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云直上九万里-第68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这时裴瑯道:“我与李郎中相识于边关太和县的穷乡僻壤里?,他在那蛮荒之地?垦出片片绿野,这鱼符,我是替太和县百姓替他挂的。”
一只鱼符挂在树上,多少显得寒酸可?怜,对陈国公并不造成威胁。
陈国公不再追究,赵太傅终于暗中松了口气。
他眼前的这幅圣旨,打开后,竟是一片空白,上面什么都没写。
他凭着多年经验揣摩女皇的意思,实在揣摩不透,看来今日只能听天?由命。
这整一国子监的大?臣,光尚书省就占了一半。依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李凭云都赢不了,更何况,国子监那四方镇守的禁军,都是陈家人培养出来的人,有武力镇压,谁还敢帮李凭云?
朝廷里?的破事,无非你争我夺,已很难嚼出新鲜感了。今日实在是个?例外,李凭云被禁军押送上前时,所有大?臣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脸上,包括赵太傅。
赵太傅不上朝,他对李凭云的了解还仅限于四年前的科举,至于他这几年的情况,只听旁人提起过几句。孟端阳说,此?人为人倨傲,但做事有分寸,知进退,是个?异常聪明的人,府上的管事忠叔说,这是个?非常英俊的年轻人,难怪小姐喜欢。
那些听闻此?刻化作了一个?具象的人。
他身穿一席低贱的白衣,被剥夺了发冠,但白衣素洁,黑发如云,昂首向前时,目空一切。
今日汇聚在国子监的大?臣,都是所谓的国之栋梁,他们要?出身有出身,要?党羽有党羽,就连自己这样慎独的官员,为官多年也难免有一两个?朝中好友。
那个?名?作李凭云的贱民,他只有他自己。
赵太傅听说他生?父是个?船户,而国子监是大?邺最高的学府,从?那艘船上走到国子监,他其?实已经赢了。此?刻他跪在百官的目光中,被低视,被嘲讽,可?他不低头也不折腰。
有些人跪着,也能顶天?立地?。
赵太傅道:“李凭云,洛川县令举证你身份尚为贱民,未曾赎身,可?为实情?”
李凭云从?未否认过这事,被关在大?理寺的时候,他对自己的贱民身份供认不讳。百官面前,依然如是。
他回道:“是为实情。”
在世人心中,贱民就该是自卑的,是低着头的。
李凭云却不是那样。
他刺目地?笑着,不卑不亢。
中书省官员中发生?一阵异动?,有人道:“他是在嘲讽我们么?”
嘲讽他们一帮酒囊饭袋,靠着几代祖宗的荫庇,混的还不如他一个?贱民。
赵太傅又问他:“五年前,你伪造良民身份,参加洛川县秋闱,可?为实情?”
李凭云道:“是为实情。”
赵太傅:“你以贱充良担任朝廷命官,欺上瞒下,可?为实情?”
这一条,其?实是不属实的。他殿试之后,就向女皇禀明过实情,当时赵太傅就在女皇身侧,女皇近臣,都知道他的身份。
何谈欺上瞒下。
李凭云目光与赵太傅对上,道:“是为实情。”
赵太傅沉默一阵,走向百官面前,“李凭云对贱民身份供认不讳,诸位可?还有要?问的?”
李凭云的坦荡使?得诸人一早准备好的腹稿做空,陈国公四处看了看,见没人吱声,他冷笑道:“这李郎君也是难得一见的俊俏,陛下被这么一个?货色蒙骗,也情有可?原。”
赵太傅道:“陈尚书,勿妄论圣上。”
他看回李凭云,“李凭云,你可?有话要?说?”
李凭云和赵太傅对视时,他陷入了短暂的放空。
他突然想到了赵鸢。很快,他逼自己集中注意力。
抛开赵太傅是当朝唯一官居一品的大?臣不谈,其?本身的学问也令人臣服。李凭云道:“太傅是天?下之师,学生?有几处不解,想请太傅答疑解惑。”
赵太傅回想起四年前那场殿试,他见证无数次科举,围观了那场殿试,也会?兀自感慨:李凭云之后,大?邺再无状元郎。
他对李凭云的发问不敢掉以轻心,慎重道:“只限你三问。”
李凭云淡淡道了声谢,然后发出第一问:“请问太傅,何为士?”
