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云直上九万里-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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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王眼神震了下,多亏眼皮厚,才没被看穿。
“赵主簿真是大度,胡十三郎,还不给赵主簿磕头?”
胡十三郎委屈道:“她她她绑着我,我跪不下去啊。”
赵鸢逼自己假笑:“王爷,这胡十三郎性情挺豪爽的啊。”
晋王捧起茶杯,“性情豪爽有什么用?连人话都听不懂,废物一个。”
赵鸢忽然弯腰作揖,“王爷,这种废物留在您身边,想来只会坏您的事,下官初来乍到,正缺个私奴,斗胆请王爷将胡十三郎赠于下官。”
把胡十三郎交还给晋王,就是把他刺杀自己的证据还了回去,交给裴瑯让他带去长安,那是借裴瑯之手,把证据交给陛下,这两条路,不论如何取舍,她都只是一枚棋子。
昨夜她在魁星楼看得一清二楚,这些男人,不论平日立场如何,上了酒桌,都是禽兽,没一个可信的。
她不能把自己交给任何人。
既已入局,哪怕当个破烂棋手,也好过当一枚棋子叫别人驱使。
对晋王来说,把胡十三郎按插在赵鸢身边正合心意。
“行啊,一个奴隶而已,回头本王就把他的奴契转给赵大人,当是给赵主簿新官上任的赠礼了。”
“多谢王爷。”
“□□娘的。”晋王突然大骂一声,赵鸢一个抖擞,以为他在骂自己,遂低着的头不曾抬起。
她在余光之中,看到晋王一脚踹向给他捏腿的胡女心窝,耳旁再度响起晋王的声音,“男人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才是婆娘该有的智慧。”
他看似在斥责胡女,实则指桑骂槐。骂完胡女,晋王又道:“赵主簿别见怪,本王就这暴脾气,看不惯自作聪明的女人,这胡婢擅作主张捏了本王的伤腿,本王骂她两句,应不为过,赵主簿回了长安,可不要去陛下面前告状啊。”
赵鸢隐忍道:“下官地位低微,要见陛下一面,难如登天。”
晋王忽然看向一旁的安都侯,大笑道,“小侯爷,你这未婚妻有点意思啊,本王跟她开玩笑,她竟然当真了。”
裴瑯挤出一个难堪的笑容。
晋王叫了人去准备了茶点,等茶点的时候,他同裴瑯谈话,赵鸢就一直站在旁边候着,直到茶点来了,晋王才道:“赵主簿,怎么一直站着啊?”
赵鸢道:“王爷没让下官入座,下官不敢坐。”
晋王道:“赵主簿,你是县吏的时候,咱上下有别,但你若是安都侯未过门的妻子,那咱就都是一家人,你想坐哪儿就坐哪儿。”
赵鸢脸上的假笑越发尴尬。
老鸨一一介绍介绍了点心,最后又补充一句:“这道莲子黑芝麻糕,是婉柔亲手做的,特地给安都侯补气血的。”
裴瑯脸色发沉,“我等在此吃茶,未允许你开口。”
这顿茶点是都是江南风味,赵鸢许久未吃到如此色味俱全的点心,甜食下肚,烦恼过半。
晋王用茶水把嘴里的点心送下去,道:“听说肃州田刺史学馆办的不错,王善人是凉州第一儒,此次本王与他前来,是向田大人取经,明天早晨我们去拜访学馆,小侯爷跟太和县丞同行,赵主簿作为大邺第一位女学士,前无古人,学馆的学子肯定乐意听得赵大人指点,明日赵大人就随我们一起前去。”
赵鸢明明知道晋王是借北凉一事向她发难不成,便拿访学一事当台阶下。可她诸多优点,偏有一处致命伤:耳根子软。
别人刁难她千句万句,夸她一句,她就不记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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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鸢忙道:“多谢王爷。”
裴瑯不安地看向赵鸢,赵鸢同他对视一眼,便低头继续去吃糕点。
回程路上,二人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只有胡十三郎一人叨叨:“女相公,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你也忒小肚鸡肠了。”
赵鸢不曾理他,到了驿站,她找人将胡十三郎押了回去,自己欲回屋,裴瑯叫住她,“鸢妹,我有话要跟你说。”
赵鸢站在青天白日之下,道:“你说。”
“你真要把胡十三郎留在身边?”
