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澈如昔-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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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也不知是哪位患者的家属,抱着个塑料盆出来洗漱,堪堪就留意到了步梯间这边的动静,一张大饼脸贴在门上的窄窗朝里看,看清之后还不忘应景地大叫了一嗓子,塑料盆和里面的牙杯牙刷噼里啪啦飞了一地。
窗台上那位姑娘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一惊吓,她的一条腿又突然被人从外头掀起猛地朝室内推进来,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挣扎了几下,一脚蹬在了刚刚将人推回来的景澄的肩膀上。
倪澈手疾眼快地两步冲过去抓着姑娘的胳膊用力一扯,她整个人就仰面摔在了步梯间的地面上。
随即倪澈探身过去,双手紧紧地抓住了景澄扒住窗框的那只手的手腕。
与此同时,整个人几乎悬空的景澄因为刚刚那一脚失去了重心,脚下一滑踏空了,扒在窗框上的一只手只余下中间三个指尖扣住窗沿,即便是他用力将手指抠出血来,也还是没能对抗得了地心引力。
就在他彻底脱手的一刹那,重力的惯性将瘦弱的倪澈大半个身子都带出了窗外。
倪澈躬起两腿,用力将膝盖卡在暖气管上,两手死死地拉住景澄。她咬着唇说不出话来,也不敢乱动,好像每一个轻微的动作她的身体都能被更多地拉出窗外一截。
“小澈,放手,这个高度掉下去我也不会死的。你不放手就会被我扯下来——”
放屁!不会死你当年为什么吓成那样,骗鬼呢吗?倪澈想挤出一点力气骂他,可惜没成功,她觉得自己的眼泪都要被地心引力给榨出来了。
“去喊人啊,你死的吗?”倪澈从牙缝中挤出来这几个字,趴在地上腿软得站不起来那位姑娘才连滚带爬吱哇乱叫地推开门出去喊人。
她一跑出去,刚刚站在走廊里朝这边张望的也都反应过来,纷纷聚拢。楼下消防警笛呜鸣,闪着红光的消防车开进了院子,医院保安也稀里哗啦地冲了过来。
倪澈感觉到自己的两腿被人拽住的那一刹,除了双手,全身都脱了力。
她身子一松,瞬间就化身成了一根人形麻绳,身高都能被抻长五厘米。
坠在下面的景澄笃地又下降了一段距离,倪澈感觉到自己的两腿硌在窗台上,就快要被折断了。究竟是什么人救援如此不专业啊,救活一个还要顺手车裂一个吗?
她觉得自己的表情肯定难看极了,自己一点儿都不想哭,既不害怕也不难过,但偏偏被眼泪糊住了视线,连近在咫尺的景澄都看不清楚。
所有的感觉都集中在了双手上,她死死地抓着景澄的手腕,像是即便将指头嵌进他的骨肉里也不会松开。
“有绳子吗?”吊在窗外的景澄感觉倪澈已经坚持不住了,自己的手腕却还牢牢地被她抓在手里,任凭什么阎魔鬼怪、大罗神仙也休想从她手里将自己夺走。再拖下去,她不坠楼也会被拉伤。
吓得发懵的围观人群被拨开,两个身穿橙色制服的消防队员终于赶到了。
其中一个迅速在队友身上和暖气管道上拴好安全锁,降到窗外救人。还没等他够到景澄,景澄便伸出另一只手抓住了救援人员的脚踝,将自己的重量转移到对方身上。
