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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宫女升职记-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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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书道:“清晨里刚送了鲜花过来,选几只鲜亮的插上吧。”
  沈轻稚笑道:“是。”
  她下楼取了花来,捧着一大束姹紫嫣红的鲜嫩花朵上了楼,眉眼之间门笑意盈盈,似有无边的春意。
  侍书不经意间门看了她一眼,擦桌的手微微一顿,转身认真打量沈轻稚。
  当年沈轻稚来坤和宫的时候不过十四岁,便她当真是个美人胚子,也因为年少稚嫩,少了几分风情。
  这几年,她一日大过一日,眉眼长开,身量拔高,纤细的腰肢似是不盈一握,行走之间门皆是娉婷绮丽。
  她整个人犹如含苞待放的花,渐渐绽放出属于她一个人的光彩。
  如今再看她,身上再无年少时的青涩,反而多了几分徜徉书海后的雅致。
  柳叶眉、桃花眼、花瓣唇,她便是从不浓妆艳抹,平日里只素净一张脸,却依旧美得让人心惊动魄。
  侍书入宫十几年光景,什么样的美人没看过?便是宜妃那样妩媚入骨的,似乎也就那个样子。
  沈轻稚是美,但同旁人的美是不同的。
  她一贯沉稳、端庄,行事做派异常老练,便是皇后娘娘也曾夸过她少年老成,并非凡俗之人。
  侍书想了想,大约她的美不只是皮相。
  美人在骨不在皮,但沈轻稚的皮骨却都很美。
  侍书这么一想,不由发起呆来,直到沈轻稚来到她面前,她还在出神。
  “侍书姐姐,想什么呢?”
  侍书回过神来,淡淡道:“我在想,这花都没有你美。”
  这么多年,沈轻稚也知道侍书就是这般的清淡脾气,她人长得富态,但平日里表情很少,少了几分喜庆滑稽,倒是多了些许的泰然自若。
  “姐姐打趣我。”沈轻稚顿了顿,又笑了。
  真难得,侍书也会打趣人。
  侍书没再多言,两个人妆点好今日的书房,把花插、博山炉、盆景都摆好,这才一起下了楼。
  她们刚下楼,去岁刚分来的小宫女坠儿就道:“侍书姐姐、轻稚姐姐,刚前头的朝云姐姐来说,娘娘想看王世版的《珍珠泪》让姐姐们送了去。”
  侍书就说:“轻稚去一趟吧。”
  沈轻稚福了福,她直接进了专放话本那一间门书库,连看都不用看,直接拐入第三排书架前,在上数第二行抬手取了五本书。
  珍珠泪宫中一共藏有四个版本,还有一个是坊间门刊印的弘治印本,沈轻稚全部都取了来。
  她把书放入盒中,王世版的自然放在最上面,捧着锦盒出来同侍书道别,便穿过回廊,往前面的正殿行去。
  待她来到正殿门口,抬头就瞧见了老熟人。
  “朝云姐姐安好。”
  当年红芹身边的几个大宫女,朝云调入坤和宫,成为司职宫女,晚霞则去了尚宫局,红芹身边现在的一等宫女是付思悦和余茵茵。
  朝云瞧见她,就笑着说:“就知道是你来。”
  往常选择这一类话本书册,都是沈轻稚来送,其中许多书她都看过,可以陪着皇后娘娘点评一番,经史子集类的则由侍书来送。
  经史子集一类,沈轻稚其实都学过,以前还被先生表扬,说她颇有慧根,只从未对外人讲明罢了。
  沈轻稚同朝云寒暄几句,便轻着脚步往寝殿里行去。
  近年来,因皇后凤体不协,坤和宫专设了一个小药房,每日都要给皇后娘娘侍奉汤药。
