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旗-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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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一同说场面话。期间,倪校有意无意地打量梁京京,梁京京一触到他目光就浅浅笑。
他也笑笑,端杯子喝茶。
这些二十四五岁的小老师,在这个近五十岁的校长眼里就是孩子,跟他女儿差不多大。
这一批市里的教师招考,梁京京的成绩一开始没过线,抵不住运气好,前面录取的两个都弃权,她替补上来。
几个校领导对她的第一印象很不错。
可时间越久越发现,这梁京京在业务上实在欠缺。她课上得一般,对工作也不上心,听说还在课外搞副业,有时来不及改作业就让学生互相批改。
除了业务,她的个人生活似乎也很“多彩”,才来不久,学校里就有各种传闻……
倪校很想和这个新老师聊一聊,没找到适当的时机。
眼见这两天就要期末考,全校都在忙复习和暑期安排,他忙得不可开交。结果昨天,这个小老师身上又发生了个不大不小的事故。
不过这事不怪她。相反,梁京京是受害者。
昨天下午初二七班的第二节 课是梁京京的英语课。课上,教室后排有个男生看课外书,梁京京当堂把他的书给收了。课后,梁京京被一个好学的女生拖住问问题。正在回答中,男生过来跟她要书。
当时那书就在粉笔盒边。梁京京看他一眼,把自己手机压上去,“书我会交给你们班主任,你放学前去跟她要吧。”若无其事地转过脸,她继续跟女生说话。
新来的小老师们有个特点,他们要么是幻想跟学生打成一片,要么就是跟学生拉不下脸,最后都被学生牵着鼻子走,苦了自己。梁京京不同,她本身就比这些学生还张扬,很敢治他们。
但这一回梁京京大意了,这小男生二话不说,直接从讲台上拿走自己的书。只听耳边一声脆响,梁京京回头时,自己的手机已然躺在教室的瓷砖地上。
最新的苹果,大屏幕碎成蜘蛛网。
这个男生叫蒋思蓝。
梁京京上班几个月了,三个班学生,她能把人和名字对上号的不出二十个。说起来,她对这个蒋思蓝倒是印象深刻。起初她以为这是女生名字,有次边说着“这题我要找个女生回答”,边念出“蒋思蓝”三个字,惹得全班哄笑。
蒋思蓝是个看上去很普通的学生,不是顽劣分子,相反,听说成绩还不错。最让梁京京气不过的是,昨天事后,这学生还不肯道歉。七班房主任说,这个事由她解决,梁京京没想到,她倒是解决到副校长这边了。
“小梁,刚刚房老师把情况都跟我说了……”倪校说:“你刚来不清楚,蒋思蓝这个学生的情况是有点特殊的,所以我跟房老师商量了一下,还是把你叫过来,正好一起聊一聊,把学校一些情况跟你介绍介绍。”
梁京京作洗耳恭听状。
“都是自家人,我们说话就直接一点了。蒋思蓝这个孩子平时话不多,品行呢还是不错的。他家里的情况比较特殊,爸爸在他入校前就牺牲了,他是个烈属,跟着妈妈过。地方上有领导一直很关心这个孩子的情况。我们学校也是拥军单位,这你是知道的。当然了,这个事从头到尾肯定是学生不对……”
绕了大半天,梁京京听明白了。
两层意思:首先,这个孩子是个有背景的。其次,孩子妈妈愿意赔钱,但是目前她人在外地出差,要过两天回来后确认完情况,再帮梁京京修手机。
给家长的电话是房老师打的,梁京京不知道说了什么,但从传达过来的话意上她能感觉出来,这学生妈妈的态度一点不软。
倪校又说:“小梁,这两天就要期末考了,既然家长态度是好的,这个事情我们就不要带情绪来处理了,就是个小事故嘛,我看他也不是故意的。十几岁孩子最好面子。我们让孩子先好好考试,事情先放一下。事情学校一定帮你处理好了,你看行不行?要是处理不好,你这个手机我来赔。”
梁京京心想,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嘴上乖顺:“行的领导,你怎么说就怎么办吧。”
实验初中在n市是个成绩中上的学校。校园不大,行政楼和初二的教学楼面对面,操场建在楼群后头。
此时还是上课时间,几个班学生正在上体育课,繁花绿树伴、欢声笑语,满满的青春气息。两个女生提着筐排球迎面走来,马尾辫翘翘地,礼貌地喊“老师好”。从校长室出来的梁京京漫不经心地回着“你们好”,走入教学楼。
人走过,香水味还停留在空气里。两个学生忍不住还头看。
“她姓什么来着?我就记得叫什么静静。”
“梁,梁京京,北京的京。”
“对,想起来了,教初二的。”
“她家好像超有钱。”
“谁说的?”
