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澈如昔-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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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间高仿版卧室仿佛一个巨大的宝藏,到处都藏着令人瞠目结舌的收藏品,倪澈穿着景澄宽大的白衬衫和一条裤脚挽了好几叠的系带运动裤盘腿靠坐在床边沉溺于惊心动魄的寻宝游戏。
她想不出这些连她自己都已经遗忘了的物件是怎么被景澄一件件淘弄回来收藏在这里的,在那些她离开的日子里,他会时不时就来到这儿一个人小坐一会儿或者把每一篇回忆都打开来重温一遍吗?
这种剥皮剔骨的滋味一点都不好受,所以那七年里倪澈强迫自己从来不去回忆,她擅长拼命寻找各种新任务填满自己,甚至去生死由命的黑市跟人家赛车,一旦景澄出现在脑海里,她便会立即对自己说,我恨他,如果让我再见到他,我会让他加倍偿还。
现在他已经还了的吧?倪澈问自己,他加诸于他自己身上的折磨和痛苦半点都不比她想要的少,甚至多到让她心疼不已的程度。
而且,他根本就没有错啊——
倪澈静静走到房间正中,在地板上平躺下来,闭上眼睛,双手交叠在小腹上。如果她现在死了,那这里将是她最最奢华的坟墓,最最适合的归宿,她在这世间拥有的全部爱意都在这里了,此生再无遗憾。
半晌,倪澈倏然睁开双眼,缓缓坐起身来。
距离倪焰死亡已经过了三十几个小时,她的心情由最初经历核爆一般的冲击,到如今恍如出世躲在这无风无浪之地,可她能在这里躲一辈子吗?那些本该冲刷她的风浪又是谁在帮她顶着?
景澄此刻的局面一定不是他说的那么轻松,藏匿杀人案嫌疑人,这可不是踢球砸坏邻居玻璃,被他爸揍一顿以示警告便能了事的。
倪澈清楚,想说服景澄这种执念如此之深的人同意放她出去到警局等候发落简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她想走出这间屋子只有自己想办法。
倪澈跑到窗边,将耳朵紧紧贴在本该是窗口的位置闭上眼睛努力聆听,外界一丝一毫的声音都传不进来。窗缘的缝隙被彩绘背板的不锈钢画框紧紧封死,她从厨房找来几样尖锐的工具试了多次都不能撼动半分。
唯一可能通向室外的那扇门单是目测就极其坚固,门上是一部电子锁,12键那种,理论上密码设置有超过百万亿种可能。
之前倪泽在外面的那处高级公寓用的就是这种门锁,虽然从室内也可以通过键入密码开锁,但只有最多三次的键入机会,一旦三次全部输错,主人的手机上便会立即收到一条报警信息。
也就是说,她如果想出去,就算将景澄敲晕了偷钥匙也是没什么卵用的,要么搞到房门的密码,要么就得让景澄心甘情愿地把她带出去,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景澄什么时间会来她完全不清楚,但既然决定了就要马上着手准备,她不但不想躲在这里连累景澄,更有一些事情要亲自当面去问清楚。
