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春舟-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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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舟忽然觉得很害怕,下意识将剑柄松开。
那剑没有落地,而是被玄羽接回了手里,他低声道:“娘娘?”
云舟一个晃神,清醒过来,她回身往承天殿的方向望去,又低头看向自己微颤的手。
生杀之权……
当她以皇后的身份高高在上的将剑抵在别人脖子上的时候,她是真的想让那个人死,仿佛对方的生命只是一个随时可以夺取的不值一提的物件。
而且她也真的将对方推入了死地,虽然不是用那把手中的剑。
云舟低头看自己的手心,她的手在越发厉害的发颤。
人是会被权力侵蚀的,她真切感受到了那种感觉……
越是处于权力顶峰的人,越需要有一个声音在身旁提醒他,提醒他保持清醒……
云舟缓了缓神,问玄羽道:“怎么是你在这?”
玄羽回答:“守卫娘娘的人是轮换的,我也在其中。”
自从云舟封后,萧铮就派了乌鹊营暗中保护凤梧宫,以免她被前朝党争牵连,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云舟之前也从没在凤梧宫外见到过他们,今天是第一次唤他们出来。
她对玄羽点了点头:“叫人守好宫门,谁来也不见,陛下也不见。”
玄羽道:“如果陛下一定要进来呢?”
云舟道:“你们自然不能拦他,只需要传我的话给他就是。”
说完,她一路回到寝殿,将凤冠一摘,忽然觉得疲惫到脱力。
小钗跟在后头问道:“娘娘要做什么?”
云舟躺回榻上去:“我得睡个饱觉,明日还有得折腾呢。”
……
薛尚宫被抬回住处,御医来诊治过,开了煎服的药剂和涂抹的伤药。
春锦一路跟着薛尚宫回来,指挥着薛尚宫的小丫鬟把药煎上,自己挽了袖子处理薛尚宫的外伤。
她动作细致,伤药涂上伤口很快发麻,薛尚宫多少喘上一口气来,有了说话的力气。
“你是伺候皇后娘娘的,现在来伺候我,我怎么生受?”
春锦眼睛微湿,她压了压嗓子里的哽咽,说道:“娘娘重视薛姑姑才派我来照顾你的,姑姑这是说的什么话?”
薛尚宫吃力一笑,苍白的嘴角微挑:“你好好跟着皇后娘娘,她是个好主子。”
春锦上完药将被子极轻地盖在薛尚宫身上:“薛姑姑还有空操心别人呢,没听御医说吗?你这伤外伤还在其次,若是损了腰上的经脉和骨头,恐怕以后走路都困难。”
她把御医的药方拿来瞧,朝屋外煎药的小丫头喊:“你可瞧着点火候,火太大伤药性的。”
小丫头在窗棂下答应一声,声音听上去也是拐弯的,春锦便道:“你的小丫头在外头偷着哭呢。”
“她是个机灵的,再大些也送去承天殿历练历练。”薛尚宫流露出一些慈母式的表情。
春锦看见薛尚宫的枕头边有一对绣了一半的护膝,瞧着是给她自己绣的,她顺手拿起来接着做,有些感慨。
“薛姑姑,你不后悔没有嫁人生个自己的孩子吗?二十几岁离宫的时候出宫去寻个合适人家成亲,如今该在享天伦之乐,就不必在这遭这份皮肉之苦。”
薛采仪趴在枕上,似乎想起了年轻的时候:“要说皮肉之苦,挨板子可能比生孩子还轻些呢。”
春锦拿针的手一顿,倒没想到薛尚宫会把生孩子和上刑放在一处比较,生育子女从来是大喜事,谁会把这事和受刑罚相提并论呢?
但一细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对,自来死在生养上的女人比被打死的女人要多的多,可不都是皮肉之苦么。
薛采仪闭目养神,说话的声音小而平和:“我从小就自认比别人聪明些,但出身低,又是女儿身,也没机会正经干点什么,被爹娘送进宫做奴婢就算改了命了,二十五岁放出宫的时候我要是回去嫁人了,就是接着过我娘的日子,我总觉得不甘心,魏帝那样难缠的皇帝我都能在身边服侍的没有错处,我多有能耐啊,回去嫁给我们村里的谁值得我去伺候?不如这辈子就留在宫里一直伺候皇帝,我命好,又赶上大胤陛下这个好皇帝,我私下说一句我也于社稷有功,觉得心里一点也不亏,我这一生见过的人,参与的事,我娘这辈子做梦也梦不着,我们老家最有地位的乡绅也连边都摸不见,这还不值吗?”
