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天使-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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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才是首席!”米哈伊尔气冲冲地说完,立刻在胸口画了一个太阳十字忏悔自己的傲慢。阿诺德安慰他说:“不要紧,年轻人骄傲点是正常的。何况您值得这份荣耀。”
米哈伊尔挠挠头笑了笑,挺直了腰板,和门房交代并拒绝了随行人员后,带着阿诺德和凯瑟琳往山下走去。
契切林夫妇和奥尔加·契切林就在山脚下,显然是焦急不已,收到了修道院的通知后又不敢上山,准备天一亮就去接凯瑟琳回家。凯瑟琳吓了一跳,渐渐想起自己的行为实在很不好,转身趴在阿诺德肩膀上装睡,却被他在肩膀上拍了一下。
她抬起头,阿诺德将她放在地上,自己也半跪下,难得严厉地看着她:“做错了事就该反省道歉,接受了别人的帮助也应当及时道谢。这种品质不属于教会,属于你自己,你总不想把所有好东西都让给教会吧?你已经十二岁了,应该有自己的判断,凯瑟琳。”
“对不起。”凯瑟琳愣了一下,立刻也严肃地说,“谢谢你,阿诺德。”
她努力仰起头,拎起裙角朝米哈伊尔行礼,认真地说:“感谢您的仁慈和善良,库帕拉殿下,为我先前的无礼向您致以诚挚的歉意。”
“没关系。”米哈伊尔笑着回答,那头色泽浅淡的短发和斗篷的金丝银线在月光下隐隐反光,“祝您健康,契切林小姐。——我回避一下,别告诉别人!”
说着斗篷一翻,跳进大道旁的树丛里躲了起来。阿诺德僵硬了一瞬,牵着凯瑟琳的手往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送走了又哭又笑的契切林一家和护送他们的警察,阿诺德拎着药箱叹了口气,依然没发现米哈伊尔躲在哪里,就自顾自往自己的小诊所走去。
今晚月色不错,街道不算太黑,可奇迹诊所差不多在查莱克的另一头,他都有点想回修道院睡了。只是一想到罗林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从森林里回来,搞不好还会找到什么“线索”然后半夜一盆冷水把他泼醒拖进审讯室,阿诺德就下定决心,走也要走回诊所。
……就是装病不太好办。放在平时,卡嘉会配合自己,还能一起偷懒,可圣徒们来了,罗林斯固然会起疑心,米哈伊尔也必然会好心地来探病,甚至亲自给他主持一场小型弥撒然后现场制造圣水喂他喝下也不是不可能。
契切林一家刚走远,米哈伊尔就跟了上来。看神情仿佛的确是庄重地在护送一位医生回家,但他微微抬起的下巴、没有瞳仁的眼睛、洁净厚重的斗篷、笔挺端庄的站姿让他看起来更像教皇出巡,只是那头金发上少了一顶镶满珠宝的三重冠冕,他腰间的白色佩剑倒或许比权杖更威严美丽。
秘银是教会独有的奇异金属,随着锻造成型工艺的不同,会展现出诸多不同的优良品质。米哈伊尔跟着阿诺德走在路上,那身盔甲只偶尔会发出些低沉的响动。但阿诺德还是忍不住了:
“库帕拉殿下,劳烦您脚步放轻点,这会儿人们都在睡觉呢。当然,您要是希望有人探出窗外尖叫一声,然后整座城的市民都来迎接您的话……”
“对不起!”米哈伊尔惊恐地收住了脚步。他是大多数人讨厌的那种人,只要想做什么事,就一定能做好,甚至最好。少年轻手轻脚地跟在阿诺德身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需要我帮您提箱子吗?”
