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欢-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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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掩一定要带湛君走。
湛君坚持不肯。
“你们走?吧; 我?不要离开,先生也不必为了我?留下,我?知道你是想回山野里去的。”
姜掩被逼得急了; 甚至想上?手拖拽。
只是有元衍在,注定徒劳无功。
湛君站在元衍身?后; 恨声道:“我?不要回去!为什么要回去!青云山是个囚笼,你说着对我?好; 可是把我?当鸟雀养!我?母亲难道忍心见我?如此?你才是辜负她!”她又将声音放得?很轻,“……山中?那么静寂,十几年来今日同昨日一般,昨日与前日无别; 我?太寂寞了……”
“我?不要回去; 他对我?很好的。”
过了许久,湛君两根手指捏住元衍的袖子; 轻轻扯了扯; “叫先生带鲤儿走?吧; 让他们去过安生日子。”
湛君把鲤儿抱给英娘; 对长久沉默着的姜掩道:“先生; 你养他; 一定要把他教的乖巧又聪明,别叫他像我?一样……”
姜掩仍是静默着不开口; 比之来时; 背微有些佝偻; 仿佛一夕之间老去许多岁。
湛君又看英娘,逼迫自己笑?出?来; “我?的新衣裳呢?英娘你有没有做给我??要是没有,就先欠着我?; 不过日后千万得?做了还我?,你不能忘的。”
英娘抱着鲤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怎么能对先生讲出?那些话呢?你是在剜他的心啊!”
湛君微弱地笑?了笑?,“我?长大了嘛,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转身?就要走?。
英娘只用一只手抱住鲤儿,另一只手紧紧拉住湛君的手臂,“你心里不满,得?对先生说啊,你不说先生怎么会知道?如今先生已经知道了,一定不会再叫你不高兴了,你原谅他,同我?们回去,啊?”
湛君不回答她,平静的眼眸里有无限的悲哀,然而她只是走?回元衍身?边,小?声说:“我?头疼,你帮我?送吧。”渔歌连忙上?前要扶她,她轻轻推开渔歌伸来的手,一句话也没再说,一个人慢吞吞地走?进身?后高大宽广的宅邸里,像只被血盆大口吞没的乳雀。
湛君仰躺在榻上?,轻风吹动纱幔,拂过她张着的无神的眼。
元衍从外头进来。
湛君听见了声音,但是没有动弹。
“头还疼么?她们说你不肯叫医工瞧。”元衍在榻上?坐下,手背分别在湛君两边脸上?轻轻抚过。
湛君仍是一双无神的眼睛,“先生走?了吗?”
“走?了,他被你伤了心,不肯留下,怎么劝都没有用。”
“他留下的话迟早会知道你对我?做过的那些事,到时候他一定不会叫我?留在这里。”她看元衍,“我?是为着你才抛弃了他。”
元衍自己是很快慰的,可是知道她现在一定不怎么安乐,于是惆怅起来。
“我?现时要做些什么才能叫你高兴呢?你告诉我?。”
湛君笑?了下,手指点了点身?侧,“过来陪我?躺一会儿吧。”
元衍上?了榻,把人抱起来叠在身?上?,搂紧了,修长白皙的手一下一下捋她散落下来的乌黑头发?,叹道:
“你这么乖,我?真是欢喜。”
何止欢喜,简直宽慰。
想要的都得?到,暂且未得?到的也是触手可及。
他的人生合该如此。
湛君当夜生起病来,病得?倒不重,只是人难受得?厉害,元衍日夜不离守着照顾。
病到第五日,湛君终于有了好转的迹象。元衍松了一口气,他是有事做的人,四日不出?门已是极限。
一番仔细叮嘱后,湛君交给渔歌照料,元衍匆匆忙忙出?了门。
渔歌自然是妥帖人,可是湛君非没好,反而病得?更重了,榻上?躺着,药都快吃不下去。
渔歌心中?叫苦不迭,跪地向元衍请罪。
元衍却没责怪她,他心里清楚湛君的病到底由何而来。
他存了愧疚,再不出?去,贴身?照顾湛君,有事也只在住处处理?。
湛君前后病了一个月,她自己自是不必多说,元衍并一众使女也跟着清减了不少。
她好了,一群人皆是如释重负。
这一日清晨,元衍正?伺候湛君朝食,渔歌端了一碗汤膳,药材味极重,湛君闻了,立即嫌恶地偏过了头,连正?在吃的这碗也坚决不再用了。
元衍哄不好,只好叫渔歌快把那药膳端下去,手里的也搁下,说:“既然不舒服,那就先不吃了。”
湛君终于扭过了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问?他:“先生如今在哪里?”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使得?元衍懵了一下。
他自然有叫人密切关注姜掩的动态,只是近来焦头烂额,这事便没着意,姜掩如今在哪里他属实是不知道。
招来人问?,来人汗如雨下,道早十天前就禀报过。原来姜掩出?了安州界后便失了踪迹,现今自是下落不明。
姜掩自然有些隐匿功夫在身?,不然孟恺何以?十数年遍寻不得??