“士,既读书人,孔夫子之前,在卿大?夫之下,庶人之上,擅六艺者统称为士,孔夫子之后,士人不争轻重尊卑贵贱,而争于道,读书求道者,皆可?为为士。”
李凭云的第二问是:“大?邺律法可?有明文规定,不准贱民读书求道?”
赵太傅道:“高祖立国,尊崇儒道,伸张有教无类,并未有此?规定。”
李凭云的第三问是:“贱民可?以读书求道,科举明文规定,士子可?投牃自荐,却又禁止贱民应举,请问是贱民读书问道错了,还是律令矛盾了?”
眼看赵太傅没有回答这一问,陈国公提醒:“太傅,此?贱民擅长?诡辩,可?别被他绕进去了,科举明文规定贱民不得应举,防的就是这种有些小的才能,却没德行之人。”
刘舍人亦道:“咱们这些臣子,都是官学出身,一步步考功上来的。不敢说自己学问做的多好,但一颗忠正之心,上无愧于君,下不惭于民,那贱民是在何等处境下长?大??娼优!奴仆!隶卒!不能让一滴墨,污了满池清水。”
刘舍人是赵太傅的学生?,他的话,八成就是赵太傅的意见。
赵太傅扬声道:“诸公可?以开始判决了。若认为李凭云无罪者,请将自己的鱼符挂在树上。”
整个?国子监沉寂了很久,蝉鸣声也逐渐式微。
一个?身影上前将自己的鱼符挂在树上,打破沉寂。挂鱼符的人是御史台的高程,众所周知他同李凭云交情深厚,若这时他不站出来,倒是太过忘恩负义了。
此?外,便没有了。
几只鱼符在风中摇曳,显得孤单。
礼部有几个?受过李凭云恩惠的官员,想要?把自己的鱼符挂上去,但树下持刀的禁军让他们望而却步。
陈国公不耐道:“既然满朝上下只有裴侯和新科状元二人挂了鱼符,多数大?臣认为此?人有罪,太傅,定罪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了赵太傅身上。
他用二人交谈的声音问道:“李凭云,你可?还有要?说的?”
李凭云无声地?摇了摇头。
赵太傅秉着一口气,环顾四方。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没有半点?悲悯。
众目睽睽之下,赵太傅解下自己的鱼符和腰带,然后将自己的官服脱下,一片哗然,李凭云也不知赵太傅这是何意。他将自己的官袍叠地?四方四正,置于孔圣铜像下,又将自己的发冠摘下,置于官服上。
“夫子在上,学生?以衣冠为凭,证实此?子无罪。”
衣冠是一个?读书人的全?部尊严,而太傅的衣冠,象征着天?下所有读书人的尊严。
所有人都为赵太傅此?举讶然不已,包括李凭云。太傅以衣冠保李凭云,意味不言而喻。先是国子监的众师生?,紧随赵太傅其?后,脱下自己的衣冠,证李凭云无罪,而后是赵太傅的学生?,是礼部众官员。。。
满朝栋梁用他们的尊严,证明一个?贱民的无罪。
陈国公怒道:“区区一个?贱民!竟敢如此?分割朝政!来人,给我诸了这贱民!”
禁军正要?动?手,裴瑯高声怒斥:“没有圣谕,谁敢!”
