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鹭起-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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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韬是从北边点的火,火顺着西北风沿树冠蔓延,烟柱腾起直至云霄,有些火焰甚至像在跳跃着前进,扑面的热浪和尘灰让人睁不开眼睛。
“念经也没用!”林翱喝止那些双手合十的村民,命令他们一起加紧伐木扩渠,好在河沟冰面下仍有流水,众人连忙将
冰水浇在脸上,洗去缓解灼热之感。
霍韬站在蒙安县城楼上远望燎天大火,得意地观赏了好一阵子才去歇息,本以为能静候佳音,谁知祸不单行,四更时突然被亲信叫醒:
“府君!女军冲到了乌陀山下,正在与我守军激战!”
霍韬半梦半醒,皱着眉问道:“这才几时?她们不是方才还在大营吗!这是插上翅膀飞了四十里地?!”
亲信嗫嚅着不知该如何作答,毕竟他也不曾出城去看个分明,霍韬起身追问道:“雍州军呢?早早便说在各路围追堵截,眼下女军都杀到了眼皮底下,还不见他们人影!”
亲信连忙说:“已派人前去告知陈逊将军,最近的一队人在垡坡,只消一刻便能赶到。”
女军为免贻误战机,放弃了负载辎重的马车,每人随身携带少量干粮疾趋至凌河边,只比骑兵晚了一刻有余。
她们看见眼前这铺天盖地的炽烈火焰,似只吞噬万物的猛然巨兽,不禁战栗失神,尤其是玉娘,握刀的手忍不住颤抖。
但她深吸一口气,与众人打起精神立即跟着林翡从西边的冰面俯身前行。
直到离岸边百余步远,她们看见火光映照下的憧憧人影。大部分人坐在山下互相倚靠着打盹儿,还有少数卫兵正在列队巡视,但注意力都放在山上——
谁会想得到她们能在短短一个时辰内从大营赶到乌陀山,悄无声息摸到他们身后,不鸣金,不击鼓
,在林翡冲上前出枪的一瞬间,持刀持剑的女军同时出击,在沉默的黑夜里犹如从天而下,直至嘶吼呻吟声惊醒沉睡的守军。
无数只羽箭向山脚处落下,上有烈火冲天,下有血雨腥风,这冬日北境变成了人间炼狱。
玉娘眼前的山坡已是满目焦黑,隐有火星,她攥着刀的手越来越紧,将挡在身前的兵卒尽数砍倒,恨不得把眼前这些逼迫阿鸿陷入绝境的人都扔进炽热的山火中焚烧。
林翡时刻留意玉娘的动向,阿兄如今生死未卜,阿嫂必定愤恨悬心,万一一时冲动陷入敌阵过深,恐遭人背后偷袭。
她将长枪掼向右侧一人的胸口,飞奔过去以膝击其腹部,在其倒地时顺势拔出长枪,反手使了一招“铁扫帚”将身后两人逼退后,她赶至玉娘身边。
玉娘所处的位置更高一些,林翡扫了一眼四周局势,知晓步兵不成问题,天亮前必能结束战斗,关键是在骑兵的阻援。
若是雍州军破了骑兵,步兵又仍在冰面与山下交界处与霍韬的军队纠缠,损失必定惨重,须得尽快上山站稳脚跟。
“阿嫂,你先带一队人上山寻我阿兄,探出条路来。火向东南烧,你们留意风向,千万小心。”
林翡说罢唤来身后紧跟着保护自己的杨雪娘等人,交代道:“跟着玉娘,留好标记,清剿霍韬余部后同你们会合。”
杨雪娘擦了擦脸上的血迹,重重地点点头。
自补充
大量番马后,巍州军和女军加急训练了数百名士兵,骑兵数量大增。但因炼宿铁的时日较短,只有少量马匹配上了马铠和双镫,林翡暗中嘱托舅父打造了上百枚宿铁制成的矛枪头,悄悄运至女军营地,安在木柄上。
