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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明月咬春-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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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愠意极薄,却让何氏看得真切。
  她的一颗心骤然一坠。
  “本宫未看错吧,镜容法师,您也会生气啊。”
  “为什么,只因为本宫辱骂了她?呵……本宫现在就告诉你,你面前——这个让你连看都不愿意看一眼都女子,日后会成为全大魏最尊贵的女人,而她——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奴婢,不过是个下。贱的伶人,淫。荡的寡妇!”
  镜容攥着琴身的手指泛白。
  “她勾结梵安寺圣僧,恬不知耻,罪大恶极!本宫这就要去给她处以极刑,向天下人昭告,让所有人都看看,勾结我梵安寺圣僧,是怎样的下场!”
  说完,何氏扬了扬下巴,一层光影落在她下颌处,女子看着身前之人的眉眼,发笑:
  “镜容,生气了?”
  对方终于垂下眼眸。
  即便如此,他的眸色亦是清淡如水,眼底似有几分对她的憎恶。何氏没有细看,瞧着眼前镜容这副模样,心中隐隐生起了许多快。感。
  “镜容法师,本宫也并非这赶尽杀绝之人。你是不是很爱她,是不是很想救她呀。但你可知她前几日在春魁宴上演了那样一出戏,惹得京城民怨四起,爹爹勃然大怒。如今不是本宫不放过她,是爹爹想杀了她。”
  何氏试图在他眼底看到一丝妥协之色。
  “现如今,京中百姓自发抗议,要我爹爹在三日后的疏奏台上向众百官、全皇城请罪。你不是想救她吗,好啊,只要你在上面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你身为佛子,却干扰朝政、心悦于伶人的罪行。说你这妖僧是在妖言惑众,你在疏奏台上向满朝文武、整个皇城下跪,本宫便放过她。”
  “不止如此,本宫还要你在疏奏台上向天地发誓——你镜容,此生不得还俗,从此不能干政,更不要肖想与她行什么苟且之事……”
  ……
  三日后。
  大雪连绵下了三日,葭音也被何氏的人关了整整三日,好不容易盼来了一个晴天。
  她一早儿就被何氏的人叫起来。
  走廊处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窗檐之外,葭音听到有人在谈论:
  “今日是怎么了,大将军将二少爷与三少爷都传去了前堂,可是有什么急事么?”
  “这哪是什么急事,分明是天大的事!你还未听说么,因为春魁宴,咱们老爷子要在疏奏台上请罪,许多官老爷子都去看了。”
  “疏奏台,哪里的疏奏台?”
  “自然是梵安寺圣僧们掌管的疏奏台。”
  大魏开朝太。祖崇尚佛教,深信因果轮回、善恶有报之说,故此设立了疏奏台,由梵安寺的僧人们掌管。
  疏奏台,顾名思义,疏的是罪行,上奏神佛。
  慢慢地,此地又演变成为犯大罪之人,向神佛忏悔、乞求天地原谅之地。
  一听到“梵安寺”这三个字,葭音本能地竖起了耳朵。
  凑到窗户边儿,那二人的话语愈发清晰。
  “咱们老爷……当真要去那种地方,忏悔过错?!”
  “那哪能啊,咱家老爷子可是大魏的功臣,怎么可能有错!听说都是因为一名梵安寺的妖僧,妖言惑众,污蔑咱们何老爷子。如今正要他去疏奏台悔过呢……”
  葭音正想往下听。
  忽然听到了钥匙入锁孔声,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
  两名何家的下人打开房门走了进来。
  “跟我们走。”
  “去哪儿?”
  那两名男子的力气极大,推着她,压根儿不给她反抗的机会。
  “你不是很喜欢唱戏吗?我们老爷子说了,要带姑娘你去看一出好戏。”
  ……
  天色虽已放晴。
  地上仍有厚实的积雪未消,人一脚踩上去,便听到松软的一道“嘎吱”声。葭音不知道他们要带自己去做什么,却认得脚下这段路。
  这是去梵安寺的路。
  她联想到将才在窗下听到的话。
  梵安寺、疏奏台、妖僧、悔过……
  忽然,一个想法从脑海中骤然闪过,她的步子一顿,对方不耐烦地回首,催促了声。
  “走这么慢,当心耽误了时辰!”