元衍大怒,人前狠狠发?作了一番,最后低声同湛君保证一定给她寻到人。
湛君并不言语。
饭罢,元衍要出?去,湛君叫住他。
“你把他抱来给我?瞧瞧吧。”
鲤儿早叫姜掩走?了,眼下能抱来给她瞧的只有元凌。
这下元衍愣的更长久了些。
元凌一直是方艾在养,心肝肉似的疼,一时半刻也离不得?。
“怎么突然就想起看孩子?先前不是都不问?,我?看怕是她自己都早忘了她已做了母亲吧!”
方艾手里转着鼗,头抬也未抬。
小?榻上?的元凌一双明亮的眼,兴趣盎然地盯着正?发?声的东西,张着没有牙的小?嘴格格地笑?,不停踢动手脚。
元衍看着他,心软的像夏日午后时候浅滩上?的河水。
方艾笑?的不见眼,“我?们鹓雏喜欢这个?这么开心!”
“她要见就给她看嘛,哪有不叫母亲见自己孩子的?”元希容在一旁道。
方艾闻言盯了她一眼,“想看她怎么不自己来?这孩子才多大?她难道比小?孩子还娇弱?这么狠的心!”
“这还真不好讲。”元希容皱起了眉,“病了一个多月,才好呢,真不如小?孩子也说不定。”
元衍不爱讲废话,弯身?把元凌从小?榻上?抱了起来,笑?道:“晚些再交还母亲,她现在算不上?好,怕是顾不了小?孩子。”说罢直接抱着元凌走?了。
“你!”
一掌拍在矮几上?,方艾义愤填膺,“如今眼里是愈发?没有我?了!”
元希容没理?会这句话,站起身?行了个礼就要告退。
“我?看你也一样!”方艾咬着牙道:“这个家是好不了了!”
“是啊,我?眼里如今全是母亲你的好孙儿,一会儿看不见他我?心里就不舒缓,我?现下要去二兄处,母亲可要同往?”
“我?到她那里去!我?是什么身?份!难道不该她来拜见我?!”
“那母亲便在此等候吧,我?且先去。”
方艾却站了起来,“我?得?瞧瞧去,不知怎么回事,心里总是不安定。”
元希容只当是她的托辞,不由得?觉得?好笑?,她这高傲的母亲竟然会有这么一天!先前哪里敢想?
元凌不怕生,在湛君的怀里睡得?安宁。
生身?母亲是生人,说来真是可怜。
“你看,他乖得?很。”
湛君是坐在榻上?,怀里抱着熟睡的元凌,元衍站在妻儿身?侧,躬着腰,父母孩子紧挨着。
湛君手指轻轻拂过婴儿水滑柔嫩的脸部肌肤,点了点头,赞同了元衍的话。
元衍笑?意更深,也想要在榻上?坐下,湛君忽然抬起了头,“你不是要出?去?”
元衍道:“不想去了。”伸手指去点儿子饱满丰盈的脸。
湛君脸上?有些微微的恼怒,“不是说要替我?找先生?”