春锦若有所思,她将绣活放下:“薛姑姑是有见识的,我们要学的还多着呢,而且您虽没有孩子,但我们这些被您关照的小宫女啊,心里有您,我娘死的早,您就把我当女儿看就是了,说句僭越的话,就是皇后娘娘也是拿您当个长辈看呢,不然不会那么直接冲过去救您,我可没见过她提剑要杀人的模样,可见是气极了。”说着握一握薛尚宫的手。
薛尚宫听她提到云舟,露出些担忧的神色:“娘娘为我冲动了一回,接下来又得往后退了。”
……
果然,次日,荻珠就出现在了凤梧宫外。
昨日太后知道皇后大闹慎刑司的事,就遣她来,她在门口吃了个闭门羹,连凤梧宫通传的人都没见到,玄羽不在,门口两个黑衣人铁塔似的一言不发。
他们不是寻常宫人,除了皇帝的命令别人都吩咐不动,就算太后也一样,荻珠无法,只好今晨又来。
这回,门口的黑衣人倒是不见了,只是没等进去,就见云舟穿着斗篷从里头出来,她素衣素面,脂粉未施,是要出门的样子。
云舟见了荻珠倒客气:
“荻珠姑姑,本宫有重要的事去承天殿,姑姑先回吧。”
荻珠还没等说话,云舟的凤辇已经走出去了……
“这皇后是要狂妄到底了。”
荻珠难以置信地喃喃,但又觉得不对,皇后这一身过于素净了,也不知去承天殿干什么?想了想还是回去回禀太后再说。
承天殿里,萧铮才下朝,他坐在案后,御笔刚拿起来,就听外头通报。
“陛下,皇后娘娘在外头脱簪待罪呢!”
作者有话说:
薛尚宫语录:“只要心里有你,苦肉计多少回都有用。”
云舟:“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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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赐浴
萧铮知道薛尚宫之事后; 昨天晚上去过凤梧宫,只是没有进门。
当时玄羽不在,他的手下转述了皇后的话; 然后一脸为难地看着皇帝。
尽管是萧铮告诉他们来做凤梧宫的暗卫,就要听皇后的吩咐,但如果皇后的吩咐; 和皇帝的意愿产生冲突了呢?
比如皇帝想去看看皇后; 而皇后说她谁也不见……
为难; 实在为难,乌鹊营的黑衣人看着面无表情,实际上心中十分忐忑; 垂在身侧的手悄悄地抠指甲。
但萧铮只是站在门口并没有要进去; 他默默在宫门口停留了一会; 也不知在看什么,然后回了昊天宫。
皇后与太后之间的冲突; 其实是前朝暗流的缩影,是不可避免的。
而云舟她有自己想做的事; 所以她不能只当一个受丈夫宠爱的妻子; 只顾自己的享乐而不去管外头天翻地覆; 谁死谁活。
她可以有很多绯闻和传言; 但大事上; 她的行为必须是一个说过得去的皇后; 这就代表着; 她更多时候必须在种种规则里行事; 做一些看起来很委屈的妥协。
云舟不见他是因为; 有些桥她必须亲手搭好; 然后才有皇帝顺水推舟的空间。
比如现在; 她为了保护自己在意的人触犯了太后的权威,是不孝,于是她就要主动来脱簪待罪。
云舟将氅衣脱去,只穿了一袭素色的常服,端端正正地跪在承天殿外。
她朗声道:“臣妾年少无知,行事冲动,未曾过问缘由就干扰太后处置宫人,昨夜静思己过,自觉此举乃是不孝,有失皇后之德,感于太后从前教诲,自责不已,遂特来承天殿请罪,以全孝悌,望陛下责罚臣妾,正臣妾之德行,以宽慰太后之慈心,臣妾日后必将谨言慎行,垂范于世。”
殿内的萧铮,听见了外头的声音,把悬停逐渐干燥的笔尖重新沾了朱砂,道:
“由她跪上一会吧,不然就白来一趟了。”
云舟自请了罪,就不再说话,安静地跪在外头。
外面没了动静,殿内香炉青烟袅袅,看起来很是平静。
但萧铮的小动作,还是无意间暴露出一些焦躁来。
他时不时的看一眼更漏,又看看殿门,如此反复,越来越频繁,最后,他忽然问道:
“这更漏可是准的么?”