岸边的陆寒、王春等人下马后,各自从鞍袋中取出数支一臂长的木柄铁头矛枪,每三支用铁链扎捆好,方便携带,使用时将其中一支枪插入地面,另外两支分别向上、向前摆放,变成阻滞和杀伤敌方骑兵的拒马枪。
陆寒命人以长铁链将数支拒马枪相连,再在前后各牵了几条绊马索,而后连人带马隐匿在黑暗中,屏息待敌。
俯首贴地的王春听到了大地震动的声音,传话下去让众人严阵以待。
踢踏的马蹄声渐次邻近,应是探路的斥候,眨眼间十余骑就到了眼前,但皆因绊马索和拒马枪落马负伤,纷纷发出了报信的哨声。数十名女军从道路两旁的树丛里跃出,将其灭口。
这条凌河西侧的必经之路再次安静下来,寒风中除了不远处山火焚烧的油脂味和焦煳味,还多了一股血腥气。
这批最先赶来救援的雍州军人马不多,因前方的陷阱畏葸不前。又等了两刻钟,另一批驻扎在合隆县的雍州军赶到,集结后有上千人,再次向此路进发。
领头的是陈逊的老部下詹云,正当盛年。他知道大部分女军都在乌陀山下,这条路上埋伏的
人数必不如己方,因此才布下陷阱,不敢真刀真枪地直面。
于是他安排步兵排成回字形,将骑兵围在中间,稳步向前推进。最外层的步兵左手持盾,右手持矛对准大路两边,里侧的步兵则手持火把照明。
待行至绊马索和拒马枪附近,前面几排的人都看清了陷阱的情况,原地待命,派人到后方告知詹云。
詹云断定女军藏在周围的树丛中埋伏,便下令让前面的人去挪开拒马枪,其余的人警惕两侧。
火把只能照到近处,夜风中的枯树似鬼影重重,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密林,生怕从哪里突然杀出来一群人。
可是当前面几人小心翼翼地扯起绊马索时,察觉到两端无人拉拽,心中有些诧异,再向前几步去拔起拒马枪时也未遭受任何偷袭。
雍州军众人听见前方传来示意“安全”的哨声,都稍稍松了一口气,詹云正在犹豫要不要派一队人去树林里探探虚实时,忽然看到林中闪出一点火光。
转眼间火光如漫天繁星,詹云立刻大喊:“戒备!”可话音刚落,那火星突然变作火蛇直奔雍州军而来,速度之快令人根本来不及闪躲,顿时将他们团团围住。
詹云翻身下马,发现路边燃烧的地方皆是枯枝枯叶,想来上面都浇了火油。
战马若是在奔袭途中遇见火苗,一跃而过即可,可骤然间被火包围,周围还密密麻麻站着士兵,无法奔逃,顿时嘶鸣声四
起。
有士兵以盾牌抵挡,试图穿过火焰,但当他们冲出去才发觉路旁的树丛也已燃起火来,高声惊呼。
陆寒她们将树林点燃后立刻弃马向凌河撤离,示意河边的蒋二娘等人开始射箭,雍州军顿时乱作一团,詹云命令原路撤退,一众人马纷纷向来时的路奔逃。
“这林子可大了,烧起来就把西边的路都封死,不枉费咱们从霍韬营中夺来的火油。”王春道。
“该凿西边河面的冰了,小心着些。”陆寒比画着,“给二娘她们留条路,其余都凿开。东边和南边也去看一眼,若是冰面仍未被烤化,也加紧凿开。”
王春应下后立刻着手,陆寒望了望东边:“天快亮了,但愿是个晴空万里的好日子,省得这凌河又给冻上,白忙活一场。”
待破晓时,女军步兵、骑兵和弓箭手先后上了乌陀山,沿着先遣队留的标记,顺利在第一座山顶上会合。
山上目之所及一片焦土,烟雾缭绕,许多树木倒伏交叠,她们扶着伤兵踏在滚烫的尘灰上,艰难跋涉。
山下河边则是满目猩红,冰面都被沁透,远远望去还能看到不少尸身漂浮在凿开的河面上。
再往远望去,西边的林子仍燃着熊熊火焰,在天光渐明中冒着滚滚青烟。
