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咬春-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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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台子上,晃着小脚丫。
“我没爹没娘,全家在我很小的时候被杀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家被灭门,但从那以后,我看见血就害怕。”
少女垂下眼眸。
她的影倒映在池面上,随着清风,微微摇晃。
“我也不知道那时我几岁,我躲在稻草堆里,看他们杀光了院子里的人。血流了一整个院子,腥红的血,腐臭糜烂的尸。体,尸骨如山的场景,这辈子我都不会忘。”
镜容的睫羽如小扇一般,轻轻扇动了两下。
一向波澜不惊的眸光中,隐隐有情绪流动。
然而,他仍是什么话都没说,走到少女身边,一言不发地坐下来。
他眉眼安静,春日的风带着和煦的阳光,在佛子袈裟上笼一层金粉色的光晕。
葭音侧过脸,用手托着头,冲他笑。
“还好呀,我遇见了沈星颂。”
棠梨馆的馆主。
镜容看着她,当她说到沈星颂时,眼底多了几分明媚的笑意。
“沈哥哥他对我很好,他把我带到棠梨馆,教我唱戏。我当时什么都不会,因为家里的变故甚至吓得都不敢开口说话,是他手把手教我。”
“他教我学戏,教我唱曲,教我弹琵琶。镜容,我的名字就是沈哥哥给我取的。因为我喜欢唱曲儿,他唤我阿音,后来啊,又在前面添了个‘葭’字。”
葭音,佳音。
“他希望,我这一辈子能少受些苦难,所遇件件事,件件是佳音。”
镜容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讲,她和她的沈哥哥。
原来她们口中的沈馆主,叫沈星颂。
说到这儿,少女不禁回想起之前那一晚——二姐姐和妙兰带着一大帮人,气势汹汹地闯入万青殿。一边喊着要捉拿她,一边说那些不堪入目的话。
——你真是不知廉耻,在馆里就勾。引馆主,如今进了宫,竟将主意打到了镜容法师身上!
——我没有勾引馆主!
——你当我们都不知道你在棠梨馆做的那些龌龊事?你若真未对馆主做什么,馆主能这么袒护你,竟叫你如此无法无天!!
忽然一阵风,吹皱了眼前的春湖。
湖面之上,泛起阵阵涟漪,二人的倒影在湖面上粼粼舞动。
葭音扭过头,小心翼翼扯了扯对方的袖子,小声道:
“镜容,我跟沈哥哥真的不像妙兰说的那样。我从来都没有做她们口中那些龌龊事。”
她唯恐镜容误会,同他解释着。
葭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他解释这些,换作以往,她向来都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任凭妙兰春娘如何说,如何骂,她都不在乎。
而如今……
佛子垂下眼,看着她抓住自己袖袍的小手。
少女有些胆战心惊:“镜容,你信吗?”
紧接着,她就听到他坚定的回答:
“嗯。”
作者有话说:
前天是镜容护着音音,今天换音音保护镜镜啦~
这一章是镜镜的初心动喔!
第13章
他信。
从未想过他会答得如此快、如此笃定,葭音愣了愣。和煦温暖的日光倾洒下来,笼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亦笼在佛子身上。
他身上,传来一道淡淡的檀香。
宁静,幽远,舒适。
令人忽然感到很心安。
她托着脸,朝镜容笑。
不过转眼间,她就笑不起来了。
明天就是太后娘娘生辰宴。
她要当着太后、皇帝、皇后贵妃,当着所有人的面,演那出观音送子的戏。
若是让太后娘娘不高兴了……
葭音忧心忡忡:
“镜容,你说,如果我没有演好,太后娘娘会像贵妃今天对待凝露那样,赐死我吗?”
就像杀死一只鸡,杀死一只小兔,杀死一只无辜又可怜的梅花鹿。
她也不期望镜容能回答自己什么,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兀自长叹一声。
“要是沈哥哥在就好了。”
要是沈星颂在,一定会护着她,教她接下来该怎么做吧。
佛子低眉,也看着水镜,没有说话。
良久,他忽然一声:
“不会。”
“什么?”