元衍倒真忘了,事关姜掩,哪里是能慢待的?
元衍笑?了笑?,“那我?很快回来,乳母在外头,他要是哭,你就叫她来。”
湛君轻轻嗯了一声。
元衍舍不得?走?,脸上?很有些懊恼。
湛君一眼瞪过去,他立刻收敛了神情,正?色走?了,步履颇是急切。
屋子一时只剩母子两人。
湛君愣愣地看着小?孩子带笑?的睡颜,眼泪不觉落下来。
“你的脸、眉毛、眼睛、鼻子、唇、下巴……都不是我?的,你怎么一点儿都不像我?呢……”
湛君喃喃自语,而后单手拨开了自己衣裳。
不到五个月的小?孩子,吮吸是本能,哪怕半睡半醒着,也是一含到嘴里就开始吃起来。
湛君感受到了疼痛。
但凡高门,孩子自生下便是交由乳母喂,即使爱子如方艾,元衍她也没有乳过。
湛君早该退乳,有段时候她涨的疼,所?以?连汤药也喝过,可仍是退不干净。
简直就像是在特意等这一天。
莲娘昔日讲的话,湛君已切身?体会过,如今再没有不懂的地方了。
“是因?为有了你,我?才会有这个,这就是为你才存在的,你吃了,咱们就是真正?的母子了。”
“我?的孩子,我?最珍贵的宝贝……”
眼泪止不住,湛君低头在襁褓上?擦了。
“他们给你取了名字叫阿凌,喊你鹓雏,都是很好的,其实母亲也给你取了名字,叫客儿,我?的孩子,人生居天壤间,不过逆旅而已,来无喜,去也没什么好悲伤的。”
“你一定怪我?狠心,这么久都没去看过你……”
“母亲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我?是你的母亲,怎么会不爱你?”
“正?是因?为知道我?一定会爱你,所?以?我?才连看你一眼都不敢,对你的爱会叫我?失掉勇气,我?的孩子……”
“客儿,母亲没有办法再支撑下去了,我?带累了那么多人,实在罪孽深重……”
“如果活着只是痛苦,那还不如干脆死掉的好。”
“你表兄尚有人可以?托付,可你要怎么办呢?万一他们待你不好,将来你定要怨我?,倘若如此,便是我?已在碧落黄泉,得?知亦是要痛至魄散魂飞……”
“孩子,你倒不如跟母亲一道去……我?本来就不该把你生下来,是我?对你不起,客儿,今生是母亲亏欠你,如今咱们一道去,求过神佛,来世还叫你我?做一对母子,母亲对你千万般的好,我?的孩子……”
眼泪不可抑止,她张大了眼睛,缓缓朝婴儿柔软的脖子伸出?了颤抖的手。
即将触到的时候,怀里的孩子忽然毫无预兆的举起了双臂,两只手准确无误的拢住了母亲的一根手指。
湛君像被针扎了一下,整个人猛地一抖。
婴孩的手软的像没有骨头,他对周遭的一切全无所?知,是以?并不明白自己此刻正?置于何种?危险之中?,只管瞪大着一双曜石样的眼睛,咧开嘴笑?,给母亲看他的天真可爱,还有他的脆弱……
他是那么容易就会死掉的小?东西。
湛君忽然不能动弹,此时此刻,看不见摸不到的感情征服了一切,她蓦地大哭起来,抱紧了怀中?软肉,母子两个面颊相贴,她心痛到不能呼吸。
“我?的孩子,你这样乖,母亲怎么忍心叫你去死……”
门扉轰然洞开,内外景象一清二楚。
元希容还呆着,方艾怒吼道:“你要干什么!”
第96章
“……这孩子我是决计不会再叫她见了; 你给我管好你的人!要不是念着鹓雏,我当场打杀了她!”说着泫然轻拍小孩子的襁褓,“我鹓雏这样好的孩儿; 她竟然也忍心?!毒妇!”
