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鹭起-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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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是一家人?”林翡喃喃道,“他们究竟有何图谋?”
晏如陶摇摇头:“凌家毫无根基,凌美人入宫后位份也
未升过,算不上得圣心。”
可那得圣心的母子,又将遭遇什么呢?
“我先去给你拿汤水饭食,然后去趟霁云宫。”
霁云宫的宫婢说六皇子正在后院,林翡绕过几树紫荆,看见六皇子和八皇子正在分食一盘糕点。
六皇子兴致勃勃地说着做法,将盘子往对面推,催促道:“翊奴,尝尝这种。”
八皇子不慌不忙地捏起一块,低头细看,像是糯米做的,中间点着一粒赤红的枸杞。
他刚咬下半块,留意到角落里的林翡,却视若无睹,继续神色自然地听六皇子侃侃而谈。
林翡被钉在原地,八皇子这副了然于胸的镇定模样表明了一切,她心中满是明知风雨将来却无能为力的悲戚之感。
她悻悻回过身,看到风中摇曳的紫荆枝条,忽然想到“三荆欢同株,四鸟悲异林”。
诗赋一类她并不上心,只因夫子说起这句时提及骨肉之情,她才记到了今天。
她想到林、李两家四散的骨肉,尤其是孤身陷在泥淖里的阿鸾,令她寝食难安。可不是人人都像自家这般手足情深、和乐且湛,棠棣之咏在这天家实是诫训。
春末站在林荫里久了,还是叫人生寒。
她抬脚离开,却被人喊住。
“林女官!”
林翡回过身,见六皇子起身走过来。
“正预备叫人去你值房送糕点,没承想你先来了。阿莹,你去将包好的糕点取来。”他走近,问林翡,“怎么刚来又着急要走?
”
林翡笑笑:“不敢扰您和八皇子,加之冯昭容催得紧,臣就想着先去一趟。”
她见八皇子稳坐院中,并未跟过来,虽有些犹疑,但不敢错过这一时机,脸上笑意不减,声音却低了下去:“聂家夺位,凌家叛主,宸星北移。”
林翡看着六皇子的脸色变了又变,颧骨上的筋肉直抖,挤不出话来。
她笑得越发亲切:“臣怕冯昭容久等,还是劳殿下遣人将糕点送往东掖门值房,多谢殿下!”
六皇子鼻翼翕动,狠吸几口气,总算缓了过来:“小事而已,女官先行去忙。”
夜里,林翡送走晏如陶后回了值房,看到桌上油纸包里的三色糕点,百感交集。
她坐下一块块细细嚼着,这两日也没好好用过饭食,忽然吃到甘香甜润的米糕,抵在心间的块垒哗啦啦全数滚落开来。
一滴泪啪嗒落下,林翡垂眼看着它在桌上溅开的痕迹,脑中想着晏如陶临别的话。
“夜里惊醒时我曾想,为何要在眼下,为何不能再晚几年待我们羽翼已成,偏是如今这般仓促无措。可世事不待,亦非你我之过。阿鹭,休要怨怪自身。”
甜糕夹杂着泪水黏在舌根,他攥着自己双手拳拳恳切的神情犹在眼前。
林翡抬手抹泪,喉头哽咽,勉力咽下这甘甜苦涩参半的一口。
转眼却又泪如雨下。这个晏适之,如何将自己看得如此透彻?
不错,她就是怨恨。
疫病止不住,家人保不
了,连给至真至善的母子俩递个消息都被左右掣肘、无暇多言。
若非晏适之肯冒着风险提前告知,她真等到大军回宫那日才知晓,又该有多么无力愤恨。
曾经还妄想以棋子之身度全盘谋划,殊不知上位者随时可掀翻棋局,任黑白子散落一地,抬脚碾碎。
这种任人摆弄命运的滋味实在叫她不平,林翡吞下最后一口,拿袖子一把抹去桌上那滴泪。
不,她不甘心。
第四十九章 寺中修行
(四十九)寺中修行
四月十日,新君摆驾回宫。大典定在六月初一,林翡是看不到了。
因为两天前,凌赫提前带领数百名虎贲回宫,送薛贵姬至普明寺带发修行,为太上皇祈福。
“贵姬虽然并非出家受戒,但既是为太上皇祈福修行,需学行精恳,开览经法,主上已赐下法号‘净知’。”
同行前往服侍她的是暴室中的宫婢,而林翡和女侍卫则是名义上的贴身护卫。
当时林翡听凌赫宣读完口谕,恨不能为出此主意之人击节赞赏——选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寺庙,将薛贵姬送过去,得了疫病的人一股脑同她关在一处,一传十十传百,若能死得干净是最好。
至于林翡,算是惩罚,也可算是监视,就看她是否命大。
她听薛贵姬不急不恼地问:“我儿可与我同去?”