“我上次听到李老师他们说的,你没看到她身上都是名牌啊,上次有跑车来学校门口接她……”
“这么拉风……”
教学楼里书声琅琅,梁京京上楼,有人恰好抱着一叠本子下来。
一上一下,一抬眸,冤家路窄。
少年不算高,体型单薄,面容算清秀。正值青春发育期,他额头上有几颗明显的青春痘。转瞬即逝的惊讶后,像没看到梁京京一样,他一声不响地从她身旁擦过。
呵。
心情不佳地梁京京回到办公室,发现桌上还堆着两个班的作文本,觉得这工作真是烦透了。想到前几月刚来时看到墙角的小花小草都可爱,现在是看什么什么碍眼。这天下午再没其他课,她硬着头皮把桌上的两堆东西随便改了改。
实验初中每天五点半放学。
这天像平时一样,很多老师提前走了。办公室最后两个女老师结伴离开时,梁京京还在收东西。等到她再出来,学生大部队正开了闸似地往外涌。
六月傍晚,天光还大亮,校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周围学生里,两个男生一路在聊车。其中一个忽然扯着公鸭嗓说:“哎你看那个破桑塔纳,黄锡他爸开的就跟这差不多,他还老吹牛,说他爸是做工程的,装自己是富二代……”
可能是大家走路走得很无聊,又或者是这孩子嗓门太大,周围几个人都有意无意地地去看路边的车。
梁京京也捧了个场。
来接小孩的车太多,那车有些甩地压着档,屁股斜插在一辆宝马和一辆沃尔沃之间,车头朝外。都不知道是哪版的桑塔纳,四角方方,老得像是从驾校里溜出来的。
还真是辆“破桑塔纳”。
就在梁京京要收回目光时,驾驶座的门却开了,车上下来了个男人。
男人穿一件蓝色衬衫,挺悠闲地站在车门边喝了口矿泉水,又找人似地往人群里瞄,慢慢扭上瓶盖。
交错的人影妨碍了梁京京的视线,她脚步慢下来,仔细盯了他两眼。
人潮涌动,男人忽然朝这边招手。梁京京脑中微怔,余光里,一个背黑色挎包的少年快速穿过马路,跑到他面前。
第66章 66
不行。 梁京京学了四年英语; 上学时她很喜欢那些简洁的英文小诗,随意的几个单词连在一块,被卷翘的舌尖轻轻送出来,温柔、浪漫。
可如今她仿佛越来越能体会到汉语的准确精炼; 就拿成语来说吧; 有时短短四个字就能描绘出一个场景、一种心境。
比如,爱屋及乌。
当你喜欢了一个房子,就会连它屋顶上的乌鸦也一并看着顺眼起来。
这就好像; 此时此刻,她坐在这个不算陌生也不算熟悉的书房中,不时瞥一眼坐对面的少年,倒也不觉得他像原来那么讨厌。
蒋思蓝面色冷漠地写着卷子。他的刘海似乎比在学校里又长了点,可即便这么长不剪,仍然遮不住额头上冒出来的两颗大痘子。
梁京京想,他这两颗痘痘怎么几个月了都还没好。
今天是第一节 课; 梁京京从家里带了一套练习卷过来。她当了老师才知道; 老师的教辅是不用自己花钱买的; 相熟的书店会主动送,这套卷子就是人家送给他们年纪英语组组长的; 组长又给了她。梁京京拿回去后碰都没碰过; 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头一回给人做家教,既然某人说只要复习上学期内容就行; 她就不搞复杂了; 准备每节课先让蒋思蓝做卷子; 再边帮他批改边结合书本拎知识点。
蒋思蓝写着卷子,梁京京翻了会儿心里已经熟透的英语书,无聊地打量起这间书房。
先是看一看满壁橱的飞机模型,接着又像上回一样,拨了拨桌上的地球仪。
圆形的球体“咕噜噜”转,少年抬眸,冷冷看她。
梁京京心想,又不是你的球。
偏偏又再轻拨一下,问他,“写完了?”
蒋思蓝不怎么服气的目光在她脸上定了一秒,垂下去,再次动笔。
空气安静。
不一会儿,梁京京注意到了地球仪旁一堆摞得高高的书籍。
《空气动力学》、《航空发动机原理》、《电工电子》、《目视地标罗盘领航》……六七本书不怎么整齐地堆放在一块,另有一本散落在台灯边,内芯插着一支笔。
这么多书。
梁京京随手翻阅了下台灯边的这本。原以为是某人装样子,结果里面倒有不少标注痕迹,有的地方打三角,有的地方打星号。
梁京京略微讶异。
她差点忘了,这人上学时成绩就不错,刚从乡下转来就在期中考里拔了尖,得到所有任课老师的刮目相看。班上同学也是那时才注意到他——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乡下土小子。
书上的注解左一块右一块,梁京京完全看不懂这人鬼画符的字迹。
开飞机有这么难么?
“不要乱碰我哥东西。”
正想着,对面有人打断她的思绪。
看着忽然发声的蒋思蓝,梁京京心里略有些不平,顿了顿,她放下书,什么都没说。
这一节四十五分钟的课,梁京京跟蒋思蓝几乎无交流。他写卷子的时候她看自己的英语书,她为他讲解的时候他一声不吭,静静地看着卷子。
鼻尖总是飘来若有若无的香味。
蒋思蓝知道,不只是因为她擦了香水,这里面还是她脸上化妆品的味道。她在学校就这样,以至于她批改过的作业本、上完课后的讲台,都会带着这样的香气。
这味道让他觉得熟悉,熟悉到有种莫名不爽的感觉。
想起徐宁说的话,蒋思蓝忍不住朝旁边人瞄了眼。
泡她?
