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山-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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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用得着我的时候知会一声,我还回来。
杜希搂着胡唯哭的老泪纵横。
我都这个岁数了,再不找了,再不找了,从此咱们爷俩相依为命。
父子痛哭,在场人无不沉默。
心中不禁暗想,这胡小枫可真不是个普通人哪,活着的时候收人心,死的时候伤人心,连带她这儿子也非善类,年纪轻轻聪明的很,懂得审时度势,亲妈这一走,与情理他该是从哪来回哪去,万万没想到拴上了杜希的心,抓着他没儿没女这条软肋,心甘情愿寄人篱下,为自己将来谋个好前程。
你要说杜希不是胡唯的亲生父亲,确实不是,两人没半点血缘关系。可要说不是,一起生活了十年,逢场作戏是万万做不来的,父子俩那股互相敬着,互相惦着的感情,胜似亲生。
今天雁城很冷,进了屋也难掩一身寒气,胡唯脱了外面穿的棉袄,又单手解开里头的外套,主动跟正在下象棋的大伯二伯打招呼。
二伯杜甘听见胡唯拜年头也没抬,拄着腮帮子专心象棋,有些心不在焉:“好长时间没看见你小子了,忙什么呢。”
胡唯将外套随手搭在一张椅背上:“瞎忙。”
大伯杜敬笑呵呵地:“跟你们主任去给家属送年货了吧。”
杜敬搞政工工作二十年,虽跟胡唯不在一个系统,但也算了解。
“诶呀——忙人,都是忙人,胡唯忙,二丫也忙。就咱们这些老东西来得早,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杜甘叹气,端起茶杯呷了口茶水。
二丫从卫生间洗手出来,听见自己的名字有些莫名其妙:“我又没惹你,好端端说我干嘛?”
“谁说你了,钱哪天挣不行,非得大过年去办?”
脱了棉衣的二丫里头穿了身黑套装,白衬衫,颇有些银行窗口办事员的范儿,听了这话嘿嘿干笑:“临时救场,……也没挣多少。”
二伯杜甘是个生意人,说话财大气粗:“没挣多少就更不该去了,就应该在家里老老实实陪你爷爷。”
话罢,他压低声音,恨恨点着她,骂二丫不开窍:“你哥不回来,他心里就盼着你一个。”
二丫听了不作声,调头就往楼上跑。
她二伯在楼下一瞪眼:“没规矩!我话还没说完你干啥去?”
二丫也不理他,清脆丢下句话:“给爷爷磕头!”
杜嵇山正在床上闭目养神,听见有人敲门,行动迟缓地扶着床头坐起来。
二丫站在门口,先是探进一颗脑袋瓜,笑容可掬:“爷爷,我回来了。”
杜嵇山戴上老花镜,仿佛就在等她似的:“快进来。”
“外头冷吧?”老人拉开床头柜抽屉,端出个发旧的铁皮盒子给她:“年前离休办往家里送了点水果,有你爱吃的草莓,一会让人给你洗洗。”
“上午的事都忙完了?”
