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天使-第56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教堂附近的餐馆丝毫没有对节期期间不可做工之教导的羞愧,赚得盆满钵满;等着下一轮布施的流浪汉们三三两两地挤在教堂前的广场上争抢报纸包好的卷饼和三明治,没有卫兵驱赶他们,因为卷饼和三明治就是卫兵负责发放的,数量稀少,大部分人还是只能喝粥。
下午礼拜开始前半小时,人们陆陆续续回到了教堂,跟着从早唱到现在仿佛不知疲倦但实际上已经换了两轮的唱诗班唱圣歌。
马丁夫人提着裙角挤进来的时候,人们正在唱怀特公国的著名乐师约翰·亨德尔谱写的《圣山征服之歌》'1':
“吾生获真义,罪孽自身还;
圣洁之城啊,举世皆赞颂。
夙愿得所偿,赐我得圣土;
圣子降临时——”
亚伦·爱德华兹站在人群中,微微垂首,双手交握于胸前,虔诚、沙哑、低沉的嗓音汇入了善男信女的洪流。
原本打定主意要去布朗兹尼的亚伦为什么还是来了莱茵,这是一个尴尬的故事。
一年前,他和坎迪·凯恩分别后找到了一处城镇,抢了修道院的钱和马往布朗兹尼行去,很快就到了密特拉王朝边境的巴兰城。他伪装成伊里斯来游历的傻逼贵族少爷,谎称是某某执事的远房亲戚,由于相貌不错、衣着端庄,对方居然认了下来,留他住宿;他在城中一掷千金,今天参观这个遗址,明天去教堂捐钱,后天又亲切慰问全家只有一条薄被的农民,大后天则穿上加钱赶制的簇新礼服去参加一位千夫长的家宴,人人都晓得这位少爷人傻钱多,此行是想找关系通过边境,去布朗兹尼见识一下传说中的蔷薇公主雪诺·怀特。
伊里斯人就这臭毛病,见到美女走不动道,表面上嫌弃野性难驯的美女失德,心里其实已经跟人约会数次走向旅店了。
他在巴兰城待了两周才终于得到了通行许可,被他治好的主教钦定那天请他赴宴的千夫长护送他去边境,还挤眉弄眼地祝他搞定雪诺那个娘们儿,别叫她继续在教会丢人了。
临行前的晚上,为了庆祝主教痊愈,教会驻军封锁了广场,教堂大门一关,火炉一点,大家其乐融融地在十字架下开起了舞会,亚伦都为他们感到羞耻。
原本宴会应当顺利举行,亚伦也会安分守己地去追求他的蔷薇骑士。但在午夜十二点时,仿佛一个微妙的魔法生效,当地的一名富商为主教献上了一幅来自齐格弗里德联邦的油画。
那是一幅描绘米哈伊尔·库帕拉在齐格弗里德联邦的“黎明之战”中一剑斩落伊万三世脑袋场景的油画。步入中年的暴君坐在王座上,还没来得及起身,少年骑士一手捉住他的王冠和头发,一手挥剑斩下。暴君浅蓝色的眼睛里还残留着惊恐和不屑,十六岁的米哈伊尔眉目低垂,好似忏悔,又像是害怕。
——现实中,下一刻他就迈开步子穿过王宫,走上城墙,高高举起那颗头颅,所有人都向他下跪。
油画的构图和光影具有十分鲜明的联邦特色,中年暴君灰发蓝眼,少年骑士却不像在传统的宗教画中那样浑身每一寸都纯洁发光,而是同样的晦暗,全身笼罩在层层叠叠的天鹅绒帐幕投下的阴影中。暴君衣摆上的暗纹都被刻画清晰,王冠在骑士那被盔甲包覆的手中珠光璀璨;钣金甲的秘银质感呼之欲出,少年伸出足尖来悄悄撇开斗篷一角免得叫它沾染血腥。但是,米哈伊尔的脸上沾了三滴污渍般的血,不知为何给他的神情平添两分哀伤,仿佛他斩落的是父亲或主君的头颅。