凌赫眼皮也不抬:“听由聂司徒安排。”
孙衍在上巳节前已乞骸骨,聂檀未继任丞相一职,而是加“司徒”虚衔,兼“录尚书事”,总揽朝政,人称“聂司徒”。
直到普明寺的山门前,凌赫回身一指身后的虎贲:“这二百虎贲与女侍卫一道,在普明寺护卫净知师太。”
说罢,他看向薛贵姬身后的林翡:“林女官,今后普明寺值守巡逻之事,交由虎贲右仆射聂巽做主,你等皆听命于他。”
林翡转身向凌赫右手边的聂巽抱拳行礼,接着又对凌赫一揖:“还未贺中郎将,实在失礼
。愿中郎将青云直上,日转千阶。”
她直起身,笑吟吟地看着面色冷峻的凌赫,一直未开口的薛贵姬此时反倒嗤笑出声,自顾自地拾级而上。
凌赫深深地看了眼林翡,她竟从他眼神中品出一丝笑意,说不出是羞恼还是何意,诡谲莫名。
“多谢女官贺词。”凌赫不紧不慢地说道,“来日方长,女官保重。”
然后回身低声交代左手边的李献两句话,林翡目送着他和其余虎贲下山。
一只纤长精瘦的手插入满盒珍珠中,捞出一把,感受着掌心指尖的冰凉莹润,任由它们纷纷滚落。
箕坐在榻上的新君听见珍珠落下碰撞的声音,扭头来看,笑道:“多大的人了,还玩珠子?”
思绪却因醉意慢了一步,想起来她耳边的珍珠珰。
“阿筠喜欢珍珠。”
声音低微,几不可闻,只是说给自己听。
晏如陶也确实没听见,躺倒在藤席上,被一个冰凉的物什硌了手臂,拿起一看,是枚金银镶嵌豹形席镇,眼珠子是红玛瑙。
他随手往旁边一抛,席镇骨碌碌滚到榻前,新君俯身去看。
“瞧瞧,他占了天明宫后殿,将我挤来这空置多年的东宫,添置的物件也都是按他的喜好来,明日真不知是谁登基。”
晏如陶侧躺过来,手撑着头看向他:“这话,在此说说也就罢了。”
新君披散着头发赤足在空荡的殿里慢吞吞地走着,黄昏的金光从西窗洒进,他停在这片光
前,伫立良久。
久到晏如陶枕着双臂昏昏欲睡,险些漏掉那几句喟叹。
“从前也想争这个位子,可被人这般仓促推上来,又实非我所愿。”
“身边的人刹那间离的离,散的散,幸好你还能入宫陪我说说话。”
“哪怕最后没能胜过沈家的或者老六,最多被母后骂上几十年的不争气,总好过如今的无奈寂寥。”
晏如陶睁开迷蒙的双眼,望着宫殿的屋顶。
“您再等一等。”
“母后也这么说,可我有什么好等的呢?想大权独握的人不是我,却劝我等。”金乌缓缓坠落,有光爬上他的脚背,他慌忙退了两步。
“我昨日见过阿筠了。”晏如陶盘腿坐起,“她说,无才无德,怎敢忝做帝妇。”
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他接着说:“她要嫁的是五郎,不是新君。”
殿中只剩粗重的呼吸声,晏如陶终是不忍心,回过身去看,迎上一双通红的眼。
“我一直都是她的五郎,我也不愿如此……”他跌坐在地上,最后一丝幻想也破灭。若她肯等一等,不,她凭什么要等呢?自己又能承诺什么?明明连自身的命运都掌握不了。
晏如陶站起来,俯视着怅然无措的新君,抑住心里的怜悯,弓身在他耳边轻声道:“她是个爱恨分明的性子,这最后两句实在冒犯。”
“你讲。”
“她说,‘这位子上去千难万险,下来还不容易?阿适,你一个字也不必带给我,我
有眼睛,我等着看。’”
这话似一道雷劈在新君的天灵盖上,震得他面红耳赤。
他这段时日所有的自哀自苦,在阿筠的这句话面前不堪一击。
他甚至能想象她仰头瞪着含泪的眼说出这话的模样,有怨恨,有不甘,还有对他仅剩的一丝期盼。
自古以来,权欲驱使无数人来争这至高之位,可从来没有人会拦着谁下神坛。
他反复叩问自己:真的甘心吗?有此胆量吗?