“先把她拉回去,小心别弄伤她。”景澄冲着上面大喊。
之前他不敢乱动是怕将倪澈扯出窗外,现在有了着力点,景澄几乎不等那位消防员反应,便蹬着外墙,双手抓着对方的胳膊腿儿攀着这人形悬梯几步站上了窗台。
景澄轻巧地落了地,屈膝跪在地上将靠在消防员怀里瑟瑟发抖的倪澈抱了过来。
倪澈的两条胳膊还保持着笔直前伸的姿势,像个会喘气儿的僵尸,她努力试了几次都弯不回来,好像手臂上的两条神经已经完全脱离的大脑的控制。
直到景澄抬手轻轻捏她的下颌迫使她张嘴,倪澈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口腔里染着腥甜,下唇硬是被她自己给咬出了一道血口子。
身边围着的有病患有同事,大家七嘴八舌的赞颂和关心纷至沓来,倪澈觉得自己这个模样实在是丢人丢大发了,真想两眼一闭直接晕过去。
偏偏景澄还特别手欠地替她拨开了挡在脸上的头发,好像生怕别人认不出来她似的。
景澄轻轻去握她僵硬的双手,慢慢揉开那紧成石头一样的肌肉,“小澈,放松一点,没事了——”
他把她抱起来,跟着两个医护到骨外给倪澈检查伤情。折腾了半天总算确认她的手只是牵拉引起的软组织损伤,没有大碍,休养几天就可以完全恢复。
夜班是没法再继续值了,现在让她往张大的嘴巴里塞一根棉花棒她都未必有准头,更何况是给人做麻醉这种精细动作。
第14节
科里领导得到消息也打电话过来慰问,倪澈举着电话哆哆嗦嗦地滑了几次才好不容易把电话接通,刚抬手往耳边一举,手机从手里直接滑到了地上,一块屏幕碎成了蜘蛛网。
她看着破碎的屏幕感觉自己的心也一并碎了,麻蛋的,四千多刚买的新手机,用了还不到一个月,怎么倒起霉来连不喝水都塞牙呢。
“不好意思,那我就先回去了。”倪澈对赶过来接班的朱晖摆摆手,忍着痛胳膊才堪堪抬到胸口,姿势相当地半身不遂。
朱晖瞟了眼陪在她身边的景澄,不露痕迹地八卦一笑,“赶紧走吧,这几天好好养着,你这协助警察勇救轻生女,厉害了!还有美女救英雄……对了,有人照顾你吗?你的手最近几天估计都不会太好用吧,需要的话给我打电话,我明早上下了班过去看你。”
“不用,我没事。”倪澈尴尬地舔舔嘴唇,好疼。她不甚灵活地拎起背包吃力挂到肩膀上,还没走出几步,包带从肩膀上滑落,她弓起手臂一接,顿时感到一阵胳膊被人掰折的剧痛。
景澄伸手从她身后将背包接了过去提在手里,“走吧,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有车。”
“你的手这个样能开车吗?残疾人驾驶机动车上路属于违法行为。”
你才是残疾人呢!我的手是为了救谁弄的你难道不知道吗,真是个无情无义的混蛋,早知道刚才不如摔死你算了。
倪澈勉为其难地跟着景澄坐进车里,跟个半瘫似的好半天才系上安全带,景澄耐心地等她摆弄好自己才缓缓启动车子。
“你自己真的可以吗?”景澄站在她家门口,将背包递给她。
“当然可以。”倪澈摸出钥匙,冲着锁眼戳了好几次都没插/进去,景澄默默地接过钥匙帮她把门打开,再将钥匙还给她,自己站在门口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倪澈进了屋关好门,将额头抵在门板上发了会儿呆,听见脚步声敲下楼去。这个人绝对是她命里的灾星,遇到他就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可他走了,她又觉得世界里那唯一一点光就落下去了,心里寂寥得不成样子。
