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欢-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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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擎忍不住骂人,“好你个元二……我咒你倒霉。”
元衍今日心情甚好,并不与他计较,任由他讲。
杜擎骂着骂着,忽地嘿嘿笑起来,“你不知道,我听太子讲那些话,好几次都要笑出来……哈哈,他们……他们都不了解你,只有我最懂你……”
“太子拉拢你,想着做个真正的皇帝,可他压根不知道,你……”他忽然停下来,不说了,脚也不动弹了。
元衍还等着他说下去,结果他几次张口,话没说出来,人倒跑到隐蔽处,昏天黑地吐了起来。
杜擎这边才吐干净缓过一口气,驰道上便来了杜府的马车。
杜擎的侍从先向元衍道谢,然后连忙扶了杜擎上车。元衍站在马车前,掀起了车帘,看着杜擎,道:“你既回了家,就安心睡下吧,可别跟人胡言乱语了。”
杜擎胃里又是一番汹涌,他一手捂了嘴,一手朝元衍挥了挥手,示意自己不会。
元衍放下了车帘,马车应声而动。
在元衍身后不远处跟着的元府侍从见状,立刻快步牵了马跑来。
元衍上了马,一声呼喝,白马便疾驰起来。
元衍跑了一会儿马,猛地拽了缰绳,他陷入了短暂的迷茫,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白马在原地刨着蹄子,声音嘈杂烦躁,元衍趴下身子,在白马耳边道:“你若真有灵性,便为我挑个去处吧。”
元衍话才讲完,白马便发了疯一样扬蹄飞奔起来。它快得像一阵风,带着巨大的破坏力,元衍也拉不住它。他们甚至冲进了人群里,引得行人惊呼。
元衍在马上坐着,一切超出了他的操控,可他心中却生出一股畅意,让他随着白马的飞奔大笑起来,胸襟顿开。
这时候的元衍认为,哪怕陷入了未知的境地,他也一样无所不能无往不利。
天黑了,白马终于停了下来。
元衍下了马,看着偌大的“平宁寺”三字,拨弄着白马额头的鬃毛,“好吧,我信你是有灵性的了。”
第26章
元衍要进平宁寺; 需着人通报,一来一往费事不说,叫方倩知?道了; 必定不给他好脸色。这般一想,他索性逾墙。
元衍虽与方倩亲近; 平宁寺却实在不熟悉,这回没人给他引路; 纵他先前来过,又?有过目不忘之能?,要找到地方,委实费了一番功夫。
院前榴花依旧; 元衍看到这花; 忽地忆起上次他从这里离开时湛君送他却偷偷摸摸不肯叫他知?道的事来,想她实在是忸怩得可爱。
借着月色; 元衍攀上砖墙; 看见门窗紧闭; 屋里却有烛火微光; 料想屋内人还未睡; 便纵身一跃轻巧落入院内。他渐渐离窗子近了; 听?到了屋子里传出的细碎呜咽。
湛君猛地听?见有人敲她窗棂,吓的忘了哭; 抽噎着问:“是谁?”
“我。”
湛君听?出是元衍; 惊奇他此时出现在这里; “你怎么来的?”
窗子一开,元衍便跳进了房里; 一抬头,一张含烟带露的芙蓉面撞入眼帘。他当场愣住。
湛君等好久; 不见他说话,拧了眉问他:“你怎么了?”
元衍回神,不答她话,反问道:“你为?什么哭?”
湛君本忘了哭,这会儿被提醒了,瘪了嘴又?续上。湛君在人前哭是没有声音的,也不想叫人看见她带眼泪的脸。她看多了书,觉得哭是丑态,不该示人,于是侧过了身子,捂着半边脸默默地哭。
元衍瞧不得她流眼泪,更?受不了她这样哭,按住她肩膀将人扳过来,“谁欺负了你,你跟我说就是,大不了我把人杀了给你解气。”
他这样说,湛君立即将他同那个视人命为?草芥的河阳王归为?一类人,连同他一起恨上,蓦地抬手狠推身前人,“就是你欺负我!你以?死谢罪好了!”