  今日汤药刚进完,寝殿里除了沉水香的味道,还有残余的苦涩药味。
  并不算难闻,但也让人觉得不太舒服。
  沈轻稚一路穿过小花厅、雅欣堂,又从寝殿外的小书房走过,最后来到挂满青白玉珠的香云纱帐幔外。
  “奴婢给娘娘请安,《珍珠泪》送到。”沈轻稚微微躬身,轻声细语道。
  里面立即传来采薇温和的嗓音:“是轻稚吧,快进来。”
  沈轻稚的脚下更轻了,她一脚踏入殿中,脚下是团花牡丹春雨的羊毛地毯,又软又绵,好似踩在棉花上。
  沈轻稚绕过四季春色座屏,打眼就瞧见皇后斜靠在窗边的贵妃榻上,明明已经是深春时节,她身上还盖着锦被,面色也显得格外苍白。
  她这是寒症。
  沈轻稚快步上前,双手往前一托,屈膝福礼:“给娘娘请安,娘娘大吉。”
  三年过去,此时的苏瑶华看上去单薄了许多,或许因为病中,她倒是瞧不出年岁渐长,却到底很是疲惫。
  苏瑶华看着眼前这个明媚的少女,就连心情也随之开阔起来:“坐吧。”
  沈轻稚忙自己去取了绣墩,只微微擦了个边,端端正正坐在苏瑶华膝边,轻轻给她捶腿。
  皇后身上都没多少肉了。
  虽说只是个认识了三载的人,且主仆有别,但沈轻稚见她行将就木,心中多少也有些酸涩。
  到底物伤其类。
  她一边捶腿,一边看采薇把书翻开,拿给苏瑶华读。
  苏瑶华便慢慢看起来。
  一时间门,寝殿里只有沈轻稚手上轻微的声音。
  皇后没让她忙太久,也不过就一刻工夫,她便道:“好了,哪里用你来伺候这个。”
  沈轻稚便笑着松开手,道:“难得今日能来伺候娘娘,奴婢自然要好好表现,好从娘娘这里讨个赏。”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沈轻稚现在已经炉火纯青。
  她并不觉得伺候人、巴结人有什么不好,一个人是什么身份,就得是什么样子。
  做贵妃时她高贵端方,仆从如云,锦衣玉食,甚至十指不含阳春水,连个香露瓶子都没扶过。如今当了宫女,便要谨言慎行,勤勉殷勤,在贵人姑姑们面前,就要做个讨人喜欢的小机灵鬼,要不然如何能如此快速升迁?
  想要过好日子,就得靠自己努力。
  旁人若是这么讨好皇后,皇后还不见得会搭理,但沈轻稚这么说的时候,眼中皆是认真,让人会以为她说的都是心里话。
  嘴甜、机灵,却也谨慎、稳重。
  她仿佛天生就适合在宫闱里生活,这三年来她慢慢在苏瑶华那记了名字,从三等宫女到二等宫女,再到现在的一等宫女,她渐渐在坤和宫有了脸面。
  谁看了她,都要叫一声轻稚姐姐。
  无论她是真忠心,还是假效忠,她做的一切,都令人舒服又满意。
  苏瑶华读著书中姚金雪的话:“偏生人人都想皇权富贵,我却只要一心一意好儿郎。”
  苏瑶华翻书的手微微顿住,她垂眸看向沈轻稚:“轻稚,你觉得这长信宫可好?”
  沈轻稚不知为何皇后有此一问,她迅速答:“宫里自然样样都好。”
  苏瑶华来了兴致。
  她微微撑起胳膊,采薇便扶着她坐起来,在她身后垫了两个软垫。
  “你且说说,都哪里好?”
  沈轻稚笑弯了眼睛:“宫里能吃饱穿暖,一年四季都有新衣,每月还有月银,娘娘也经常会赏赐,入宫这些年来,奴婢攒下不少体己,心里很是欢喜。”
  苏瑶华也笑了。
  她面容苍白、消瘦、显得没什么精神,但笑起来的样子,却是温和的。
  “只是这样吗?”
  沈轻稚不知道她要问什么?她略想了想,才谨慎回答:“奴婢觉得,在宫里生活其实挺自在的。”
  人人都说宫闱困人心,她却说自在。
  苏瑶华心中一动。
  ————
  苏瑶华问她:“你觉得自在?哪里自在?”