无数能令人信服的理由就在嘴边。可她那双聪慧冷静的眼似乎就在面前,他吐露出任何一个,都只能换来她的无言讥笑。
定亲数年,他曾经对这个未婚妻子毫不在乎。世家贵女他见得多了,个个端着架子,同这宫里的人一样虚伪无趣。
可与她相识相知后,相较下来更“虚伪无趣”的反倒是他。
如今,这份再难遇到的天然真挚正躺在他的手心。是鼓起勇气握紧,还是选择世人都会理解的那条路,将之抛诸脑后?
最后一丝天光消失,有宫婢点燃门外廊上的灯烛,衬得殿里越发昏暗。
他忽地笑起来,眼角含着泪:“寡人知道了。”
晏如陶看不清他的面容,却听得出他的语调,心头一沉。
他轻轻叹息一声,说道:“陛下,我唤人来燃灯。”
普明寺的日子着实清苦,原本寺中的几名僧人都被遣散,寺中的存粮也不多。
近两百人挤在这寺里,即使日日薄粥寡菜,也撑不了一个月
。
不过女侍卫们和暴室宫婢们大多是穷苦人家出身,耕种采摘多少都懂一些,除了病着的安心休养,其余人都纷纷干起农活,垦地开荒,摘果挖菜,勉强撑到了六月。
薛银也不用人伺候,和林翡去后山转了一圈,发现不少草药,今日就带着人来采,留下阿黍在庖厨煮羹汤。
薛银,也就是薛贵姬,离宫失了位份,法号她更是嗤之以鼻,索性让林翡唤她本名。
当时林翡想了想,斟酌着问道:“楚地亦产银矿?”
薛银白她一眼:“我家往南二里有条漳河,盛产银鱼,我阿娘怀我的时候日日嚷着要吃。”
林翡讪笑:“难怪您和六皇子厨艺过人,原来是家学渊源。”
“什么六皇子,你叫他阿琅便是。”
“这……我须避家君名讳。”
“噢。”薛银若有所思,“那你叫他乳名阿黍。”
正在铺床的阿黍闻言回身尴尬地看一眼林翡,他是六月初二的大清早被凌赫送过来的,薛银她们自然是喜出望外。
林翡笑意盈盈去套凌赫的话,谁知那人持剑抱臂看戏似的,待她拉完近乎,冷笑一声转头就走,一个完整的字都没说,好生没趣。
和薛银抱怨了句,谁知反被她讥讽:“我问你药材怎么偷运出来的,你不一样只字不言?”
林翡面上一红,低声道:“能保下她们的命便好。”
除了与外界隔绝、久无家人消息令林翡有些不安外,单说此间的日子,实
在令人松弛。
疫病根除之后,林翡常在鸡鸣时领着众人练武。
暴室宫婢起初只敢从门缝窗缝偷偷看,后来她听说了,冲她们招招手:“当时就想招你们入训,可惜被阻拦,谁承想这份机缘倒在今日成就。”
白日里在田里劳作耕种,或是去山上挖药采果,夜里累了的早早安睡,也有人在院里乘凉时讲家乡的故事。
林翡抱膝坐在通铺的角落,听蒋二娘在拊掌唱着北方的歌谣,她说是从邻家被拐来的阿姊那里学会的。
这歌谣隐约听得出巍、钦地方的口音,用词也直白爽快,是唱给爱慕的情郎。
有人问蒋二娘,那被拐的阿姊是不是在家乡有情郎?