真是疯狂的一天,她不管不顾地倒在床上,连鞋子都懒得脱,觉得自己再也没有竖起来的力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我有药(07)
没过多久,响起了敲门声。
倪澈一惊,她并不是稀奇自己这里会有访客,而是这种敲门的节奏是摩斯密码里的“it’s me。”这是她和景澄之间的小秘密。这家伙走都走了,又回来做什么。
倪澈开了门放景澄进来,他提着一个餐盒,打开来是一碗杂粮粥,还有一小盒凉拌蔬菜,“吃点东西再睡,你吃完了我就走。”他把餐盒摆在她面前,终于善解人意地帮她拿了只勺子,而不是筷子。
倪澈坐下来吃粥,她像个重度帕金森似的手稍微一用力就会发抖,好不容易吃进去几口,桌子上滴啦了一片。景澄坐在一旁看手机,也不理她。
倪澈有些恼火,暗暗嘀咕了一句,“真没良心,救了你连句谢谢都换不来。”
景澄从手机上抬起头来,盯着倪澈看了一会儿,“我的命都是欠你的,欠一条和欠两条有什么区别,干嘛还那么见外。”他还挺有理的。
倪澈好容易盛了一勺蔬菜放进嘴里,拌料里不知是醋还是盐蛰得她下唇上的伤口针刺般地疼,她嘶地一声捂住嘴,手一抖,勺子掉到了桌子上。真是又气又委屈,她干脆往椅子上一仰,不打算再吃了。
景澄站起身,从桌上拿起勺子到厨房冲洗干净,又转身回来放到粥碗里,继续没事人似的往旁边一坐,认真信守自己等她吃完再走的承诺。在他的监视下,倪澈艰苦卓绝地吃完一顿饭,这才把旁边那尊大神给送走了。
真是不知前面究竟欠了他多少辈子的血债!
倪澈听见手机响,眼看着来电没法接听,触屏的下半截裂痕密布,已经无法准确感知手指的动作指令了,何况她现在的动作指令本身就不准确。
童潜的来电一遍遍响起,她这边仿佛单方与世隔绝一般,就是没法接听,也不知到底是什么要紧事儿。倪澈觉得这个死心眼联络不上她,应该懂得变通地去找盛启南甚至主任。总之,地球少了她还应该一样地转圈。
倪澈试着点开位置靠上的微信图标,还好,微信可以使用,但也仅限于阅读,输出信息的话还需要使用屏幕的下半截打字,仍然无法实现。
作为一个被世界遗忘的半残,她此刻的内心不是一般地苦闷。更苦闷的是,她发现刚刚在医院里发生的那点儿事儿被朱晖发到了麻醉科的群里,整个群立即马蜂窝被捅开般地炸裂了,没一会儿就能刷出上百条新消息。
更可恨的是,她和景澄在现场的照片被发到了群里,倪澈登时给惊出来一身冷汗。
倪澈挣扎着爬起来,将好不容易脱下去的外套更加费力的穿回来,带上钥匙和零钱到楼下去找电话。
深夜十点多,小区那条暗黑之路更显阴森,倪澈快把自己的胆子撑破了才走完这一段。
她又走了十几分钟才找到一处投币的公用电话亭,先拨了朱晖的手机,“……晖姐,赶紧把群里的照片删掉吧……”
“怎么啦,这么帅的男朋友不舍得给别人看吗?”朱晖调笑。
“不是,他之前破案得罪了不少人,如果照片流到网上他会很危险……”
朱晖那边一听这话立刻也敛住了笑意,“哦,我知道了,马上就删。这么帅的警察哥哥可得好好保护起来,简直man到爆棚!”
倪澈挂断电话,心里松了口气,想了想又拨了一通给童潜。
“我是倪澈,你找我有要紧事吗?”
对方像是很火大,压着声音质问,“你干嘛不接我电话?!”倪澈听见听筒里传来门响,大概是童潜从寝室溜出去了,果然调门儿也抬高了,“我给你打了十几次。”
“我手机掉地上摔坏了,只能看到来电接不起来。究竟什么事你找我这么急?”