立马,逐鹿军从?四方包围了禁军。
赵太傅回身,他看到在蓄势待发的刀光剑影中,一个?个?跪着的白衣官员,开辟了一条清白之路。
“判定李凭云无罪的大?臣已过半数,李凭云以贱充良参加科举的罪名?不成立。李凭云,你无罪了。”
李凭云知道自己会?赢,可?他没有预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赢这一局。
他对着赵太傅的方向伏身,“学生?多谢太傅。”
“你已非带罪之身,不必再跪,起身回去等陛下懿旨吧。”
李凭云扶着膝盖站起来,又向这些为他卸下衣冠的大?臣们作了一记长?礼。
国子监外,等的人甚是焦灼。
赵鸢在等待审判结果的人群里?,看到了几个?眼熟的面孔,似乎当初李凭云被捕的时候,也是他们对李凭云出言不堪。
她本就不被那些书生?接纳,昨日对高程和田早河闭门不见,加之六子,他们都将她排除在外了。
报信的博士从?门缝里?钻出来,带来里?面的消息,赵鸢踮起脚往前凑,努力想要?分辨那为博士的口型,但隔得实在太远了,她什么消息都听不见。
突然国子监大?门被打开,门外陷入安静,所有人都朝那道门望过去,死?死?盯着它。
在一道道目光中,李凭云走了出来。
他从?阴影里?走向烈日底下,白衣折射日光,给他的身体笼上了一层光明。
他赢了。
他正大?光明地?从?世人的偏见中走了出来,用他的无畏杀死?腐朽的旧观念。
所有人都相信,他是这个?朝代的未来。
李凭云才出门,田早河带头的书生?就围了上去,他们把他围得水泄不通,赵鸢想要?上前抱住他,可?她想到了那夜大?理寺自己的退缩。
她。。。她凭什么为他高兴呢。
她步伐悄悄向后,似乎在寻找一个?体面离去的方式。就在赵鸢打算逃离时,一只利矢从?国子监里?飞出,直穿李凭云的肩骨。
国子监里?传来一声大?喊:“有刺客!”
门外守卫的逐鹿军立马入内,国子监大?门被重新紧闭。
“李凭云!”赵鸢脚步先于理智飞了出去。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将挡着她的人一个?个?推开,直到她和李凭云面前再无阻拦。
李凭云的肩膀渗出鲜红的血液,赵鸢慌道:“六子,止血。。。止血!”
“哦。。。”六子也被这只飞矢吓傻了,赵鸢一喊,他的神才回来。
他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但却无从?下手。
李凭云紧紧抱住了赵鸢的背,他把头埋在赵鸢的肩上,佝偻着背。
他虚弱道:“赵大?人,白衣低贱,不衬你。”
赵鸢喃喃道:“以后我不穿了。。。”
李凭云狠狠嗅着她身上的墨香,赵鸢觉得这比喻不大?恰当,但此?时的李凭云,就好像一只漂泊许久,终于找到家的小狗。
“李大?人,先让六子给你包扎。。。”
李凭云一直在等待这一天?的审判。自他决定入仕第一天?,就在等待着。他以为这一天?会?是自己的结局,没想到,这才是开始。
“赵鸢,我娶你。”
第92章 胜天半子2
“赵鸢; 我娶你。”
李凭云的声音不大,但近处的人都听得见。
赵鸢的心跳停了一拍,她忽然听不到任何声音; 周围的人都化成了虚影。她甚至出现了耳鸣; 一阵钟声自遥远的地方敲响,那声音回荡在无极天地间; 她的命运自此一锤定音。
直到国子监里传来哭天喊地的求救声; 叫声充满恐慌。
赵鸢如梦方醒,赵太傅此时正在国子?监里; “李大人,我先去找我阿耶。”
李凭云紧抓着她的手:“赵太傅不会有事的。”
“你能肯定么?”赵鸢双眼通红; 嘴唇颤抖道:“李大人; 那是我父亲,我今日走开,永远不会心安。”
她抽回自己的手; 从后门方向跑去。
李凭云唤道:“六子?,跟着她。”
六子?站在原地,不为?所动; “你看不明白吗?她有家,有门第; 跟咱们不一样。”
这天?; 六子?第一次没?有听李凭云的话。他?知道赵鸢进入国子?监; 未必能平安回来,但他?没?有去救她。
国子?监这场动乱彻底平息; 已是三天?后的事。狼藉收拾了整整两天?; 一切才恢复原状,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
那日赵太傅和赵鸢回府后; 赵府就被重兵包围了起来,不得?出入,直到第三天?,黄门侍郎柳霖带着圣旨前来赵府。
“太傅,不知赵姑娘情况如何了?”