亚伦盯着它看了五分钟,将镶金嵌银的酒杯塞给一名修女,推开人群爬到架子上,众目睽睽之下,掏出柳叶刀将画布沿着画框割下卷起,收进了一个装红宝石权杖的礼盒里。他转过身去,胸针链和眼镜链一起荡漾着光;所有入都在看着他,就像黎明之战中的联邦人看着米哈伊尔,主教举着红酒杯任酒液血一般沿着胡子往衣领流淌。
下一刻亚伦就切切实实地抹开了他的脖子。伊里斯来的贵族少爷短促地呼了一口气,挑挑眉毛,又杀了三人,要求剩下的人老老实实坐在长桌边上,自己去换了双新手套。人们大气不敢出,生怕惹怒了这个疯狂的魔鬼,但他只是哼唱着圣歌——正是今日这首《圣山征服之歌》——找了一口大箱子,在宾客们献给主教的礼物中挑挑拣拣一阵,走出门去,要走骑兵队最好的两匹马,往南边狂奔而去。
教堂的大门敞开着,仲春稍显寒冷的夜风带着花和泥土的味道,轻轻拂动烛光。宾客们就那么坐在桌边看着彬彬有礼、衣着华贵的爱德华兹少爷昂首阔步策马离开,那个伊里斯人看起来那么风度翩翩、意气风发,好像真是要带着这点寒酸的聘礼去迎娶世界上最美丽的公主殿下。
亚伦一路逃来了莱茵。他也产生过一点疑惑,比如教会的办事效率不该这么低,他都做好丢弃那一箱子金银珠宝的准备了,结果竟然连个落单的圣徒或大主教都没见到就莫名其妙进了莱茵,委实叫人失望。
——一阵窸窸窣窣的“不好意思”之后,身穿黑色塔夫绸裙的马丁夫人终于挤到了亚伦身边,放下裙角,轻声唤道:
“爱德华兹医生,哎呀!”
亚伦朝她微笑了一下,后者罩在黑纱下的脸颊立刻红了。
这么多年下来,亚伦早就学会了礼貌而不费力气的微笑:只要稍微勾一下嘴角,眨眨眼睛,大部分人都会原谅他。医生嘛,都是些怪人。
马丁夫人今年二十六岁,虽然已经生了三个孩子,却依旧身材姣好,妆容得体。亚伦递给她一块手帕,指了指她的衣袖,女人惊呼一声,一边道谢一边擦干净不知什么时候沾到的污渍,却把脏手帕捏在手中,没有还给亚伦,也没有提洗干净还回去的事。
亚伦暗暗松了口气。他非常欣赏这样有眼力的女人。
“下午好,马丁夫人。”医生唱完最后一句圣歌,低声道,“您怎么一个人来?”
“瑟吉欧在那边呢。”马丁夫人指了一个方向,一个戴羊毛软帽的男人友好地朝两人挥了挥手,“我是来找您道谢的,还有……等会儿礼拜结束,劳烦您帮个忙。嗨,这事……瑟吉欧来说不合适,就是您上回提到的——”
亚伦挑挑眉毛,嘴唇微不可查地动了动,更小声地说:“托马斯小姐的事?”
马丁夫人吓了一跳,却赶紧点了点头。亚伦叹了口气,点点头,她感激地捏了一下医生的掌心,抓着小包又窸窸窣窣地挤回了丈夫身边。
下午礼拜于四点左右结束,不少人赶着回家烧炉子准备晚餐。亚伦在侧门逮到了自己的住家女仆让娜,叫她回家去住两天,自己今晚就开始节期的禁食。让娜确认了工资照发之后连连感谢,高兴地吻了他的脸颊,跑去找自己的弟弟妹妹们了。
亚伦擦了擦脸,提着药箱,缓慢地穿过拥挤的广场,朝马丁夫妇走去。马丁夫妇的三个孩子都不大喜欢亚伦,因为亚伦会给他们喝很苦的药汤,于是马丁先生落后一步,跟亚伦说明情况,马丁夫人则和仆人一起先带着孩子们乘马车回家。
两个又高又瘦的男人在一座石桥上停下,马丁先生叹了口气,掏出烟斗,亚伦帮忙点火,他含糊地说了声“谢谢”,猛地吸了一口。两人侧身让路给哒哒哒驶过的马车,亚伦问:
“托马斯小姐意下如何?”
