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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扶云直上九万里-第39章

小说: 扶云直上九万里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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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现在不宜吃荤腥,先喝点粥,胃养好了再吃别的。”
  “我没有胃口。”
  她带着十五名举子前往凉州,只带回了高程一人,一想到那些因自己而死的焦尸,赵鸢胃口全无。
  李凭云端着托盘朝她走来,随着他越来越近,赵鸢越是感到一股浓郁的悲伤。
  李凭云用脚尖把凳子勾近,他坐在凳上,将托盘置于腿上,端起粥碗,舀了一勺:“张嘴。”
  “我说了没有胃口。。。你。。。男女授受不亲的,不用你喂。”
  “人各有命,赵鸢,举子之死与你无关。”
  “可。。。是我一意孤行,若非我异想天开,想要送他们去参加秋试。。。是我的错。”
  “既然你非要背负着他们的命,那就好好走下去,带着他们的抱负走到更高更远的地方。”
  “我可以么?”
  “赵大人啊。。。”李凭云用勺子搅弄着米粥,那一粒粒米花在他搅弄之下,翻腾不息,与命运的死水斗争。“你信天有正道么?”
  “。。。从前犹豫过,可经过晋王一事,我似乎是信了。”
  “不论它存不存在,只要你去追逐它,它就存在。赵大人,有我在,你怕什么?”
  赵鸢早已分不清谁是谁的正道。
  “李大人这张嘴真是会哄人人,难怪北凉公主都放下对大邺的成见,前来帮你。你把粥放下吧,我自己来。”
  赵鸢眼珠一转,李凭云就知道她的心思了。
  “既然知道她是来帮忙的,你呕什么气。”
  沮渠燕这时来太和县,一定不是偶然。赵鸢脑筋一转,就猜到李凭云是故意请她来的。
  他知道周禄定要去晋王面前告他一状,于是周禄一走,他就写信给沮渠燕,名为商谈两地贸易之事,实则引沮渠燕带兵入城,威慑晋王派来除他之人。
  沮渠燕受过他的恩,自然会帮他。
  但是!
  赵鸢仍不买账,她猜出来是因为她聪明,李凭云不肯向她坦白,这又是另一码事了。
  “算了,这粥我还是不喝了,实在没有胃口。”
  “李某同北凉公主只有君子之交,赵大人不要污蔑我的清白。”
  “哦?是么,你还清白啊,真红楼的姐姐妹妹一箩筐,比我的姐妹还多。”
  赵鸢显然已经丧失理智,到了无理取闹的地步。
  李凭云舀了一勺粥递到她嘴边:“喝还是不喝?”
  “喝。。。”
  赵鸢腹诽:这是照顾人该有的态度么?
  “噗。。。”赵鸢一口吐了出来,那米粥倾数流到李凭云白皙修长地手上。
  她赔笑道:“烫,要先吹一吹。。。”
  李凭云冷笑:“赵大人倒是不跟我客气。”
  李凭云把碗放在一旁,从身上寻找帕子,找了半天才想起来帕子被六子借去擦桌子了。
  赵鸢从腰间抽出一方湖绿色的方巾,方巾上绣着一只蜻蜓,姿态生动。
  她捏住李凭云的手腕,细心地帮他擦去手上的米粥。
  李凭云的手看上去白皙无暇,摸上去又大又硬,赵鸢注意到他的指节有些许畸形,收了帕子,伸出自己的手:“李大人,你看,我的手指和你一样,因练字变畸形了,只可惜,我写不出你那样有千钧之力的文章。”
  赵鸢的手不似寻常姑娘家的手,她的骨节突出,看上去是一双有力量的手。
  可触上去,原来如此柔软。
  李凭云不着痕迹收回手,说笑道:“赵大人的手有托举苍生的力量,要善用啊。”
  “别给我扣高帽子,我只求能把一桩桩事办妥了。。。话说,裴瑯告诉我,有人将晋王他们这些年的罪证都递向了大理寺,李大人可知是谁所为?”
  李凭云另一手的拇指摩挲着被赵鸢捏过的手腕,看着她道:“赵大人,我是神么?我无所不知么?这段时间我自身难保,如何顾及你的事?”
