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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明月咬春-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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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葭音站在台下,眸光颤栗。
  她咬着下唇,朝台上那人摇头。
  不知不觉中,她的眼泪已将衣襟打湿。可镜容并没有望向她,日影落在他清冷的面庞上,他口述罪状,身上却有着一种无法言说的神性。
  他站在疏奏台前,不像是谢罪,而像是进行一种凄美的献祭。
  众臣心中皆有震撼,忍不住敛下呼吸,小心翼翼地观望他。
  唯有何氏一冷眸。
  她笑:“好啊,既然如此,镜容法师,不若就跪在这疏奏高台上,向天地谢罪吧。”
  “不能跪!”
  有和尚率先出声,“我们师兄承天人之意,只跪天地神佛,岂能随便屈膝?!”
  “是啊,三师兄,您不能跪,千万不能跪!”
  亦有何氏的人嗤笑着上前,“承天人意,天人是要他思淫。欲么?天人是要他去对一介伶人怀有私心么?!”
  “自从他动凡心的那一刻起,他——镜容法师,早已不是神佛了!”
  “二师兄,”镜采也急了,转过头无措地望向镜无,“三师兄不能跪,万万不可跪何氏啊!”
  镜无站得端正,静默不语地凝望向这个被自己亲手捧了半辈子的师弟——他是师门表率,是师父最得意的弟子。
  日后,是要承接起整个梵安寺的人。
  他的手拢于袖袍中,捏得嘎吱作响。
  正欲开口,忽见台下闪过一道靓影,葭音挣脱何氏之人,冲上前:
  “镜容,你别跪,有罪的是我——”
  “住嘴。”
  镜无冷喝一声。
  梵安寺不能高声喧哗,她从未见二师哥这般厉声言语,一时间怔住。
  小和尚镜采愣愣:“二师哥……”
  寒风扑打在镜无脸上,他攥着拳头,转过头扫了镜容一眼。那目光复杂,涌动着许多情绪。
  何贵妃见状,以为是他要亲手惩治师门犯错之人,得意道:“镜无法师,您不愧是梵安寺之长,有这般觉悟,本宫很满意……”
  “我要你住嘴。”
  镜无目光寒寂,冷冷睨向何氏,言语让在场之人都为之一震。
  镜容脸上清平的神色终于松动。
  “梵安寺混进了什么脏东西,”他攥紧手里的佛珠,不管身后镜容面上的情绪,朝身后冷喝,“镜采,镜和,把她给我赶出去!”
  见何氏这般嚣张,周围和尚早已蠢蠢欲动,如今得了师兄的令,一个个如破了笼的猛兽,纷纷抄起手里的东西,开始驱逐何氏。
  “大、大胆,本宫可是当朝贵妃!”
  “小僧也不认得什么贵妃,只认得二师兄和三师兄!”
  台下群臣见状,皆是瞠目结舌,震惊不已。他们从未想过,一群和尚竟能造次到这个地步。呆愣了少时,臣子们也开始纷纷劝阻这场斗争,但大多数都是嘴上喊喊,不敢真的对梵安寺的和尚动手。
  毕竟那可是承天人之意,上通神佛的圣僧。
  趁着乱,葭音从何氏手下溜走,跑过去抱住镜容。
  “你没事吧,镜容,他们有没有逼迫你什么,有没有对你动刑……”
  镜容腰上一沉,低下头,看着泪水潋滟的小姑娘,抿了抿唇。
  下一瞬,他也不顾着周围人的目光,将她纳入怀里,温声安慰:“无事,阿音,无事的。”
  何氏的头发被人扯掉了好几团。
  她头上的珠玉也都乱了,狂躁地跺着脚,“大胆!你们居然敢对本宫不敬……来人啊,本宫养你们都是吃干饭的么?!给本宫拿下他们!!”
  僧人终是抵不过训练有素的何家军,不一会儿,便被何氏的人制止。
  何贵妃哭哭啼啼跑到何聿面前,抹着泪,“这哪里是什么圣僧,分明就是一群疯子!看来这梵安寺也不必留了,今日本宫便要抄了这座破寺庙!”
  “贵妃娘娘息怒,这梵安寺抄不得!”