“嗯,有何不可?”
“你这一招,倒是出其不意,但你以为晋王不知你的意图?你刚踏上仕途,不知这条道上能人多了去了,要想走远,必须藏住锋芒,出风头,就是把脖子伸出去让人砍。”
“你是说我。。。爱出风头?”
“你休要歪曲我的好意!晋王铁定不会放过你,这样,我挑几个逐鹿军,你在太和这段日子,让他们在背后保护你,我会同你父亲想办法,将你尽快调回长安。”
赵鸢来不及说话,一个小厮捧着一个玉佩跑进来,“侯爷,我是魁星楼的龟奴,您的东西落在了魁星楼,婉柔姑娘叫我一定交到您手上。”
赵鸢挑眉冷笑:“婉柔姑娘?”
她转身背对裴瑯,“裴瑯,我不要你的逐鹿军,我只求你能给我应有的敬重。”
“我是杀人还是放火了?那胡十三郎倒是说对了,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就连你爹,都有两房妾室。”裴瑯哀求,“鸢妹,等你嫁过来,整个安都侯府都能交给你管,我只求我心自由。”
“你心自由,为何要我委曲求全?裴瑯,我是女人,更是和你一样的人,我也求我心自由!”
“你的心还不自由么?你如今满眼都是李凭云,我可曾为此说过你半句?”
“我何时满眼都是他了?”赵鸢惊道。
裴瑯虽混,但也有优点,他的优点便是不双标,自己拈花惹草,却从不强求赵鸢对他一心一意了。
“。。。怕是除了你自己,所有人都看出来了。”
赵鸢第一反应竟不是裴瑯胡说,而是紧张地想:李凭云也看出来了么?
裴瑯见她露出羞愤的神情,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性本自由,一纸婚约就将你我人生捆绑在一起,本就不公。咱们都是受害者,就不相互为难了。你喜欢李凭云,大胆地去喜欢,只要别叫我给别人的孩子当爹就成。。当爹也成,但孩子得随我姓。”
“一派胡言!”赵鸢气道,“裴瑯,我真是想不通,人的嘴里怎能说出这样的糊涂话!”
“你没否认自己喜欢李凭云,不是么?”
“我是仰慕他又如何?我从未与他做逾礼之事,今日不会,往后更不会,我守住了夫子教我的道德!”
“我真是。。。”裴瑯气道:“对牛弹琴。”
他说完,看到赵鸢表情呆滞凝重,以为是自己语气过于严重,开始找话找补,但赵鸢依旧如此表情,直到李凭云自他身后出现,越过二人,淡淡瞥了他们一眼。
赵鸢此时此刻,只能想到一句话:他听见了,而她——
完蛋了。
第18章 稻草蜻蜓4
两只黄鹂鸣翠柳,一个李凭云神出鬼没。
无疑,赵鸢和裴瑯的对话被他听去了。
赵鸢的情史惨淡,非要追溯,只有两段。
第一段是在童子馆中读书时,偷偷爱慕当时教她们《诗经》的夫子,她升入国子监,终于鼓起勇气要将自己的思慕情告诉夫子,去了童子馆才发现夫子已经不在童子馆教书了。
第二段则是在国子监念书时,有男学生赠她了她一株木兰花,当夜就被国子监的先生告去了赵太傅那里,她被母亲罚抄了三遍女戒,抄完之后,手都没法拿筷子了。
她不但有婚约在身,更有礼教束缚,对李凭云的爱慕,大抵也会和前两段一样无疾而终。只要她不说,神鬼不知,永远不会结果之事,谁奈她何?
裴瑯知道赵鸢脸皮薄,试图为她找补:“李兄,我和鸢妹方才正在比赛,看谁更会说假话。”
这找补还不如不补。
李凭云昨夜又是宿醉,今日脸色苍白无色,他面无表情:“我无兴致窥听二位的私事。”
裴瑯对赵鸢虽无爱意,却有兄妹情意,他怕赵鸢伤心,护短道:““李兄,我们虽是闹着玩说假话,鸢妹却已敬你三年,你莫辜负了她对你的敬佩之心啊。”
李凭云眉间风平浪静,他目光自眼前二人身上逡巡一遍,最后落在赵鸢脸上,“赵大人,你们方才说什么了?我耳背,没听见。”
裴瑯:“耳背?”