元衍不防备,给她推的往后趔趄,靠着窗子站住了,一头雾水:“我哪里惹到你?”
“自我认识你,你就一直欺负我!你们都不是好人,早晚要遭报应!”
元衍听?见一个“你们”,知?道自己是受了殃及,他为?自己抱屈,只关心?是谁叫她生气,“到底谁欺负你?”
湛君偏过脸流眼泪,这会儿轮到她不说话了。
元衍急得心?要溶了,他一边气有人叫他的人委屈,一边又?气湛君不说话,“你真不说?不说就自己受着吧!我不管你了。”
湛君下意识想说谁要他管,已然?张了嘴,却又?忽然?想到,这会子同他斗这个气没一点用处,又?救不得识清,而若是他能?将识清解救,便是朝他低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这样想,眼里点起光亮,猛地向前一步抓住元衍的手,灼灼地望着他。
她态度前后转变之大,简直惊到了元衍,“你这是做什么?”
湛君说:“你帮我一个忙吧!”
她眼泪还没有干,仍在腮边挂着,可她又?望着眼前人,满脸的希冀期盼,仿佛她世界里只有面前这一个人似的。
元衍给她看的头皮发麻,舌头动的比脑子还快,他几乎就要说,好,都答应你,万幸他脑子还能?动弹。
“她方才还对我那样,要我帮忙了,又?这样一副乖巧样子,我先前可是说了不管她,要是随意就改口,岂不显得我色令智昏?怎能?被一小女子拿捏。”
元衍绷着脸,“君子言而有信,说不管你,我就不管你,有什么事,你自行解决吧。”
眼见他不答应,湛君也不心?急,她磨起人来,是十足的有耐心?,莫说英娘,有时连姜掩都招架不住。
她抓起元衍的胳膊晃,“帮帮我吧,求求你了!”元衍冷着脸甩开了,她就又?抓上去,“你帮我这一回,我记着你的恩情,等你有了事,我也不会不管你的。”
元衍心?里想,听?听?,要我帮忙,还要咒我出事,谁要理?她。于是他继续冷着脸。
磨人这一道,湛君属实是有些天分在,她又?生的美,更?是得天独厚。
“帮我嘛,好不好?求你了!”
“你不帮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真的只能?你能?帮我了。”
她就这么几句话来回说,声调放得软极了,双手也不闲着,锲而不舍地缠人。
元衍甚至不敢看她,可她偏偏要给他看她那张可怜的脸。
元衍双眼望天,上邪!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他心?里发苦,早知?道直接答应她,不讲那话倒还好些。
“好了好了,要我做什么你直说,别?闹我了。”
湛君立刻展颜,“你是好人我知?道的。”
湛君将识清的事一一说了,元衍听?完问她:“你想叫我怎么做?”
湛君说:“你可以?救她的吧?”
“你想怎么救?”
这样问就是可以?救,湛君先松了一口气,巧笑倩兮:“不难为?你的,我只要她活着就好了,给她送些食物和水。”说到这里她又?很难过,“她活的很难,不要再叫她忍饥挨饿了。”
元衍又?问:“她在哪儿?”
“她被带走了,我不知?道她在哪里,所以?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办,否则我就自己找去了,绝不只在这里一味的哭。”
元衍简直为?她的大胆叹服,忍不住点了她额头一下以?做教?训。湛君也惊到了,捂着额头连连后退,“你做什么!”
“还你自己找去,真是不怕死,河阳王正找不到你这同伙,你自己就要送上门去,还省了他的功夫,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湛君愤言:“不过是仗着投了好胎就草菅人命的膏粱纨袴罢了!”
“河阳王已然?是仁慈了,还要被你这样骂,这件事我会为?你处理?好,你不要再管了。”
湛君仍要分辩,元衍按住她肩膀,“你乖一些。”他看着湛君的眼睛,“等过了这段时日,见了我的父母,你到了我家里去,我就不为?你担心?了。”
湛君的心?跳很快,薄红飞满了她整张脸,她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不知?道是出于羞怯或是些别?的,她又?推了他一下,别?开脸不看他,嘴里嘟囔:“谁要到你家里去见你父母?”
