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咬春-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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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愿同镜容圣僧,一起去泉村!”
闻言,众人面色皆是一变!
最震惊的莫过于镜无,他比其他人都知道泉村的凶险。
“林夫人,你可知那泉村如今是怎样一番险境?”
人人避之不及,就连那里的医工都跑了。
他们倒好,一个接一个地送上前去。
镜容就算了,他的性子向来如此,可是这林二夫人……镜无微微蹙眉。
谁料,少女压根儿不看他,只望向眼前之人。
字字铿锵坚定,而又不失温柔:
“镜容法师,我想与你一起去泉村,可以吗?”
葭音紧紧地盯着他。
紧紧地盯着,原本他清冷的眸色忽然翻涌上一阵情绪,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低低压着声音:
“不成。”
“为何不成。”
二人对视,葭音毫不退缩,“圣僧心系天下苍生,心系泉村人,我亦心系泉村人。圣僧医术精湛,我亦小有所成。圣僧心意已决,我亦心意已决。”
“我要与圣僧一起。”
即便生不能同眠。
死,亦要同寝。
镜容就这般凝视她许久。
眸色深深,那眼底幽暗晦涩,让人分辨不出什么情绪。
葭音朝他一笑,走到马车前。
“圣僧若是不去,我就先走咯。”
镜容拦不住她。
谁都拦不住她。
两辆马车就这般,一前一后地朝泉村行驶去。
越往东走,越觉得树影森森,寒气逼人。
车夫将车停下,道:“前方好似是一处窄路,夫人,马车驶不过去。”
葭音抬手掀开车帘。
只见眼前丛林密布,只余下一条极窄的小道。
“到了。”镜容从另一辆马车上走下来。
她十分惊愕。
这泉村……竟如此隐蔽的吗?村子外面树环水绕的,真难叫旁人看出其中还有个小村落。
她跟着镜容,朝树林深处走。
不一会儿,果真看到村头正门,以及正门旁边立着的牌匾,
——泉村。
村门前一片荒芜,少有生气。
乌鸦停在光秃秃的秋树枝头,拖着喑哑的嗓音,放肆叫喊。
镜容余光瞥了她一眼,故作清冷道:
“夫人若是感到害怕,就现在回去。”
眼前是密闭的村落,幽深的树林,昏暗的月色,和黑黢黢的乌鸦。
葭音镇定道:“我不害怕。我说过,我要跟你一起。”
“这里不比林府,荒郊野岭,进去了可能连饭也吃不饱,”镜容转过头,看着她,“这里几乎每天都有有人染病、发疯、死亡,你不知道下一个病的是谁、疯的是谁,死的又是谁。”
“你在这里吃不饱穿不暖,没有玉馔珍馐,没有绫罗绸缎,只有无边际的惊恐与盼望。甚至……”
镜容垂下眼,“你会死。”
他企图用这些话把她吓走。
葭音虽然是伶人出身,可始终都有人庇护,何曾听到过这些?前半生她见过最惊恐的一幕,莫过是妙兰的尸。体被人从井里打捞上来。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死人。
第二次,是林慎安。
果不其然,镜容清清楚楚地看见,小姑娘的面色俨然变了一变。
她在害怕。
葭音抿了抿唇,原本粉嫩的唇色变得煞白,她眼前又浮现出妙兰投井后的惨状,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她的胸膛闷闷的,却还是仰着脸,朝镜容道:
“我知道,但我不怕。我想陪着你。”
陪着你,渡过这道难关。
镜容目色微微一动。
他垂着眼睫,浓密的睫羽翕然一颤,半晌,他低声:
“愚笨。”
“你不也是吗。”
葭音朝他俏皮地笑笑,“三年了,你还是学不会自利自私。”
……
二人还是一前一后走进了泉村。
凝露跟在他们身后,保持着一小段距离。
一走进村子,葭音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
低低矮矮的房子,许多是依山而建,简陋得不成样子。地面也是崎岖不平,只能容人在其上行走,若是有马车驶进来,必定是一阵颠簸。
倏然有冷风袭来,阴气阵阵。
葭音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立马有村民发现了他们。
“何人?”
