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病公子失败后-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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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国公见她迟迟不动,有些不耐了。
“快去罢。”
江晚宁对他福身,往夏姨娘的屋里走去。
夏姨娘仰面躺在床上,空洞的眼睛盯着微微晃动的纱幔。见到她来了,灰蒙蒙的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光亮,她披头散发地床上爬起来。
“腓腓!”
她紧紧握住江晚宁的手,尖利指甲深深嵌入细嫩的皮肉里。江晚宁吃痛地皱了皱眉,没推开夏姨娘,任由她把自己带到了床上。
“外边传的话你一个字也不要信!”夏姨娘竭力地瞪大双目,状如恐吓般地絮絮道,“陈嬷嬷是我身边的忠仆,一定是有人胁迫她写的乞罪书!你是国公府唯一的小姐,是我一手养大的好孩子!”
“姨娘最疼你了!”她忽而狂怒地揪住了自己的头发,尖利着声音道,“小时候你一哭我便跟着哭,你生病我在一边不眠不休地照顾,你长大了我辛苦为你操劳婚事……你不能因为外边的闲言碎语和我生分!你不能!”
她的双手交叠在高高起伏的胸脯,嗓子眼被一股汹涌混浊的闷气堵住。她凶狠地眦着双目,直到江晚宁和几个仆从拍打着她的前胸后背,她才得以缓过劲儿,如烂泥一般瘫下去。
江晚宁被她吓哭了。
她也顾不得手腕上被夏姨娘抠出来的血窟窿,眼泪汪汪地抱住她,道:“生母的十月胎恩又怎比得上姨娘十四载的养育?姨娘莫要伤心了,腓腓一辈子都是姨娘的孩子……”
她安抚着夏姨娘,看她沉沉睡去。
听府里的领头侍卫说,爹爹已将府邸里乱说话的老婆子全打发走了,若再有人提起此事一律会被重责。又看到夏姨娘这般疯态,阖府上下但凡机灵点儿的都能猜到两分隐情。
她、她大概真的不是……
自从陈嬷嬷的事情出来后,她没有一天睡好过。她夜里常常被梦魇惊醒,多数时候梦到自己被赶出府外,哥哥弟弟们都不理她……
江晚宁下意识地捏了捏腰上玉佩。
那是四哥哥常年不离身的物件儿,摘下来送给了她。她夜里惊魇了的时候就拿出来摸一摸,心里头总能安定不少。
——
过了一旬,夏姨娘的病症慢慢地转好了。
她被各种补物滋润得丰腴,依旧是那个雍容华美的妇人。反观江晚宁因为日夜睡不好清减了大半儿,夏姨娘便央着国公爷包了梨园的雅间供二人消遣。
梨园不同于民间的戏班子,它是当今圣上专为贵族子弟设立的乐舞机构。据说那里头的优伶不仅个个绝色,丝竹管弦之乐更是人间难得。国公爷为博美人一笑,也没打听到今儿个宁王已清了场,便将人送了过去。
宁王听到侍卫来报,面露不喜。
“楚国公向来冷静自持,怎一经夏筝的事儿便这么没头脑?”宁王搁下手里茶盏,狭长目中含了点儿戏谑,“本王素来和他不对付,过来的人怎么处置你心里有数。退下罢。”
侍卫颔首正要告退,忽而被人止住。
年轻郎君问道:“来了几个人?”
侍卫心头闪过一丝诧异,没想到文雅弱质的郎君会插手这件小事儿。侍卫按捺心中好奇道:“楚国公的千金,一名妾室,另带了十几个仆从。”
江愁予的喉间溢出一声状如遗憾的轻叹。
“宁王心善,便让她们进来罢。”
宁王和郎君是故交也是挚友,他还在一众下属面前称郎君的命令就是他的命令。侍卫见宁王唇边噙着笑意,并无反驳的意思,便领命下去了。
“你最近怎么回事?”宁王弯着胳膊肘捅了捅他,“管本王借了陈典在街头装疯卖傻不说,让本王的心腹扮作书生圆了这场戏码。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啊。”
“她又不是你亲妹妹,你莫不是——”
江愁予凉凉一瞥:“宁王慎言。”
话落,隔壁雅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偶尔传来江南女子娇柔青涩的声线。那侍卫颇识人眼色,将这对母女安排去了一间未置空翁的房间。未置空翁,隔间的任何交谈都能穿过薄薄的木片透进来。
一道声音软糯甜美,仿佛还带了几许笑意地道:“晚宁听多了旁人说宁王不好,不曾想宁王竟是这么宽容的大善人。若非是他,我们今儿个就白来一趟了。”