  沈轻稚想了想,这一次她说的是实话:“这世间门人生存,大抵都是看出身,农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商户开店贩卖,迎客待客,官宦人家便更有规矩一些,夫人如何做,小姐如何做,公子如何做,下人如何做,官爷又如何做,每个人都有在圈中,不能越界。”
  沈轻稚浅浅笑了:“以前在荣恩堂的时候,奴婢每日都要跟着帮工嬷嬷做力所能及的事,从小到大,没有一刻停歇,后来年纪略大一些,才去了县学做扫洗,那几年光景,现在回忆起来都觉得平静而幸福。”
  这一句倒是编造的,但她说的也是当年待字闺中,在家中读书时候的心境。
  沈轻稚见皇后认真看着自己,眼中似乎有些鼓励之意,深吸口气,便继续道:“娘娘不嫌奴婢啰嗦,那奴婢便再说几句。”
  “奴婢以为,每个人都有自己适合生存的地方,对于奴婢来说,宫里的一切都让我觉得舒适,每日固定的时候用饭,固定的时候打扫、插花、熏香、收拾,娘娘来的时候还能跟着娘娘读一会儿书,长一长见识,最要紧的是,奴婢不用为以后发愁,担忧及笄之后无家可归,这已经很好了。”
  “原奴婢在荣恩堂,没学过针线女红,也没人教奴婢读书识字,这一切,倒是在宫里都学到了。”
  坤和宫宫女众多,沈轻稚自从当上一等宫女之后,许多事请便不用她亲自动手,尤其是去岁来了两个小宫女,她跟侍书不用再值夜,晚上闲了便会凑在一起做些针线。
  女红一事,沈轻稚原是会的,虽说不上大家,却也针脚精致漂亮。
  但重生而来成为沈彩,她却不会,荣恩堂不可能费心给她们教授这些,能把她们养大就很不错了。
  沈轻稚跟着侍书等宫女从头开始学,竟能学到许多新的针法和花样,日子过得很有些滋味。
  她如此说着,也如此想着,脸上不由露出舒心的笑。
  她真的没有说假话。
  曾经的沈贵妃入宫十年,而今的沈宫女也入宫三载,她十几年都在皇宫中生活,已经习惯了宫中的一切,现在再让她改,去坊间门重新过活,她恐怕还会不适应。
  苏瑶华没成想她会这么有感想,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却并不让人觉得虚假。
  这是她最真实的内心。
  苏瑶华听完沈轻稚的话,见她不好意思笑了,不由鼓励道:“你很好,能同我说一说实话,我觉得很好。”
  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却把什么都看清,就连她有时候都会怨恨当年送她入宫的父母,但沈轻稚却很平静。
  或者说,对于孤儿来讲,她本身就没有其他选择,入宫当宫女就是最好的一条路。
  苏瑶华看她一脸平静,道:“之前侍书问过你,待到二十三四岁上你可要出宫,你那时说不想,如今可还是这般想法?”
  沈轻稚道:“回禀娘娘,奴婢确实不想出宫,奴婢想一辈子伺候娘娘。”
  苏瑶华被她逗笑了。
  “你还是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呢,一辈子伺候我像什么样子。”
  她这话说得很是意有所指,沈轻稚心中微惊,面上却只有笑,似乎没听懂。
  苏瑶华却没再说这些,同沈轻稚说了一会儿《珍珠泪》的内容,就听外面传来沐芳的声音:“娘娘,陛下的銮驾正往坤和宫来。”
  苏瑶华仰头看了一眼采薇,采薇便探头看了外面的挂钟:“娘娘,陛下当是刚下早朝,过来瞧瞧娘娘。”
  沈轻稚这会儿已经站起身,她把绣墩放好,这就要退下去。
  苏瑶华却偏偏注意到她:“你且在外面等等,我有事要交代你。”
  沈轻稚便退到寝殿之外,守在门边。
  也不过就一刻工夫,外面就传来请安声,一个高高瘦瘦的墨色身影出现在沈轻稚视线之内,她蹲福行礼,却安静没有出声。
  弘治帝看都没看她,只让自己身边的大太监张保顺扶着,缓缓进了寝殿内。
  重重帐幔落下来,沈轻稚看不到里面到底是如何光景,却能听到帝后夫妻的交谈声。
  先说话的自然是皇后。