“大家不要怕,我们是从村外来的,会些医术,特来给大家治病的。”
闻言,村头正抱着小孩默默垂泪的女子抬起眼,看着话音方落的葭音,忍不住自嘲道:
“谁会来救我们,外头的那些官儿,巴不得我们全死干净了,全死在村子里面,不让把病带出去。若是谁跑出了村子,必会被株连九族。”
此言一出,不少人黯然神伤。
“官儿不管我们,医工也不管我们。这里的郎中大夫都跑了,他们的命是命,我们的贱命就不是命。”
他们大多数人,都已经接受了会在这里病死的现实。
即便是如今没有染上瘟疫的,在冬天来临时也会染上,若是他们敢偷偷溜出村,外头有不少官兵把守,若是抓住了,就是五马分尸、株连九族。
抱着婴孩的妇人失声恸哭。
“都不管我了!他们都不管我们了!没有人在意我们的死活……我的兰儿才六个月,怕是活不过今年冬天了。她一次新年都没有过,呜呜呜……”
其余人也不信葭音这个小丫头的话,被那妇人一煽动,也纷纷落下泪来。
有怨天尤人的。
有痛骂狗官的。
还有些哭着商量自己死后葬哪儿的。
“村东头儿都堆满了尸骨,早就没有地方让我们安葬了……”
此情此景,看得葭音心中一阵阵痛,她不禁转过头,看了镜容一眼。
佛子无声看着眼前这一切,眸中流动着仁慈与悲悯。
葭音忍不住上前,道:“你快去同他们说,你是京城里医术最好的人,你会治好他们。”
镜容低下头看了她一眼,原本清冷的目光,落在葭音身上时稍稍柔和了些。
他抿了抿唇。
不等他上前,不远处突然走过来一个身形曼妙的少女。明明都是泉村人,她的打扮却与此处有些格格不入。
都是粗布衣裳,她的裙子却十分鲜艳,像一株陷入泥泞地的花朵。
看见来者,对方一愣,原本是垂头丧气的一张脸,立马转变得无比惊喜。
“镜容法师?”
少女目光灼灼,直接掠过葭音,落在镜容身上。
不等镜容反应,她又立马朝周围人道:
“他是镜容法师,是梵安寺的圣僧。之前我的病就是圣僧治好的!大家不要慌,我们的病有救了!”
葭音有些疑惑地看着眼前雀跃不已的少女,刚准备问镜容你们认识吗,只见对方一下扑上前。
迎着佛子面上的疑色,她激动道:
“圣僧,我是阿香呀!”
