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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成欢-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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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掩果真很?少再来,元衍则是彻底不来了,屋子里常常只湛君同元凌母子两人。
  好在姜掩的药真的有用,湛君吃了,病情逐渐好转,人虽然?还是虚弱,可再没起寒热,旁的症状也有减轻,不必整日?再躺在榻上,事?自?然?也做得,身边有没有什么旁的人倒不怎么要紧。
  元凌也是一样情状。
  湛君于是欣喜地觉得,否终则泰,她终于是熬了过来。
  会好的。
  一切都会好的
  摸着元凌的脸,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
  这一日?天朗气?清,日?头煌煌地照着,树影明灭在窗上,像无数只眼睛在眨。
  元凌吃着一碗没有滋味的肉粥,人惛惛的,只是失魂落魄地张口闭口,而后无声无息地咀嚼,循环往复,很?有些万念皆灰的意味。
  湛君既心疼,又觉得好笑,认真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将他这样子牢牢记在了心里,然?后笑着问他要不要出?去散步。
  元凌霎时鲜活了起来,猛地抱住湛君的脖颈,整个人挂到湛君身上,带笑的小脸在湛君脸上轻轻地蹭。
  湛君说要把肉粥吃完才可以,他不大高兴,眉皱着,怨怪地看着湛君,有好一会儿,不情不愿地闭上眼睛,张大了嘴,发出?长长的一声啊。
  湛君笑着把勺子送进他嘴里。
  眼见着一碗肉粥将要吃完,元凌的脸上也有了几分?雀跃的神色。
  湛君忍不住亲了亲他略胖回?来些的脸,抱着他往屋外去。
  才到庭院里,元凌闭着的眼睛尚来不及睁开,南墙上响起大叫声。
  “姑姑!弟弟!”
  湛君一时也怔住,迎着耀眼的日?光看过去,下巴搁在墙头上的鲤儿正飞快地挥舞着手臂。
  “是表兄!”元凌扭起身子来。
  湛君连忙抱紧了他,轻声说:“对?,是表兄。”
  “姑姑!你好了吧!弟弟也是!弟弟!我等了你好久了!”
  温热的泪水顺着湛君的脸直淌下来,她抬手擦了,笑起来,正要同鲤儿说话,门外却故地喧闹起来。
  拍门声慌张而杂乱,“湛君!湛君你快出?来!去看看先生?,看看他!”


第118章 
  湛君抱着元凌冲到门后。
  “先生怎么了!”
  门外却只有女人哀切的哭声。
  湛君急了; 砸着门大喊:“英娘你说话啊!”
  
  姜掩多日前便开始咳血,最初只是痰中带了血块,后来就变作呕; 大?片的深沉的红。
  出?了这?样的事,英娘那里自然?是瞒不过。见着了血; 她先是呆愣,好一阵儿的手足无措; 接着就大?喊大?叫着要找湛君。姜掩冷着脸喝止。
  英娘向来对姜掩唯命是从,他不许将此一事告与湛君知,言辞脸色俱是严厉,英娘不敢违逆; 只一旁掩面泣泪。
  生死大?事; 旁人尚且泪眼潸然?,姜掩却?是泰然?自若; 期间还曾去湛君处探望过一回; 举止言谈不见异状。是以灾厄虽已显形露迹; 湛君却?毫无所觉; 只当安然?无恙。
  元衍倒知道得及时; 当即便寻过去; 见着了人,好言规劝; 全然?真心。姜掩只回一句——“她们?好得多了。”元衍再无话可讲。这?件事他没?办法高尚。
  姜掩一日一日地熬着; 而今油尽灯枯; 昏沉躺在榻上,面色如雪; 气息微弱。
  英娘本在榻前哭,遽然?止了; 站起?来,怔怔往门?外奔去。
  姜掩自是了解她,知道她这?是要做什么去,忙唤住,哑着声道:“别喊她来,好歹叫我去得安生些,她来了必然?要哭,我见了只怕要生出?不舍……平添怨恨罢了…… ”
  英娘扶着门?又?哭起?来,哭了一阵儿,回头质问:“那怎么不为她想想?你如今要死了,她却?不知道,等她好了,出?来了,满心欢喜地找她的先生,到哪里找?你的坟茔前?那时她再哭,你便忍心听了?”
