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欢-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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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缜想说话,可是?看到那张脸,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低头坐着?。
他实在窘迫,卫雪岚心慈,不忍见此,于是?寻了话同?他说。
“听说吴郎去了城南?状况如何?”
提及城南,吴缜蜕去了蠢钝样子,面色很?是?凝重,“不好,比我?想的还要坏,不过走出半里路,所?携药物已然全散出去,又不忍看,只好回来,想着?再带些药去。转至铺子,家中阿弟说夫人去过,于是?便?想着?先?为夫人诊治,再折返城南。”说到这?儿,吴缜似清醒过来,起身作辞。
湛君忽然就?不觉得他痴傻了。
卫雪岚送出去,问?诊金几何。
吴缜笑道:“夫人与我?比邻而居,这?话十分见外。”随即匆匆作别。
关上门,湛君对卫雪岚道:“他人傻,心倒好。”
“痴儿少有坏心,不过他倒不是?痴。”
湛君好奇,“那是?什么?”
卫雪岚微微一笑,不说话了。
湛君怨怪:“有什么话是?不能对我?说的呢?”
卫雪岚叹一口气,道:“真可怜。”湛君不解,卫雪岚就?道:“不是?说你。”接着?便?拉着?她手,扯着?她往屋里去,“快把衣裳穿上吧。”
晚间食粟米粥。
粟米是?屋主人未带走的,小小一瓮。湛君被养的精细,不识得粟米,好在卫雪岚经历过一段困苦日子,知其为何物,淘洗后煮了粥,两人各一瓯。
粟米粥黄澄澄的倒好看,湛君觉得新奇,吃着?很?开心。只卫雪岚唯恐委屈她,和?她讲了数遍明?日一定去市集买蔬果?稻米,发誓一样。
湛君故意作不悦,“阿嫂这?样讲,好似我?是?个娇气的人,我?哪里是?呢?”
卫雪岚仍很?固执,“我?得照顾好你。”
湛君还想劝她,正欲开口,听见敲门声。
卫雪岚走动不便?,湛君自然将这?种跑腿事视为己任,飞快去了,卫雪岚来不及拦。
门打开,湛君见着?了白天医铺里那小童,手里捧着?个盅。
吴讷见了湛君,很?有一些疑惑,以为自己找错了门。
“你干什么?”湛君记仇,对吴讷白日做下的可恶事耿耿于怀,没有好声气。
吴讷认不出人,声音却记得,大惊之下,眉毛都立起来。
卫雪岚此时来到,见是?吴讷,笑起来:“怎么这?会儿来,冷不冷?”
吴讷在她面前是?很?乖的,举起手里的盅给她看:“阿兄叫我?来送汤。”
卫雪岚刚要推拒,不想湛君已接过了盅,并打开嗅了嗅,然后愉悦地对卫雪岚道:“这?汤还不坏,有好重的药味,该是?特意给阿嫂你的。”
吴讷也点点头。
如此这?般,卫雪岚嘴里的话便?不好再说,转而说起别的:“你阿兄在做什么?”