林翡拄着长枪举目四望,心中毫无连赢两战的喜悦,她看着互相搀扶、步履维艰的姐妹们,脸上也尽是疲惫麻木。
杀戮后四溅的鲜血,焚烧
后疮痍的大地,身在其中勉强活下来的一方只会觉得幸运。
林翡心知还远没有到感叹之时,接下来还有恶仗要打,她提起一口气带着女军向前走,盼望着阿嫂能顺利寻到阿兄他们。
北风卷起无数尘埃,前路茫茫,她们是灰烬中举步维艰的几点火星,挣扎着聚在一处想燃烧得久些。
第八十章 风雨如磐
(八十)风雨如磐
此时的南方尚有蓊郁草木,芬芳幽兰。
疲乏困顿的晏如陶被请进沈家京郊的别院,因地下有汤泉,别院内的花草仍如春秋时节一般娇翠,管家说已差人往京中送信,留晏如陶在此歇息。
连日奔波苦累,乍遇高床软枕、桂馥兰香,晏如陶沉沉入梦。
放歌纵酒的日子仿佛就在昨日,他于梦中游遍这繁华富庶的都城,心里却始终有一处安放不下。
回首间,他望见街巷间最引人注目的芙香楼燃起大火,每一扇窗都喷出火焰,湖里的水被蒸出白烟,无数双挣扎的手向他伸来,他却听不见撕心裂肺的呼喊。
晏如陶猛然惊醒,脖颈间淌下汗来,天边蒙蒙亮,他浑身酸痛难忍,但心知再难入眠,起身穿衣走入院中,见数只白鹤在晨雾里梳弄羽毛。
在外侍候的婢子见他出神凝望,善解人意地说:“这是三四年前郎君特意为女郎准备的,女郎入宫前常年在别院住着。西边池塘里还有一群白鹭,晏郎君若是喜欢,奴这就引您前去。”
听闻“白鹭”二字,晏如陶淡淡一笑,眼中尽是思念,口中却答:“不必了。”
剪羽之禽,困于方寸间,成为豪族观赏的景致,怎比翱翔于广阔天地间?
不过,婢子方才提到的“女郎”沈桐才是他要留意之人。
沈桐就是从前嘉王在位时,沈家想托自己搭线的那位嫡女。她虽然没能做成嘉王的新妇,
可终究还是做了今上的皇后。世家嘛,总归是想尽办法要本家女坐上后位。
不过沈桐比今上年长五岁,像他那种阴鸷狠厉的性子想来不会对这种成熟稳重的贵女有意,为了印证猜想,晏如陶装作无意地同那婢子搭话,问到了宫中的些许讯息。
待沈权来时,他已心中有数。
沈权垮着一张脸,眼神在晏如陶身上逡巡,见他这副邋遢模样,摇了摇头:“你说你,放着好好的豫安伯不做,跑去那蛮荒之地,这般灰头土脸地回来。”
晏如陶苦笑:“若真留在京城,依今上的性子,我还能好好地做‘豫安伯’?”
提及今上,沈权的脸色越发阴沉,他紧紧抿着唇,两颊挤出深深的线来,一看便知心中有诸多不满。
晏如陶识相地拱手说道:“听闻你做了广阳乡侯,适之在此相贺。今日前来,实有要事道与侯爷。”
沈权抬了抬下颌,示意他继续说。
“凌赫受天子差遣,携厚礼至巍州,再三要求见我妻妹,甚至不惜以和谈相要挟,誓要将我妻妹带回宫中。”他见沈权额头起了青筋,连忙说,“侯爷莫急,我妻妹当日离宫,自是不愿再回京,故托我前来向沈氏禀明心意,请沈氏相助,拦下此事。”
晏如陶怕沈权不肯轻信,接着说:“凌赫此人私心甚重,捉摸不透,想来私带阿鸾回宫也是他的主意。唉,自主上五月下旨后,妻妹在巍州连门都不
肯出,我丈人家亦是不舍她,实是没法子我才赶来京中见你。”
“她倒是个识相的。”沈权冷哼了一声,他暗想,凌赫这条狗,失势时走了自己的门路,如今反倒吃里爬外。难怪阿耶说他不可轻信,不知何时就要咬主人一口!
他又想到阿妹上个月刚刚遇喜,那小子似是终于同沈家有交代一般,经孙淳引诱,连日宠幸各宫婢女,即便尚未给位分,着实令沈家恼怒。
慢着,凌赫此举莫不是有孙淳暗中支持?孙淳日日在那昏君身边,定察觉出他挂念林家幼女,眼见孙家送进宫的那个不争气,孙淳便想扶持林家女?