只要做到这两件事,即便自己的下半生注定要在监牢里度过,或者一颗子弹为倪焰偿命,她也不会觉得那有多么难以接受。
***
晚上十点一刻,安静的房间里终于传来开门声。
倪澈光着脚飞速跑进卫生间,胡乱在脸上和颈上淋了一些水,镜子里映出她因为一整天没吃饭血糖偏低而略显苍白憔悴的脸色。
“小澈?”房间里响起脚步声,渐次朝卫生间清晰过来。
倪澈的动作没有一丝耽搁,她迅速将之前加了红酒、老陈醋、千岛酱并混在料理机里搅碎的若干食物混浊液倒进马桶,并故意随处遗洒了几大滴。狭窄封闭的空间里顿时弥漫起一股酸腐的,类似于呕吐物的味道。
她随即蜷缩起身体侧卧在卫生间冰凉的地砖上,用力一口咬破嘴唇内侧柔软的嫩肉,瞬间清晰地感觉到腥咸的血液顺着破口沾满口腔又溢出唇角。
☆、尾篇(08)
下一秒,倪澈身后传来什么东西脱手落地的闷响,一阵疾风靠近,景澄有力的手臂从背后扳过倪澈的身体。在看到她口吐鲜血的一瞬,景澄的瞳孔骤然一缩,身体明显一颤,膝盖咚地一声砸在地上。
“小澈?”他抬手抚过她濡湿的前额,将碎发拢到脑后。
如果景澄不是这么的惊慌失措,或许会很容易分辨出汗水和清水差距甚远的触感,可唇角染血倒地不起的倪澈在周遭一片似乎经由剧烈呕吐造成的狼藉场面掩护下,孱弱得如此逼真,尤其是那股透着腥甜味道如假包换的血气。
她其实担心景澄又要抱她牵扯到刚刚重新缝合的伤口,于是“挣扎”着率先从地面上摇晃着站起来,“我没事,可能是吃得不舒服了。”
呕吐是再常见不过的生理反应,甚至可能是某种喜兆,但现在不是古装虐恋剧的拍摄现场,吐血绝对百分百不正常,依照几十年的影视剧经验论,这很可能预示着某种十分严重的疾病,甚至她说的某句话随时都可能变成临终遗言。
倪澈被味道不太好的血水呛了一下,发自肺腑地咳了出来,这一咳咳得血星四溅,堪称画龙点睛的后期制作。
景澄登时更慌了,“别怕,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不行,”倪澈违心地拉住景澄的手,“你这样带着我出去,等于跟所有人承认你在包庇我。”
“我就是在包庇你,”景澄不容置疑地扶着她往外走,“先去医院再说。”
那扇神秘的房门终于被当面打开,密码居然是她七年前的手机号。
映入眼帘的空间超出了倪澈之前的所有想象,不是某个荒僻郊野小屋门前的扶疏庭院,不是什么陌生楼宇或宽阔或逼仄的走廊,更不是天台、巷道、摩天穹顶或是地狱业火,而是,五六平米空间对面的另外一道入户门!
景澄将两道门之间的一块地板掀起,那盖板的内侧赫然是一盏四方形的嵌入式顶灯,而且这灯看上去第一眼就有些熟悉,倪澈觉得她一定是在哪里见过,要么就是这种灯具实在太过常见。
地面上赫然开出一个不足一米见方的洞口,宽度刚好能容一人通过。
“来,小心点。”景澄率先悬腿落下去,很快整个人便降到洞口之下。他不知依靠什么支撑身体,紧接着举手托住倪澈的腰,慢慢将她接下来。
这时,倪澈才看清楚周围的环境,景澄的双脚踩在了坑洞下方两侧的格架上,架子上还整齐地码放着一些平时不常用的杂物。她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是景澄那套房子一进门隔出的那间储藏室!
