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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扶云直上九万里-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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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鸢回头望向忙碌的衙役,衙门的衙役几乎全在这了,除了一人。
  赵鸢道:“狐十三不在。”
  “这胡十三郎,我说怎么半天没见他人影,原来是躲在屋顶替他主子做坏事呢。”
  赵鸢疲倦极了,她无力地轻声道:“李大人每桩事都说对了。”
  李凭云让她防着胡十三郎,她不信邪,非留着胡十三郎。
  李凭云让她不要掺手解试,她不信邪,于是惹出了烂摊子。
  她并非认为自己无能而沮丧,而是高山在前,难免妄自菲薄。
  六子安慰道:“赵大人,这不怪你。。。你是人,那李大人,他又不是,有些事你想不到,很正常。”
  赵鸢沉默不语。
  六子说出自己的猜想:“我怀疑那周禄也不是好人,他不单是冲李大人来的,也是冲你来的,说不定,他就是晋王找来的人。赵大人,要不然想办法把复试往后推一推,等周禄走了再办也不迟。”
  赵鸢闭上眼,她使劲思索着。
  为何。
  为何自己一定要让这场解试顺利进行。
  她向内深挖着自己的心,最终,她的记忆回到了春闱当天。
  走廊、雨、读书人。
  春闱的场所是在尚书省议堂外的走廊。
  长安春时最寒,若逢雨季,更是湿冷如归,那日正是雨天,她依然能够想起那些在漏雨屋顶下瑟瑟发抖的举子。
  坐在她身旁的是个瘦弱的男举子,他因寒冷而不断颤抖,最终倒在科举的考场之上。
  尚书省的胥吏核实了他的身份,发现是个下州来的乡贡,便直接将其拖走。
  再后来谁也不曾提起那一条人命。
  “明日的复试,直接在衙门外举行,百姓皆可旁观。他们若想使诈,就让太和县百姓都看看。”
  “赵大人,你要跟他们来硬的?”
  “六子,不怕你笑话,我这人爱面子,这种关头低头,恐怕面上无光。”
  此前六子还曾疑惑过女皇为何会派一个毫无经验的世族小姐来到陇右,现在他终于看懂赵鸢了。
  她是个没处事经验的女子没错,天真且理想,但她毫不柔弱。
  赵鸢整宿未眠,临近天亮,六子为她煎了一副醒神药。
  她略施了些脂粉,遮住青黑的眼圈,此时周禄已抵达了衙门。
  看着衙役正往衙门大门前搬桌子,周禄不解:“赵主簿,这是。。。”
  赵鸢道:“今日的复试本要在广德堂举行,屋里全是水,用不得,我们衙门就这么大点地方,我思来想去,只能在衙门门口举行考试了。”
  周禄道:“这么大的事,赵主簿怎不派人来通知我?”
  赵鸢微笑道:“让考试顺利进行,这是我的职责。周主簿是客,能应下官之邀来做考官,下官已经感激不尽,不敢再让周主簿操心。”
  赵鸢已经熟练掌握了官场的说话之道,她的话,用直白的方式来说就是——
  关你屁事。
  今日的考试是“答策”,进入复试的考生人数仅是初试的五分之一,赵鸢共备了四道时策题目,考生盲抽分组进行口头论述。
  考试正好赶上了集市的时间,街上的百姓看到衙门口有热闹事,也不知具体在做什么,纷纷前来观望。
  得知是衙门公开选拔科举人才,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几乎全县城的人都来观看了。
  没念过书的百姓平日说读书人这不好,那不好,可看到他们出口成章,引经据典,还是会从心眼里生出尊敬。
  赵鸢和周禄是从春闱杀出来的进士,考生们的论述,孰好孰坏,只听一句就知道了。
  听多了旧策陈词,一夜未眠的赵鸢难免有些困倦,她掐了把自己的大腿,迫使自己清醒过来。
  一抬头,正好在人群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赵鸢瞬时如同学生见了老师,无论做什么事都感觉没有自信。
  周禄关心道:“赵主簿,是不是不舒服?”