吴讷老实答:“给人治伤。”
天色已然大暗,屋子里点起了灯,可光亮还是?微弱,吴缜于是?起身,将家中烛台尽寻来点上,分置于床榻四角。
这?方寸地方从未这?般亮堂过,照亮了年轻人金纸一般的脸,以及他隐忍的不欲人知的痛苦。
匕首在烛火上走过,渐渐呈现?出亮蓝色,吴缜声音平静:“会很?痛。”
那年轻人并不讲话。
吴缜无奈摇了摇头。
匕首在皮肉间出入,年轻人一声不出,甚至动也未动,面不改色,只有那些渗出的大颗冷汗能够证明?吴缜手下摆弄的是?他的身体。
伤布打好了结,吴缜由?衷赞叹:“我?真佩服你。”
年轻人闻言微微颔首,吴缜知道他是?在道谢。
“真是?沉敛。”吴缜心里叹道,然后起身往庖厨去。
炉子俱已熄了火,三个罐子并排挨着?。
一只里头是?菜糜粥,是?吴家今日的晚饭;另一只里是?肉汤,里头放了些滋补药材,给隔壁有孕的妇人补气血;最后一只里头是?黑乎乎的药,熬给那冷淡年轻人。
年轻人是?吴缜从城南捡回来的。
不同?于其他流民,这?人是?外伤,很?重,离近了能闻到烂肉味。
吴缜立即上前要为他医治,可是?被拒绝。他也没有说话,只是?把身子侧向一旁,一副不欲人管的样子。
吴缜做不到见死不救,于是?也转向一旁。那年轻人缓缓睁开眼,眼睛整个是?红的,可眼神是?冷的。那一瞬间吴缜脊背发凉。
他没有讲话,可吴缜知道他说了什么。他说:“滚,不然杀了你。”
吴缜是?有名的好闲事,好听点讲是?心慈。他还有好脾气,很?有耐心,很?难生气,尤其是?对病人。
于是?吴缜好声好气地讲:“你自己的伤你应该明?白,不是?我?吓你,如果?还不治,也许只要三五天,你就?死了。”
他仍是?不说话,不过眼神没有先?前凶。
耳边还有呻、吟声,吴缜觉得已经耽误了很?久,没办法?只好对他讲:“我?在南市有间医铺,你可以去那里找我?,给你治伤不要钱,你要还想活就?去。”
吴缜在城南待了很?久,差不多忘了时间,快闭市了才猛然想起铺子里的阿弟,于是?同?眼前几个人告别并承诺明?日还来后匆匆赶往东市。可还是?没来得及,路上就?听到钲声,他脚下加快,在钲声结束前赶到东市口,见到了弟弟并那个年轻人。
吴缜知道他还是?想活。
吴讷从隔壁回来,吴家开始吃晚食。
吴缜读过两年圣贤书,知道食不言寝不语的道理,可吴家人口简单,吴讷自知事起,家中便?只两个人,已然冷清至极,吴缜又一向忙,很?少有空闲和?吴讷说话,饭倒是?都一起用,所?以吴缜便?不讲这?些规矩,用饭时和?弟弟讲家常话,一顿饭往往能吃很?久。
“隔壁怎样?”
“她们说改天登门道谢。”
“她们说缺什么了吗?”
吴讷停了筷子,懊恼地敲脑袋,“我?忘了。”
吴缜攥住了他敲脑袋的手,叫他接着?吃饭,“她们才来,东西肯定不齐全,待会儿你再去一趟,送点东西过去。”
吴讷点头,然后搁下筷子,不吃了,说去找东西。
吴缜知道是?没荤腥,他不爱吃,知道他有零嘴,也就?没有管他,转而劝那年轻人多吃一些。
“我?也不是?吝啬,故意怠慢你,只是?你现?在须得养伤,吃轻淡些好,待你好些,一定用好料给你补一补。”
吴缜只是?说给他听,并没打算他应承,可是?他忽然开口:“你待谁都这?么好吗?”
吴缜吓了一跳,听他声音哑的很?,连忙道:“你喉咙不舒服,可以不开口的。”又笑着?答他先?前的话,“算不得对谁好,不过与人为善,只当是?积阴骘。”
那年轻人也笑,“如果?你为你的善死了呢?”
吴缜渐渐收了笑。
年轻人笑意却越发盛了,“你死前会为你的善后悔吗?”
确实有一些惊讶,不过没有惧意,吴缜只是?皱着?眉,“我?倒不觉得我?会死在你手里,只是?有些为你担心,你好像不是?太好,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年轻人一愣,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
“我?行?医救人,见过太多生死了,有些人拼尽力要活也活不下去,如果?你还能活,那就?不要去死。”顿了顿,又说:“我?也只是?劝一劝罢了,我?知道有些事情确实是?没办法?的。”
第68章
湛君拥着新被子坐起来; 轻轻地打了个哈欠。卫雪岚早等着她,拿起篦子给她梳头发。
外头有野鸟乱鸣,间杂着几声犬吠; 窗棂处又昏又暗,只有一点微弱光亮; 湛君有点发愣,“现在几时?”