米哈伊尔一开口,少年清亮的嗓音叫他仪态上的威严荡然无存。阿诺德斜过眼去悄悄看了一眼,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笑。米哈伊尔转移话题道:
“爱德华兹医生,伊森和贝托的伤势怎么样?他们都有断裂的骨头,希望以后不要留下什么隐患才好。”
“……东方有句古话,‘骨头的痊愈需要一百天’。”阿诺德回过神来,不再看他,老实往前走,“这段时间里好好养病,不要进行战斗或者干重活,骨头才能长好。否则老了之后伤口会叫人想死。”
“东方?”米哈伊尔歪了歪脑袋,“联邦东部擅长医疗吗?我还没有去过。东部是马修在负责,如果情况不好,伊桑会去帮忙。”
“‘天主之剑’马修阁下和‘神前教士’伊桑阁下?——唔,不用放在心上,殿下。只是一个传说,行行好。”阿诺德耸耸肩,“总得给我们平民百姓留点娱乐空间。”
“我知道了,是地上天国的故事!”米哈伊尔一点也不在意,“以后要是有机会,请给我讲讲吧。我想了解一下,罗林斯他们总是不让我听,说是会影响信心。可是真正虔诚的人怎么会因为一个故事就堕落呢?”
“您是头一个这么说的。”阿诺德稍显沙哑的嗓音显出一种和他的相貌不太相符的温和,在夜色里带着点微妙的引诱,“好吧,您随时可以来,只要罗林斯阁下不阻拦,我的荣幸。只是——您不担忧您的两位同伴吗?过不了多久你们就得继续上路,去为太阳神的羊群做弥撒的。那位棕色头发的伊森先生,抱歉,我不知道他姓什么,膝盖伤得很严重。”
“伊森·希尔和贝托·费迪,希尔的那个希尔。罗林斯管不着我。”米哈伊尔皱皱鼻子,又说,“那我们就在查莱克待一百天。父神会原谅我的,愿祂的儿女们健康平安。”
也只有米哈伊尔·库帕拉会拿“战争主宰”希尔来开玩笑了。阿诺德挑挑眉毛:“我以为您这样的——信徒,会向太阳神祈求庇佑,然后第二天他们的伤势就好了呢。”
米哈伊尔唱圣歌般庄严地说:“凡事都有定期,天下万物都有定时。生有时,死有时,栽种有时,拔出所栽种的也有时。杀戮有时,医治有时,拆毁有时,建造有时。哭有时,笑有时。寻找有时,失落有时。撕裂有时,缝补有时。静默有时,言语有时。喜爱有时,恨恶有时。争战有时,和好有时。'1'”
“哈。”阿诺德扯了扯唇角,“您想告诉我,罗林斯阁下会改变想法是吗?我知道他为什么怀疑我,没办法,父母的姓氏,神划归的羊群,都不能轻易改变。”
米哈伊尔终于停下了脚步。
“爱德华兹,爱德华兹。二百七十三年前,发生于第三圣战期间的爱德华兹家族叛乱,您应该听长辈或者教会说过。无意冒犯,先生,这里是波托西,和诺伦隔着月亮海、间海、伊里斯王国和密特拉王朝。即使在海峡对岸,爱德华兹也大多改姓其他了。”
“如您所言,库帕拉殿下。”阿诺德也在路边停下,换了只手提药箱,扶了扶眼镜,“诺伦离这里很远,倒不用那么心虚地改姓吧。况且我记得爱德华兹家族已经在大叛乱中覆灭,存活的异端被押送到烈阳城受审判,那之后教廷对其余党进行了长达一个世纪的清剿。难道您认为有怪物能在神的眼皮底下逃出烈阳城、还能在两百多年的追杀中存活下来吗?”
