这里听不懂那里记不住的,最后阿诺德不得不答应,她可以每天来复诊一次。
不知道为什么,米哈伊尔有点不高兴。
那位女士一离开,米哈伊尔就一挪步子,拦在了阿诺德身前。
“下午好,米沙。”阿诺德接过他塞过来的一篮花,眨了眨眼睛,还没反应过来,“……这是?”
“蝴蝶花。”
阿诺德当然知道这是蝴蝶花。紫色的,在齐格弗里德联邦,每逢库帕拉节到处都是。
他这么想着,倒是没说出来。米哈伊尔歪了歪脑袋:“您……不喜欢这个吗?”
阿诺德下意识摸了一下脸,但这张脸连笑都不会好好笑,哪里能流露出什么细微的表情。他迅速且镇定地说:“不,夏天有这个正好。作用比薄荷差一点,但味道不错。”
米哈伊尔小心地说:“这是我最喜欢的花。”
阿诺德嘴一下子没合上,呆了好一会儿,米哈伊尔就一直看着他。回过神来,医生烦躁地摆摆手,转身进门:“行了,进来吧。”
今天卡嘉不在,茶是阿诺德自己泡的,一点糖也没放。米哈伊尔喝了半杯凉茶,从口袋里掏出钱袋:“加夫里尔先生嘱托我转交的,预付的诊金。他们感谢您的仁慈。”
“如您所见,收了钱的。”阿诺德也不讲究,打开钱袋数了数,抛给他两个银币,“您应得的。”
米哈伊尔接过,那是两枚他的收藏里没有的银币。有些旧了,应该是波托西以前的铸币。
“谢谢。”
“不用。”阿诺德有点不自在,“您还有别的事吗?”
“我……我对您的工作有些好奇。教会的麻风病院,治愈率不高。您知道,自初代圣徒们通过第一圣战确立教会正统以来,烈阳城一直强敌环伺,加上在太阳神的庇佑下我们很少生病,教会在防御和战争方面的研究远远多于医疗。”米哈伊尔很明显地转了下眼珠子,“——我也只是好奇。要是不方便,我就在这儿等一会儿,到时候跟您一起过去。容我冒昧,波托西并不发达,粮食珍稀,酒精非常昂贵,而我只要清水就可以制造圣水,效果是一样的。”
“啊,那可真是太好了!谢谢您,殿——呃,米沙。您也看得出来,我并不富裕。至于工作,没什么不能看的,我向来认为医学研究是需要互相分享、交流以进步的,经上也写了,把财宝埋在地里是要下地狱的嘛。”阿诺德有些惊喜,虽然脸上没有表现。
米哈伊尔一下子笑了起来,一种单纯明朗的快乐从那张与其说是英俊、不如说是美丽的脸蛋上溢出:“感谢您的慷慨,阿诺德!我可以保证,要是您这样的义人不进天国,我就该和您去同样的地方。”
不知为何,阿诺德的笑声有些像冷笑。不过米哈伊尔没有在意,医生也很快站起身来:“那我们抓紧时间,争取赶在明天晚间礼拜之前完工。”
两人一前一后下到地下室,工作台上一堆瓶瓶罐罐和羊皮纸还没收起来。阿诺德随手推了一把,从架子上拿下药杵和研钵,正要说话,米哈伊尔忽然伸手放在他头顶,没碰到,但一瞬间有阵热风凭空升起,烘干了他的头发。
刚吹干的灰发软绵绵地趴下来,阿诺德啪地打开了米哈伊尔的手。
“……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