卫雪岚正给她盘髻; 闻言轻声道:“许是巳时。”
湛君目露疑色。
“要下雨了,天色暗的很。”卫雪岚束好了发,捧起湛君的脸左右端详了一阵儿,觉得满意; 调笑道:“好俊俏的郎君。”又抚她娟丽长眉; 神色变得哀切:“阿澈你只有这里同你阿兄相似。”
“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他。”
湛君亦红了眼,两个?失去至亲的女人紧紧拥在一起; 各自流下眼泪。
简单用罢早食; 卫雪岚由?湛君扶着往市集购置器具。
湛君不想卫雪岚去; 怕她操劳; 提议列个?单子; 她自己按照单子逐一购置。
卫雪岚听?了笑说:“这是个?好法子; 但我担心阿澈你会?被骗。”
这是卫雪岚随口之言,却正中?湛君心事。
湛君并没有生了一张好骗的脸; 可她确是一个?好骗的人。这实在是件很?让人丧气的事; 湛君想起一些过往; 很?久没有讲话。
卫雪岚不知内里,便没瞧出湛君的异状; 又各装扮一番,拉着人出了门。
卫雪岚先?去给湛君买了衣裳鞋子; 很?多,男女样式都有,料子都选最好的,对湛君她很?不吝啬,于己倒不怎么上心,并没有添置什么东西?。湛君因想着自己的伤心事,浑浑噩噩,外?事一无所知,只做卫雪岚身后影子。
卫雪岚觉察她情绪,找话和她说,“咱们得吴家照顾,须得送些谢礼,阿澈你说送些什么好?”
湛君摇摇头,“我不知道。”
“可以好好想一想,送礼最重要就是心意。”
湛君只好认真想了起来。
天愈发黑了,浊云压得极低,北风也刮起来,有刺骨的冷,叫人疑心要下雪。
卫雪岚怕真的下雪,不敢在外?久待,将紧要东西?差不多买齐,便急匆匆拉着湛君折返。
行至长春坊,天果然落起雪,两人回家时身上皆沾了碎琼。
雪下的细密,不多时天地苍茫一片。积雪盈寸时,元衍自北打马入咸安城,溅起满地残鳞败甲。
杜擎上一次造访咸安元府还是十年前,那时候他才九岁,元衍也只八岁。
十年弹指一挥间,这地方倒是真没怎么变。
抚今追昔罢,杜擎喝下一口姜汤,浑身都暖起来,抬了头去看对面?坐着的好友,不由?得会?心一笑。
元衍端坐着,瞧着漫不经心,细数起来则尽是不耐烦。
杜擎想,这还是给他母亲面?子。
当时飘雪,看那表情活脱是想杀人。
其?实他才杀完人不久。而且是很?多人。
元衍杀人时是何模样杜擎没有见过,对他来说那是陌生样子,不过眼前的倒是他熟悉的。
杜擎曾听?人讲,子女皆是果报,佳儿续缘,顽儿取债,思及不禁感慨——
不知眼前这雍容的贵妇人前生到底欠下多少?债,何时能偿尽?
慨叹之余,又慢条斯理喝起姜汤来。
“三郎?三郎?”
突听?得呼唤,杜擎连忙起身,堂中?站定,礼道:“杜擎在,夫人但请吩咐。”
“三郎怎生分了?讲这样话。”方艾笑说。
杜擎亦带笑,“不过是敬重夫人之故。”
方艾眼角笑出细纹,对元衍道:“凤凰你瞧,三郎还是诙谐样子,没怎么变。”
元衍抿着唇不说话。
方艾情知他因何如此,心中?不大爽快,遂也板起了脸。
杜擎已看够了热闹,于是当起中?间人调停,“夫人,这一路奔波,二郎身上还有伤,先?叫他去歇息吧。”
“呀!”方艾猛地站起,急急奔向元衍,先?是气:“你有伤怎地不讲?”又到了元衍近前又放软了声调,“伤在哪里?快叫阿母瞧瞧!”