所以说,这两天她根本就是藏在了景澄家的楼上,跟景澄只隔了一道楼板的距离,还是一道被违建开了个洞的楼板!难怪她隐约觉得那间屋子的格局虽然怪异但却有哪里似曾相识,因为两套房子的厨房和卫生间都是相同的位置。
倪澈的腹部因为饥饿传来一阵隐隐肠鸣,她掩饰性地握着拳用力在胃部压下去,这个动作看在景澄眼里瞬间被解读为她很疼,她这会儿一定很不舒服,情况绝对不能再拖下去了。
景澄也顾不得倪澈发现真相的错愕,抬手一擎,储藏室的吊顶还是那个吊顶,顶灯还是那盏顶灯,毫无破绽。
第60节
“我抱你。”
“我可以,你小心伤口。”
景澄抬手抹了下她下颌的血迹,“我没事,你别逞强。”
真的不是我在逞强啊,倪澈内心的愧疚指数翻倍飙升,“我们两个一起出去,下一秒就会被人带回警局。你先出去开车甩掉他们,十分钟后在南门报刊亭那里接我。”
她说话的时候,脸上痛苦的表情难以掩饰地流露出来,因为嘴巴里的伤口刮擦牙齿真的很疼。
景澄这一刻一定是三魂丢掉了七魄,居然脑抽地觉得她说得有点道理,“那你小心点,我们去私立医院。”
倪澈冲他点点头,然后在他走出门去的下一秒,迅速跑回卧室找了身自己方便活动的运动装换上,将垂肩的头发胡乱用皮筋在脑后一扎,踩上运动鞋推门离去。
她没走电梯,而是沿着步梯一路下到地下一层,这一层连接停车场,在小区另一处还有一个出口,那里环境相较之下更隐蔽一些。
按说景澄刚刚一出门,之前警方散布在楼下的眼线应该悉数被他引开了,毕竟程局到现在还没有狠心地公开通缉倪澈,分布的警力应该也十分有限。
倪澈飞快地踩着台阶奔上地面,尽管脚步因为饥饿有点虚飘,但那种久违的自由感觉仍然令她振奋。只要找到答案,她愿意接受命运的审判和一切可能的惩罚。
前方不到一百米便是小区北门,此时夜色阑珊,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她这个混在睡前健步走人群里的削峭身影。
可偏偏就在此时,横斜里冲出一个人影,不由分说便死死抓住她的手腕,用力将她带到路边绿化带浓重的树影里。
“你果然藏在这儿!”景良辰发出一声咬牙切齿的感慨,“还想玩什么花样?你害得我哥连警服都脱了,还想玩什么花样,嗯?”
路灯昏黄的暗影里,倪澈双目圆睁,瞳仁中倒映出比光源更甚的星芒。警服脱了是什么意思?景澄被开除警籍了吗?她像是受了当头一棒,脑海中嗡嘤响作一团。
早应该想到的,带她逃脱这么严重的行为,她早该想到的。
只要她现身,一切都还来得及挽回吧?倪澈下意识又狠狠咬了下自己的嘴唇,刚刚勉强愈合的伤口登时飙出血来,一抹鲜红顺着她的唇角蜿蜒而下。
景良辰:“……”我哥失业了你也不用吐血这么严重吧?
疼痛让倪澈找回了理智,她也反手拉住景良辰的衣襟,“你开车了是吗?先不要让景澄找到我,带我走。”
眼前所见实在有些超出景良辰的认知范围,虽然他一时半刻还理不清这两个人究竟在闹什么,但既然倪澈愿意被他控制在视线范围内,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怎么还对付不了一个手无寸铁的小丫头!
不得不说,这会儿他的确是彻底忘了倪焰是怎么死的了。
盲目自信的景良辰立即为精心出逃的倪澈提供了一个副驾驶位的庇护,就在他刚刚抬手打算发动车子押解嫌疑人回市局的一瞬,倪澈突然开口阻拦。
“等一下,你以为我是怎么从景澄那里逃出来的?你哥他会主动把我放出来给你们抓吗?”
不容景良辰仔细消化疑问,倪澈继续道,“是我装病才骗他带我出来的,不然别说是脱了他的警服,就是扒了他的皮,他也不会让你们找到我。”
这话的确不假,景良辰丝毫不怀疑,如果可以,景澄甚至愿意代替她去坐那间冤狱。
“你猜得到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吧?”倪澈声音一沉,似将万千情绪深深忍下,“如果我想逃,当天就不会主动报警了,现在我不想景澄再陷在偏执里,这样等于是我害了他。”
“你知道就好!”景良辰面色不善,但语气显然软和了下来。目标一致的人之间,比较容易建立信任。
“所以,我还不能在今晚跟景澄一起回市局,那样在所有人眼里他包庇我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我只需要一个晚上的时间,等会儿他发现我骗了他,一定会让你跟他一起找我。那时,你就带着你们的同事跟他一起四处找我好了,这样任谁都不会再觉得是他故意放走了我。”
景良辰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逻辑可能不太顺,但倪澈没有留给他捋顺思路的时间,“最迟明天一早,我就会主动到市局投案自首,说明当天是我胁迫了景澄才让他放走了我,而不是他主动包庇我。反正事情的真相也只有你们几个知道,你们不说,别人自然就会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别人相信什么景良辰不知道,但他这会儿大概是相信了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倪澈态度上的诚恳和言语上的真挚,无一不在表示着她正为景澄的前途而殚精竭虑,恰好可以解决景良辰目前最挂心的问题,先保住他哥,倪澈的事情慢慢总能查到水落石出。
此时,景良辰的手机神助攻地响了,果不其然,景澄在电话里毫不掩饰内心的急躁,他的小澈丢了,景良辰你要马上帮我把她找回来!