元衍觉得她这样子真是可爱极了,怎么瞧都喜欢,被推开了他也不恼,只是强硬地攥住她的手不叫她逃脱,让她看着自己,问她:“你呀,怎么,你不去吗?”
湛君瞪着眼睛看他,“不去!”
元衍笑得促狭,“你不去,难道要我一直这样逾墙钻穴来见你?”
湛君的脸简直要烧起来了,她用力拽自己的手,骂道:“要是先生在,你说这样轻贱的话,先生打断你的腿!”
元衍欢快得笑出声来,追着她问:“不去见我父母吗?真的不去吗?”
湛君要烦死了,哪怕自己双手被制也要奋力去赌元衍的嘴,“你快闭嘴,不准你再说了!”
掌心?覆上嘴唇,元衍在这一瞬间放开了握住她的双手,湛君不敢看他此时的眼神,揉着手腕转身,留背影给他。
元衍就这样从身后将她拥入怀中,脸搁在她头发上,轻声说:“就跟我一起去见我的父母吧,我会对你很好的,我以?后会拥有很多东西,你会拥有它们的一半……我情愿将它们给你。”
湛君的声音很小,“谁要你的东西!”
这样缱绻的时光,元衍连高声说话都不愿,顺从她道:“好,你不要,是我给你。”
湛君只说,“你放开我。”
过了一会儿,元衍松开了拥抱她的手臂,湛君飞快从他怀抱中出来,走到榻边,离了他很远,仍旧是不看他,“你快走。”
元衍本就要走,只是不舍,她既出言赶人,想到她那忸怩性子,又?怕她真的恼,倒不如遂她的意,走前还要嘱咐:“以?后再有什么事,同我讲就是,不要再一个人哭了。”
湛君不抬头,听?见了衣袂翻飞声,知?他走了,心?像是被什么狠握了一下,慌乱起来,她惊讶地发现,她心?中竟有不舍。
湛君意识回笼的时候,她已然?追到了窗边,她迷蒙间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却晓得自己到这里就是来看他的。
他已经走了。
心?跳忽地漏了一拍,好像哪里就此缺掉了一块,让她觉得自己不是圆满的。
她难过又?害怕,正茫然?间,他的脸像是妖法作用一般忽然?出现在她面前,上面还有志得意满的笑容。
“我知?道你要来送我。”
好像是一场游戏里输了,湛君心?里充满了不甘愿,还有气愤,于是猛地关上了窗户,再不肯在那里待了。
右手触上紧闭的窗户,元衍自言自语:“真像个龇牙咧嘴的小兽。”
明明他已经答应了要救识清,天大的难题已经解决了,她本不用再忧虑,可以?安心?睡个好觉,可湛君躺在榻上,左右睡不着。
她心?里结了一团乱麻,到底是什么滋味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辗转反侧间忽然?想起姜掩来。
“先生如今在哪儿呢?”
她想或是躺在某家客舍的榻上,因为?他说先生很快就要到这里来找她了。
湛君乍然?紧张起来。
“我若真跟他一起去见先生的话,先生会不会骂我?”
“应该不会吧,先生从来没骂过我。”
“先生会喜欢他吗……”
她蓦地沉默下来。
“我呢,我喜欢他吗?”
第27章
黄鹂初鸣时候; 天色将明未明,破旧窗棂那儿缓缓浸进来一点莹白,湛君被?这光晃了眼; 手指掩面小小地打了个哈欠,泪水从眼角淌到?了鬓里?。
天要亮了; 湛君终于有了困意。
她想了这整个夜晚,在世界安静前告诉自己:
“他?这个人很坏; 对我很不好,我不要喜欢他?,一点?也不,我不要带他到我家里去。”
她得到?了问题的答案; 感到?心满意足; 遂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睁开?眼后的世界同闭上?眼前的世界并?没有什么两样,湛君慢吞吞从榻上?爬起来; 坐住了; 迷茫了好一会儿才明白; 自己应当?是睡了一整个白天。
她口渴得很; 趿了鞋; 去找水。看着几案上?的托盘; 她料想给她送水送吃食的老尼来过了,只是门闩着; 不知?道人是怎么进来的; 难道也翻墙吗?