……
葭音记起来了。
是那个哭哭唧唧要以身相许,还给镜容下药的阿香。
这位阿香,还是泉村村长的亲孙女,是村里头数一数二的人物。
听了她的话,周围人稍稍安下心来,一道道目光落在镜容与葭音身上,如同见到了救世主。
天色已晚,立马有人提到,他家侧院有个小房子,可以供两位居住。
闻言,阿香立马皱眉头。
“你那小屋子,只有一间房间。如今是三位客人来了,怎可住同一间房?我院中还有空下来的屋子,镜容法师不若去我那里……”
葭音的右眼皮跳了跳。
她下意识地望向镜容,只见佛子目色微敛,眸光清凉似水。
朝阿香冷冷一声:“不必。”
阿香一瑟缩。
她怎么觉得,这镜容法师,变得比之前要冰冷上许多……
变得愈发……不容亲近。
村民将葭音与镜容带到侧院。
正如阿香所言,此处……真的只有一间屋子,只有一张床。
夜色昏黑,月光寥落。
他们先休息上一晚,明日再去给村民们治病。
方才阿香撒着娇,说是要请客人去她那儿住。于是凝露就被镜容赶到阿香院子里了。
他们三个人,无论谁去阿香那里住,剩下的两个人还是要同挤一间屋子。
要么是她与镜容睡一屋,要么是镜容与阿香睡一屋,或是镜铱誮容与凝露睡一屋。
葭音局促地坐在小木凳上,看着镜容面不改色地,端来一个盛满了清水的碗。
“这是……”
镜容淡淡看了她一眼,声音亦是平静,不带有任何波澜:
“放在床中间。”
葭音立马反应过来。
她朝着镜容道:“其实也不必这样,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
要想当初在水香楼,他都成那样了,还是没有碰她一根手指头。
镜容垂眸:“还是放上。”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二合一)
碗中的水轻轻晃荡; 置于床榻的正中央,水面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葭音的一颗心也随着那水面轻摇。
房间很小; 小得根本打不了地铺。一张床; 一对桌椅,就已将整间屋子塞得满满当当。
她平躺在床榻上,刻意往里挤了挤; 娇小的身形几乎要挤进墙缝儿里。
外衫她叠好放在椅子上、发钗首饰放入桌案上的宝箧里,葭音只着了一件单薄的里衣; 翻了个身,面对着一堵墙。
天色已晚,周遭彻底地暗下来。
只余点点星光穿过窗牖,葭音听着自己的心跳声,看着眼前墙壁上的灰渣子。
身后传来动静。
窸窸窣窣的; 似乎是脱衣声,又似乎不是。镜容没有躺过来; 整间屋子反倒陷入了一阵奇怪的沉寂。她的心怦怦跳动着; 温热的鼻息距墙壁极近。
不知过了多久; 她嗅到一缕檀香。
床边有人坐下来。
他的动作很轻; 很缓; 似乎怕惊扰到她。和煦的檀香登即将她整个人包裹,连同她的那一颗心,熏得柔软不已。
二人皆是无言。
可葭音却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心跳声。
镜容的呼吸很轻; 很均匀。葭音屏住呼吸; 感觉好似一阵温和的风吹过来,柔软的花贴着自己的鼻翼绽放。
床榻很小; 即便是隔着一碗水; 二人离得也极近。
她甚至能感受到; 从对方身上传来的温热感。
那道温热感,烧得葭音面颊微红,须臾,她听见镜容低低一声。
“还不睡么?”
葭音红着脸,“我睡不着。”
她半张脸蒙在被子里,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话刚一说出口,她就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葭音啊葭音,你已经不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了,怎么这个时候还害羞成这样。对方是镜容,无论是三年前还是现在,都是你不能肖想的人。
和喜欢的人同在一张床上,又如何能睡得着?镜容坐在那里守着她,葭音佯装入睡,贪恋着身侧之人身上的香气。那檀香味道很清淡,却也很暖,让人觉得心中百般宁静。
岁月静好之感,也莫过于此了。
恍恍惚惚到了后半夜,葭音终于有了些困意。
她睡得很轻,几乎是浅眠,忽然间,她听到屋子外头落了雨,淅淅沥沥的雨水将她吵醒。
“圣僧在做什么?”
少女从床上撑起半个身子,这才发现镜容坐在窗户边,一手执书卷,一手用衣袂遮挡住桌案前的灯火。
见状,镜容道:“可是吵到你了?”
“没有,我是被雨水吵醒的。”
这屋子很不隔音。
镜容的袈裟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床边,只着了一件灰青色的长袍,暖黄色的灯火映入眼眸,他正在翻阅一本书籍。
葭音小心翼翼地把那碗水推开。
“圣僧为何还不入睡,可是……在为这瘟疫忧心?”