“那么是我失礼了,很抱歉,爱德华兹医生。”米哈伊尔·库帕拉的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就像春日上午的太阳一样恰到好处,他向阿诺德伸出手,“神座之下,世人皆为兄弟姐妹。请允许我叫你阿诺德,也请叫我米哈伊尔,或者米沙、米申卡。”
他眨着眼睛,一脸天真的期待。阿诺德那双碧绿的眼珠子在眼镜后边盯着他,嘴唇动了动,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回答道:“是我的错,殿下。您完全配得上父神赐予的称号,‘太阳骑士’、‘丰收祭司’、 ‘神之骑枪’阁下,我为此前因年龄对您产生的轻视感到抱歉。”
“再次向您道歉,医生!对不起!”米哈伊尔急忙收回手,拆下手套,阿诺德却撇撇嘴走了。他抓着手套三两步追上去,跟在医生身边低头说:“我只是,这是我的义务和责任,罗林斯不在,我得,我得做好这件事,可问话和试探,我都不擅长。现在确定了您是无辜的,我就会告诉罗林斯我的判断,并且要求他不再来找您,我是首席,并且他犯了错,我有下命令的权力。请您宽恕我,医生!可我绝无欺骗——”
“您不想骗我?”阿诺德轻飘飘地说了一句,米哈伊尔那张漂亮的脸蛋一下子红透了:
“……对不起,我骗了您。我的确为了试探您而进行了一些伪装。可大部分时候,基本上,我是真心的。我喜欢您,医生,您比世上绝大多数人,甚至教廷的大部分人都好呢。原谅我吧,医生。我这一切行为的初衷只是想替您解决罗林斯这个麻烦。”
阿诺德照着一块石头踢了一脚,石头没滚多远,他倒是发现鞋底破了。
是双新鞋呢。他咕哝了一声,抬头笑了笑:“没什么,我充分理解您的工作,殿下。”
米哈伊尔得寸进尺:“米沙。”
“好吧,米沙。”
米哈伊尔高兴起来,一边走一边低头看着他,毫不在意他只看路的失礼态度:“我原本也是齐格弗里德联邦人,弟兄们都这么告诉我。我是因为在烈阳城出生、受洗、受教,您为什么会在波托西呢?”
阿诺德线条干净利落的眉毛一挑:“这是好奇还是试探?”
米哈伊尔颇为挫败,连肩膀都微微一塌:“只是随便聊聊。”
于是阿诺德干巴巴地掏出他那在波托西说了不知多少遍的良民辩解:
“我祖上是巴力王国的,做海运生意到了格拉佐夫港口——正经生意,不是私掠船,巴力没有……应该没有。我一直在格拉佐夫港口长大,读书的时候招惹了一位伯爵,才出国避难,什么时候家里人来信,我就回去。总不能因为我一个害了全家人。”
米哈伊尔看着他:“您想回家吗?我可以帮您。现在联邦重归密特拉神的怀抱,一切都变了,农奴制亦已成为历史,大家都能重新开始,就像教会,像诺伦和伊里斯王国的弟兄姐妹们一样生活。作为圣徒,我可以为您写封信,回去之后就不会再有人为难您。您是位义人,我……”
他在说第一句话的时候,阿诺德就僵在了原地。米哈伊尔忽然发现这位年轻的医生总是很僵硬,连脸上的线条都只在面对凯瑟琳的时候会软化一些——那时候他像变了一个人,有些米哈伊尔无法理解无法表达的东西在他身上浮现出来,那种品质在阿诺德身上显得比在伊莎贝拉身上更真实。
“您的眼睛真漂亮,阿诺德。”在寂静的街道上,米哈伊尔不由自主地歪了歪脑袋,梦幻般轻声赞美道,“我曾在伊莎贝拉的耳坠上看到过世界上最美的祖母绿宝石,连它们都没有您的眼睛漂亮。可惜得戴着眼镜。”
阿诺德的表情扭曲了一瞬,正要回答,一声爆响打断了他的思路。
无意识中,他生生捏碎了药箱的木质提手。药箱砰地落地,几根木刺扎进掌心。
“……抱歉,这药箱跟我很久了,大概是在森林里碰坏了吧。啊,不要紧,殿下,没有流血。谢谢您。”
阿诺德回过神来,还是接受了米哈伊尔帮他提药箱的提议。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们一家人都是虔诚的太阳神信徒,呃,妹妹不是很虔诚,和凯瑟琳小姐很像,但也没有别的信仰……”
米哈伊尔那张年轻稚嫩的脸上不可抑制地露出了尴尬的神情,却毫无自觉地挺直腰背,扬起下巴:“您的家人不会受到教会的伤害,我们向来善待兄弟姐妹。联邦将在父神的引领下变得更好。那里将没有战争,没有夭折的孩子,没有疾病与饥饿,没有侮辱和损害。嗯,我想我们会做到的。”
“那是天国了。”阿诺德笑了一声,看起来有点像冷笑,笑得米哈伊尔委屈地皱起眉毛,“世上大多数人都是不配进天国的坏东西。殿下,您真仁慈。”
“您取笑我!”米哈伊尔笃定地说,“您觉得我想的太简单了。您和罗林斯一个样,都觉得是我年轻不懂事。但这有什么错?不试试谁也不知道行不行。”
“没有错。当然没有。您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啊,不,我忘了。”阿诺德又用他寻常的音量笑起来,带着米哈伊尔拐了个弯,“您是——哎,这儿只有我们两个醒着,告诉我吧,米沙。您究竟是不是……那个,‘行走在地上的天使’?”