  姜掩双目涣散,张了张唇,说不出?话。
  英娘擦着泪跑了出?去。
  湛君猛地停住脚,盯着门?槛,眼睛眨了下?,泪便落下?来。
  “快啊!”英娘出?声催促,拽着她要往里进。
  “不……我不要!”她大?声喊,甩脱了英娘的手,抱住头往后退了两步,蹲下?了身子,泪水汹涌。
  那道门?仿佛是生死的界限,迈过去就是万劫不复。
  先生怎么会死?怎么会呢?
  她定然?是在做梦。
  “醒来……快醒来!”她抽噎着,念出?了声。
  “湛君你快啊!别、别……”英娘哭嚎起?来,“别来不及!”
  湛君捧住脸,跪地大?哭。
  姜掩于神?识飘忽之间,听见湛君的声音在讲话。
  一声声地唤,先生,先生……
  就是在这?一声声的呼唤里,那血淋淋的婴孩,慢慢地长大?,变成?乖巧的小童,变作窈窕的少女,如今已经是一个母亲了……
  芳华暗换。
  曾经也有那么一个女孩子,一般在他眼里长大?。
  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他活得太久了。
  姜掩恍惚地想。
  呼唤声未停,姜掩回了神?,想说话,没?有力气。
  仆从依时送来参汤,湛君接过,颤抖着,一勺一勺喂给姜掩。
  姜掩也竭力地咽。
  参汤吊起?一口气。
  元衍也得了信,带着两个孩子赶来,进了屋子,在离卧榻极远的地方站定了,不敢上前,两个孩子要过去,也叫他拉住了。
  湛君的浓重的悲伤只容得下?她自己,再多也不过一个行将就木的姜掩。
  悲哭声中,姜掩抬起?枯朽的手,放在眼前那抖动不止的头颅上,乌亮头发映着明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别哭……”他笑着说。
  他叫哭泣的人不要再哭,可那哭声却?更高了些。
  他不免也要提高了声:“莫要哭,湛君,听我说……”
  哪里停的下?来?
  他又?道:“我有话说,湛君,你先听我讲。”那搁在头发上的手轻轻摩挲了下?,“你不哭了,才能听见我对你说的话,我没?有太多力气的……”
  湛君隐忍着不哭,只是哽咽,把头顶的手抓到怀里,攥紧了,虔诚地捧着。
  “如你所见,我就要死了……”
  湛君压抑的哭音像野兽临终前的哀鸣。
  姜掩反握住湛君的手,笑道:“可是不必为我难过,我实在太累,死亡倒算是得了解脱……”
  “我把我的身世,以及我此一生从未宣之于口的爱恨,都讲给你听,你会明白我的……”
  “我家曾是个望族……自高祖大?父起?便效力于军中,至我父亲一代,权势煊赫,名望到至顶峰……我是兄弟里最年幼的,最长的侄儿也比我有年岁些,自然?受尽恩宠,以至不学无术……”
  他荒凉地笑了下?。
  “多年追名逐利,自然?多有树敌,父亲又?老了,昏了头脑,于是铸下?大?错……北境千里,一时沦丧,生灵涂炭……父亲是罪有应得,虽要枭首弃市,全家也并无怨言,只是小孩子难免惧怕……我本就不算康健,才下?了狱,便病起?来,整日昏沉不知事,后来我好了些,却?发现自己已不在牢中了——狱卒里有我父亲的旧识,念着恩情,铤而走险,给我用了药,又?报我病死,将我转运了出?去……”
  “我本是该死之人,为着我父亲的过错……可我没?有死,因此欠下?了许多债,我活一日,便要还一日的情……”
  “这?话是湛君你的外祖告诉我的,那时我全家尽死,独留我一人苟活,我自觉生无可恋,遂存了死志,你外祖想要我活下?去,便拿了那话劝我……我没?有一天忘过……”
  “你外祖是位隐士高人,久居于东郡临海的孤山上……父亲与他有旧,曾很有些深厚情谊,绝境之中忆起?,于是写了血书托付……”
  “我到孤山时九岁,那年你母亲五岁……”
  他停下?,眼睛盯着一处,良久,眼神?竟涣散起?来。