“我觉得,你演的很好。”
镜容认真地注视着她,“你很认真,也很努力。每个人心中的观音娘娘都是不同的,你只需要尽全力,去演绎好你心目中的观音娘娘。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是夜,佛子长跪于莲花台前。
自从葭音离开后,万青殿清净了许多,镜无平日上课时,气氛更是肃穆而安静。明日便是太后娘娘生辰宴,镜容今晚还要在正殿之内,护上一整夜的灯。
明月高悬,宫里的贵人们都歇息下了。
有悠悠然的钟声从远处传来。
佛子跪坐在草蒲之上,回想起今日白天所发生的事。
倚桃宫,何贵妃,折柳枝,葡萄。
他闭着一双眼,双手合十。
微微启唇,念着佛经。
有风穿过窗牖,送到佛子清冷的面容上。
他的眼前,又浮现出那一只鸡、那一只兔,还有小宫女的哭喊:
——镜容法师救我!
——镜容法师救救我!
——圣僧救我!!
——圣僧不是要普度世人么,那……您可否渡渡本宫呢?
佛子跪拜在菩萨面前。
敲着木鱼,念着经文,为生灵超度。
月色清浅,洒下了一地银白色,不知念了多久,忽然又吹进来一尾清风。
“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望菩萨在上,保佑生灵,超度亡魂。”
“望菩萨,保佑……阿音。”
……
翌日,葭音起了一大早。
先是上妆,换衣服,而后她又被二姐姐拖着,去后院开了开嗓。
不光是她,水瑶宫上上下下都紧张兮兮的,唯恐出了什么乱子,牵连到整个棠梨馆。
就连妙兰也“好心”地凑过来。
“阿音妹妹,你……可是都准备好了?台词记牢了么,一会儿上了台,可不得马虎啊。”
葭音转过头,没有理她。
既然是演观音,必然是穿一身纯白的衫子。她向来不喜欢穿白色,总觉得太素净了,如今看着铜镜里一袭白衣的自己,葭音居然觉得自己也称得上是端庄典雅。
“音姑娘穿白色也好看,”素姑姑在她身后给她梳头,声音里是掩藏不住的欢喜,“音姑娘生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谁说你不能扮大气端庄之相,姑姑我见着音姑娘现在这一身,不比二丫头三丫头差。”
因为是演观音,妆容须得浅淡些。
少女脸上只涂了很薄的一层桃花粉。
不过她的皮肤很好,像玉一样莹白,没有瑕疵。如今之上一层薄粉,倒更衬得她肌肤红润,就像三月里粉粉嫩嫩的小桃花。
也难怪,沈馆主会那样喜欢她。
素姑姑看着面前的小美人儿,心中微叹。
准备妥当,葭音在宫女的带领下,往后台走。
太后的寿宴,备在了御花园。
这是她第一次踏进如此奢丽的花园,满园的鸟语花香、姹紫嫣红,绚烂得不成样子。
御花园内,宴席更是丰盛无比,小宫女们端着盘子,依次袅袅穿过宴席,将上好的佳肴摆至餐桌之上。
葭音躲在后台,隔着挡板,忽然看到了一行人。
只一眼,她就看到了镜容。
他的气质着实太过出尘,让她即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即便隔着重重人群,还是能快速捕捉到他。
只见佛子抱着一把绿绮琴,安静地坐在席间,他身前是二师兄镜无,身后是镜心镜采等人。见了梵安寺的圣僧,宫人自然是十分客气,同他们点头哈腰,还特意准备了精致的素食。
不知有名宫人在镜容身边说了什么,他微微侧耳,垂下眼睑安静地倾听,须臾,轻轻点了点头。
有絮絮桃花被风吹落,坠在他袈裟上。
佛子手指干净修长,面不改色地将花瓣拂去。
葭音看得痴怔,一时竟出了神,直到有人着急地唤她:
“葭音,该你上台了!”
