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欢-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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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衍将人高高举起,轻飘飘松手,那小山一样巍峨的大汉便摔进了土里,只闷哼了一声便再没了声响。
“叫姓韦的滚出来。”
第11章
元衍昂首坐于马上,遥望盘龙寨寨墙上冰冷的箭锋,低头看一眼脚下散落着的兵器,嘴角一撇,是个嘲讽的笑。
他收了剑,此时算得上闲适,连喊声也懒散了,“叫姓韦的滚出来。”
这般挑衅,盘龙寨人却奈他不何,个个双目冒火,牙齿咬碎。
韦迹飞奔上寨墙,居高临下瞪视元衍。
身边人指着元衍,怒道:“二郎,就是此人,快杀他个落花流水!”
寨门訇然洞开,韦迹乘一马出寨门,驰至元衍三丈之外,抽出腰间长刀,刀锋直指元衍面目,“哪来的竖子,敢来这里撒野?”
“好一个竖子,敢这般和我说话。”元衍冷笑,复瞥一眼韦迹,讽道:“我不以大欺小,叫你家大人来。”
元衍不过十八岁,可韦迹才十四,身量虽高,脸却实在稚气,难免被人喊小孩子,这是事实,韦迹却觉不能忍受,他大喝一声,跃马飞至元衍眼前,长刀挟雷霆之势朝元衍头顶劈下。
韦迹虽是突然发难,元衍反应之迅速非常人能及,当即抽剑格挡。
刀剑相撞,嘶鸣不止。
元衍仰首举剑,眉头紧蹙。
两人僵持片刻,元衍率先抽剑,驱马后退。
这一番较量,元衍已是败了,他看着韦迹,目光审视。
元衍锐气被挫,寨墙上一片叫好,韦迹仍在气头上,抬刀追砍。
元衍手臂因剧痛而细颤,韦迹却未有损伤,刀刀狠厉,元衍应付起来极为吃力,只能偏身躲避,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元衍已知自己并非这奇力之人的对手,可他绝不愿低头,尤其向这山野小儿低头。
他节节后退,抵抗已极艰难,却仍分出心来观察韦迹的招式,结果发现这小子根本没有什么招式可言,不过靠一身蛮力。
元衍气愤不已,只一身蛮力便将他逼至这地步,那他十几年所受之教导,岂不尽是笑话!
如何能忍?
元衍突地暴起,虽知敌不过,但也举起长剑朝韦迹劈砍过去。
极清脆的一声。
万籁俱寂。
韦迹仍是劈砍的姿势,只是看着折断的刀身,神色有些呆愣。
元衍学剑十五年,寒暑无有松懈,可是在韦迹的天赐神力之下,仍无可招架,韦迹虽力能扛鼎,但所使兵器不过寻常,元衍手上乃是无上神兵,削铁如泥,寻常武器又如何能与之争锋?
元衍抽回韦迹颈上长剑,神色复杂,“日后我定送你一柄宝刀。”而后驱马后退,以示无进攻之意。
韦迹面色涨红,握刀的手紧攥,忽然猛地将刀狠掷地上,回身奔向寨中。
元衍目视韦迹离去,忽觉有目光窥视,一抬头,见寨墙上不知何时出现一白衣男子,气质温文,见元衍望去,朝元衍一揖,伸臂摆出个请礼。
元衍收了剑,轻夹马腹,慢慢朝寨门行进。
入了寨门,元衍下马,韦固上前一步,再次行礼,“君子方才手下留情,某没齿不忘,英雄远来是客,某当好生招待,请。”
元衍牵着马,上下扫视韦固一番,不甚客气地问:“你是何人?”
韦固乃盘龙寨之首,元衍这般对韦固讲话,在双龙寨众人眼中已是蓄意挑衅,又兼他先前打伤多人,旧恨又添新仇,众人纷纷拔刀,怒目而视。
韦固回身训斥,“怎敢无礼,快收回去!”转向元衍时又换做了一副好脸色,“某姓韦名固,方才败于君子手下的,正是舍弟,方有一谢。”
元衍作恍然大悟状,“原是如此,这么说,你是这匪寨的首领?”