  湛君不免要哭,这?一哭,姜掩便再次回了神?。
  “她不怕人的,很爱笑……我初见她时,她抓着父亲的革带,歪着头笑,双角上各缀着颗硕大?圆润的珍珠,迎光闪烁着,好似人的眼睛……”
  “她叫云开?,小字唤做月明……我改了姓氏,做了你外祖的儿子,他很高兴,说好寓意,我同你母亲乃是命里注定的兄妹……”
  “哈,兄妹……”他谑笑,“是命里注定……”
  他笑到咳起?来。
  湛君呆了。为他话里的深意。
  “你母亲很乖的,再没?有更听话的,你外祖叫她唤我阿兄,她很高兴地就喊了……阿兄,阿兄……”
  “我去之前,她与父亲相依,我去之后,三人为伴……后来她只依靠我,可她从来只唤我阿兄……”
  “她只把我当作阿兄,我却?卑劣地想着永远同她在一起?,以至留她到二十岁……”
  “你外祖说的很是,命里注定的,我与她只能是兄妹……”
  “她二十岁那年,遇到了你的父亲……她告诉我她爱上了他,要到禁中去做贵人,想我同她一起?去……”他苦笑,“我怎么肯?”
  “我不敢叫她知道我不可告人的渴求,只拿阿兄的身份压人,强硬地不许她去,她生了我的气,同我大?吵……我不能接受,可是没?有办法……她终究只把我当做她的阿兄……那时我觉得人生没?有意义,我忘掉了对天下?人的亏欠,只恨不得一死了之……我到底没?死,只是躲走了……能与她同时活着,也能叫人觉到满足了……我怕她过得不好,却?又?无法眼见她的愉乐,那是另外一个人给她的……没?有了她,我一个人浑噩着过了许多年,后来有人辗转送了信给我……我一直想,要是当初我能不顾一切地带她走就好了,哪怕她说那些话,我也该带她走,她就算怨我恨我……只要她活着……我应该早些去找她,而不是叫她千方百计地筹谋见我……”
  他看向湛君,“我厌恶你们?喊我舅舅,倘若她不是喊我阿兄……”
  湛君已泣不成?声。
  姜掩从回忆里抽身,眼带慈爱的笑,“我已经在失去你母亲的痛苦中生活了足三十年,三十年……湛君,你只当可怜我,叫我去见她吧……我以医者的身份死于时疫,是为苍生而死,是死得其?所……我只要活着,便仍是亏欠天下?人,我死了,一切便能终结,这?么多年,我很累了……湛君,你能明白的,对么?叫我去吧,我可以满身轻盈地去见你母亲,我很想她……”
  湛君只是大?哭,她知道自己再留不住姜掩,可还是忍不住。这?种时候她总要做些什么,但?是除了大?哭,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如何。
  说完了话,姜掩最后的一口气也要散掉了,眼神?迷离起?来,喉中发出?呜鸣。
  “先生!先生!不要走!求求你!没?有了你,我往后要怎么办呢?别抛下?我……求求你……”
  可任谁都能瞧出?来,她留不下?姜掩。
  抱着姜掩的手,湛君号啕大?哭。无边的恐惧,还有惶恐。
  元衍自一侧抱住了她,没?有说话。
  姜掩蓦地流下?两行泪,他安生不了,他此刻的恐惧可以同湛君媲美。
  他心里生出?油然?的怨恨,不怪旁人,只怨自己,他抓紧了湛君的手,像藤蔓绞杀幼树……
  他真的有悔。
  他哭着道:“是我对你不起?!我应当把你教成?世上最有谋略最有手段的女子,哪怕你凉薄狠毒,只要你能保全己身……把你教得如此,却?留你一人……是我自私自利,求你原谅我……我实在是太想你的母亲了,你同她那么像……她离开?我很久了……”
  “好在还有两个孩子……他们?在哪儿?叫我再见一见……”
  元衍忙急声呼唤。
  鲤儿早已泪流不止,扑到榻上跪下?喊阿公,元凌只是愣愣的,看榻上的将死之人,看他痛不欲生的母亲。
  “鲤儿,照顾好姑母……还有阿凌,当初是我不好,你母亲没?有错,她还要依靠你……千万要对她好……”