元衍先?淡淡地看了一眼杜擎。杜擎佯作诧异,掩住唇朝元衍歉意地笑,只是并不十分真心。
方艾还扒着元衍找伤,元衍后退一步避开,“不过是叫箭矢擦了一下,哪里算伤,阿母不必担忧。”
要是箭矢偏了一些?方艾不敢想,两眼上翻,几乎昏厥过去。侍女忙上前扶住,口中?不住呼唤。
元衍淡声吩咐几句,抽身而去。杜擎自然是跟着他。
两人一前一后,走?好久也没人说话。
这一月来,杜擎早已习惯走?在元衍身后,也许今日闲些,思绪便飞得远,也并没有很?远,只不过半年前。
不过半年而已,元衍的变化惊人,昔时的少?年人如今已然是个?全然的男人了。
杜擎又不禁想起小时候,那是更遥远的从前了。
杜擎与?元衍并非生下来就认识。杜擎的家在亭阳,他在那里度过了一段几乎没有记忆的时光,后来他父亲右迁至安州,他也就一并到了咸安。那一年他五岁,在元府第一次见到了四岁的元衍。
元衍小时候很?好看,是很?纯粹那种的好看,玉雪可爱,嘴唇却很?红,看着文静,不爱理人,很?像个?小女娘。杜擎那时候就是这样想的,不过他在咸安认识的朋友却跟他讲,
“三郎,那个?元二,最喜戏弄人,不是个?好东西?,你不要跟他玩。”
杜擎很?诧异,也很?不信。
于是那个?朋友气呼呼地跟他讲,“你等着瞧。”
然后过午就听?说郡公家二郎君把人弄进了水缸,差点将人溺死?。
杜擎信了那朋友的话,然后很?快成了元衍的朋友,因为杜擎也不是个?乖小孩。两人兴趣相投,于是狼狈为奸。
两人做朋友有十四年,杜擎自诩普天之下最了解元二为人,至今他也是这么想,不过往后却不敢定论?。但他还是愿意帮他。
只是不免要叹气。
元衍回首,目意相询。
说到底杜擎不是个?好人,故作忧虑模样,举目望叶上积雪,怅而叹曰:“此大雪时节,公主殿下流寓在外?,不知有无寒衣,又可食得饱餐饭?”说罢转看元衍,情真意切:“二郎,思此我心甚痛。”
元衍先?是咬牙切齿,后来直接气笑了,“你心痛?”
“自是如此,只怕二郎此刻与?我一样心境。”
“那还是不一样的。”元衍笑道:“她此刻想必不大好,我看你也不似作伪,这样吧,这几日你也只着单衣吃冷食,好好感同身受一番,才至不辜负你今日这番心。”说罢便喊人来。
杜擎心头一振,“……你想干什么?”
转眼家人已至近前,元衍指着杜擎,“把他皮裘外?裳给我扒了,只留中?衣,找个?地方看管起来,炭火枕衾一律不许给,饭食也等放冷了再送!”
家人先?是愣了一下,但是元衍的命令是无人敢违背的,于是二话没有就去请杜擎,言语倒还客气。
杜擎没理会?家人,只是震惊地看向元衍,嘴都合不上,“……你是跟我玩笑的吧?何至于此!”
元衍先?是冷笑,“玩笑?我同你玩笑?”随即怒斥家人:“还不给我拖走?!”
被拖走?时杜擎大喊:“别这样!真会?死?人的!”
元衍不做理会?,甚至看也不看他。
因杜擎挣扎太?过,那几名家人便劝他,“三郎且宽心,只要三郎不为难我等,我等必不敢怠慢三郎。”
杜擎心想也是,于是放下心,任由?家人拖他去。
家人为首的那个?年纪大些,与?杜擎有旧,忍不住叹道:“三郎你也是,好端端的,惹二郎做什么?”
杜擎又何尝不悔至如烧,悔完了还喟叹:“这分量,青桐哪里比得了呢?”只声音轻轻的。
家人没听?清楚,“三郎讲什么?”
“没什么,我说元二心好狠。”
“二郎!”
元衍抬眼,看见了渔歌。
他是真的有被点着火,此刻仍有余怒,目色甚为不善,渔歌承受不得,跪地上发抖,不敢抬头,讨饶的话更是不敢讲。
元衍叫她起来,“不是你的错。”他自己色令智昏,怪得了谁?
渔歌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渔歌有负二郎,万死?难辞其?咎,之所以苟活至今日,皆是为少?夫人流落未归,有些话还要亲自讲与?二郎,待得少?夫人回返,渔歌必当以死?谢罪。”
几句话说得元衍皱眉,“你有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