“匪寨?”韦固缓笑起来,“何来匪寨?我们不过聚族而居,哪来的首领?我不过是一族之长。”
元衍左右环顾,亦笑起来,“聚族而居,想来也交田赋担力役了?”
韦固神色不变,与元衍相视一笑,“那是自然。”
元衍手敲剑鞘,“建阳前些年不甚太平,朝廷亲派了左将军平定乱局,左将军得胜而返,朝廷大肆封赏,期年未满,便已经死灰复燃了?想来是左将军心怀宽厚,不曾赶尽杀绝。”
“李将军,我认得的。”
“哦?”
“诚如公子所言,确实是宽厚之人。”
元衍嗤笑一声。
韦固挺身直立,“我诚心招待,可公子好似无意。”
元衍似笑非笑,“我不能久待,否则你也麻烦,你诚心,我亦诚心,这叫做投桃报李。”
“那多谢公子好意。”韦固再行一礼,问道:“还不知公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如能相助,必肝脑涂地。”
“好说,你昨晚大手笔,烧了的客店是旁人的,轮不到我管,只是你掳走我的人,便得完好还我。”
“你的人?”韦固皱起眉头,“什么人?”
元衍好声好气,“我心怀善意,不是让你觉得我软弱可欺,将人还给我,我不追究此事,还会给你指条明路。”
“明路?”
“对,明路,你能在李顺手底下安然无恙,自然有你的本事,在这里做草寇造反有什么前途?你那兄弟,找个人教导,日后定能成为天下名将,天地广阔,何必在此虚度光阴?你忍心如此?”
韦固眸光闪烁,却不说话。
“我写信与你,你到朔林去,交予郭岱,投到他帐下,自有你建功立业的时候。”
韦固眉头心微跳,“镇远将军郭岱?”
“正是,你觉得如何?”
韦固再难像之前那般气定神闲,他迟疑道:“自是极好,只是我如何信你?”
元衍笑道,“那是你的事。”
韦固久久没有出声。
元衍气定神闲,“将我的人还给我,再给我纸笔,我不仅能为你指明路,还能为你解了眼下灾祸。”
“眼下我有何灾祸?”
元衍看着韦固,目光深远,“谁叫你们昨夜去烧客舍?”
韦固心头立凛,却不作答。
“你们冲着客舍里某个人,你知道他是谁吗?”
韦固深深看一眼元衍,对身后人道:“把阿迹屋里那位娘子请到此处来,他若阻挡,不必理会,只告诉他是我的意思。”
事情到此,元衍很是满意,“你的人昨夜落下一个,我自会叫人将他送回。”
韦固此时已恢复到原先温文尔雅波澜不惊的模样,他浅笑着朝元衍行了一礼,“那便多谢君子。”
湛君被人引着带往寨门,远远看见了元衍,只一个侧影,心却一下子跳的很快,可是随即又想到,若不是他,自己断不至此,冷哼了一声,刻意偏头不想再看见他。
元衍收回玉印,两指夹着信递给韦固。
自元衍落笔便一直在他身侧观看的韦固此时已是一副凝重之色,一言不发接过书信,垂目不再抬头。
湛君已到近前,元衍看见了她,扬了扬眉,嘴角不自觉露出个笑来。
湛君仍偏着头,不肯看元衍一眼。
元衍伸手拉住她胳膊,把她拉到自己跟前,不顾湛君的恼怒拍打,扳着她的脸仔细看了一番,松手后说,“还行。”
湛君狠狠瞪他。
元衍对韦固道:“我且离去,你自定好离去之期,来日自有相见之时。”
韦固低眉顺目,拱手道:“那便恭送郎君。”
元衍攥住湛君的手,“我们走。”
就在此时,马蹄声渐近,来人跳下马,高声怒喊,“站住!”
韦固看着弟弟,皱起了眉,上前一步阻拦。
韦迹看着兄长,十分委屈,“阿兄……”
韦固低斥,“不要胡闹!”