镜容“嗯”了一声,“来时我看见一些病人的症状,与先前所遇的普通瘟疫大有不同。之前我遇见的,都是普通的鼠疫,多发于寒冬腊月,可如今立秋不过十余日。”
正说着,他用手指了指。
葭音也凑上前去。
顺着他的指尖,她看到医书上的一行小字。
“他们患的也不是寒疫,染寒疫之人,双唇泛白,手脚发冷。而我今日路过那妇人时,见其怀中婴孩面色通红,印堂处微微有黑晕。”
少女若有所思,“所以你在找,他们究竟染的是何疫。”
“诚然。”
他点点头,修长的手指又翻动一页,面上专注神色未改。
他来时带了许多有关瘟疫的医书典籍。
厚厚的一沓,堆在房间之角。
葭音便上前,也抽开一把椅子,与镜容面对面坐了下来。
“我与你一起。”
对方抬了抬眸,眼底微微有惊讶色。
“我说过,我会与圣僧一起携手,替泉村渡过这场浩劫。圣僧既未合眼,我也不应当休息。”
正说着,她也翻开一本医书。
“这三年我恰恰习了些医术,也认识了一些字,虽然还有些字认不全,但还是能出一份力的。”
墙角里这么多书卷,要镜容一个人一本本地翻,可得翻到什么时候。
镜容提笔,写下:印堂发黑、面中通红等字样,葭音在心里默默记下了字形,就低头开始查找。
直到深夜。
第一抹曙色跳出天际,镜容放下书卷,凝视着趴在书桌上熟睡的女子。
她睡得很香,很沉,似乎梦见了什么美梦,嘴角微微勾着笑。
看得他也不禁抿了抿唇。
只有在这一刻,他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看着她。
镜容面色微动,只坐在对面看着她熟睡的面庞,眼底不禁带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情动与宠溺。林府这三年,将她滋养得极好,如今的葭音如一朵粲然绽放的花朵,秾丽,迷人,国色天香。
他坐在那儿,没有上前,静静地注视着她。
陡然一道冷风,女孩子似乎缩了缩身子,打了个寒颤。
镜容站起身,从一侧取来她的外衫。
少女的衣衫上,总有一道异香。
佛子垂眼,欲将衣衫披在对方身上,方一弯腰,忽然看见她微低的后领口下有一点鲜艳的红渍。他下意识地蹙了蹙眉,风将领子又吹低了些,她似乎,在身上纹了什么东西。
艳丽的殷红色,刺在她雪白的肌肤上,如一束娇嫩的玫瑰在雪地刹然绽放。
心底虽有探究,他还是移开双目。
手刚搭在她的肩膀上,葭音恰好醒来。
她迷迷糊糊地支起身子,一转过头,正好与镜容对视。他的目光似乎躲闪了一下,不过顷刻之间,镜容又抑住眼底神色。
他眸光轻缓,规规矩矩地喊她:“夫人。”
葭音扯了扯身上的外衫。
刚准备说些什么,房门忽然被人敲开。阿香捧着两碗粥,满脸娇羞地走了进来。
“圣僧,姑娘,这是阿香亲手为二位煲的汤粥。二位还未吃早饭吧,快趁热喝了,暖暖身子。”
说这话时,这小丫头一双眼止不住地往房间里面望,见床铺上搁着一碗水,稍稍放心下来。
葭音知晓她醉翁之意不在酒。
言罢,阿香似乎又怕他们不放心,急忙道:“你们放心,这真的是普普通通的粥米,没有乱放什么东西。我是诚心诚意来感谢二位,愿意来我们泉村行医行善,原本我们还以为,我们都要死了……这下好了,镜容圣僧来了,我们也都放心了!”
“只是如今我们不便出去,每隔七日才有外头的商人驾着马车与我们村交易货物钱财,故此粥饭有些简陋,还望二位不要责怪……”
说罢,她朝镜容讨好地笑笑。
镜容显然是不怎么买她的账,看了桌上的汤粥一眼,道了声谢谢后,便走出屋子。
阿香的笑容尴尬地顿在脸上。
旋即,她又转过头,朝葭音笑:
“夫人,我听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