米哈伊尔又脸红了。他跟着阿诺德走了好一会儿,才不好意思地说:“我不知道。”
阿诺德挑挑眉毛,也不意外:“为什么?”
“其他人,神父和罗林斯他们都说我是。”米哈伊尔茫然地仰头望着月亮,“可我觉得我不是。如果指的是神的儿子,我们不都是祂的孩子吗?我没有天使的力量,更没有天使的品格。我在努力,练习战斗和法术,改变自己的品行,可天使……”
他说不下去了。阿诺德有点后悔提了这茬,含糊地鼓励道:“也许是您还没长开,十六岁还是长身体的年纪呢。年纪大点就能看出来了,您现在已经足够优秀了。”
“谢谢您,阿诺德医生。——前面就是下区吗?”
“还有一段路,不过也差不多。这边有一段,大部分在河对岸,靠着城墙。”
“没什么人呢。查莱克这方面做得还不错,至少夜里都有自己的房子住,四年前我去诺伦的时候,好多穷人只能睡在公园里。他们还嘲笑我。嗯,环境有待改善,我明天就叫修道院的来看看。阿诺德,我不明白……”
米哈伊尔想了想,难过地说:“我不明白。穷人和富人的事我一直不明白。我觉得贫穷不是疾病,就算是,也该是我们的,而不是穷人的。为什么不可以把烈阳城的那么多财富分给天下穷苦受难的人?”
“您不需要明白。”阿诺德安慰他,“您只需要保持您的纯洁善良,来挽救我们的灵魂就可以啦。这件事上,您有选择的自由。”
米哈伊尔还要说什么,最后还是闭上嘴。
阿诺德跳过一个水坑,见他差点一脚踩进去,随口问了句他怎么训练的,竟然这样直来直去地走路,之前还在小路上踏步。米哈伊尔看起来更难过了,很快又摇摇头不去想。阿诺德懒得管教会的闲事,但他抬头看了一眼,就鬼使神差地问了出来:“怎么了?反正也只有我能听到。向您发誓,要是我乱说,罗林斯阁下明天就来送我上火刑架。”
没想到米哈伊尔真就这么抱怨开了:
“医生,您是位义人,罗林斯也是,可是他管的太多啦,你不要跟他说。在齐格弗里德联邦打仗的时候,我冲在最前面,这是件好事,我们的同伴会安全些。可是每次在那些城镇里驻扎,罗林斯都会叫我上街走走。不可以看当地人,尤其是那些所谓的贵族,不要好奇,他们会从你的眼神里找出用于编织谣言的线头;得腰背挺直,端正地踏步,最好把那些劣质的被诅咒过的地砖踩碎,那样那些软弱的异教徒才会尊敬我们的父;遇到不新鲜不好看的食物就一口也不能动,否则会叫他们藐视教会,冒犯父神的尊严……规矩实在太多啦。而且很没意思,我不……呃,我应该明白,嗯。”
阿诺德在诊所的前院大门口停下。他侧过身,仰起头真诚地说:“我原谅您了,米沙。我充分理解,您并非装作无辜。”
医生从少年骑士怀里抱走药箱,头也不回地走进院子,打开房门,中途挥挥手道了声晚安,米哈伊尔还听见他打了个哈欠。
他不邀请我留宿吗?我说错了什么吗?
米哈伊尔茫然地站在院子外,迷迷糊糊地想,时间很晚了,医生在森林里跑了一趟,又救治了伊森和贝托,还是走回来的,一定很累了。人在累到极点的时候不该苛求礼仪。啊,是我考虑不周,为什么没让爱弥儿一起下山送他回家呢?
他的眼睛真漂亮。在太阳底下会是什么样的?伊莎贝拉的耳坠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