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旗-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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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京京心里紧了一下,外面人又敲了敲她这边的窗。
“神经病吧,怎么知道里面有人的?”梁京京心里怕怕的。
“车里有雾不就是有人。”
谭真打算下车看看,梁京京拉住他,“不会有什么危险吧,感觉不是好人。”
“没事,我看看。”
谭真拉开车门,结果一下车就看见谭父站在车旁,旁边是他的司机。
隔着夜色,谭父脸上满满的惊讶,大声问:“你这臭小子怎么在这?”
刚刚司机说好像是谭真的车他还不信,结果下来后发现车里有人,谭父这才试着过来敲一敲窗。
谭真站在车边,竟答不上话,干干地叫了一声“爸”。
原本他是特意带梁京京来跟家里把话说清楚的,但这个举动显然就是冲动。眼下这场景根本不适合再生事端了。
谭父看儿子这样更加疑惑,望了望车窗上这层白蒙蒙的水汽,以为他在里面胡搞,气不打一处来地骂道:“我看你昏了头了!”
谭真知道他误会了,这会儿却又无从辩解。
梁京京隐约听到了一点外面的对话,等谭真再上车的时候,她问:“你爸回来了?”
“喝多了,刚被人送回来。”谭真微微叹了口气,看看梁京京,“你在车里坐会儿,我回去跟他说几句。”
像是怕梁京京多想,他又补上一句,“这时候带你见他不太好。”
梁京京这点数还是有的。事实上,她原本就心中有怨,并不想见他家里人。
“去吧,别吵架。”她嘱咐。
谭真摸了下她发顶,“把车反锁一下。”
梁京京点头。
……
客厅灯火通明。
谭父脱了外套,坐在沙发上抽烟,面前是司机刚给他沏好的热茶。
谭真进来时司机刚好出去。他对谭真点了点头,小声嘱咐,“晚上喝了不少。”
谭父朝走过来的谭真看了一眼,往烟缸里弹烟灰。
谭真走到他面前坐下。
父子俩静静对峙着。
“请假回来的?”谭父浑身散着酒气。
谭真没吱声。
“谭真,”谭父很低沉地叫了声他的名字,“我看你现在越来越不像话了。”
谭父常年在部队,谭真和他的关系没有跟谭母来的亲密,但一直是融洽的,也是有默契的。谭真从小就优秀自律,很少惹他生气。
“你今年一共请了多少天假,你自己好好数数。”谭父深深吸了口烟,在袅袅烟雾里沉下怒火,淡淡问,“谁给了你这样的特权?”
谭真坐在对面,一声不吭。
谭父的一支烟抽得很快,最后用力在烟缸里按熄了烟蒂,“说话,你回来干什么的?”
谭真脊背硬直,静了静,“爸,我想结婚了。”
第69章 69
谭真坐在谭父对面; 心里很清楚此刻不是谈话的好时机,但他的理智已经荡然无存。
他就是想结婚了,想对车外那个把他衬衫哭湿的女孩负责,想更好地照顾她。
空气静默着; 谭父抽着烟,脸色垮下来; 却还是冷静地问; “你弄大人家肚子了?”
除了这个; 他想不到一向不用人操心的儿子为什么忽然变成这样。
“爸你想哪去了。”谭真轻微皱眉。
谭父看看他,“真没有?”
“没。”
“她家里情况你知不知道?”
“知道。”谭真想了想; “爸; 我真喜欢她。”
“你喜欢,人家又喜欢你什么?”谭父嗤笑了声,顺着他的话问; “结了婚他们家的债你打算怎么办?他老子可以躲着不见人; 你是不是要你老子跟着一起躲起来。”
谭真:“那个我来管; 不牵扯到你跟妈,我以后跟她一起慢慢……”
结果他话未说完,谭父手中的一杯热茶已全然泼到他脸上。
“混账东西; 我看你是被勾了魂了!”谭父狠狠咒骂道。
空气猛然安静下来。
水珠顺着谭真的脸和头发往下滚; 谭真身上湿了一片,脸上衣服上都是茶叶。望着面前的空气; 他顿了顿; “爸你喝多了; 我先回去了,等妈回来了再说。”
抹掉脸上的茶叶沫子,谭真在茶几上抽了几张纸,起身便往外走。
“谭真,给我回来!”谭父在身后叫他,结果谭真还是往外走。
他越犟谭父的火气越旺,在他身后骂道,“好,滚,给老子滚得越远越好,这个兵你也不要当了,没出息的东西,老子明天就把你调回来让你结婚!”
……
车里,梁京京照了照镜子,发现自己一张脸已经哭得一塌糊涂。
手心擦掉窗上的一片水汽,她朝外看。
两层小楼亮着光,一个高大的人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谭真上车,梁京京看他头发和衣服都湿了,关切地看着他。
“没事吧?”