徐勿答:“陛下,准的,才过了一刻钟。”
萧铮不语,继续低头批折子。
又过了一会,他又想起什么,吩咐道:“去外头看看,皇后今日穿的什么?”
徐勿听了,赶忙出去看过了,回来禀报:“陛下,娘娘穿的月白绣兰花袄裙。”
萧铮蹙了眉头:“真是胡闹!”
“传朕的话,朕命皇后把氅衣穿上。”
皇帝的命令从承天里传出来,一旁的小钗连忙把衣服给云舟披上:
“娘娘,我都说了,你就穿着外衣陛下还能说你心不诚吗?何必冻着自己这么半天。”
云舟回头朝她笑笑:“开恩是开恩,一开始还是按规矩来的好,待罪难道还要舒舒服服的?再准备点干果零食可好?”
小钗看她还有闲心开玩笑,心情也好了些。
云舟想起,当时自己拿双鸢阁银子的时候,也是这样,为了躲开真正对自己有恶意的人,就先下手为强找萧铮领罪,这一回算故技重施。
时间一刻一刻的过去,云舟膝盖跪得发疼,她悄悄用披风往腿下垫了垫。
这时几个臣子进殿与萧铮议事,发现皇后在此,赶紧停下行了大礼,才进殿去。
承天殿的门,开了又关阖,云舟知道萧铮就在那屏风后,只是屋里太暗,她看不清。
门开的一瞬间,萧铮隔着屏风看见了云舟一晃而过的淡薄身影,也看见了天空落下的零星雨点。
天渐渐暖了,但雨水还很凉,虽然是微雨,细如牛毛,但仍然满带早春的寒气。
云舟的衣衫很快沾上一层潮气,又湿又冷,存了一冬的地气往上返着寒潮,侵袭着她的膝盖,云舟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朝臣知道皇后在外头,皇帝心绪不宁,他们说什么话要常常重复,因为皇帝老是听不清。
最后几个大臣出来,再次遥遥向皇后行礼,他们不敢在殿前私议,都只相互使个眼色,直到远离了承天殿才低声交谈起来:
“脱簪待罪,大折皇后的颜面,为着什么事啊?”
“你不知道?听说是昨日太后处置宫人,娘娘去看,结果有个小宫女冲撞凤驾,皇后娘娘一生气,就没顾规矩,扰了杖刑,其实不过是小事,如何值得脱簪待罪?”
“太后一向最重脸面,十分严苛,想来皇后娘娘也不好过。”
“要我说句大不敬的,这次太后有些太过了,何以把皇后吓成这样?皇后可是大胤的国母!”
“皇后如此敬奉太后,是她的孝心,该当彰表才是。”
“皇后的行止录里,自然会记的嘛。”
几个大臣到了宫门外各自拜别,很快把这宫里的新鲜事也带出宫外去了。
如此,半个时辰过去,萧铮终于是坐不住。
那承天殿的大门开了,皇帝的身影走入了细雨向云舟走了过来。
云舟睫毛上凝了一颗小水珠,像滴眼泪似的,在羽睫上滚动,她仰头眨着眼看他。
“陛下要回去了?”云舟问此刻在她面前蹲下身的人。
“你呀……”萧铮叹了口气。
“陛下……陛下!”
云舟一下横抱了起来,压着嗓子低呼一声。
“陛下这是承天殿!”