  葭音回过神,轻轻咬着下唇,手脚一阵颤栗。
  梵安寺已人满为患。
  与往日不同,这里几乎没有什么百姓,而尽是朝廷文武官员。他们各自穿着官袍,顺着人群,往疏奏台那边走。
  疏奏台有七七四十九层之高,越往上走,台阶就越发逼仄。
  葭音被何家的人带着,一眼看见站在人群之首的何贵妃。
  还有她身侧那名年过百半,却依旧很有精神气儿的男人。
  何聿。
  对方俨然也看到了她。
  何贵妃侧过头,不知与何聿说了些什么,而后朝这边使了个眼神。
  “把她带过来吧。”
  “走!”
  葭音被人推上前。
  何聿知道她就是在春魁宴上闹事的伶人,冷飘飘看了她一眼。
  何氏道:“爹爹,这文武百官都到齐了,不若我们就开始罢。”
  葭音被强行带到何贵妃身侧,也就是人群的最前列,这里视野开阔,疏奏台上的风光一览无遗。
  “何娘娘,这是何意?”
  葭音大着胆子,直视何氏。
  见她并不畏惧自己,何氏与何聿都有些讶异,不过转瞬,何氏便冷笑着,示意她望向那高高的疏奏台。
  “你就是那妖僧不惜脏了名声,也要护住的女子?”
  “妖僧?”葭音皱了皱眉头,指正道,“镜容不是妖僧。”
  “哼,”
  何贵妃噙着冷笑,“过去他不是,过了今天,他就算不是,也得是。”
  “贵妃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不惜脏了名声,也要护住的女子?
  不等何氏多言,一缕佛香悄然而至,一行僧人伴着木鱼声自不远处走来。
  为首的那个,正是镜容的二师哥,镜无。
  “镜无法师,那妖僧如今在何处?”
  镜无手指佛珠,闻声,抬了抬眼皮,瞧了何贵妃一眼。
  旋即,他看见站在贵妃身侧的葭音。
  镜无师兄面上忽然浮现起葭音看不懂的神色。
  见其不动,何氏催促道:
  “怎么,妖僧已向本宫认罪,镜无法师还想包庇这个罪人不成?!”
  镜无目光动了动,伫在原地,一双眼定定地望向何氏。
  何氏无端被那眼神盯得头皮发麻,心生寒意。
  “不敢不敢,何娘娘,贫僧这就唤人带他上来。”
  有怕惹事的僧人赶忙上前,一边朝何贵妃笑笑,一边扯了扯镜容的衣袖,咳嗽了声,“二师哥!”
  镜无甩了甩袖袍,往后退了半步。
  下一刻,葭音眼睁睁见着,镜容被一群人围着,走了上来。
  佛子身姿颀长,一袭袈裟被穿出了仙风道骨的天人之姿。与其说他是被押送着,倒不若说他是被那些人簇拥着,如同众星捧月般,施施然而来。
  一瞬间,不通诗书的葭音,脑海里竟也浮现出一句诗来:
  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群臣中,有人认出了镜容。
  “这这这……不是镜容圣僧吗?”
  “是啊,镜容法师怎的要上疏奏台?他犯了什么事……”
  “镜容法师怎么可能犯事啊?!”
  何聿听着那一道道交头接耳之声,扬了扬下巴。
  “罪僧镜容,身为梵安寺圣僧,不以身作则,身犯赎罪。今特日将其请罪于疏奏台,以求神佛宽恕!”
  此言一出,立马有名僧人走到镜容身前。
  佛子淡淡扫了一眼那走上前之人,眼中并无讶异之色,倒是镜无猛喝一声:
  “镜灵!”
  何氏扬声:“还望镜无法师不要包庇同门。”
  镜灵不敢望向镜无。
  只在镜容身前垂首,低低一声,“三师兄,对不住了。”
  说罢,便开始诵读镜容的“罪证”。
  “罪……僧镜容,身为僧人,祸乱朝纲。与沈星颂等人暗同政事,意图谋反!镜容,你可知罪?”
  众人震愕,皆屏息凝神,望向那一袭袈裟之人。
  镜灵颤颤巍巍地读完,见其不语,又问了声:
  “镜容,你可知其罪?”