作者有话说:
'1'改自Pal?stinalied,翻译版本参考B站BV1kx411x7LL
莱茵公爵:想不到吧,最大的骑墙派就是你们的国王我哒!(不)
第83章 21八名追兵(2)
马丁先生只是低头抽烟,神情有些凶狠。亚伦不得不劝道:“这也不是她的错,瑟吉欧。受苦的到底还是她呀。”
“那样的女人……嗐。”马丁先生摆摆手,往后一靠,一只手搁在栏杆上,“也是我们没用,但……但怎么就……?”
“对方愿意负责吗?”
“狗屎,你知道那是谁。”马丁翘起拿烟斗的小指指了指天,郁闷地说,“鬼知道她怎么跟人混到一起去的。”
“啊呀,这……”亚伦看着桥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空下来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在腿上敲着节拍,“托马斯小姐上个月参加了佩兰家的宴会吧?德·佩兰夫人称赞她是位优秀的女性,年纪也不大——”
马丁先生忽然凶狠地瞪了他一眼:“那老东西该不会知道这事吧?莫非还参与了?他妈的,我看一定是这样!我就知道,莫里斯是她的远房亲戚,说不定就是她,佩兰家的臭——!”骂完,他又颓然吐了口烟:“可咱们能怎么办呢?”
亚伦低低地笑了起来:“您要真这么想,我也告诉您个消息——千万别说是我透露的。”
马丁先生支起了耳朵。亚伦不动声色地凑过去,说:“德·佩兰少爷大约和托马斯小姐……您可以把这事推到他身上去。”
男人被烟呛住了,亚伦赶紧拍拍他的背,却见他朝自己竖起了拇指。等直起身来,马丁先生又成了那个运筹帷幄的商人,亲热地揽着医生的肩膀回家去,准备和妻子一起给她的妹妹谋个出路。
不过瑟吉欧·马丁高兴之余,就没听清亚伦假笑底下的磨牙声了。幸好礼拜前一天这些人都洗了澡换了衣服,不然亚伦早就跑了。
马丁一家住得不远,就在喷泉区,两个男人走了没多久就到了。三层楼房的屋顶四面延伸,烟囱里冒着烟雾,仆人们进进出出地忙碌着。马丁先生把帽子交给女仆,直接带上亚伦跟着马丁夫人上了阁楼,两名男仆迅速关上门;他们还以为托马斯小姐得了风寒或肺病,也不敢靠的太近。
马丁夫人已经扯掉了节日的小帽,肩上披着一块围巾,神情焦虑又不忍,却还是第一个爬上了阁楼。
一个黑发蓝眼的少女被绑在床上,嘴巴也被布条堵住。马丁先生解释说,这是她一直挣扎着要寻死的缘故。
马丁夫人深吸一口气,在床边坐下,轻轻说:“玛格丽特。”
二十岁出头的女孩缓缓转动眼珠。亚伦将药箱放在桌上,摘下手套洗干净手,说了声“抱歉”,掐住她的手腕辨认了一会儿,忽然耸了耸肩:
“要是信得过我,就堕胎吧。反正莫里斯神父不会到处去说,也不会有人敢说他如何,养好身体,您还是这条街上最美的女孩。”
马丁夫妇齐齐变了脸色,玛格丽特猛地颤了一下。亚伦戴好手套,退到一边,看着马丁先生说:“您得为托马斯小姐考虑考虑。婚前失贞的女孩能去哪里,修道院吗?跟莫里斯主教再续前缘?趁早做决定。”
夫妇俩对视一眼,严肃地点了点头。马丁夫人感激地行了一礼:“谢谢,太感谢您了,爱德华兹先生!老实说,这是最好的结果,咱们会为您祷告的……”
马丁先生也连连点头,要上前拥抱医生,却被妻子一把拉住,猛然醒悟,握着双手笑道:“是啊,咱们谁也不会说出去!从今往后,您要是有什么麻烦,尽可以找我们!”
马丁夫人冷笑一声:“佩兰一家也别想跑!”
亚伦礼貌地点点头,也不怕这事败露。堕胎固然违法,但杀人也违法,杀神职人员罪加一等,他哪里管这些!