“都忙完了。”二丫在椅子上端坐,见杜嵇山想去捞水杯,她先一步把杯盖旋开,递到他手上。
“都忙完就好,年轻得有点自己的事情做,可别像杜跃似的,见天没个正经工作……”
杜跃是二丫的小堂哥,因家境优渥,整日花天酒地,老爷子很看不惯。
温吞喝了水,杜嵇山从枕头底下摸出块蓝手绢,四角展开,是个红包。
“就等你回来呢,趁着几个哥哥都不在,今年本命年,爷爷多包一些压岁钱,祝你新年平平安安的。”
看见红包,二丫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可面上还要装的扭捏一些:“爷爷,我不要了,几个哥哥上大学以后都没拿的。”
杜嵇山疼爱拍了拍她的头:“跟你爷爷还搞这一套?多大了在我眼里你也是孩子。”
二丫捏着份量不轻的红纸包包,微垂着头,一副听话乖巧的模样。
杜嵇山望着二丫始终是慈祥和蔼的,可是却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伤怀,看着她,又像是透过她在想着别人。
之前曾提起过。
杜嵇山和二丫的奶奶这一生共有四个孩子。
之前的三个儿子,刚才都在楼下见过了。
大伯杜敬,二伯杜甘,三伯杜希。
至于一直没提起的杜家老幺,杜小满,也正是二丫的父亲。
如果说她三伯这半生命运坎坷,婚姻不幸;那她父亲就更值得讲一讲了。
杜希与杜小满原是一对双胞胎,先后间隔半分钟出生,杜嵇山当时知道悲喜交加,喜,喜一次得了两个孩子,都身体健康;悲,原想是个女儿,没想又是儿子,而且还是两个,家里生活实在拮据。
于是老三起名随着老大和老二,老四则起名叫小满,意为“日子圆满,到此为止”的意思。
杜小满在几个兄弟中最受宠,也最聪明。
八十年代考入西安知名大学物理系念书,毕业后留校,娶妻结婚,对象是他研究生时期的同学,两人同属知识青年,有理想有抱负,结婚后一起住在单位分配的宿舍里,婚后一子一女相继出生,凑齐个好字。
只可惜在二丫五岁那年,杜小满单位组织踏青集体登山,结果遇上暴雨山体滑坡出了事故,二丫妈妈坠崖,她爸爸情急去抓,夫妻二人双双丧命,被找到时,丈夫抓着妻子的手,面目全非,场面惨烈,见者落泪。
这下各位看官该明白了。
二丫——
原是个孤儿。
第3节
第3章 第三章 雁北归
二丫姓杜,单名一个豌字。
不是琬,也不是婉,是豌,豌豆的豌。
只因当年她母亲怀她时,见了一园子绿油油毛绒绒的豌豆苗儿。至于为什么都叫她二丫,则是因为她头上还有个亲哥哥,杜家女孩又少,她是个稀罕物儿,所以大家见了,都“丫丫”“丫丫”地叫。久而久之,反倒不习惯念大名了。
这里一直有她的屋子,是杜嵇山要求留的,从二丫上小学一直留到现在,偶尔大伯二伯的孩子来,要是没地方住,也去她那屋凑合一宿。
“呼——”
进了自己的小闺房,二丫长舒了口气,急忙解开衬衫脖领处的扣子。
上午去和平招宾馆翻译时穿的是正装,冻腿不说,还勒的人上不来气儿。
丝袜,衬衫,西服,窄裙,一件件被二丫随性儿甩到沙发扶手上,又将盘在脑后的小发髻松开,她赤脚去柜子里翻了两件东西出来。
一件是宽腿的缎子衬裤,月牙白的颜色,有松紧的裤腰,套在身上滑溜又舒适。
另一件,是件夹棉的绿袄,旗袍样式,七分袖,尼龙面料,脖子腋下及小腿处松松地缝上一排吉祥团扣,内里怕跑棉花,还镶了藏蓝色的里子。
中午最盛的太阳,光透过窗照进这间小闺房,印着牡丹花的浅色床单,女人半裸的身体,因为坐在床沿,腰线凹凸,骨肉匀称,皮肤细腻。
如果现在时间静置,用慢动作将镜头拉长,仿佛画面演绎成了旧上海时期一支旖旎的唱曲儿,春色风光,无限婉转。
可——
很快,一只手拿起那件夹棉的绿袄,做贼似的将身体迅速遮掩进去,及时将风景打破。
不由得让人暗呼,大煞风景!大煞风景!
只见换好了夹袄的二丫歪着身子坐在床边,呲牙咧嘴揉着腿:“可累死我了……累死我了。”
看吧,她就是这样没有情调的人。
以前姚辉和她一起洗澡时曾说过,扁平扁平的体格,脱了衣服才发现,看头十足哇。
当时二丫站在淋浴头下哗啦啦浇着热水,闻言低头偷瞄了自己两眼,想一想,再瞄瞄,最后不耐烦一挥手,继续冲着头上泡沫:“都长一个样,能有啥看头。”
姚辉一口气没倒上来差点背过去,咬牙骂她:“朽木不可雕也!”