  姜掩又?看湛君,“两个孩子,都是好孩子,不是吗?二郎……我虽然?不满意他,可他待你终究有几分真心……他们?会照顾你的,我死亦能瞑目。”
  “我终于可以再见到你母亲,我的月明……你该为我高兴才是……”
  话音方落,姜掩头颈一软,脑袋偏垂,自此无声无息了。


第119章 
  青云山位于淳安城外西南七十里。
  松柏林暌违已久; 苍翠葱郁更胜往昔,置身有一种寒意。
  就?在此幼年嬉戏之地,湛君安葬了姜掩。连同?英娘。
  英娘是自缢而亡。
  她?用一截麻绳; 将自己吊死在横梁上。
  一般投缳的?人,死状多惨烈; 英娘的?形容却安详。
  她?是为自己的?情,因而死得心甘情愿。
  一个失了婴孩的?寡妇; 父母尽丧,兄弟全无,却有一个小叔,于是她?的?婆母理直气壮地要将她?卖进娼门。她?死去的?孩子成全了她?; 她?虽仍是被?买卖; 可自此活成了人。
  她?将这段过往视作人生的?幸事,旁人问; 她?便讲; 半点?不?遮掩; 甚至还带笑; 神采飞扬。
  她?为着姜掩抛弃湛君; 湛君心中并?无怨恨。
  丧事是元衍主办; 周到,而且安静。
  湛君早已不?哭了; 似只提线傀儡; 一切只麻木地顺从。
  高树下两座新坟。
  墓门重重阖上?; 黄土纷纷而落。
  自此之后,阴阳两隔。
  湛君蓦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 两只手抓进地里?,青筋根根暴起?; 而后是连绵的?悲哭。
  鲤儿扑到姑母的?怀里?大哭。
  哭声惊起?鸟群,扑棱棱大片飞起?。
  万籁俱寂,天地间只有哭声。
  听得人断肠。
  土填平了墓穴。
  湛君擦掉眼泪。
  父母俱已入土,再没有什么好哭的?了。
  故居如?旧,故人不?存。
  坐在当年的?起?居的?竹榻上?,湛君心中出奇地平静,连她?自己都觉得惊讶。
  鲤儿低声喊姑姑,犹带着哭腔。湛君将他抱进怀里?,轻声道:“鲤儿不?要怕,姑姑会照顾好你的?。”
  元凌哭不?出来?,对母亲很有些愧疚,眉头?紧皱着,不?安地搓着衣角,时不?时抬头?看一眼。
  小孩子什么都写在脸上?,湛君看着他,不?由?自主地笑出来?,浅浅的?一下。元凌受了鼓舞,几步上?前,两只手搂住母亲的?颈子。湛君抬起?一只手轻轻拍他。
  悲伤淡去了些。
  元衍这时候进了来?,对抱在一起?的?三个人道:“鲤儿先带鹓雏出去,我有话要对姑母说。”
  鲤儿和元凌都看湛君,湛君没说话,垂下了眼,好一会儿,抬起?来?,对两个孩子道:“去玩吧。”又嘱咐,“不?要跑太远。”
  鲤儿放心不?下,牵着元凌的?手,一步一回头?。湛君朝他笑笑。
  竹门吱呀一声,两个孩子出去了。
  湛君又低下头?。
  元衍几步到了近前,没说话,伸出手,轻轻将人抱到怀里?。湛君不?动弹,任由?他抱着。
  就?这么过了许久,元衍开口:“咱们明?日走,我知道你……”
  “我不?走。”声音虽轻,但?是利落,听不?出犹豫。
  元衍停住了。
  “这是我的?家,我要留在这里?。”她?这样讲。
  “你这是什么意思?”稍离了她?些,元衍轻声问。
  “你近来?辛苦,先生的?事,我要多谢你……”她?仰起?头?,看他的?脸,小声讲:“你对我好,我知道的?……可是我觉得我不?配……世上?充满了各种叫人愉悦欢欣的?东西,可是我都不?配拥有……我是个身带不?祥的?罪人,合该寥落地过这一生……”
  “胡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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