这话自是不能对晏如陶说,心思转了又转,他起身道:“此事待我与我阿耶商议明白,你且留在庄子上休养几日,莫往城中去,当心被他知晓。”
晏如陶立刻站起对他一揖:“侯爷,我快马加鞭抢在凌赫前头,就是为了早日拦住他。再过几日恐怕他们就要入京了!”
沈权不再多言,点点头就转身出了房门。
晏如陶忐忑不安地坐下,困在此地他便无法与嘉王私下联系,沈家究竟会如何行事他心中确无十分把握。
他不愿坐以待毙,待沈权走了,他想好了几个借口试着出庄子,却发现无人拦他。
晏如陶顿时明白沈权只不过看着镇定,实则已心慌意乱,因此并未交代庄上的管家、部曲看管自己,便趁机入城去寻嘉王。
他骑着马
不敢太快,怕遇上沈权,好在一路上还算顺利,赶在傍晚城门落锁前进了城,接着从后门入了嘉王府中。
一见嘉王夫妇,他便察觉二人不大对劲,衣着佩饰远不及应有规格,虽见到自己由衷喜悦,面容却难掩憔悴。再一看房中陈设,亦是简单朴素。
“不过半年未见,他竟如此苛待你们?”
淳筠难得见到他,不免露出真性情,指着嘉王对晏如陶说道:“自从今上得了沈、孙两家的支持,这半年来似变了个人。借冠带奢华之由,当着众朝臣的面斥责他,还削了他的食邑。”
又指着自己道:“我刚出月子就被召入宫中为太后侍疾,我因与阿狸母子分隔伤心伤神,太后除了气恼主上并无病痛,反倒是太后看顾我多些!你道可不可笑?”
说着她叉着腰在房中来回走动:“更荒唐的还有呢,他竟给我儿赐名缪!还辩称意为穆然静思,那为何不直接赐‘穆’字为名?”
晏如陶蹙眉,“缪”字通常为姓,鲜有做名者,盖因字义常为“错谬”“诈伪”,赐此字实是不妥。
不过这字义也可见今上对身为太后嫡子的嘉王心怀忌恨,晏如陶将他幼时使计促成嘉王离宫建府的推测告知他们夫妇,引得他们咂舌心惊。
晏如陶又将阿鸾的事简要告之,只是打消了之前托他们带阿鸾旧物入宫去添把火的念头,毕竟他们如今已是不易。
淳筠叹了口气:“阿
鸾万万不能回宫去蹚浑水。沈后年纪不大却心思沉稳,不简单。她与我年纪相仿,有好几年都在我外祖家住,是个谨慎忍让的性子。入宫后她眼看着昏君行事放诞,但从不曾与其红过脸,给足了昏君面子,眼下已顺利有孕。”
“孙淑仪是个木讷性子,摸不透昏君心思,早早被抛在一边。”
“至于昏君明里暗里宠幸过的宫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后宫人心浮动,个个巴望着挣得一个‘良人’‘才人’,却不知暴室中添了多少身残发狂之人。听闻孙淳还给昏君献过几个寒门士子的娇妻美妾,实是令人不齿!”
嘉王看着她将腹中怨气一股脑儿吐露出来,无奈地揽着她的肩摩挲。这半年来他们夫妇二人不敢行差踏错,说到底还是因他有眼无珠,让位给了这般浑人。
晏如陶又打听了凌赫的近况。
嘉王道:“他虽在扳倒聂家一事中站到了台前,之后行事倒毫不张扬,安安稳稳做回他的虎贲中郎将,不知为何自作主张要带回阿鸾……说起来,他妹妹凌太妃也不大好过,儿子信王七月被派去镇压属地荆州的民乱,女儿元芝公主嫁给了冯蔚。”
“冯蔚?”晏如陶皱着眉想了想,“是冯家旁支?好似没见过。”
“他阿耶原先在咱们书院当过夫子,不过只教了短短几个月就得了急病离世。冯蔚还有个妹妹名叫冯蕙,上个月给孙淳的养子做了妾
。好好的士族旁支为攀附孙淳竟如此自降身份,至今还被人议论。”
晏如陶面色铁青,元芝竟被嫁给了冯攀的儿子!孙淳原就与冯攀沆瀣一气,竟以此来“体恤”冯攀的两个遗孤!
嘉王见他怒火中烧,只知他是心疼元芝,说道:“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