“我哪里胡闹!”韦迹哭着朝韦固喊,又转身去看湛君,强忍着抽噎,“你要走?不走好不好?”又去求兄长,“阿兄你明明都答应我了,现在怎么让她走呢?”
他委实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连湛君这个被强掳来的瞧着都觉得不忍,低着头往元衍身后站了站。
韦迹看清她动作,低了头呜呜哭起来。
元衍已一脸不耐,拉着湛君就要走。
比起留在这里,湛君当然更愿意跟着元衍走,于是任由元衍拉着她离开。
韦迹无法接受,冲上去就想拦,“我不叫你走!你停下!”
韦固立马拦住弟弟,抱紧了他不肯叫他动,韦迹天生神力,元衍都不是对手,更何况韦固?只是韦迹如何肯伤自己兄长,所以他只是哀求韦固放开他。
元衍丝毫不理会兄弟二人的拉扯,他一把将湛君举到马背上,二人同乘,策马离去。
湛君想回头看一眼,又忍住了,于是没有回头。
韦迹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消失在眼前,忽然间头脑一片空白,身体便不再受自己控制……
他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兄长的惨呼使他清醒过来,如同当头一棒,他急忙顺着声音去找,看见韦固躺在两丈之外。
韦迹冲过去,看着兄长雪白的脸以及满头的汗焦急地喊:“阿兄你怎样!”
韦固伸出颤抖的手,狠狠攥住了弟弟的胳膊,强忍着剧痛,劝诫道:“命里无时莫要强求,她非你能所有,你须放手,不要再想她,听见没有!”
“阿兄你先不要说话,我们去王伯那里,叫他给你看!”
韦固仍攥着韦迹的手不送,一双眼睛瞪着,“你听见没有!”
韦迹看着自小孺慕的兄长,蓦地流下泪来,“为什么不能再想她呢?”
第12章
湛君颠簸在马背上,脑中想的尽是韦迹满是泪水的脸。明明她没有做错什么,可那个少年的眼泪却让她觉得自己做了很坏的事。
她不明白为什么,想很久也想不清楚。
湛君心不在焉的样子,元衍尽收眼底,他想起方才的事,脸上一片晦暗,如山雨挟势而来。
元衍猛地勒停了马,湛君沉思太过,元衍下了马也未能惊动她,她坐在马上,略偏着头,拧着眉,有苦恼之意。
“你在想什么?”
湛君听也未听见,遑论回应。
元衍伸手就去拉湛君捏着马鞍的手。
一股巨力拉扯,湛君惊觉天摇地动,再回神发觉自己跌坐在地上。
元衍把她拉下了马,又推了她一下。
湛君并不觉得痛,可她认为元衍发疯,好端端的折腾她,她很不满,“你干什么?”
元衍俯视着她,这让他想起那晚,他也是差不多从这角度看她,那时候她可不是这模样。
“你要不舍得,我送你回去?”
“你在说什么?”湛君仍坐在地上,眉头皱着。
元衍抓着湛君的手一把将她提到眼前,两人面贴面,近到呼吸交缠,元衍恶狠狠地说,“你这样子的,合该把你关起来,牢牢看住了,这样你才不会惹事!本就该如此,谁会放任自己的宝物到处乱跑呢?”
湛君很不舒服。元衍的话叫她很不舒服,元衍的行为也叫她不舒服。他整个人都叫她不舒服。
他凭什么这样子?
她委屈,气愤,很难过。
湛君像个暴起的小兽,使狠力去推元衍,元衍措不及防,带着她一齐跌倒。
元衍摔得不轻,还做了肉垫,一时懵在地上没起来。
湛君从元衍身上爬起来,跪地上攥住他领子将他上半身提起来,几乎是嚎啕大哭了,“谁惹事生非!我好好的为什么会这样!到底是谁的错?我愿意这样的吗?你为什么不让我回家去!”
她把元衍扔回地上,捧着脸哭了起来。
她哭的好伤心,元衍看着她,心里慌起来。他一点都不生气了。
“你怎么又哭?”他坐起来,看见她眼泪从指缝里渗出来。
他看着她哭,又烦又乱,不知道干些什么好,结果脱口一句,“这么爱哭,怎么没见你在别人面前哭,单哭给我一个人看的吗?”