李凭云道:“嗯,我右耳天残。”
赵鸢也是第一回 听说此事,她和裴瑯一样惊诧不已。
“李大人。”赵鸢用坚定的口吻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美玉无瑕而供人赏玩,君子有瑕,却令人敬仰。”
裴瑯不知赵鸢是何时练就的拍马屁功夫,这一通狗屁,出自她口,竟丝毫听不出奉承的意味。
李凭云不置可否,裴瑯正好私下有事要问他,赵鸢被打发了走之后,想到了被六子打散筋脉的胡十三郎。
既然从此以后胡十三郎是她的私奴了,她不能对他置之不理,中午时,赵鸢请阿元吃了一大个猪肘子,而后托他帮忙给胡十三郎疗伤。
裴瑯从小没爷娘管束,号称打遍长安无敌手,实则伤痕累累,从小阿元就负责起了他的跌打损伤,如今俨然是治疗骨伤的名医了。
他给胡十三郎接上了骨,胡十三郎仍满口叫疼,阿元将他各处关节捏了捏,突然拽起他手腕替他号脉,眉头一皱,“是软骨散的毒,此毒极狠,先叫人产生浑身骨裂般疼痛,半年至一年后,开始失禁,不出三年,一个壮年的身体功能就退化成八十岁的老人了。”
胡十三郎刚被接上骨头,浑身剧痛未散,说话有气无力:“兄弟,这可不兴乱说啊,软骨散是我们盗家祖宗的独门秘方,只传盗盟老大,四年前,老大江淮海被官兵剿杀,软骨散绝迹,除非世上有鬼,否则,这绝不可能是软骨散。”
赵鸢觉得“江淮海”这名字有些耳熟,胡十三郎打断她的回忆:“赵大人,你是不是故意套我话,想让我泄露盗盟机密?你这算盘可是打错了。我们盗盟子弟虽散落在五湖四海,但同根同源,绝不会背叛师兄弟。”
赵鸢求助阿元:“他这是在说什么。”
阿元讽笑一声,向赵鸢解释:“盗盟,就是盗贼联盟。始于魏晋,当时士大夫们寻仙问道,成立了道盟,江湖上不务正业的二流子就照猫画虎,成立了一个盗盟,都是些小贼乞丐,三教九流,不成秋后所以,但凡出个有点本事的,就能当老大,朝廷从来没把他们当回事。”
“这话你也好意思说出口?”胡十三郎反驳道,“大理寺花了五年,换了七八个少卿,才抓住江老大,我看不是朝廷不把我们当回事,而是怕自己养了一堆酒囊饭袋!”
赵鸢听得正是兴起,被胡十三郎打断,她气急败坏而温文有礼道:“请你寡言!”
阿元趁赵鸢骂人时喝了口水,接着说:“几年前的江洋大盗江淮海,盗了赫赫有名的成王墓,一战成名,被三教九流尊为盗盟老大,朝廷为此苦恼多年,无奈之下,搬出悬赏令,向民间广纳良策,赏银高达百两。四年前,民间有人献计,说那江淮海有个致命弱点,就是嗜赌如命,大理寺的人听从其计谋,派人伪装成赌徒和江淮海打赌,若他能进入皇宫盗取陛下的猫眼石耳环,就管他半个月的酒钱,没想到他真去了,这一去,相当于自投罗网,人还没进玄武门呢,就被乱箭捅成了马蜂窝。”
胡十三郎道:“朝廷用了这种手段害了江老大,亏你还说的出口。”
阿元欲辩,赵鸢道:“好了,都是过去之事,值得争吵么?胡十三郎,软骨散一毒你莫慌,我会尽我所能替你解开的。”
阿元不想当场打赵鸢的脸,便叫她出去说话。
“赵姑娘,这软骨散,每一味毒配方都有不同,解软骨散毒的,只有制毒之人,除非你找到制毒之人,否则永远解不了毒。”
赵鸢一层层递进思索,要找制毒之人,得先找下毒之人。
下毒之人岂不正是。。。
眼前抱着木盆马刷而过的身影和她脑海中的身影恰好重叠。
六子挥手打招呼,“赵大人,阿元哥,中午吃啥了?”