  赵鸢摇了摇头,他便顺着赵鸢刚才的视线望向人群,却并没看到有什么特别。
  赵鸢再一看,人群里早已没有李凭云的身影。
  她收了心,回到考试中来。
  正好是高程所在的组答完所有的题,这道题以“办设私学的利弊”为论点。
  高程是第一个应答,赵鸢不知是否因为自己和高程相识,所以听罢高程的答案后,再听别人的答案,皆差了点意思。
  见赵鸢将高程的名字摆到了第一位,周禄提醒道:“赵主簿,这个学生,听说是商妇的养子,瞧他一双碧眼,想来也不是良民出身,以他为魁首,未免对其它铁打良民出身的考生不公。”
  这明目张胆的干涉,换谁谁不爽。
  赵鸢犯了愁,周禄代表的是整个陇右集团的意见,若她一意孤行,则是把高程立成了靶子。
  可天赋这事是掩盖不住的,高程从没在学馆里读过书,却不自卑于他的出身,反而能给出掷地有声的见地,大邺这个国度,难道不需要这样的人才么?
  赵鸢犹豫不决时,六子端着茶盘走来:“二位大人辛苦,小的给你们倒茶。”
  赵鸢眼尖地瞧见了他食指上套着一只稻草。。。蜻蜓。
  稻草蜻蜓,只有六子、她、李凭云三人会编。
  六子故意道:“哎呀,这哪来的蜻蜓。。。”
  赵鸢当即明白,这是李凭云递来的蜻蜓。
  他通过稻草蜻蜓给她递话。所以。。。李凭云究竟是什么意思。。。
  六子又说:“竟是个假蜻蜓,我说怎么不飞呢,若是真蜻蜓,想往哪儿飞就往哪儿飞了。”
  赵鸢当即道:“周主簿,我朝科举规定,只要是良民出身的读书人,皆有参加科举的资质。高程的养母徐家娘子,是太和县出名的孝妇,有其上,必有其下,她能收高程做养子,看来高程的品性是错不了的。”
  男人有时只是单纯不喜欢被反驳,赵鸢这样说,周禄脸上有些挂不住,于是驳斥赵鸢的话:“赵主簿是国子监的学生,对乡贡的情况未知全貌,不知其中险恶。”
  他竟不料赵鸢突然站了起来对着百姓作了一揖。
  “我有一个问题,想请诸位帮忙回答。”
  赵鸢的问题只有一个。
  “诸位良民,请问判定良贱的,是户籍,还是外貌?”
  百姓哄堂大笑,一大嗓门的大哥喊道:“当然是看户籍了,你们官府亲自发的户籍,你们自个儿不清楚吗?”
  赵鸢淡淡看向周禄:“周主簿,制度如此,民意亦如此,高程为太和县解试第一,合乎制度,合乎民意,亦合本官的意思,你认为本官判断不公,便向上面参奏本官吧。”
  周禄,为找回面子,只能自嘲一笑:“赵主簿不愧是太傅后人,在下佩服,看来是在下不懂民意了。”
  人影交错中,赵鸢又看到了那个身影。
  对方哂笑着朝她挑了挑眉。
  赵鸢总算松了口气,而后又不禁微笑,但凡他看着她,她总会生出所向披靡的勇气。


第43章 少年之志1
  太和县解试贴榜之日,正好赶上了中秋节。
  定了举子,要立马把名单送往州府。
  担心路上出事,六子主动请缨,亲自护送这份名单。
  高程的名字俨然在榜单之上,他亲娘激动地晕了过去,后娘徐寡则免费送起了烤羊。
  赵鸢自问也算是高程的半个恩人了,所以中秋这天一直等着徐寡妇送烤羊,等啊等,已是傍晚。
  一个衙役站在明堂外,恭敬道:“赵主簿,卖烤羊腿的徐寡妇给您送来了一封帖子。”
  赵鸢接过帖子,上面写的是邀她今夜去食肆,边吃烤羊腿,边赏月。
  赵鸢当着衙役的面道:“告诉送帖子的人,本官不能去。”
  这只是场面话。
  谁会和烤羊腿过不去?