  他一串问题抛过来,赵鸢困惑:“难道。。。真的有神仙在我背后帮我。。。”
  李凭云正打算顺水推舟,只听这迷信鬼道:“可我各路神仙都有供奉的,给老君和观音花的银子都差不多,这如何能找出到底是谁在帮我。。。”
  李凭云轻轻一笑:“挨个问一遍,不就知道了么。”
  赵鸢大眼睛清楚地盯着他:“他们要是能说话,就好办了。”
  李凭云拿起碗递给她,轻声说:“吃饱了,就能想到办法了。”
  赵鸢从未见过李凭云这般温柔,她假装低头喝粥,双眼却忍不住看向他。
  李凭云的心,远比他所表现出来的更加高傲。
  大多数人心中都有一片荒芜不治的泥潭,有人沉沦,醉生梦死,有人挣扎,以死为生。每个人,包括赵鸢,都在那片小小的泥潭里,痛苦地寻求一个清白的自我。
  可李凭云,他不一样。
  他从不对命运自哀,甚至,他对命运一切不屑一顾。
  赵鸢在心里她悄悄想:我不介意。不介意你利用我,不介意你隐瞒我,因为总有一日,我会成为和你一样的人。
  赵鸢放下碗:“李大人,你看,我喝完了。”
  李凭云见赵鸢喝完了一碗粥,拾走碗勺,端着托盘起身,“我走了。”
  “李大人。。。”
  “嗯?何事?”
  赵鸢摇了摇头,“没事,你走吧。”
  于是李凭云真走了,看上去,他对她没有丝毫留恋、不舍,甚至是关心。
  赵鸢嗫嚅道:“是我自作多情么?是我自作多情么?是我自作多情了吧。。。”
  李凭云端着食盘从赵鸢小院中走出来,迎面听到有人唤道:“李县丞。”
  那人停足在松树前,玉树临风,李凭云目光淡淡扫过他腰间象征权贵世族的环佩挂饰。
  李凭云道:“草民手中有物,不方便向侯爷行礼。”
  裴瑯笑道:“你不是不方便,你是压根瞧不上本侯。”
  裴瑯双手负在身后,走向李凭云,“本侯和那些吃饱了撑着的世族不同,不会无事登门。今日前来,是有一事要向李县丞讨个答案。”
  李凭云将手中托盘放在手边的石台上,而他的手中,仍紧紧攥着一只绣着蜻蜓的帕子。
  那是赵鸢的帕子。
  他抬眼,示意裴瑯问下去。
  裴瑯不觉自讽一笑,他一个堂堂三品的侯爵,除了纨绔一些,样样都是一顶一的好,却在草民出身的李凭云面前落了下风。
  “大理寺的孟司正是鸢妹在国子监的先生,六日前,他收到胡十三郎递来的一份晋王操纵科举的罪证,这正高程的试卷,李县丞对大邺律法如此熟悉,想必也知道,单单一份考生试卷,是不足以给晋王定罪的。”
  裴瑯停顿,李凭云挑眉,示意他继续讲。
  裴瑯接着道:“孟司正和我都想不到鸢妹会为了举证晋王,以身涉险,我二人犯愁之际,当夜竟出现了转机,这次胡十三郎直接来了我府上,送来了一份满满当当的证据。其中有近三年落榜学子的证词,亦有晋王和世家门往来勾结、买官卖官的铁证。光凭物证还不够,胡十三郎还带了几位人证,人是被陇右世家强行征地的农民,农耕是一国根本,陛下得知晋王和陇右世家如此玩弄大邺的土地,怒不可遏。”
  李凭云淡淡道:“看来这次赵主簿是要将陇右道翻个底朝天了。”
  裴瑯话音一转:“我和孟司正也是惊诧不已,不敢相信鸢妹在短短三两月,竟收集了这么多证据。于是在来陇右的路上,我问了胡十三郎那些证据从何而来,李兄你猜怎么着?”
  李凭云挑眉:“怎么着?”