谭真摇头,发动车,“喝多了,发酒疯。”
这一晚,谭真把梁京京带回了自己家。梁京京此前走得干干净净,连冰箱上的冰箱贴都没给他留一个。而那些被她丢下来的他送的礼物,谭真都放到了衣柜里。
谭真一进门就背着她去接了个电话,直到梁京京洗完澡回到房间,这通电话都没打完。
等谭真打完电话进到房间,梁京京裹着毛毯躺在床上,睡着了一样。她的长发都铺在枕上,卷卷的,像柔软的羊毛。
谭真从背后抱住她,连着毛毯一起抱住,口鼻都埋入她的头发。梁京京身上满是浴后的清新香味,谭真抱紧她,深呼吸了一下。
人对气味往往有着惊人的记忆。
那年夏天,这个耍他耍得团团转的女孩熟睡后靠在他肩上,他的鼻尖便飘来了一抹忽远忽近、忽有忽无的香气。那是他还没开窍的年纪,第一次发现女孩身上有香味,既觉得很好闻,心里又觉得怪怪的。
后来,那个味道他一记就记了很久,久到都记不清那到底是种什么样的香味年少青春时,他在各种牌子的洗发水、沐浴露里找过那个味道,全都无果。
其实谭真不愿承认这一点。他打小就只认死理。
谭真抱着梁京京,隔着头发动情地亲了下她的侧脸,亲完又亲一下。
他特别喜欢亲她。
梁京京转过身来,用毛毯把他一起盖住,腿圈住他的腿,手臂抱住他的腰。
这里没有她的换洗衣服了,她身上套的是他的大t恤衫,大领子外露着小半个肩膀,皮肤上是一片乌黑的发。
谭真用手指帮她梳顺头发,往肩后拨。
她一只手捧住他的下颚,凑近一点,鼻尖对着他的鼻尖,眼睛对着他的眼睛。
两人呼吸可闻。
客观来说,谭真在梁京京见过的男人里,长得真算不上特别帅。
他五官里长得最好的算是鼻子,又高又直,没有一点驼峰或鹰钩,就像他的人一样正派。
而梁京京最喜欢的其实是他的眼睛。
谭真的眼睛不大,只有闭眼时才能在他的眼皮上看到一条窄到可以忽略不计的褶子,是个很勉强的内双。但他的眼窝深,眉骨高,显得眼神格外深邃。
他的眼神是内敛的,也是清澈的,和他的心一样清澈,一尘不染。
谭真被她看得笑了下。
“不准笑。”梁京京说。
谭真不笑了,静静看着她。
她不喜欢他笑。她喜欢他没了笑容的掩饰后那副傻傻的样子。
傻得那么独一无二的样子。
谭真凝视着她,“京京……”
梁京京“嗯”了一声。
“我们结婚吧。我好爱你。”
梁京京看着他,眼睛蓦地红了,目光也变得有些傻傻的,抿了抿唇,没有出声。脑子里明明就是一片空白,就有泪滴莫名其妙地顺着她的眼角往下滑,落在他胳膊上。
谭真说,“好不好?我来照顾你一辈子。”
停顿了几秒,梁京京嘴唇轻启:“我脾气不好。”
谭真眼中泛起笑意,“无所谓了,我也好不到哪去。”
梁京京眼角还有泪迹,却笑了:“你以前挺好的,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长歪了。”
谭真笑着抱紧她。梁京京把头埋在他颈窝里,深深吸他身上的味道。她听见谭真在自己耳边说,“结了婚保证不跟你发脾气。你答应吗?”
房间里只亮着壁灯,黄色的光暖暖的。
梁京京从来没想过自己的求婚是这个样子,没有鲜花,没有钻戒,只是这样躺在床上抱在一起,很平常地说着话,而她的内心却无比的心醉和感动。
暖暖的。
这份温暖悄然叩击着她铁石般的心扉,叩击着十七岁的秘密。
“谭真,”梁京京在他怀中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你的信我只收到过7封,没有28封。”
她不知道另外的二十一封去了哪,她只收到过七封。那七封里有他描写的新疆生活,有他回忆他们去彭良的事,还有他抄写的情诗。
信里的他比真实生活里的他能说会道,一写就是三四张纸。
那时的梁京京和妈妈住在亲戚家的一个平房里,母女俩同住一个小房间。看到他信里描述的那些,她不自禁地会去畅想新疆,想象那里高阔的蓝天、无垠的沙漠,还有终年盖着银雪的天山。
梁京京印象最深刻的一封,他在里面塞了一幅画。
是一幅钢笔画,画了一架飞机,清晰到可以看出飞机上的每一个零部件,像印出来的一样工整漂亮,仔细看纸上还有用橡皮擦不掉的铅笔印。
痴心的少年还附了张纸写道:“我的朋友告诉我,送别人东西一定要送自己最心爱的。这是我最心爱的战斗机,我把它画给你,希望你也可以喜欢。”
这七封信,梁京京一封没回。
后来,她再也没收到过他的信。就在梁京京以为这个夺走她初吻的少年已经把她忘了时,高二那年,梁京京却又在自己的校门口看见了他。
她一直记得,那是七月,正常上课的日子。
晚上放学了,校门口人潮涌动,她推着车跟那时的“初恋男友”一同出来。那是个长相帅气、穿着时髦的男生,梁京京算不上有多喜欢他,可他每天都会接送她上下学,校里校外地保护她。