  衙役离开后,赵鸢迅速回屋换了件便装,而后自后门溜出衙门。
  还没到食肆,已经闻到一股浓郁诱人的香料味。
  在门口当招财童子的高程看到赵鸢,高兴地朝她挥手:“赵大人!”
  赵鸢比了个噤声的动作,道:“我偷偷来的,不要声张。”
  高程带着赵鸢进了二楼包厢,门一打开,包厢里高程的两个娘正在给李凭云劝酒。
  二位高程娘都是市井闯荡的女子,劝酒的话一套又一套,赵鸢第一次见李凭云露出如此为难的样子。
  高程亲娘是个豪放胡女,她端着酒杯,径直坐入李凭云怀里,丰美的臂膀绕过李凭云的脖子,把酒杯递到了他唇边。
  赵鸢心道,你也有这一天。
  “赵主簿来了。”
  李凭云接过酒,不着痕迹将高程娘从自己怀里扔了出去。
  他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对众人道:“诸位,非李某人不赏脸,而是赵主簿有令,不准李某人饮酒。”
  赵鸢立马摆手:“本官不管这事的。”
  高程亲娘看破不说破,“既然是赵恩人下令,那奴家也不强求了。”
  她于是端着酒杯朝赵鸢扭腰走来:“见过我们高程的人都说这孩子是个读书料,但因为他娘是个贱民,他不得入学堂读书,不得考功名,赵主簿开恩,准许我家高程参加乡试,是改了这孩子的命,这杯酒是我敬赵主簿的,赵主簿必须喝。”
  赵鸢疲惫不堪,着实喝不了酒。
  高程亲娘见她面露难色,以为是她不愿。
  “赵主簿可嫌我是贱民,不愿喝我敬的酒。”
  “不是!”
  赵鸢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我赵鸢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和你们一样的人罢了。你我共生世间,只论缘分,而无贵贱。”
  高程亲娘拽着高程的胳膊,拖他至赵鸢面前。
  “高程,赵主簿是你的恩人,从此以后,你要叫她赵大人。”
  “大人”二字,是对崇敬之人或是父亲的称呼,并非人人受得起。
  高程机灵道:“赵大人,你就是我的再世父母!来生我要给你做儿子。”
  赵鸢嗔了他一眼,“话别说太满,万一来生你投胎成姑娘呢。”
  “那我嫁给赵大人!”
  众人大笑,在这些笑声中,赵鸢探究着李凭云的目光。
  让她亲他,然后呢。
  酒过三巡,赵鸢实在扛不住,徐寡妇将她送到客房里去休息。
  赵鸢倒头呼呼大睡,却也不过睡了片刻,就做了场噩梦。
  梦里,先到有人给她下毒,她扔了毒酒,刺客向马蜂一样朝她扑来,而后六子赶走了刺客,又有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狮子朝她舔牙。
  寻常人碰到这种情况,会大呼救命,而赵鸢却大喊一声:
  “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她喊破喉咙,蓦地睁开眼,发现一片黑。
  床帏不知被谁拉上了,她仿佛被禁锢在一个漆黑密闭的牢笼里,瞬间慌神。
  “让谁得逞?”
  床帏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李大人。。。你为何在此?”
  “食肆人杂,你一个独身的姑娘躺在这,谁也不能保证你的安全。”
  赵鸢拿被子闷着脸,捂住自己的笑声,乐得脚不受控地踢了几下被子。
  李凭云坐在椅子上,喝茶看书,听不到赵鸢的动静,于是说:“若你醒了,我便离开了。”
  “李大人!”赵鸢从被子里钻出来,“你我男女有别,不便让你看到我卧床的样子。。。李大人,能帮我个忙么?”
  “嗯。”
  “能否帮我看看,今夜的月亮圆不圆。”
  李凭云朝窗外望了一眼。
  话说回来,十五的月亮,怎么可能不圆。
  “不大圆,缺了一口。”
  “我知李大人在唬我,可我相信。”
  李凭云轻轻一笑,“今天是你离家的第一次中秋,想家么?”