湛君愤然转过身,背着他哭。
元衍看见她双肩起起伏伏,心在这一刻软的不像话。
“我惹她干什么呢?她简直克我,她哭起来我一点法子都没有。”
“好了,别哭了,是我错了,不怪你,你是珍宝,别人胆敢觊觎你,那是他们有罪,哪里能怪你?”他扳着湛君肩膀转过来,见她哭的两只手都湿了,懊恼极了,把她手从她脸上撕下来,看见一张纷红迷烟的脸,像雾里洗过的虞美人。
元衍愣怔了下。
湛君把元衍的两只手甩下去,板着一张脸,窸窸窣窣站起身,竟是要走。
元衍霎时清醒过来,攥住了湛君的手拉住了她,“上哪去?”
湛君掰他的手,“我爱到哪里就到哪里去,死了也不要你收尸。”
“说什么‘死’?莫说死了,你就是少了根头发,我也要心疼的,倘若你有什么不好,掳你走的那个,我便是再赏识他,也要把他切成几千块。”
“原来你知道我是被掳走的啊,是谁之前同我讲,只要我听话,我就不会有事,结果呢?我被人掳走,担惊受怕,还要被人骂惹事生非。”湛君擦干眼泪,冷着脸道:“生死有命,不敢劳烦尊驾,我该什么命,自受着好了!”
几句话讲的元衍心虚。他原先是气昏了头,才没记起来,这事他本就要心虚的。
元衍有错能改,拉着湛君的袖子同她道歉,“是我对不住你,你别跟我计较,以后再不会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形势一朝颠倒。
湛君不轻易动气,可一旦真动起气来,也是真的不好哄。
元衍几句话想揭过此事,简直异想天开。
湛君已不哭了,也再不理会元衍,甩开他的手就要走。她不知道自己在哪,也不知道该往哪走,但就是要走。
湛君不哭的话,在元衍看来,这事也就算过去了。如他所说,他对不住湛君在先,所以湛君同她闹脾气也是情有可原,于是牵着马走在湛君身后,想她总会消气的,他等着就是。
两人一马,静悄悄行着,陌上杂花生地,蜂蝶乱飞,春光迤逦。
湛君采了大把的花,默默编起花冠来。元衍跟在她身后,看她摘了什么花,也采两朵在手里,堆了一大把,白马伸长了脖子要嚼,被他一掌拍在额上。
湛君花冠捧在手上,低头欲再找一朵白色团花,忽听得前方马蹄杂乱,动地而来,隐隐有金革之声。
湛君正发愣,元衍已率先一步上前,将湛君挡在身后。
道路尽头竟有百十骑,负坚执锐,气势森然,远观如黑云。
眨眼之间,这百十骑已到跟前,十丈外停下,为首一人纵马而出,直奔元衍及湛君而来。
如此压迫威吓,湛君已连呼吸都屏住,元衍只是皱着眉。
来人到跟前,摘下兜鍪,冷默不言。
见得来人面目,元衍嗤笑一声,闲闲道:“我当是谁,好大的架势。”
来人将兜鍪挟于肋下,朝湛君努了努下巴,“二郎,那是谁?”
元衍不悦皱眉,“你看谁?”
来人大笑,“二郎,怎地有马不乘,偏要两条腿走?”
“管得着吗?”元衍说完亦笑起来,问:“你怎在这里?”
张鉴下了马,“我奉命接应董大人入京,刚得见大人,便被大人催赶来寻你。”他再看一眼湛君,问:“那便是你的美人?”
元衍不应答,只说:“不是密诏?这般大张旗鼓。”
“确是密诏,殿下本不欲惊动各方。”张鉴无奈笑笑,“二郎既身处其中,个中曲折,无需我多言,我出京时,东宫已是人仰马翻,复归去,不知是何等光景。”
“幸我是个闲人,不必挂牵这些。”
张鉴面有不豫,“二郎,大丈夫当为国效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更何况是这等危……”元衍甫一抬手,张鉴便收了声,叹道:“你这副样子,也不知是像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