“腿上无碍,只是神?志还未清醒过来。”
赵鸢此时正和母亲坐在在书房的屏风背后的椅子?上,她清楚地听到了父亲和柳侍郎的对话。
伤了腿是真的,神?志不清也是真的。
她只要回想起那日国子?监里的画面,就忍不住浑身战栗。
她见过死?人,却没?见过杀人的过程。那日逐鹿军分明是进去捉拿伤害李凭云的刺客的,可他?们和禁军打了起来,在混战里,手无缚鸡之?力的大臣被无辜伤及。
血流成?河。
屏风另一侧,柳霖道:“如今陈国公?交出了禁军,由裴侯的逐鹿军代为?统领,陈国公?当日受了惊吓,中了风,至今未愈,尚书省不能没?有长官,陛下的意思,是想请太傅出山,主持尚书省的局面。”
赵太傅事后才想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什么国子?监问审,根本?只是个幌子?。目的就是为?了将百官聚在皇宫外的地方,效仿指鹿为?马。指鹿为?马的典故里,是鹿是马不重要,而在这场问审中,李凭云是否有罪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谁站在帝王身侧。
那日伤李凭云的刺客,想来也是做的一出戏,以捉拿刺客之?名,逐鹿军名正言顺地进入国子?监,开始一场屠杀。
任何站在帝王对面的人,他?们都不放过。
赵鸢记忆里最后一个画面,是逐鹿军围攻保护着陈国公?的陈炳,陈国公?当场中风倒下。
李凭云是这场屠杀最大的帮凶。。
赵太傅对柳霖道:“我这些年?只顾教书,已有几?年?不知朝事了,只怕难以胜任。”
柳霖清楚赵太傅此举是在避难,不过女皇早料到了他?会推拒,之?所以特地叮嘱柳霖问他?,也只是为?了给?赵家一个面子?,算是答谢他?在国子?监支持李凭云的行为?。
“这真是可惜了。”柳霖说,“不过,还是请太傅再?考虑考虑这事。”
赵太傅道:“不知柳侍郎是来宣什么旨的?”
柳霖将圣旨推到赵太傅手边,赵太傅打开圣旨,眼深冷若寒潭。
柳霖柔声道:“此番夺回禁军,全是李郎中的功劳,他?以身入局,解了陛下多年?的心头大患,陛下高兴的很,就赏了他?一道空白圣旨。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陛下原以为?,他?定是索要高官厚禄,没?想到他?却向陛下求了一道婚旨,要娶赵小娘子?。。。哎呀就说这赵小娘子?是有福之?人,这李郎中,前途无量啊。”
赵太傅极力克制着愤怒才避免将圣旨摔在柳霖脸上。
赵夫人按捺不住,从屏风后面冲了出去,“一个贱民,也敢高攀我们家!陛下要羞辱我们赵家,何必用这种法子?!”
柳霖尬笑道:“郡主原来也在。。。我也是替陛下办事,陛下肯定没?有郡主说的那层意思,如今礼部侍郎之?位空悬,国子?监问审过后,陛下钦点?由李凭云主持今年?秋闱,并特赦贱民参加科举,这几?乎是明说,李凭云就是礼部侍郎了,如此年?纪,身居如此高位,不知长安城里多少世家小姐等着吃这块肉呢,人家呢,一心只有赵家小娘子?,若能结成?好事,定是一段佳话。”
赵太傅手下圣旨,道:“李郎中是个大人物,鸢儿不懂事,只怕高攀了人家。虽说婚姻大事要父母之?命,但往后的日子?是鸢儿自己过的,等她醒后,看她自己的意思吧。她若想嫁,又有陛下圣旨,我们想拦也拦不住。”
屏风后突然传来一阵响动。柳霖探首望去,赵太傅不着痕迹挡住了他?的视线。
赵鸢冲出后门,趴在草丛边上干呕。
她想到李凭云,就想到那日国子?监里的惨状,那些溅在她身上的血,还有。。。被踩烂的官员,她干呕不止。
嫁,她良心难安,不嫁,她抗旨不尊。
赵太傅收下圣旨,送柳霖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