萧铮不理会她的提醒,抱着她往御撵走去。
“我还得去太后那请罪呢。”上了御撵后,云舟道。
萧铮将自己的披风脱了,又给她裹上一层,拢住她冰凉的手。
“脸都冻青了,还请罪呢,去龙华池泡泡热水吧。”
他将云舟送回昊天宫之后立刻就去了宁和宫。
太后早知皇帝会来,那暮云舟一早跑到承天殿去唱大戏,必要让皇帝心疼不已。
太后冷笑:“哀家还没怪罪皇后呢,她倒搞得隆重,跑去找你请罪,哀家不宽慈些,岂不是要被说苛待晚辈?”
萧铮微笑道:“母后怎么可能不宽慈?皇后体弱,此番折腾,身体承受不住,母后定然体谅的,不会再让她来宁和宫再请罪了,对吧?”
萧铮和颜悦色,将宽容慈爱的高帽稳稳地戴在了太后的头上。
太后明知道他这话不是真心的,但终究是不可能和自己的亲生儿子太过为难,她不得不对皇后做出些体谅的姿态来。
她叫过荻珠:“传我的话,叫皇后好生休息吧,她的孝心哀家知道了。”
萧铮道:“不必叫荻珠姑姑跑一趟,皇后此刻不在凤梧宫,在昊天宫龙华池,朕回去把母后的话带到就是了,皇后必然感激涕零。”
说完起身走了,脚步颇为匆忙。
荻珠语气有些不平:“皇后就仗着陛下的宠爱不把太后放在眼里,陛下也是的,皇后自己都觉得自己做得不对,脱簪待罪后就赐浴龙华池,这是赏是罚呢?”
太后抚弄着房中的花草,道:“这段日子我冷眼瞧着,其实皇帝在前朝还是平衡得很好的,每叫魏人出了风头,也必要提携一下咱们北燕的肱骨,他懂君王的制衡之术,私下对皇后的宠爱并没有影响太多朝局。”
荻珠一愣,倒没想到太后说出这些话来。
“娘娘您现在跟原来不一样了,要奴婢说句不中听的,不似原来有手段了。”
太后道:“你竟是个死心眼,我为母族筹谋不假,但皇帝是我的儿子,他铁了心要平衡燕魏,我原不知他如此坚定,但事已至此了,做母亲的为何要推翻儿子的筹谋?我要做的也是平衡,平衡母子之情和我母族的利益。”
荻珠有些懵了:“那……娘娘以后再不管皇后了?”
太后将长斜了的花枝掰下一截,道:“敲打不敲打,要看皇帝在前朝怎么做了,难道我是每日在宫里无聊才去为难另一个女人吗?”
“没有皇帝撑着她,她就轻的像一缕空气,除非她除了皇帝的宠爱之外还有旁的实实在在的支撑,就像老大君的魏妃,好歹还有两国关系的名头,可惜暮云舟连这也没有。”
昊天宫中,云舟第一次来龙华池,之前萧铮提过,但云舟总觉得萧铮说这话时没安好心,所以一直没有在这里沐浴过。
小钗倒是帝后大婚时就来过一次,她服侍着云舟更衣下水,玲珑曼妙的身躯很快隐没在蒸腾的雾气之中。
四角的水兽在汩汩地吐着热水,云舟有些僵冷的身体在热水里渐渐舒展,毛孔里残存的寒意被渐渐驱散。
她舒服地叹了一口气,靠在玉璧边缘仰头闭目。
“小钗,你看着我点,别让我睡着了滑下去呛水。”云舟真的觉得通体舒畅快要睡着了。
小钗在池子边撒花瓣:“嗯,我和娘娘说话。”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闲话,频率越来越低,云舟迷迷糊糊,感觉小钗好像半天没说话了,然后忽然听见一阵水声。
原来她的肌肤和白玉池壁一样白……
这是萧铮走进来时的第一个念头。
第81章 、任性
云舟在趴在池沿上; 两条雪白的手臂交叠着搭在一起,伸到池子外,圆润的十个指甲上染着极淡的一抹红; 是点到为止的一点娇艳。
云舟闭着的眼睛上,羽扇似的睫毛颤了颤,嘴里喃喃道:“小钗; 你怎么不说话了?”
等了半天也没有回应; 耳中只听到被轻轻划动的水响。
后背忽然被人贴住; 云舟吓了一跳,骤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