  薄薄一层光晕映照在佛子冷白的面容之上,他面色清冷,风骨不消减半分。
  何氏重重咳嗽了两声。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镜容面色平淡:“知。”
  台下一阵骚动。
  “这……怎么可能?!”
  “镜容法师啊……”
  何氏眯了眯眼; 看着镜容袈裟上的那一道佛光,忽然有种将他身上神性摧毁的痛快之感。
  镜灵看了三师兄一眼。
  又读了几条; 莫须有的罪证。
  一侧的镜无捏紧了拳头; 低喝道:“够了!”
  他是出家人,不得在梵安寺内大声喧哗,故此隐忍着压低了声音。可即便如此; 仍能让人感觉出他话语中的愠怒之意。
  镜灵被他吼得肩膀震了震,险些将手里的东西扔了。
  何氏冷声; 再三警告道:
  “镜无法师,您可千万莫要包庇罪僧啊。”
  佛子的衣袖晃了一晃,袖中拳头仍未舒展。他咬了咬牙,方欲再开口,被身侧另一名小和尚叫住。
  “二师哥; 冷静……”
  镜无压下气息,冷冷扫了镜灵一眼。
  小和尚捧着卷宗的手一抖; 这一回; 再不敢看镜无了; 也不敢望向疏奏台前的三师兄; 硬着头皮; 继续往下念。
  他打着哆嗦,声音落在众人耳中,却有千斤之重。
  葭音也被何氏的人押着; 动弹不得。闻言; 忍不住仰起脸,问何氏。
  “娘娘; 您何必这般对他赶尽杀绝。”
  她依稀觉得; 何娘娘对镜容有情。
  何氏同样有着私欲; 可她的私欲,却是一棵滋生出恶毒的种子。她喜欢他,也憎恨他。闻言,何氏也抬眼望向立于疏奏台前的佛子。凌冽的寒风扬起镜容袈衣袖袍,他眉目清平,并不畏惧眼前这一条条于他而言无足轻重的罪名。
  他太神圣,太高洁了。
  他无畏那些污蔑、摸黑,他的人格并非建立在那些众口铄金、千夫所指之上。一道道罪名下去,镜容袈裟上的佛光并未消减半分,倒是他身前的镜灵,哆嗦得不成样子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今日认罪的,是他身前的小和尚镜灵。
  何氏在卷宗上又加了许多他原本并未做过的罪状。
  他平和地接受着这一切,因为何贵妃的一句:“你若是认罪,在疏奏台上向满朝文武、整个皇城下跪,本宫便放过她。”
  堂堂一国圣僧……
  镜无看不下去了,缓缓闭上眼睛。
  风声猎猎,夹杂着众人纷纷议论声,在镜灵念下最后一条罪证时,轰然炸裂开。
  “罪僧镜容,包藏私心,身为国之圣僧,却对一伶人动情。苟且淫。乱,有辱佛门!镜容,你……可认罪?”
  葭音呼吸一窒,右眼皮也随之剧烈地跳动起来。
  她凝住呼吸声,一双眼,朝那疏奏台望去。
  此时已近午时。
  冬天的阳光算不上暖和,待到正午时分,却有些毒辣。镜容站在烈日之下,他就像一片干净的、不染纤尘的雪,仿若下一刻就要融化在世人面前。
  镜灵问完,终于放下卷宗。然而这一回,镜容却默而不答。
  他的沉默,让周遭皆陷入了一片沉寂。
  众人屏息凝神,瞧向疏奏台下的佛子。光影倾泻而下,落在他的眉骨、下颌、袈裟之上,他眉间一点朱砂鲜红,与白皙的面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袈衣之上,隐隐笼罩着阵阵佛光。
  见他不答,镜灵硬着头皮,重复道:
  “镜容,你身为佛门中人,身在国之圣庙,日夜诵读经文,却与一伶人行苟且淫。乱之事,不知廉耻,着实使佛门蒙羞。”
  小和尚手指紧紧攥着卷宗,凛声逼问他:
  “镜容,你可认罪?”