此时,这块朽木正抄着一本“孙子兵法”倚在床头,想躲躲清净。
也不知是谁看了扔在柜子上的,虽然都是文言文,她看的还蛮认真,正讲到火攻这一节,她不禁想这孙武可真不是一般人,连放把火都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
这要换成她,哪里讲究那么多,只叉腰站在山头朝敌人一声怒吼“给我上!!”待万剑齐发,管它是东风还是西风。东风固然最好,若是西风,死了倒也壮烈。
她这一蹙眉,伴着冬日下午懒洋洋的太阳,倒生出几分“林妹妹”的神态。
弱风扶柳的体格,一张鹅蛋脸,细细弯弯两道眉,再往下,巧挺的鼻子,随着她呼吸两翼轻煽,嘴微张,则是二丫生的最灵的地方了,这页读通了,再翻一页,偶尔动一动,用右脚脚趾轻蹭左脚脚背,沉浸其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看的直犯困时,楼下有人仰头大声喊:“开饭了!”
混沌意识被惊醒,二丫这才合上书,想起来要吃年夜饭了。
开饭时,大伯的儿子杜炜,二伯的儿子杜跃,也都从外面回来了。
杜嵇山被搀着走到桌边,笑呵呵让大家坐:“老规矩,老大你带着两个弟弟坐对面,你们几个小的在我旁边。”
毕竟年纪大了,就喜欢一家人热热闹闹簇拥着自己的氛围。
就连座位,也是能看出老人用心的。
仨儿子在对面,离自己远些,方便碰杯喝酒;儿媳妇们挨着自己,在左手,表示老爷子对她们的高度尊重和认可;剩下的孙子孙女在右手,依次是胡唯,二丫,杜炜,杜跃。
早在胡唯母亲去世时,杜嵇山就曾说过:既然胡唯跟着杜希过,不管他姓什么,那就是咱们家的孩子。既然是咱们家的孩子,那就跟别的孩子待遇一样,甚至更好。
不知杜嵇山是怕外人说闲话,还是真的喜欢胡唯。总之对他,是和另外两个孙子不同的。
每每酒盅斟满,他都笑眯眯地端起来,商量着问胡唯:“咱爷俩喝一杯?”
胡唯听了,脸上挂着笑容:“哪能让您跟我喝,我敬您。”
杜希担忧着父亲的身体,也担忧胡唯,揪心道:“行了,差不多就行了,晚上还开车呢。”
“哎——你不喝还不让你儿子喝,晚上你开回去一样,没看出来吗,爸今天高兴。”二伯杜甘有些吃味地紧盯着胡唯,在弟弟耳边小声说。“老三,你这儿子,养的可真值啊……”
杜甘杜希两兄弟从小就不和睦,杜甘做生意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接触,没上过多少学,很瞧不起杜希优柔寡断的脾气,他也毫无道理地不喜欢胡唯,总私下骂这小子心眼多,喂不熟,因此话中时时不忘嘲讽弟弟的失败婚姻。
杜希向来不和他一般见识,微微一笑,只装听不见。
一顿家常年夜饭,热热闹闹吃到晚上八点,才纷纷起身撤桌。
孙辈的男孩们在帮着抬桌子,收椅子,干体力活。
厨房里,两个儿媳还有一直照料杜嵇山生活的保姆赵姨在洗洗涮涮,这下,只剩下二丫一个闲人。
她也不好意思做个甩手掌柜,站起来要去帮忙洗碗,结果被她大伯母笑着推出去:“哪里用得上你,快去外面玩吧。”
得了令,她说上几句俏皮话哄得两个伯母喜笑颜开,就去客厅看电视了。
二丫喜欢看春晚,与大多数拿这台晚会当背景乐的人不同,她喜欢看,就是很认真在看,像是一定要完成新年里某种仪式似的,听到小品里的荒诞话,往嘴里送颗草莓,还跟着傻呵呵笑两声。
她吃草莓的方式也蛮娇气,只吃尖,水灵灵红艳艳的小山尖,蕴藏着整颗草莓最甜的地方。
不是娇生惯养的坏毛病,只因她小时候曾被送到姥姥家生活过一段时间,姥姥家在北方的一个县城,冬天冷,供暖差,很多菜都存不住。老人又节省,东西烂了也不舍得扔,只能捡好的地方吃。
比如香蕉发黑,一般都不是从芯里黑,剥皮,白的地方还是很甜的。
苹果有了虫眼,一般都是从内往外坏,洗净,周边的地方依旧脆生。
几年下来,就给二丫养成了这么个吃啥都留一截的毛病,长大了也改不掉。
“杜豌,我新弄了两部电影,过来一起看啊!”