蒋二娘答不出,只说:“我那时才八九岁,哪能晓得情郎不情郎?”
众人哄笑,林翡也跟着笑,想起在巍州的日子。
这一想就收不住,她悄悄躲了出去,倚着后墙根儿听促织叫,抹去眼角的泪花。
她被困在此地,除了养精蓄锐、团结众人外,只能等待良机。
阿黍能被送来算是一个好预兆,她猜想晏如陶应当在其中做了些什么。
她蹲下,背抵着墙根儿,喃喃自语:“他们个个都度日不易,如今反倒是我落了清闲。”
第五十章 先发制人
(五十)先发制人
若是晏如陶能听见她此时的话,定会冲她露出苦涩的微笑。
回大长公主府见到“阔别”近两月的阿娘,晏如陶还没开口卖乖就被揪住了耳朵。
“咝——阿娘轻些!我……我做错什么了?”
“你还有脸问?旁人拐着弯儿地问我新君为何拒绝聂家孙女,我还当单单是打听消息。若非有人看不过去,背后告知你日日与新君厮混一处,我不知还要被人笑到何时?”
晏如陶愣在原地,一脸疑惑:“他拒婚与我俩厮混有何干系?”
熹平拿起桌上一个蜜桃向他砸去:“你说有何干系?断袖分桃你这呆子!”
晏如陶怔怔看着落在地上裂开的桃子,咽了口唾沫,头一个念头是阿鹭可千万别误会,不过再一想,她那里要知道也难。
“儿不是……儿真没有……”
熹平哪能不知道他对林翡的用心,没好气地捶了几下他的背:“我知你没这心思又有何用?你就等着聂檀拿你出气!”
晏如陶心想,原来新君是打的这个主意!不过既然要用自己做盾,他总不会见死不救。
可再一想,若真是维护自己,此事更是板上钉钉,顿时欲哭无泪。
“当日他说知道了,我以为他要老老实实做聂檀的孙女婿,还写信安慰淳筠,原来连我也一道蒙骗。”
熹平叹道:“他不愿安分坐这位置倒省了不少事。”
“正是,难怪他登基当晚就敢偷偷放走阿琅,我
还当是我提‘大赦’起了作用。”
“你呀,整日同他在一处也没看破,活该被人拿来挡在面前。”熹平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儿子。
晏如陶辩解道:“拿淳筠的话激他本就不抱多大希望,世间能有几人会为了认识数月的未婚妻子,放弃已经到手的皇位?他那般言语,我自然也就信了。”
熹平胸中的闷气消散得差不多了,坐下拿起桃子,晏如陶连忙上前接过剥皮。
她瞟了儿子一眼:“一个二个,都做起多情种来。”
晏如陶假作没听见,专心致志地剥好蜜桃献给她:“阿娘,既然他要做这场戏,儿也只好陪着演下去。今后,您装听不懂也好,装愠怒也成。”
熹平低头吮了一口桃肉,冷笑道:“你们两个痴儿,竟没想着给淳筠透个口风?我可是听说唐家已经在相看新郎婿了。”
晏如陶脸色一变,想到卵覆鸟飞的悲惨结局,立刻道:“我明日就去见淳筠!”
还没走到东宫门口,就有个小内监凑过来,悄声同晏如陶讲:聂司徒又来请主上移宫。
他挠挠耳朵,转身就走,这时候去打照面实在是嫌命长。
谁知还没走两步,就遇上了符茵娘子,说太后有请。
躲得了哥哥,躲不了妹妹,这聂家一个二个……晏如陶腹诽道。
新君还是五皇子时出宫建府,这符茵娘子被派去料理府内事务。自四月宫变以来,新君将身边的旧人通通撵了出去,符茵娘
子也就回到了太后身边。
这还是宫变后他头一回单独见聂太后。昔日温和慈爱的舅母,如今像是座塑着金身的佛像,高高在上,不近人情,明里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