玛格丽特那凹陷的脸颊上,两只蓝眼睛死死地瞪着医生。医生再次走上前,做了个手势,马丁夫人站起来让出位置。
亚伦轻声说:“嘘,玛格丽特,不要大声说话。我保证,不会有人发现的,好吗?这需要你的配合。巴蒂斯塔昨天还来问我,您的风寒病什么时候才能好呢。他是真心爱你的,但做错事的也是他的母亲,您不必有心理负担。”
一边说着,他小心地解开了女孩嘴上的布条,与她对视一会儿,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拿海绵蘸水给她擦了擦嘴唇。
阁楼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夕阳从狭窄的老虎窗照进来,细细的尘埃静静漂浮。
半晌,玛格丽特哑着嗓子说:“我怎么能欺骗他?”
“这怎么能算欺骗呢?”亚伦拍拍她的手背,稍显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点微妙的引诱,“风寒?那是仆人们瞎猜了到处去说的,又不是您。您自己也不想遭遇这一切的呀。”
“可是……”
“贞洁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选择的权力才重要。”亚伦柔声打断道,“佩兰少爷自己也和其他女人交往,可他跟您提起过吗?没有。这不过是扯平了而已,是不是,先生,夫人?”
“是啊!”玛格丽特的姐姐和姐夫齐声开口,甚至微微笑了起来。
“神会惩罚我的。”玛格丽特静静地盯着医生那张年轻英俊的脸,“您也是,医生。”
“我还活的好好的呢。如果神要你为你的受害付出代价,那他也该为他的傲慢付出代价。”亚伦抚摸着她的蜷发,“只是您要是想不开,余生就要在地狱里蹉跎了。大家都保持沉默,就都会有美好的未来,这样不好么?”
玛格丽特没有回答,一声不吭地抽泣起来。马丁夫人将头发撩到耳后,马丁先生的腰背也挺了起来,他们又成了白手起家的富翁,智慧和勤奋是他们最大的骄傲。
半小时后,亚伦谢绝了马丁夫妇的晚餐邀请,在门口与他们道别。马丁夫人说:
“玛格丽特就交给您了,爱德华兹先生!”
亚伦跟瑟吉欧握了手,推了推眼镜,说:“风寒而已,小事情。下周我再来一趟,那之后就是调养了。”
马丁先生笑道:“那么,索菲,我想你该给德·佩兰少爷去个消息,免得年轻人着急伤心啊。”
马丁夫人白了他一眼:“我也还年轻着呢。”
亚伦轻笑了一下,再次点头致意,戴好帽子,坐上了马丁家的马车。马车夫一甩鞭子,车子缓缓起步,朝着位于胜利大教堂附近的诊所行去。
第二天一早,亚伦洗完脸就坐在二楼的会客室里看报纸,等着十点钟商人们上门送货。这里不比波托西,也没有什么植物学家会跑到市区来开种植园,为了不引人注意,他只在阳台上种了些玫瑰和鸢尾,屋子里养了几球绣球花,剩下的都是去商店订购的。海峡对面的新世界也就这点着实不错了。
新诊所位于友谊大道一侧,即使不是喷泉区,这样带院子的独栋别墅还是价格不菲,不过也让更多居民对这位新来的医生心生信赖。他给自己泡了壶茶,低头看着满载的公共马车在街道上爬行。
作为一只即将满三百岁的吸血鬼,学习和接受能力是非常重要的。三百年足够世界倒个个儿,不过他的身份要求他迅速地融入新的国家社会,新世界也算不得什么,只是社会的一部分;齐格弗里德联邦可能就比诺伦落后个三百年呢。
事实上,亚伦不仅没有被时代抛弃,还走得比教会靠前;早在四十年前,他就学会了制造炸药,还用自己改进的配方毁掉过一座联邦教堂,事后驱魔师协会一致认为是大长老进行了恶魔召唤,咎由自取。
对面不远处有家银行,鬼知道把银行建在胜利大教堂背后是什么意思;银行的另一边却是一栋正在施工的大楼。街道上行人匆匆,西装革履的新兴资本家们卡着单片眼镜,眼眶不够深的则时不时从胸袋里掏出饰着金链的镜片,单手举着用挑剔且怀疑一切的目光审视四周,仿佛在极力分辨那些脊背弯曲面黄肌瘦的工人们头顶上小字显示的剩余价值。
亚伦摩挲着眼镜上垂下来的银链,撇撇嘴,放下茶杯,坐进沙发,翘着腿抖开报纸。
今天雅兰堡市民报和莱茵周刊的头版头条竟然都是来自烈阳城的消息,乍看之下叫人惊讶万分,毕竟莱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