景良辰挂断电话转眼看了看倪澈,倪澈对他笃定地点头,你看,我半句假话都没有,所以,请毫无保留地相信我吧!
“最迟明早八点,否则警方会全城通缉你,你知道自己绝对跑不掉的吧。”
“我当然知道,而且我知道,景澄找不到我会怎样,我不会让他担心太久的。”倪澈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可以对着泰和宫里所有的神明起誓的,半个字都不掺假。
她推开门下了车,景良辰有那么一瞬很想干脆抬手将她抓回来直接归案了事,可就是那么迟疑的一瞬,倪澈走了,他也决定调转车头去帮景澄演一部洗白的大戏。
***
“怎么回事?”景良辰卡在十五分钟之后出现在景澄面前,开门让他上了车。
“把你所有信得过的人都调出来,倪澈一个人走了——”他显然慌了,整个人的状态都很不对劲,那是一种充满了焦虑、担忧、费解和自责的复杂表情,以至于连声线都在发颤,“她还生着病,身上没有手机也没有证件,这个时间能去哪里?”
景良辰低头看了眼手表,距离明早八点还有九个小时,九个小时。“这阵子放大假,本来可以调动的人手就不多,你想想她在鲸市有什么可以去的地方,我陪你去找。”
如果此刻景澄的状态稍微正常些,就会立即察觉到景良辰此刻实在镇定得很不正常,只是他救命稻草般地抓住了“倪澈在鲸市可去的地方”这个念头拼命思索,根本无暇顾及其他,“租住的房子、崇安那里……她没什么可去的地方。”
“你先别急,一处处找吧。”景良辰豁出去这一晚不眠不休,只要陪着他熬过最后这几个小时,一切问题都会回归正轨。
“租住房子那里有警方的监视,她应该不会回去的。崇安那里……她现在麻烦缠身,也不太可能去找他……”景澄干涩地噎了口唾沫,喉咙火辣辣地疼,“回局里,还有问问附近的派出所,她跑出来不会为了别的。”
小范围的搜索一直持续到凌晨三点仍然没有结果,赵队和假期留宿宿舍的常泰都被挖了过来,各自分了一条路线带人寻找。
这与景良辰的预期也有些偏差,他觉得他们应该能先一步找到倪澈,届时就和景澄一同将她带回市局交差,但四个小时找过去,却是连对方的影子都没瞥见一个,似乎不太正常。
景良辰将车子停在一间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门口,下车买了两杯热咖啡和几个汉堡,“肯定能找到的,吃点东西。”
景澄看了一眼手里被微波炉烤得滚热的汉堡,喃喃说,“她身上,好像也没有钱……”
“……”得,这么一说景良辰都有点吃不下去了,“景澄,她一个心眼儿都长到脑子里的人,你能别总把她当成一团弱不禁风小白兔行么?”
“要是她先被倪家人找到了怎么办?”这句话其实相当于,要是她遇到了大灰狼怎么办?她本来就是一团小白兔呀。
景良辰彻底崩溃,“你就从来没想过她是装病骗你的么?你把她当成濒危动物养着护着,她哪儿那么容易就生病了的!”
“你再说一遍?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景澄转过视线,掉线的智商终于开始一格格联上网。
景良辰早就憋得难受,听他这么说,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