  何聿亦是皱眉,“娘娘不可……”
  何氏已经急红了眼,哪里又听得了这些,不等人阻止,她径直冲上前,随手抄起一块东西,“给本宫砸!”
  “这……这是师父的遗物!你们住手,快住手!!”
  镜采急得红了脖子,“你们不要动师父的东西!
  何氏冷哼,“不要停手,给本宫抄了这梵安寺!”
  突然,不知一人抡起了什么,只听咣当一声,有玉匣坠落在地,登时碎作一团。
  一个比巴掌略大一点的东西,从匣子里面蹦了出来。
  原本喧闹的人群,在看见那物什后,忽然皆一静,呆滞半晌后,终于有人结结巴巴地出声:
  “这……这不是圣上的那把……金纹游蟒刀吗?”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此言一出; 所有人都朝地上这柄匕首望去。
  “这不是……圣上御前之物?”
  这把金纹游蟒匕首,在场不少人都认得; 这匕首上的游龙金蟒纹路; 仅当朝天子一人才可有。
  梵安寺内……还是清缘大师的遗物里,怎会出现这种东西?!
  原本骚动的何家军也被这只匕首威慑到了,往后退了退。
  “何娘娘……”
  见此匕首; 犹如面见圣上。
  何氏虽残暴不仁,除去何聿; 底下的何家军队和在场的文武百官,却不敢有忤逆犯上的心思。毕竟如今皇帝身子虽不大好,却也未薨于金御殿,只靠着一缕仙药吊着,不大问事了。
  内阁曾好几次试图问皇帝立储君的意思。
  皇帝躺在龙床上; 意识混沌地抬了抬沉重的眼皮,没有太说清。
  “圣上遗失多年的刀匕怎会在此处?”
  得了何娘娘的授意; 一名男子走上前; 横声; “又怎会在清缘大师的遗物之中?”
  镜无平稳呼吸; 将袖袍理了理; 冷扫了那人一眼。
  “这句话,施主可以亲自去问师父。”
  “你!”
  对方没想到他一介僧人能说出这种话,呛在了原地; “你怎可这般大逆不道!”
  “在我梵安寺喧哗吵闹; 聚众斗殴,惊扰佛祖。究竟是何人大逆不道?!”
  众僧从未见过这样的镜无。
  包括镜容; 也是一时失神。
  镜容时常心想; 自己也许是梵安寺佛门表率中; 最德不配位、最另类的那一个。
  而镜无,则是一直兢兢业业跟在他身后,时刻警醒着、告诫着、提防着他,不要去做那越。轨之事。
  镜无一直是师父的口舌。
  从不做任何寺规上不让做的事。
  而如今,他也站在何氏面前,全然不顾梵安寺上戒束的条条框框,护下他最疼爱、也最让他骄傲的师弟。
  没有人敢去捡起那只匕首。
  何氏咬着牙瞪了镜无一眼,看着被制服在疏奏台下的众僧,猖獗地大笑。
  “你们这群妖僧,当真是不知死活,妄想与我何氏制衡,简直是不自量力!”
  “来人,替本宫将圣上的金纹游蟒匕首取过来,既然是圣上的东西,那本宫便替圣君传达天意——罪僧镜容,戕害皇嗣,妖言惑众,请罪于疏奏台,长跪七日以思悔过。其余罪僧,带头忤逆犯上者——”
  何贵妃轻飘飘咬出两个字。
  “赐死。”
  此言一出,全场一阵寂静。葭音站在镜容身后,忍不住攥了攥佛子的袖袍。
  “我们师兄慈悲为怀,从未戕害过皇嗣,也从未妖言惑众!吾等今日所为,皆是替师兄申道!”
  台下亦有臣子于心不忍,纷纷议论道:
  “是啊,我素日也经常听闻,镜容圣僧一生积善行德,从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又怎么会戕害皇子呢……”
  至于谋权篡位,就更荒谬了。
  他一个僧人,行医布道,还去发了瘟疫的泉村走了一遭,俨然不是享乐之辈,又要这权势、皇位做什么呢?