那天像往常一样,他们一起出了校门,说着班上的趣事。说笑间,男生趁机摸了摸她的脸。梁京京最讨厌他对她毛手毛脚,有点生气地推了他一把,男生却还心里没数地低下头,凑近看她的脸。
“干什么呀你!”她烦躁地推他的肩。
可下一秒,梁京京却顿住了。
少女的目光越过男生的肩,越过从眼前不停虚晃的人影,久久凝在半空。视线的那头,人声鼎沸的学生大潮里,是一抹黑色的身影。
少年穿着一身黑,背着黑色的书包,头上戴着一顶藏青色的鸭舌帽。他傻傻地站在路边,长高了,变黑了,她却还是认出了他。
可就在她看过去时,他却已转身朝她后方走去。
人潮中,梁京京就这么呆呆地望着,不确定地望着,望着少年踽踽独行的背影头也不回地融入人海,消失在了深不见底的时光隧道中。
所以,梁京京真正存有的不光是那枚金色的徽章,她一直存着那七封幼稚痴情的信,在颠沛流离的岁月里,她每搬一次家都带走一次,直到在长春有了稳定的住所,它们才有了妥帖的存放处。
梁京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存着那些东西,也一度以为自己早就把他忘了。
她不愿承认的是,那个头也不回的背影早已镌刻进了那段晦涩难行的岁月,镌刻在了她一去不返的青春时光里。
现在,那个少年又回来了。
第70章 70
那天一早谭真走后,梁京京恢复了正常的生活; 又开始每天等他的电话、短信; 好像一切都回到了从前。
不同的是,谭真给她发来了一大堆表格; 说是结婚需要的材料; 让她先填了。梁京京看着那边云里雾里的表格,感觉像是在申请入党。其实她有点担忧,不知道自己家的情况会不会影响。
谭真说:“没什么影响; 都是走形式。”
“里面很多地方我不会填; 根本看不懂。”
“这样吧; 我马上找份样本给你; 你先把会填的能填的填起来,其他的我来搞。”
“这么简单?”
“嗯,”谭真在屏幕里笑,“你以为呢?”
梁京京想了想; “那还有我妈那边,你得跟我回去一趟; 跟她说一声。”
“当然; ”谭真说:“我这边还有一个月就差不多了,结束之后我们就回去。”
梁京京觉得他们这个结婚跟闹着玩似的,有点像私定终身,谭真说要结就要结; 一刻也不耽误; 什么都不管不顾的。
他不管不顾梁京京更加不管不顾; 本来这些手续她就都不懂,全听着他的指挥在办。
至于他家里什么态度,梁京京现在完全不在乎。她只需要看着他、相信他。
而此时,即便隔着屏幕梁京京也能看到谭真脸上的疲惫,她知道他们的选拔临近结束,最近训练强度很大,听谭真话里的意思就跟期末考似的,他们队里所有人都在放手一搏。
这是一个多星期以来他们第一次视频。聊了几句,梁京京体恤地问,“你是不是很累,要不你休息吧。”
谭真摇头,“不累。”
他此时正躺在床上,一只手枕着头,一只手拿着手机搭在胸前。这个角度,梁京京看到的全是他的双下巴和鼻孔。
梁京京像是魔障了,连他这个角度都觉得有点帅,随意又放松,男人味十足。
她坐在梳妆桌边,手拄着脸,忍不住说:“你好帅啊。”
谭真被她逗得笑了下,“犯什么花痴。”
梁京京也笑了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对了,都没问过你,这次你要是成了,会不会被重新分配?”
“要是成了,可能会留在云南。”谭真加上一句:“现在只有这边装备了最新的战机,以后就不知道了。”
“那要是没选上呢。”
“可能会回安徽吧,我原来的部队。”
一头是远在天边的云南,一头是近在咫尺的安徽。这个答案有点出乎梁京京的意料,两人隔着屏幕对望着,一时无话。
谭真的表情没有一点变化,很平淡地问:“想我选上吗?”
梁京京一秒都没有犹豫,“你是最好的飞行员,当然要飞最好的飞机。”
谭真不无自豪地笑了下,嘱咐,“天冷了,少穿裙子,不要把膝盖冻坏了。”
梁京京点头,“知道,你休息吧,我还要备课。”
两个人挂掉视频,梁京京收到了谭真发来的一个红包。
两千块的红包,备注:给京宝买衣服。
梁京京心里美滋滋的,却回道:“我要大钻戒。”
谭真很快回过来:“以后买,现在没钱。”
梁京京发去了一个萌萌的小猫咪表情。
谭真没有再回。
梁京京也是跟他深入交往后才知道,他家条件好,但他从来不拿家里钱。谭真现在的房子和那破车都是自己买的,房子首付是一大笔钱,按说他也刚工作两年,也拿不出这么多钱。这说来就好笑了,他买房子用的是他从小到大积攒下来的压岁钱。
谭真常年在部队,衣食住行就没有需要花钱的地方,平时唯一的爱好就是折腾点飞机模型,工资基本都原封不动放在那。跟梁京京在一起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