  裴瑯道:“胡十三郎说,将高程的试卷送给孟司正后,他就一直在驿站睡觉,从没有送过第二次证据。我思索一番,胡十三郎本就是晋王身边的人,纵使他对鸢妹有义,却不会为了她背叛晋王。若胡十三郎没有说谎,那只有第二种可能了。”
  “是么?侯爷说来听听。”
  “有人假冒胡十三郎。”
  李凭云点点头,“确实只有这一种可能性了。”
  裴瑯道:“我要向李兄寻求的答案,正是关于此事。李兄深扎陇右三年,不知李兄可有眉目,究竟是谁有一双通天之手,能收集如此多的晋王罪证?”
  李凭云沉思一番,裴瑯也在默默观察此人的神情,谁料他认真道:“莫不是有神仙在赵主簿身后帮她?”
  “哈哈哈。。。”裴瑯干笑道,“倒是不无可能哈,只是没想到李兄也信神佛之说。”
  李凭云爽朗笑道:“宁可信其有嘛。”
  裴瑯语气突然一沉:“既然此事李兄没有见地,那另一件事,李兄一定能帮得上我。”
  李凭云心道,原来是在这儿给他设套呢。
  他道:“侯爷有命,草民岂敢不从?”
  “陛下命鸢妹彻查陇右科举舞弊一事,实则是给鸢妹提升官声的幌子。她是赵太傅的掌上千金,是陛下一手培养的进士,怎会真让鸢妹涉险。”
  李凭云道:“侯爷不必绕弯子,有事直说即可。”
  裴瑯从怀中取出一纸文牒,“皇帝口谕,陇右道肃州府太和先县丞李凭云,令其任太和县县令,奉朕之命,清肃陇右贪腐,即日奉行。”
  皇帝口谕,李凭云不得不跪。
  “李县令,还不接你的告身书?”
  李凭云双膝曲起,跪在裴瑯面前。
  “下官叩谢天恩。”
  裴瑯以为他跪下了,就会低人一等,殊不知尊卑上下,从不是由身份地位决定的。
  李凭云他如此漠视一切,哪怕他做出最臣服的姿态,也难以让人相信他的臣服。
  “李县令起来吧。”裴瑯亲自扶李凭云起来,“有一事,我还得求李县令帮忙。”
  李凭云笑道:“侯爷今夜究竟带来了多少坏事?”
  “陇右的事交给李县令,陛下再是放心不过。陛下和赵太傅的意思是,趁此机会将鸢妹调回长安,但鸢妹的性子,李县令想来也清楚,她误以为能将晋王问罪,是自己的功劳,现在突然将她调走,她肯定不从。别人说干口舌,不比李县令一句话来得有用。”
  “所以,侯爷的意思是想让下官把这些消息转达给赵主簿。”
  裴瑯又拿出一份文书,“这是将鸢妹调回长安的文书,此事不急,李县令可以一边整顿陇右,一边做决定。当然以鸢妹父亲的意思,自然是她越早回长安越好。尚书省的遴选考试在即,若鸢妹能赶在这之前回长安,以她的实力,进入尚书省不是难事。”
  李凭云从裴瑯手中拿来赵鸢的调任文书,他看也不看一眼,直接道,“不需要那么久,一日便足够。”
  裴瑯松了口气。
  “不过,下官帮了侯爷这么大的忙,侯爷要拿什么来答谢下官?”
  “那就看李县令想要什么了。”
  李凭云将赵鸢的调任文书夹在两指之间,脸上虚假的笑意骤然退散。
  “若是下官想要。。。”


第54章 第三只蜻蜓3
  李凭云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明晃晃的野心。
  “若下官想要赵大人呢。”
  裴瑯目光放空了片刻,忽然回神过来,上前就是给李凭云一拳。
  他乃将门世家,自幼习武,这一拳砸过去,李凭云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裴瑯捏着他的衣领:“你把鸢妹当什么了?”
  李凭云垂眸,“把她给我。”
  “你若想娶鸢妹,就堂堂正正去她爹面前求亲,私下里让我把她让给你,她是个物件么?”