六子!
赵鸢终于想到自己是在何处听过江淮海这三个字了。
【赵大人,我江淮海拿人头跟你赌。。。】
六子带她去船上找李凭云比酒那日,曾提起过他的大名,正是江淮海。
糟了,他若是江淮海,那李凭云岂不是会有危险?
赵鸢惊慌失色道:“阿元,我有急事,先告辞了。”
她跑了两步,又叮嘱阿元:“今日之事不要告诉侯爷。”
自离了长安和父母的监督,她就如同脱缰的野马,跑起来的速度越来越快,一溜烟就跑到了楼上李凭云的屋外。
赵鸢急促地拍门半晌,手掌拍疼了还是无人敲门。六子听到动静在楼下喊道:“赵大人,刚田大人过来将李大人叫走了,房里没人,你别敲了!有什么话我替你捎给李大人呗。”
她找李凭云就是为了告诉他小心六子的,怎可讲这话告诉六子?
赵鸢佯装镇定,“没有急事,等李大人回来再说无妨。”
“嘿,赵大人,我瞧你手掌都拍红了,以为非常要紧呢。”
赵鸢实在无法把娇小的六子和江洋大盗江淮海联系起来,她越想越是恐慌,找借口迅速回屋。
下午时驿站没有其它动静,赵鸢静下心来,在书案前梳理清自己的思绪后,便迅速在纸上写下一行字,趁无人时从李凭云厢房的门缝里塞了进去。
日落月初,她偷溜出了驿馆,来到被遗落的城墙之上。
此处楼高地偏,她约李凭云在此相会,绝不会被六子撞见。
更重要的是,这里离苍穹很近,足矣浪漫。
就算六子知道她约李凭云在此处见面,也会认为因情私会,故而不会跟来。
赵鸢坐在登楼的台阶上,她把灯搁在身旁,灯照着她,影子投在墙壁上。
李凭云登楼时,率先看到的是投在墙壁上托腮仰头的影子,她的睫毛根根纤长,似蜻蜓纤细的翅膀。
听到脚步声,赵鸢立马站起来,恭迎对方登楼。
“李大人,您来了。”
她站在楼梯口,没有挪动的意思,李凭云道:“你想站在这里说么?”
“不,不。。。李大人,您请先上,下官跟在您后面。”
李凭云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迈步上了楼。到了楼上,他看到一处过去打仗留下的铁钩,那铁钩牢牢镶嵌在土墙里,李凭云走到赵鸢面前,“灯给我。”
赵鸢手举着灯,不解。
灯下看美人这话不假,灯火从下而上照向李凭云,这最容易将人照成鬼,可尽管如此,他的容颜依旧惊心动魄。
“赵大人,灯给我。”
“哦,李大人,灯给您。”
她双手奉上灯。
李凭云提灯她左侧前走了几步,赵鸢这才发现他所在之处的瞭望口上,嵌着一个生锈的铁钩,相必是过去战争外敌攻城留下的武器。
李凭云将灯挂在了那只铁钩上。
“赵大人,说吧。”
夜色漆黑,一灯独明,李凭云比她见过的任何男子都要清高。在她的心中,浮现出一副被风沙吹拂的佛祖圣像。
李凭云右耳对着她,今天早晨他才说过自己右耳听不见东西,赵鸢一直深深铭记,所以特地走到了他左边。
“李大人,若非事关重要,我也绝不会来这里跟你商量。”
李凭云听她声音严肃,低头看向她。赵鸢与他说话,大多数时候都只是盯着他腰间的那几样配饰,此刻也是。他的角度不偏不倚,看到她紧蹙的眉头。
赵鸢有一对天生的新月弯眉,蹙起来的时候,弯眉就变成了剑眉。
“何事?”
“是关于六子的事。六子曾无意中向我透漏,他本名叫做江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