湛君稍作?洗漱; 拿起糕饼往嘴里?送,嚼了两下?忽然想到?识清; 不知?道识清有没有东西吃?她心里?很难过,觉得识清可怜; 天也太戏弄人,她开?始想元衍有没有找到?识清,如果找到?的话,应该会来告诉自己的吧。
湛君等了整晚,没有人来找。她说不清楚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失望有,难过有,甚至有怨。她怨元衍,就算找不到?,也该过来告诉她,不该叫她这样着急担忧……
她吓了一跳——她怎么会这样想?她自己被?强带着到?这里?,他?管着她吃住是理所应当?,可为什么还要管她的闲事呢?他?又不晓得识清是哪一个,肯答应帮忙已经算他?侠义,自己又怎么能怨他?怪他?呢?
湛君心里?负愧,她反省自身,觉得自己真?是小人心腹,白读了那么些书,又念起姜掩来,脸更红了些,想自己真?是丢先生的脸。
唾弃了自己一阵,湛君决定自己找识清去。漫天撒网也不怕,最怕枯等,一味担心又不顶用,要真?救不了,将来想起来也不至于后悔生愧,将所有希望都系在旁人身上?是不牢靠的,万事靠自己的好。
她想着这事,心里?平复了许多,忽然听见门那儿有声响,抬头看过去,是那老尼挑了门闩进来。
老尼见着站的湛君,大为欣喜,放下?东西念佛,“贵客可醒了,我路上?还想,要是再不见您醒,便是得罪,也要喊您了,真?怕您出事。”
湛君很是不好意思,“我过颠倒了,往后不会了,叫您记挂了。”
湛君洗脸时听见钟声,发觉与平日大有不同,静下?来细听,竟隐隐能听出鼎沸的人声。莲台偏远,声音竟能传到?这里?来!湛君便惊奇,“莫非寺里?今日有法事,这样热闹。”老尼正收着衣裳,闻言笑道:“今日是浴佛节,热闹的哪止这里??整个京城都热闹,处处都是人,都想承接佛祖的恩泽。”她向湛君提议,“贵客要有意,出去瞧瞧热闹,叫两个人跟着,免得冲撞。”
一番话讲得湛君很是意动,梳头发的手停了下?来。她开?始想象外面的热闹,她一直向往,这是她当?初下?山的缘由,她几乎要张口应下?了,可识清哭泣的脸骤然浮现在脑海里?。
湛君又开?始羞愧。她的好朋友前途未卜生死?未知?,她竟然还想着出去玩乐,哪里?对得起人!于是歇了心思,可外头逶迤的声音勾着她,让她的心不得平静。好吧,想来她不是一位天生的君子,所以得时刻约束自身。朋友肯定要比此刻的欢乐重要,大不了等识清没了事,叫她陪着出去玩,当?做今日的补偿。
今日是个顶好的天,蔚蓝天幕上?一丝云也没有,太阳光直愣愣照着,没有遮挡,也没有风,树上?柔嫩的叶子晒得要融化,化作?水一滴滴落下?来。
湛君行在小径上?,也像头顶的树叶一样,要化了。
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举目四?望,不知?下?一步该踏在哪里?。
关于识清在哪里?,她一点?头绪都没有,不过她料想,识清必然没被?带出平宁寺,只要下?功夫找,肯定就能寻到?踪迹。她又擦了汗,右脚抬起来,稳稳当?当?地落下?,左脚随后,一步一步朝前去了。
找人不比逍遥散步,湛君已走了很久,疲乏的厉害,她以前只知?道平宁寺大,却不晓得这样大,没有尽头似的。永安塔望着就在眼前,可像被?施了法,总是那么远,总不能靠近。湛君像个低着头做苦力的役夫,各种困苦尝了遍,麻木没有感情。
路既不是为你一人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