  何聿也看了身侧的女儿一眼,重重咳嗽几声。
  眼看台下怨声四起。
  何氏赶忙清了清嗓子,“其他的罪状,爹爹已经将卷宗提到大理寺,日后待一一查实。但是,镜容法师,你方才也亲口承认了,你对你身后护着的这名女子心怀苟且,行阴阳龌龊之事,淫。荡不堪。”
  “既然知罪,何不伏罪?!”
  何氏说这些话时,目光得意地朝葭音望来。葭音知道,对方是想以这一条罪证为定论,在镜容的身上撕开一道口子,给镜容治罪,给镜无治罪,给整个梵安寺治罪。
  一只素手,捡起了无人敢捡的那把匕首。
  “葭音施主?”
  “阿……音?”
  方才那么一摔,匕首早已出了鞘。葭音紧紧握着那只代表着皇权的金纹游蟒匕,定下神思问何氏。
  “是不是只要我证明,我与他并未行阴阳苟且之事,便可治镜容无罪?”
  正说着,葭音抽出匕首,斩断厚重冗陈的衣袖。
  寒风破败,万木凋敝,她站在一片萧索的寂静中,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臂。似乎怕众人看不清,葭音举着手臂往前迈了几步,扬声:
  “守宫砂尚在,何来阴阳污秽之说?!”
  镜容定身立于原地,眼底情绪莫辨。
  他看着眼前这个身形羸弱的女子,在凌冽的冷风中裸。露出自己的手臂。她皮肤凝白,一点朱砂鲜红醒目,一瞬间让他想起来,她脚踝处也有这样一颗殷红的痣。
  似乎还怕有些人没看到。
  葭音提着匕首,走上无人踏足的疏奏台。
  “葭音施主,万万不可!这是惩治罪人的地方,您千万莫沾染上了上面的晦气……”
  葭音没有理会镜采。
  “我与他未行苟且之事,我与他的情谊,也并非娘娘所述那般污秽不堪。”
  “是,我是爱他,但我不光爱他,我还钦慕他,景仰他,尊敬他。我曾说过,镜容之于我葭音,是天上遥不可及的月亮。天上的月亮,不该掉落在凡尘里。他应该高悬在天际,我只能看着他,望着他,却不能把他摘下来。”
  “他是世上最美好,最温柔,最干净的人。”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朝台下望了一眼。
  寒风亦浮动佛子的袈衣,他张了张嘴唇,温柔地唤她:
  阿音,下来。
  她没有迎上镜容的目光。
  一双眼,毫不畏惧地,与台下芸芸众生对望。
  镜容记得,她是畏高的。
  先前在梵安寺后院的悬崖峭壁上,她张开双臂,颤抖着声音问他:
  “镜容,你敢抱我吗?”
  “如果你敢抱着我,我就敢从这里跳下去。”
  那时候,他以为这是一句玩笑话。
  彼时,他尚不明晰自己的内心,或者说,他不敢去明晰自己的内心。
  不敢以这样的身份,对她说一句情。
  不是他不想抱,而是他不敢去碰她。
  而现在,看着那么明明畏高的女子,却站在众人口诛笔伐的高台之上。
  他走上前,欲张开双臂,说一声。
  阿音,下来,我抱着你。
  不等他开口。
  台上陡然寒光一闪。
  佛子兀地皱眉。
  众人惊愕地看着,身形单薄的女子执着那柄金纹游蟒刀,竟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葭音声音颤栗:
  “我视若明月,怎么都舍不得碰的人,岂可容他人污蔑羞辱。此刀乃圣上之物,承通天意,我今日愿以死向天地明示,镜容圣僧绝非淫。荡。污秽之人!”