她蓦然回过神来。
视线从镜容身上移开,少女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放至胸前竖起,稳稳走上戏台。
素姑姑在台下暗暗为她捏了一把汗。
音姑娘这身段、这嗓音、这相貌,扮了观音娘娘……可千万别出什么差错啊。
鼓声起。
风声忽然也大了些,猎猎吹到耳边,扬起葭音鸦青色的发。她看到了正坐在席上的太后娘娘,还有她身侧身穿龙袍的男人。
皇帝,皇后,还有……何贵妃。
何贵妃嘴角噙着笑,挑眉望向她。
“法相端庄披彩霞,柳枝斜袅白莲花。”
葭音刚放声,就听到了一阵低语。
她站在戏台子上,往下瞟了一眼,何贵妃唇角笑意更甚。只不过这一次,她眼底更多的是轻蔑的嗤笑,似乎在嘲讽她。
什么样的人,也敢上台来演观音娘娘。
不止是何贵妃。
她身侧亦有娘娘蹙起了眉头,有些不解地望向台上的“观音”。只见这“观音”虽然衣着端庄,却有一双极勾人的眼。那袅袅的腰肢加上这惊鸿一瞥,哪里是什么普通众生的神仙。
分明是妖精,直把人魂魄勾走的狐狸精!
“这棠梨馆,什么时候送了这样一个人上来。”
“就是啊,往年棠梨馆送上来的伶人,可从来都没有像这样的。这到底是给太后娘娘贺寿呢,还是勾引皇上呢。”
周遭传来窃窃私语之声。
“三师兄……”
镜采担心地望向自家师兄。
镜容紧抿着唇,抬头望向台上。只见少女一袭纯白衣裙,台词到她嘴里,却陡然生起几分妩媚之意。
她扬声,吟唱:
“法相端庄披彩霞,柳枝斜袅白莲花。栉风沐雨来东土,茹苦含辛惠吾华。”(1)
忽然,葭音抬起头。
四目相触的那一瞬,她的心陡然一阵跳动,双颊之上飞了些绯色。
原以为对方也会快速移开目光,谁知,那双眼一直落在她身上。葭音咬了咬唇,迎着那道安静的眸光,娇声慢慢。
轻吟,浅唱,婉转,低回。
一曲毕,少女于台上轻点足尖,袅袅的身形如一朵盛开的红莲,笑意与春色刹然盛放。
台下,不少人霎时失神。
直到何贵妃娇笑一声,以袖掩唇:
“好曲,好曲。皇上,今年这首观音送子,倒是有些特别呢。”
她话中带着强调,让人不难看出她的不满。
立马有位分低的娘娘见风使舵。
“原来演的是观音送子呀,也不知是不是臣妾愚钝,竟不知台上站了一位观音娘娘。臣妾眼拙,眼拙……”
皇后亦是面色不虞,皱了皱眉头。
“好了,都莫说了。台上那伶人——你且退下罢。”
“这怎么能让她说走就走呀,太后娘娘最喜欢的就是这出观音送子了,那伶人演成这样,不是折了大家伙儿的兴致吗?依本宫看呀,今年这棠梨宫根本未将太后娘娘生辰宴的大事放在心上,着实应该好好整治整治了。”
何贵妃此言一出,立马有人应和。
“就是就是,这哪里还是什么观音送子,简直太不像话了!”
“这哪里是观音啊,分明就是妖精!”
“对,分明就是妖精!”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数落起台上的葭音来。
少女咬了咬泛白的下唇,她显然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往日在棠梨馆搞砸了事,也都有沈馆主出面为她撑腰。
而如今——
她下意识地朝镜容望去。
佛子一身袈裟,端坐在席间,稍稍敛眸,听着周遭的七嘴八舌。
忽然有人大声道:“梵安寺的圣僧不也入宫了么,臣妾终究是个外行人,不如请圣僧评价评价,这世上,究竟有没有这样的观音!”