这女的除了空有一副外表,还有哪里好?尽管还是个少年,蒋思蓝却仿佛已经具备一个男人对异性与生俱来的判别能力。
正莫名烦躁之际,客厅的门锁有了动静,书房里两个人的目光都飘至门口,若有若无地等待着。
等着等着,果然有人走过来。
“怎么样了?”刚到家的男人神采奕奕地站在门口,轻敲两下门。
梁京京:“这题讲完就结束了。”
还说下午在家,结果课都上完了才出现。笑了下,谭真:“你们继续,不打扰你们。”
从书房出来,谭真转到厨房,慢悠悠地烧上一壶水,又去冰箱里找出一串绿提子,洗出一小盘。
水正要开的时候,梁京京先从里面出来了。
“结束了?”谭真往外看看。
“嗯。”梁京京指着厨房旁边问,“这是洗手间?”
谭真点头。
“借用一下。”她进去了。
不愧是男人的家,洗手间里贴的是一刷水的黑瓷砖,台面上只有一支洗面奶,一个插着牙膏牙刷的漱口杯。
几平米的小空间,干爽明亮,空气清新。
梁京京发现这房子的格局真不错,南北通透,洗手间、厨房、房间、客厅全有朝阳的窗,就是装修得过于简单。
其实,她就是想进来照个镜子,看看妆发是不是还完好,眼线有没有晕。
照完镜子,梁京京顺带上了个厕所。
可偏偏这个“顺带”出了问题。
冲完水,水流哗啦啦一阵下来,结果旋转了会儿却没下去,全部积在了马桶里。
盖子上有两个下水的按钮。梁京京纳闷了,不知道自己刚刚按的哪个、是不是错了,于是耐心地等到水箱积满后,又按了一遍。
水流依然哗啦啦往下淌,马桶里的水也依然不下去,水位更高了。
不是吧……
梁京京感觉有点囧,怎么好好地给堵住了……
蒋思蓝收拾完文具从书房出来了,正要上厕所,看到里面灯亮就坐在客厅等。然而他只听到厕所里过会儿就暗暗响起一阵冲水声,反复几次,却不见梁京京出来。
实在等得不耐烦了,他看向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吃提子的谭真。
谭真一直没抬头,又过了会儿却忽然懒洋洋地起身,敲了两下门卫生间门。
梁京京这会儿已经囧得一头汗了,听到敲门声,说,“等会儿。”
静了下,她又对外面说,“你这马桶好像坏了,不下水。”
“我进来看看?”谭真问。
里面人没出声。
谭真推门进来了。
梁京京感觉自己八辈子都没这么跌份过,看到谭真进来,明显有点不好意思。
脖子泛红了,但脸上表情维持地挺自然,还抱怨道,“你家这是什么劣质马桶。”
洗手间里地方小,两个高个一起站里面,空间立马显得有些局促。
谭真站在她身后看看,低声说,“还当你在偷偷帮我洗厕所呢。”
梁京京感觉他说话时的微热气息就喷在她太阳穴位置,皮肤一阵酥麻。
“想得美。”她转过脸,气势不减地朝他瞪眼。
拍拍她肩,谭真说,“出去吧,我来看看。”
洗手间门打开,蒋思蓝看见梁京京出来了。
片刻后,谭真也跟着出来了,跟他说:“马桶坏了,马上孟至超他们来带你吃饭,你出去上吧。”
蒋思蓝:“你不跟我们一起吃?”
“我先送梁老师回去。”
“你送完了再来找我们?”
“不来。”谭真说。
谭真抓了几颗洗好的提子走到餐桌旁,一边吃着一边放了两颗在梁京京面前。
梁京京略嫌弃地瞥了一眼。
谭真:“现在走还是歇会儿再走?”
梁京京:“现在走吧,我回去还有事。”
“走吧。”
谭真拿起桌上的车钥匙,看看表,又回头跟蒋思蓝交代:“孟至超他们待会儿就到了,你走的时候记得把门带上。”
门在背后带上,谭真跟着梁京京来到电梯口。
谭真:“回去有什么事?”
梁京京:“也没什么事,有朋友约我吃饭。”
谭真:“那算了。”
梁京京看他侧脸:“什么算了?”
一只手抄着裤兜,谭真说:“也没什么,本来想你要有空就一起吃个饭。下次吧。”
梁京京舔了一下嘴唇,看看手机:“我朋友那边吧到现在都没敲定,也不知道要不要去……”
谭真:“要不打个电话跟人家问一下。”
“也不是什么重要朋友,”梁京京瞄他一眼,停了停,略生硬地说:“算了,喊我我也不想去了,挺累的。”
谭真没说话。
两个人坐电梯下楼,梁京京跟着谭真上车。
车在晚高峰的路上一直开,黄昏的街景在后视镜中移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