  苏瑶华道:“陛下这几日身体也不很康健,怎么还来坤和宫,当是臣妾去给陛下侍疾的。”
  弘治帝说话声音有气无力,字里行间门都发着虚弱,他咳嗽两声,说:“朕还没到那时候,只是想着梓潼几日不曾得见,心里想念,便来看看。”
  沈轻稚这些年对这位弘治帝也是有些见识的。
  皇后嘴上说他冷心冷清,对自己毫无真心,弘治帝到底对谁有真心,亦或者从来没有心,沈轻稚也无从得知。
  但他是个肯说软话的人。
  作为一个皇帝,九五之尊,天下之主,他在发妻面前的时候,也经常会放低身段,温柔哄她。
  亦或者,也正是因为他的这份“体贴”,让皇后怎么也无法冷下心肠。
  果然,皇帝如此一言,皇后声音也柔和下来:“臣妾也很想念陛下,这几日无法去干元宫侍奉,只能由妹妹们操劳,臣妾寝食难安,夜里都睡不踏实。”
  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夫妻两个,说话如同含了蜜,一个比一个动听。
  弘治帝叹了口气,他似乎在贵妃榻边坐了下来,道:“朕的身体,朕自己心里清楚,只是担忧你,当年若非……也不会拖累你至此。”
  当年皇后的身体虽说没有寻常村妇那般康健,却也不差,只是接连夭折两个儿子,二儿子未满周岁便薨逝,当时是冬日,她一意孤行给儿子守灵,这才落了个寒症的病根。
  每每冬日都要犯一回,长年累月下来,身体便拖垮了。
  苏瑶华边说:“陛下莫要自责,是臣妾没这个福气,而且……”
  苏瑶华的声音饱含母爱:“现在臣妾膝下有煜儿,已经很知足了。”
  一说起这个太子,弘治帝的声音也带了些喜意:“是啊,煜儿是个好孩子,但也因为是你教养长大,他才能这般好。”
  不管谁生的,只看谁养的。
  一个孩子的品行,大凡要看父母教导,弘治帝冷冷道:“若非当年朕果决,这孩子只怕被人教坏了,如今朝中就不会有这般景象。”
  话里话外,竟是在埋怨宜妃品行不端。
  皇后却没接这个话头,她只说:“听闻尉迟太傅前日里又夸了煜儿,把先帝当年赏赐给他的一块徽墨送给了煜儿,煜儿昨日眼巴巴给臣妾送来,瞧着很高兴。他还说正在写万寿贴,给陛下祈福。”
  一句话,夸了儿子优秀和孝顺。
  弘治帝果然被他带着走:“那徽墨是一对,他也给了朕一块,这孩子……也不知道自己留着。”
  弘治帝如此说着的时候,声音里似有着对太子的满意。
  沈轻稚一边听,一边在心里模糊勾勒出大皇子的背影。
  他每次来看望皇后都是下午下课之后,往常那会儿皇后已经回了寝殿,不在殊音斋,所以沈轻稚只远远见过萧成煜的背影。
  很高,很瘦,四肢修长,却脊背宽阔,身量挺拔,如春日翠竹,带着勃勃生机。
  便只看了背影,沈轻稚也能明白,为何帝后夫妻二人喜欢这个大儿子。
  他非常的健康。
  一国之君,便是有些缺点,无论如何都要健康。
  弘治帝是先帝惠贞皇后唯一的嫡子,又是长子,因他体弱多病,先帝没少操心,待他十六岁才封为太子,就怕太早立储福气太过,压了他的寿数。
  这些年来,弘治帝很注意保养,倒也活到了这把年纪。
  如今,夫妻二人也过了不惑之年。
  说起儿子来,夫妻两个就有说不完的话题,如此夸了一刻,弘治帝才仿佛想起什么来,道:“煜儿今年已经十八了。”
  萧成煜是元月二十的生辰,过了节,实岁已经过了十八。
  “他后院的事,得尽早相看起来。”
  苏瑶华就说:“臣妾已经给他安排了侍寝宫女,如今也在给他相看,想早早把人给他定下,就是这人选犯了难。”
  弘治帝刚要说话,就忍不住咳嗽起来,他一连咳嗽了好久,张保顺和采薇忙着伺候他吃茶吃药,忙了一盏茶才略好些。
  这时,苏瑶华才开口:“陛下,还是歇一歇吧。”
  弘治帝的身体,如今已经难以维系,刚刚他用帕子捂着嘴咳嗽,那帕子上都带了血。
  弘治帝缓了好一会儿,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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