众人冷笑着,一下将她推向千夫所指的风口浪尖之地。
她们不光要顺着何贵妃声讨她,还要让梵安寺的和尚出面,叫她无从辩解。
梵安寺此行,以二师兄镜无为首。
而如今,他正是骑虎难下。
顺着娘娘们的意,便是置葭音与死地。
若不顺娘娘们的意……
“圣僧,臣妾愚钝,不若跟臣妾说说,这世上究竟有没有这种观音?”
镜无一阵沉吟。
不等他思索该如何回应,身侧陡然传来极为清冷一声,众人闻声,只见着那位德高望重的镜容佛子,眸光清平,从容而道:
“观音娘娘,千手千面,千面千相。杨柳面,龙头面,圆音面,白衣面,鱼篮面,一叶面,千颈面……面面皆可是观音。”
闻言,镜无大吃一惊。下一刻,面色变得煞白。
——他这是……在公开袒护葭音施主?!!
作者有话说:
镜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
引(1):引自网络《观音送子》
第14章
他面不改色,一本正经地说道。
说也奇怪,镜容的声音并不大,落在人耳中,却觉得字字铿锵有力,让人不敢去反驳他。
“三师兄……”
身后的镜采小心唤了他一声。
三师兄这是在干什么?
任何人都能看出来,方才葭音施主那一舞,着实有些……不符合观音娘娘的形象。
尤其是在他们出家人眼里。
观音娘娘大方端庄,厚德载物。
是他们的心之所向,神之所往。
而葭音施主在台上扮观音,席间不少佛子无声垂脸,默默地低下头,不敢看她。
听完镜容的一席话,台上的葭音也惊讶地看着他。
她望着镜容,只坐在那里,明明是面色平和,周遭却散发着令人望而生畏的气质。
就连皇帝看了,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毕竟是梵安寺的圣僧。
是梵安寺最德高望重的佛子。
就在宴席陷入了一阵沉默时,一直一言不发的太后娘娘忽然笑出了声。太后两鬓已白,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笑容和蔼慈祥。
她朝葭音招了招手,“丫头,过来。”
葭音走下戏台,小心翼翼地上前。
“再过来,到哀家身前来。”
她无视周围各种各样的目光,走到太后面前,只是与镜容擦肩的一瞬,少女稍稍停了脚步。
一道悠然的檀香,宁静而清幽。
太后看着她,眉眼里居然都是欢喜。
“好孩子,让哀家看看。”
她的手被对方拉住。
“谁说这丫头演得不像了,哀家就觉得,这戏唱得挺好的。明艳,活泼,看得人心里头高兴!”
“成天听那些咿咿呀呀、哭哭啼啼的戏有什么意思,哀家就喜欢看这种年轻艳丽的姑娘。丫头,你叫什么名儿?”
她没想到太后会这样赞扬自己,愣了愣,立马道:
“回太后娘娘的话,民女贱名葭音。”
“葭音,佳音。哀家的小女儿名字里也有个佳字,看着你,哀家就好像看到了哀家的小女儿。”
此言一出,皇上的面色变了变。
太后的小女儿,佳柔公主,在十六岁那年染病离世。
细细瞧眼前这“小观音”的眉眼,真有几分像佳柔公主。
为讨太后欢心,周围人立马见风使舵,夸起葭音来。
突如其来的赞誉,让她十分不适应。小姑娘皮笑肉不笑地回应着,心中暗暗叹息。
——终于保下这条小命了。
不光保下了这条小命,皇上还要赏她。
“赏,重重地赏!”
那一道目光停驻在葭音身上,她低着头,不敢望向那一身明黄色龙袍之人。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皇上的目光很奇怪。
他扶着龙椅笑着,眼神却止不住地在她腰肢间徘徊。不过顷刻,便有宫人识眼色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