童潜这才意识到,自己原本在群里看到倪澈受伤消息时的担心因为十几通不被搭理的电话渐渐转变成了恼火,语气一下子又软了回来,“倪澈,你的胳膊怎么样了?晖姐说你连杯子都端不起来了……对了,这是什么电话,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在公用电话亭,知道我行动不便还不赶紧说事儿。”倪澈两个手捧着话筒等他回话。
“你受伤了大晚上还一个人往外跑,现在在什么地方,我马上去找你。”
“撒什么疯啊你,我就在我家楼下,你要是没事的话我就挂了。对了,可能这两天我没法去上班了,你先跟着你的盛学长,需要和我联络的话就用邮件吧。”
“我找你就是想问问你怎么样了……”童潜的声音软下来,“倪澈,你别骗我,你家小区里根本就没有公用电话,你肯定离家不近了吧,地址给我,站在那别动等我去找你。”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迷了路,你好好在学校呆着吧,我到家之后发给邮件给你。”
“上回你说到家了回短信你回了吗?”
小辫子给人狠狠地拽了一下,好疼。
“要不你先把地址告诉我,我明天下了班去看看你。”
“那等你明天下班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你一个单身女孩这么晚走夜路不害怕吗?万一遇到坏人呢?还有,你出来带药了吗?现在你的手拿东西都拿不稳,万一又像上次那样把药给弄掉了怎么办?”
倪澈被这小孩的想象力弄得哭笑不得,“我就那么倒霉吗?你可不可以不要咒我啊。”
“电话亭在路边吗?”
“在。”
“那你现在就招手拦个出租车,挂断电话之前把车牌号码告诉我,然后让司机一直把你送到楼下,这样总可以了吧?”
“童潜我真是服了你……”
“快点,再晚了连车都不好打了,倪澈,要是你现在不听我的,我们就绝交,明天我就离开人民医院。”
“你白痴吗?鲸医大每年进人民的才有多少个?你跑来实习难道不是为了留下工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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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全鲸市每年能考上鲸医大的又有多少个?成绩全系第一的又有多少个?你不还是一样说走就走了?”童潜顶嘴的技术一流,和他平时表现出来的温良随和判若两人。
倪澈觉得非常无奈,“你真是入错行了,当初怎么不去学个法律或者播音主持。你记下,车牌号是鲸b77635,我回去了。”
“到家马上给我发邮件!”
倪澈十分肉疼地付了车费,吭哧吭哧爬上六楼,又赶紧操着不听使唤的胳膊给童潜发邮件。然后这小子就把邮件当成了即时聊天工具,你有来他就有回,反反复复十来条也没什么有营养的内容。
倪澈这一晚过得相当吃力,洗澡的时候才发现,受伤的不仅是胳膊和嘴唇,她的两腿从膝盖向上都是一片青紫。当时没有发现,现在碰一下就钻心地疼。睡觉的时候也只能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翻身的话就像是在受刑。
***
晚饭时,景澄返回病房,滕青便看到了他右颈上那个被她忽略了几乎一天一夜的伤痕。
她的心里重重一沉,面上几乎就要维持不住正常的神色,原本因为心疼小景澄下移到脚后跟的底线还没维持到十二小时,咕咚一声就被这个吻痕给砸穿了。
景澄送她来医院,一路陪着她看病、手术,本来滕青的心里是感动而喜悦的,现在这些良好的感觉瞬间就被那个叫倪澈的女孩给一巴掌掀翻了。
景澄的人留在她的病房里,心却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去了。她仰在床上装睡,他便溜达出去到步梯间好巧不巧地跟倪澈一块儿救了个跳楼女。
滕青听人说这件事儿的时候吓了一跳,因为倪澈七年前的那通视频,景澄一直都恐高,平时连靠窗眺望一下都不肯,现在居然能爬出六楼去救人,难道倪澈真的才是他的药吗?
景澄再返回病房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不用问也知道他去了哪里,跟谁在一起。
滕青拼命隐藏住内心真实的情绪,关切地问,“我都听说了,好吓人,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他倒了杯水给滕青,“早点睡,休息好了伤口才恢复得快,明天就可以下床活动了。”
滕青没去接水杯,伸手拉过景澄的胳膊,看着他手腕上骇人的青紫和抓痕,“疼吗?要不要让医生处理一下。”
景澄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