  李凭云嘴角扯开一抹笑,若他能够,自然堂堂正正去求娶她了。
  只是赵家的门第,从不容他这样出身的人入门。
  李凭云从不认为上天对他不公。
  他的生父是个船户,以渔为生,生母是个有着胡人血统的碧眼乐伎。官府不准船户上岸,父亲打鱼回来,母亲便抱着琵琶,带着他去街头卖鱼,母亲弹琵琶,他做买卖。
  他未曾因自己身上的鱼味觉得不公,未曾因自己无法像其它孩子读书认字而觉得不公。后来,他也未曾因为自己在科举中的不公对待而觉得不公。
  这是他第一次憎恨上天不公。
  不求权贵,只奢想自己是个良民出身。
  可他连良民都不是。
  裴瑯察觉李凭云嘴角诡异的笑容,他松开李凭云,“你笑什么?”
  “侯爷刚刚错失了一个保安都侯府平安的好机会。逐鹿军是侯府私兵,前些年陛下整顿私兵,独留了安都侯府一支,目的为何,侯爷想必也知道。能与晋王在军中声誉匹敌的,只有安都侯府。安都侯府兵原本是拿来制衡晋王的,一旦晋王定了罪,其下私兵统统收编,逐鹿军将是大邺唯一的府兵,早晚会收归朝廷,届时侯爷只剩一个爵位和散官官阶,如何撑起一个世家?”
  “裴家对陛下,对大邺忠心耿耿,陛下绝不会像对待其它世家那般对待我们裴家。”
  李凭云挑眉:“那我们拭目以待,侯爷,下官先行告辞。”
  李凭云每一步都走得云淡风轻,毫不在意。他走了很远很远,离开膳堂,又这样步履轻松地去了明堂。
  明堂的书案上,堆积着满当的书文。他拿出笔墨,将昨日碰到的一桩案情记录在纸上,写着写着,李凭云突然将笔狠狠一摔,墨点溅到了他白色的麻衣纸上。
  “李兄,这是。。。”田早河抱着一本书走来。
  李凭云捡起笔,“无事。”
  “李兄,千错万错,笔墨无错。”
  李凭云对别人的事从不过问,反而田早河自己忍不住说:“我受赵主簿之托在太和县办学,既然应下了她这桩事,必然不能让她失望。太和县没人盖过学堂,请匠人画的图,和正儿八经的学堂差了十万八千里,我只好亲自画了。”
  李凭云道:“有劳田兄了。”
  田早河低下头,自愧一笑:“我知道,邀我来的,表面是赵兄,实为李兄。你在我走投无路之时给了我一条出路。我想跟你一起在这条路上走下去,总要拿出自己的诚意来。”
  他停了停,继而笑道:“我年少寒窗苦读,当时的志向就是成为一名教书先生。今日只是太和县一间学堂,未来,我们会为天底下所有的贫寒学子建起学堂,让他们读书时,可以有屋檐躲避风霜雨雪,不怕热,不怕冷,吃得饱,穿的干净。让他们读书时,不但能饱暖、更能有尊严。”
  李凭云怔了半晌。
  痴。
  田早河也好,赵鸢也好,他们不傻,却太痴了。痴于一条永远看不见终点的路,可是他领着他们走上这条路的,他无法停足。
  “田兄。”李凭云从积压在案头的文书中拿出一张密函,递向田早河,“你自己看吧。”
  密函有些年头,墨迹已褪色,上面的字,却依然锋利如刀。
  那密函上写着:原陇右秋试第一田早河,更为王兆贤。此事机密,泄密者,杀无赦。
  “李兄,这是。。。”
  “田兄那年参加秋试,阅卷人彭海东,乃王家门生。后因一些矛盾,彭与王家割席,我便从他手里拿到了这封密信。信上写的清楚,那年乡贡第一名是田兄,上长安赶考的名额,本属田兄,后来被王家人占了。”
  田早河肩膀颤动,他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反应来面对这晚来的真相,于是漫无目的走向明堂外。
  今夜月色仍那般清白。
  田早河抬着头,五味陈杂,良久后,他走回明堂,轻声道:“算了。”
  李凭云错愕地抬起头。
  “都过去了。就算翻案,又能如何?我被王家人架在肃州刺史的位置上,这对其它人,何尝不是一种不公?如今我是真真真真两袖清风,一身傲骨,李兄若肯收留我这个愚人,我会继续追随李兄。”
  读书人总是有两个极端,一种,不计手段地争抢功名利禄,另一种,则如田早河这般什么也不争。
  无事,他会替他们争来一切。
  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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