身后有人粗鲁推了推二丫的肩膀。
“一边去,看电视呢。”二丫不耐烦地挣脱了下,手抓起一块花生糖,撕开,眼睛始终不离电视。
小堂哥杜跃觉得没劲,摆弄着她的头发:“这有什么看的,明天后天还有重播呢,走走走。”
“哎呀——”二丫急了,“你别抢我遥控器。”
杜跃论起年龄,只比二丫大几个月,虽是她堂哥,两人也最没大没小。热脸贴个冷屁股,他觉得怪没趣。
见胡唯朝这边走过来,杜跃侧身坐在沙发背上提议道:“小胡哥,咱一会支张桌子打牌吧,杜豌不跟我玩,没劲透了。”
胡唯双手抄在裤兜里,闻言将目光投向二丫,见她无动于衷,便爽快答应下来。
“行啊。”
“看看人家小胡哥,再看看你——”杜跃用手指重重弹了弹二丫的后脑勺。
二丫皱眉原本想骂杜跃,一回头,发现杜跃手里握着一部新手机,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诶?你那是什么宝贝?”
杜跃是杜甘的独生子,从小娇生惯养,钱堆里长大的,大学毕业后不肯工作,从他爹手里借了笔钱和人合伙开了个电子会所。
所谓会所,用二丫的话说,就是个高级“网吧”。
一个供众多无所事事富二代们消遣的地方。
搞些国外进口的电脑设备,安装最流行的网络游戏;再放两张他爸店中卖的进口家具,一张台球桌,几个酒柜,就算开了张。
二丫虽然不齿这种盈利行为,可也没少占杜跃的便宜,从他那里顺东西。
杜跃不给她看,故意举高:“你求我我就给你看。”
“没大没小,还敢让我求你?”二丫一声怒喝,猴儿似的从沙发上跃过去,作势要抢。
她二伯杜甘嫌两人吵,不耐烦的说:“杜跃你就把那玩意给你妹妹吧,她喜欢。”
“她叫声哥我就给!”
“想得美,就不叫!”
“不叫就不给你玩!”
二丫死死搂住杜跃的脖子,蹿到他背上:“你给我看看,就一眼。”
杜跃顺势背着她在屋里转圈,驮着二丫一口气转几十下,转的二丫哇哇直叫。
晚饭时喝了不少白酒,胃里烧的慌,胡唯想找点什么东西压压。
茶几上的杂物堆的小山一样。
什么零食包装,面巾纸团,花花绿绿地人民币,零的,整的,装在红信封里的,也有成捆明晃晃的,铺的乱七八糟。
先将那些撕开的零食包装和纸团扔进垃圾桶,又将碍事的几捆百元大钞摞到一边,才露出一只盛放水果的碗。
谁知捞过来一看。
嚯!!!
这算是个什么吃法?
只见整整一盆挂着水珠的草莓此刻全都被“腰斩”,最鲜最甜的尖尖被咬掉,剩下的全是半红不红的部分,不扔没法吃,扔了又可惜。
最可气的是这每一口咬的都十分标准,带着牙印,像猫啃。
而从杜跃那里抢了手机的二丫还浑然不知自己浪费恶行被抓了个正着,正玩儿的欢。
手机清晰的摄像头在屋里移动,她还当了个背景旁白。
“这是我大堂哥,还有我的堂嫂,还有侄子禾禾,来,跟我打个招呼。”
周岁大的宝宝被妈妈握着小手懵懂朝镜头晃了晃。
瞥见姑姑,宝宝露出牙床稚嫩一笑:“猪猪……”
镜头晃动,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