  话语毕,寒光至,众人心下一凛,下意识地躲避开那血腥残忍的场面,却都从心底里生起一道无可名状的凄寒。
  葭音紧紧攥着匕首,就往心口而去——
  身侧陡然一阵疾烈的风,激冷入肺的寒气中突然掺杂了几分温暖的佛香,她的手腕忽然被人握住,再抬眼时,只见镜容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侧,紧抿着唇线,一把将她手里的东西夺了去。
  她手上一失力,双腿下意识地一软,就要往后跌。
  镜容张开臂,纳住她,睫羽微不可查地颤动着,攥着匕首的手指已泛青。
  “你不该这样救我……”
  被这样温暖的怀抱裹着,葭音后知后觉感到害怕,一时间,竟不想“以死明志”了。
  她的耳边突然响起那句:我家三师兄会的本领可多了,琴棋书画、医道律法、天文地理……还会武功兵法呢。
  他是这样好的人。
  耳边是猎猎的寒风,她将脸靠在镜容怀里,绝望地阖上眼。
  “你是这样好的人,到头来,我却成了你此生最大的罪证。”
  她摸了摸镜容的眉骨,声音里有了颤抖的哭腔,
  “你身上这道罪名,就再也洗刷不干净了啊……”
  对方抱着她,声音微热,“洗刷不掉就不洗了,没有人是完全干净的。”
  “可你是镜容,你不一样……”
  “一样,”他道,“我与你,都是一样。”
  没有世俗之中,所谓的高下立判,没有男女、阶级之间的沟壑。她倾仰于他,爱慕于他,他亦是如此。
  镜容把她扶着,让她靠在身后的台阶上坐下来。
  “你要做什么……?”
  看着面前这双眼睛,葭音忽然一惊。
  镜容道:“做我理应做的事。”
  他从疏奏台上站起。
  七七四十九曾疏奏台,他并未站在最上一阶,却莫名的,有一种睥睨众生的临视之感。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镜容,在世人眼里,镜容法师一向是温和的,仁慈的,悲悯的,他们从未见过……他眼底的冷意。
  寒风中,佛子举起手中匕首,字字铿锵有力。
  “此乃圣上钦赐于梵安寺,”他睨向高台之下,“贫僧,乃圣上之皇长子。”
  皇长子?!
  “不可能!”何氏一怔,立马反应过来,“这是圣上的匕首不假,但你……怎么可能是圣上的皇长子?!你这罪僧,休要胡言乱语!”
  不等台下骚动,寺门外突然传来猎猎的马蹄声,紧接着便是乒乓的、兵器接地之声,不过顷刻,便有何家的眼线跑了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外面、外面有乌泱泱一群人,将梵安寺围了个水泄不通!”
  何氏厉声:“是何人?竟敢这般放肆!”
  “不知晓……只见着他们穿着官军的衣服,佩着长刀,看上去,倒像是……”
  不等他说完,梵安寺被何氏勒令关闭的寺门忽然被撞开。
  为首的那人骑在烈马之上,定睛一看,正是早已告老还乡的齐崇。众人见状,皆是一愕,只见其手捧皇诏,看见镜容后,竟翻身下马。
  朝着那身着袈裟之人,重重一拜。
  “臣齐崇,参拜皇长子!”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就基本就是甜甜腻腻的恋爱啦,小两口一路走过来好不容易,明天就还俗啦,还俗之后,就可以酿酿酱酱啦qwq
  然后这本书差不多再写一周正文就完结啦,想早一些写完,所以明天开始,每天都会不定时多更新一章哦,还是跟之前一样写完了就发,也许不会在零点发,但是字数只会多不会少,争取在下周四下周五完结,想要第一时间追更的宝可以看一下我的wb@韫枝,更新会有提醒的


第63章 
  齐崇跪拜在马前; 一身银白甲胄,在烈日下格外耀眼灼目。
  甲胄反射出凌凌白光。
  众人一晃神; 又看见齐崇身后的沈星颂。他亦昂然坐于马上; 微勒缰绳,而后与齐崇一般下马。
  朝台上郑重一拜。
  男子声音清朗温润,像一对玉石相叩。
  他扬声:
  “臣沈星颂拜见皇长子; 救驾来迟,请皇长子降罪!”
  身后众将士见状; 随他齐通通跪下,登即匍匐了一地。
  “参拜皇长子!”
  “参拜皇长子——”
  葭音靠着台阶,直起身形。
  她扬了扬脸,瞧向镜容,他一身袈裟站于高台之上; 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群人的跪拜。
  冷风将众人的声音传过来。
  亦将他的衣袖吹鼓。
  他是僧人,虽然在泉村知晓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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