  佛子终于缓缓抬眸。
  这是一道十分平淡的目光,没有波澜,也并未带半分凌厉之色,却无端看得镜灵身形往后仰了一仰。他想起来,先前三师哥在明台前讲诵经文时,也是这般安静宁和的目光。他向来不喜向人展露身上的锋芒,千般心思万种情绪,皆悄然无声地藏于心底。
  镜容平静道:“她并未与贫僧行苟且淫。乱之事。”
  风声渐歇,葭音惊愕地看着,对方一字一字,声音清晰道:
  “是贫僧贪图淫。乐不知廉耻,肖想于她。”
  “镜容!”
  镜无欲冲上前制止他,被镜采拦下。
  二师兄眉心紧皱,眼中情绪风起云涌。镜容却没有看他,也未看台下站着的葭音,只是轻轻一垂眸。
  光影律动,随着树冠摇晃。佛子眼睫之下,笼了一层极薄的翳。
  “镜容,你在说什么胡话!”
  镜无挣脱师弟,朝何氏合手作礼,“还望何娘娘恕罪,镜容方才近日苦读经书着了心魔,方才字字句句皆是胡言乱语,并非真心所述……”
  何氏摆手打断他,“什么胡言乱语,本宫倒听着,这一番话算是他的肺腑之言。”
  她笑着走向疏奏台。
  一道极为艳。俗的香风袭来,何贵妃身上带着浓郁的胭脂水粉味儿。她走过来时,日影在那珠玉细钿上折出一道道逼仄的光。方才站在人群中,她虽听着镜容述罪,可依旧觉得面前这个人犹如云巅高岭之上圣洁的花朵,如今她是凑近了些,近到能嗅见对方身上淡淡的佛香与皂角香气。
  他很干净,那香气也很干净。
  洁净纯澈得不像个凡人。
  何氏越靠近他,就越想把他从神坛上拽下来。
  “这么说,镜容法师,您这是认罪了?”
  镜容眉睫微动。
  “这可是您亲口承认的啊,并非本宫逼着你开口。您亲口说,您有罪,对一个曾经是伶人的女子动心……”
  疏奏台前,又传来骚动之声。
  镜容抬眸,朝台下看了一眼。
  许是某种心有灵犀,只一眼,他便与葭音对视。少女站在人群最前方,拼命朝他摇头。
  用口型对他无声道:“镜容,不要认罪,千万不要认罪……”
  佛子动情,罪无可赦。
  他们这是要把他往绝路上赶。
  “本宫要你亲口向这天下人承认,你的动情之罪。身为国之圣僧,不思为国为民,心中只有淫。欲。今日所述的数条罪证,本宫应当就地诛杀你。但念在你往日为国祈福的份儿上,本宫与何将军便仁慈这一回。”
  何氏冷声,“只要你在疏奏台前诚心请罪,悔过你妖言惑众、撺掇那伶人在春魁宴上风言风语;悔过你对一个卑贱的伶人动情,并终生不得还俗,不得问世事,本宫便免你一死。”
  镜容把目光从葭音身上移开。
  他与何氏对视,对方珠钗锦罗,绚丽得不成样子,相较之下,佛子一袭袈裟过于单薄。他站在萧瑟的寒风中,冷风卷起他的衣袖,镜容从容不迫道:
  “知罪,但无悔。”
  一句“无悔”,让疏奏台前又炸开了锅。
  何氏皱眉:“你说什么?”
  他是知罪,却不认罪。
  镜容平声:
  “镜容一生不曾犯过任何错,除去对她有了非分之心。自从倾慕于她,贫僧便知晓粉身碎骨亦是罪有应得。娘娘就算是逼着贫僧押着贫僧,跪在疏奏台之上,镜容也不悔对她动过情。”
  背对萧索寒风,迎上千夫所指,哪怕是面对着就地伏诛之罪。
  他说,他不曾悔过。
  “是我思慕于她,青灯古佛之下对她心怀不轨,罪孽深重。她之于贫僧,如潭中净莲,雪里菩提,虽是淫。色,但不敢亵渎,不曾行苟且之事。千万罪行,悉是镜容一人痴贪孽妄。”
  葭音站在台下,眸光颤栗。
  她咬着下唇,朝台上那人摇头。
  不知不觉中,她的眼泪已将衣襟打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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