  赵鸢摇摇头。
  “这里比家中热闹。”
  她抱膝坐起来,脸颊贴在臂弯。李凭云的身影从床帏透过来,正是她目光的终点。
  她絮叨说了起来:“我原本该有个兄长的,他伤逝在八月十五这天,所以家中从不过中秋。”
  “第一次听你提起。”
  “他在我出生前就没了,我也从没见过他。我爹娘不愿提起,若不是裴瑯,我大抵是不知道他的存在。听说,他是个很厉害的人,先帝赏识他,命他入宫伴读,当年的长安子弟,无人不羡慕他。”
  李凭云“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我入仕,是有些私心在的,因为我想证明给父亲看,哥哥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她话音一转,语气变得惆怅。
  “可是,单单一次解试,都要压得我喘不过气了,只怕会落得个少年早衰的下场。”
  李凭云意识到走向不对,他转动着手中茶杯,“有话直说。”
  “李大人,你愿意回衙门帮我么?”
  “赵大人,我不愿。”
  “那。。。那若我答应了那天你在水车旁无礼的要求呢?”
  “戏言而已,赵大人,你当真了么。”
  “你。。。”
  赵鸢有些来气,她咬着嘴唇,“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肯满意?”
  “就算我不在衙门,赵大人依然能做的很好。”
  赵鸢生出了一种错觉,自己好像一条被李凭云牵着鼻子走的狗。
  他乐意了,赏她一块骨头,她能高兴半天,他不乐意了,哪怕她如何摇尾乞怜,他都不愿意。
  “李大人既然不愿回衙门帮我,你我之间没有同僚之义,如此共处一室,只会惹人秽语,请李大人出去。”
  李凭云不哄人,他起身就走,赵鸢听到动静,双手扒开床帏:“李凭云,我说气话的,你听不出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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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凭云人在门口,回头挑眉:“听不出来。”
  她直接赤脚下床,踩着冰凉的地板跑到李凭云身边,“你若不满周禄,我会尽快赶走他。他的确跟我说了一些你以前的事,但不代表我信他,李凭云。。。”
  她看着他的眼睛,清醒道:“你我共生世间,于天地立命,我从未在意过你的出身。”
  李凭云从来都知道她不在意。
  只是世人在意。
  或许。。。不止世人在意,他也在意。
  “赵大人,不好了!”
  六子从墙上跳下来,一脸着急忙慌相。
  李凭云和赵鸢同时松了口气。
  他若不来,赵鸢不知该怎么继续,李凭云也不知该怎么接她的话。
  赵鸢问道:“是不是名单出问题了?”
  六子进屋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噜喝下。
  “参加秋试的举子名单已经送给了州府,州府收了名单,已经派人去核实考生身份了。”
  赵鸢道:“那有什么不好?”
  “问题是。。。州府现在不归甜枣大人管了,我去了州府,本想拜会一下甜枣大人,州府的胥吏告诉我,甜枣大人因算账出了问题,被晋王革职了。”
  “账有问题,应是州府主簿负责,和田大人有何关系?”
  李凭云道:“田早河上任前,整个肃州的账没人能算得清,所以他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整顿各县账务。”
  赵鸢摇头道:“不该啊,田大人是凭着自己的本事考出的乡贡,怎会连账都算不清。。。”
  六子和李凭云两双眼定在赵鸢身上。
  六子道:“赵大人,你还装傻?”
  赵鸢怕隔墙有耳,鬼鬼祟祟把门关上,对二人说:“你们也觉得是晋王冤枉甜枣大人是么?”
  六子道:“晋王是先帝胞弟,咱们英名神武的陛下都拿他没办法,咱们还是别招惹晋王了。”
  “晚了。”李凭云道。
  赵鸢道:“李大人,为何这样说?”
  “赵大人,你以为晋王为何会在秋试的关头将田早河革职?肃州是下州,下属五个县,却只有两个乡贡名额。”
  赵鸢:“所以李大人的意思是。。。”
  六子:“李大人的意思是,晋王早已内定好了肃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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