元凌格格地?笑。
元衍站着发怔,眼睛盯着一处动也不动; 直瞪瞪又空洞洞。
瞧着实在叫人同情。
元希容心?下不忍,“……也没有; 她那句话分明?是说她不会……她根本也不是个狠心?的人……只是一时想不开罢了,应当是前段时间那件事叫她不好受……哪里能好受呢?那同父母也没甚分别了,这换做是我,只怕恨不得一死了之; 二兄你该把他们留下来的; 怎么就叫人走了?”
怎么就叫人走了?因为她说她会选他。
他信了。
只要她留下来,旁的人是可以不必管的。
她说叫他们?走; 那就叫他们?走。
哪怕他一开始是为了姜掩才上的青云山。
她和?旁人; 他坚定?地?; 选了她。
可是她骗他。
他这样的人; 谁能骗得了他?
只有她了; 一次次; 一回回。
他这样信她。
之所以信了她,是因为她是说过爱他的。
是真?心?实意; 不是骗他的假话。
所以到底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
往事历历在目。
他不该把她带到都?城去的。
如果?她没有去就好了。
那她对他说过的那些话就一定?是真?的了。
是真?的不是假的。
她爱他; 想要同他在一起。
渔歌贴在门前; 耳朵机敏地?竖着,一双眉浅蹙。
元衍问她:“里头怎么样?”
渔歌心?神?专注在一处; 是以未察觉有人到了身?边,陡然听?见声音; 吓了一大跳,慌忙回身?行礼。
“没听?见什么声响。”
元衍没说话,伸手推门,纹丝不动。
推不开。
“自夫人离开后便是如此,实在喊不开,又不敢冒犯……”
所以只能挨近了听?,好在没什么异响,人应当是没有事。
才这样想着,忽然听?见里头“咔嚓”一声,接着又几声杂乱的想。
渔歌惊急看向元衍。
元衍已抬起了腿。
湛君把衣裳卷了,勾在床榻的雕花围栏上,伸了颈进去。
她寻死的心?实在坚决,所以不吊房梁。
吊房梁还要踢倒脚下垫着的东西,势必要弄出些动静。她怕引了人来。
她几乎就要成功了。
可惜围栏不大坚固,断掉了。
元衍坐在榻沿,手里攥着的是湛君拿来自缢的绢衣——正是一条绳的形状,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也很是平静。
“你这是做什么?”
湛君躺在榻上,闭着眼?睛一脸厌倦,“这难道还看不出来吗?我寻死啊,你只当是行善,别管我了,叫我安生的去……”
湛君当时是平躺着,勾的是下巴,喉咙倒没多大损伤,话还能讲,只是讲不大声,声音也破碎。
“怎么就要寻死呢?为什么呀?”
“因为太痛苦了,除了死我想不到别的法子能够使自己?解脱。”
元衍笑了下,“怎么没有?只要我送你走,你不就能活?我怎么舍得你死?你应当告诉我的,你肯定?也不是今天才存了这心?思,何?必这样委屈自己??你要是早叫我知道,当初不就同姜先?生一道走了?哪还有今天?你自己?想一想,你是不是自讨苦吃?”
湛君也笑,不过仍是没有睁开眼?睛,“话讲的真?好听?。”
她这样淡然,元衍觉得少了趣味。
“你是我的至爱,在我心?中胜过世间一切。”
湛君笑出声,“我知道的,你现在其实很生气,讲这些话是为了罚我,若是我真?信了,痛哭流涕的哀求你,你就会立刻在我面前撕碎你温情的脸,告诉我你全是骗我,叫我感受绝望,这是你的报复,为我对你的欺骗。”
“你这么了解我,真?叫我受宠若惊。”语气闲闲,元衍探身?去摸她的伤处,弓起的手指在上头游移,“可你先?前没有说过要去死,没有想过我是真?的会怕吗?毕竟你只有一个,死了就没有了,那我要怎么办?”
湛君倏然沉默,一切防御土崩瓦解。
他是真?爱她的。
脸上忽冷忽热,湛君忽然觉得不能忍受。
她猛地?坐起来,两只手攥住他的前襟,终于还是哀求他:
“你为什么还能讲出这些话?我骗你啊!我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