她是一听声音便让人觉得很乖的女孩子。被她吹捧的人不觉得那是奉承之言,反而心里头生起一股溢于言表的欣喜之感。宁王颇为高兴地挺直腰背,又在江愁予凉飕飕的视线里塌下双肩。
可惜啊可惜,家里有个管得严的兄长。
雅间里又传来声音,是夏筝开的口。
“可惜今儿个是宁王包的场子,听的曲子也只能按照他的喜好来……等改日姨娘再带你来一趟罢,专门点你喜欢的曲子。”
那头就没声了。
宁王盼着江府小妹妹多夸自己几句,大手一挥,正要命小厮将戏折子送到隔壁时,转头发现江愁予手握狼毫,在戏折子上划出一道浓重的墨痕。
宁王以极佳的视力瞧见了他点的曲子。
正是《狸猫换太子》。
开阔的戏台上伶人拧着兰花手,唱腔哀婉而凄凉。戏台上上演着接生婆尤氏剥了一副血淋淋狸猫毛的一幕,宁王正瞪眼看得紧张呢,冷不丁听到隔间一声带了“姨娘”的哭声。
夏姨娘被戏台上的一幕吓得昏厥了。
宁王听到侍卫来禀,莫名道:“戏台上洒的不过是猪血,不过是用来装装样子的,这有什么可怕的。她既然昏倒了,你派几个人过去将她送回去罢。”
隔间混乱的脚步声渐渐地歇下去。
江愁予遽然站了起来,推开雅间的门走了出去。国公府的几个下人神色仓皇地在底楼甬道里来来回回地走,他们寻到了个步辇正打算将人给抬出去。
他看到她在一边无措地站着。像是在哭。
自从出事后她便一直待在浮生苑里照顾夏姨娘,算算时间二人有一旬未见了。她瘦削了许多,一搦纤细腰肢随着啜泣轻轻地颤动,让路过的几个奴才多看了几眼。
江愁予心中闪过一丝微妙地浮躁,踅身回了雅间。
“唉唉。”宁王看着他从小厮那儿取了兜帽戴上,连忙上前拦住他,“咱们好不容易出来聚聚,这么快回了你让本王的脸往哪儿搁?你陪本王吃酒去,本王把府里金蟒的骨架赠给你!”
江愁予清隽的脸匿在黑暗里,看不清是什么表情。他的声音无端地有些发沉,像从水里拖拽出一般浸着湿意:“不了。改日再会。”
他知道她今夜会找过来。
她心里面难过,大抵又要缠着他哭一场。
第15章
如他所料,她在酉时一刻踏着月色而来。
江愁予如往日一般坐在狭窄的案几上整理高高摞起的古旧典籍。屋子里光线昏昏,她怕四哥哥看书熬坏了眼睛,便在边儿上另秉了烛灯。殊不知娉婷身子在他的指尖摇曳,更会搅乱人的理智和清醒。
江愁予看向她,她慌急地垂下眼眸。
扑凌凌的纤睫眨动,光下像闪动的蝶羽。
大抵是认清了自己的身世,前些日子又被府邸里嘴碎的丫鬟们议论过,江晚宁很怕哥哥弟弟们因为身世疏远自己。她这会儿察觉出四哥哥身上的冷淡疏离,以为是他厌了自己。
“四哥哥在忙,要不晚宁就先走……”
再待下去,她怕自己会哭出声来。
指尖被人握住,用力地揉了揉。他触摸到她细嫩手背上的两点伤疤,看弯弯的形状像是被女人掐出来的。他猜出几分内情,便没有多问,默不作声地去柜里取了祛疤膏。
“四哥哥是不是不想理我了?”
“我怎么舍得不理妹妹。”他指尖勾了些许冰凉药膏,轻轻涂抹在她的手背,“听说夏姨娘生病了,妹妹这一旬都宿在她那里。妹妹担心她情有可原,不照顾好自己又瘦了许多四哥哥的确要和妹妹置气。”
“想必四哥哥已经听到外边儿的风声了。四哥哥大概也能猜出来,上次晚宁说的朋友就是自己。”江晚宁泪湾湾地哭诉着,“三哥哥已经不亲近我了,府邸的弟弟们……”
夏姨娘身子抱恙,江羡之过来象征性地看过一回就要走了,江晚宁追出去想和他说一说话,他那时候看起来急匆匆的,只让她好生呆在屋里别瞎想;自从事发后弟弟们也没有和她往来了,直到今日国公爷当众表明了态度,江晚宁永远是他女儿的态度,院里的姨娘才肯放出两个弟弟和她接触。
江愁予道:“三兄长不会是那样的人。”
江晚宁也觉得三哥哥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所以才为他的疏远而伤心呀。她整张小脸埋在江愁予的手上,湿漉漉的长睫一下下地剐蹭着他的掌心,使得他像是她唯一的依靠般。
这让他的目中流露出几分欢愉之色。
她哪里能知道江羡之那儿是他干的呢。
要怪就只能怪江羡之自己不检点,在外边偷吃后回家又想在通房面前隐瞒,他不过就把此事透露出去罢了。那个名唤白芷的通房也是性烈,听说了事情首尾后一心一意地返家,这才使得江羡之顾不上自家妹妹了。
江愁予实在不喜欢她和江三郎玩得好,从前二人之间有血缘就已经惹得他不快,更遑论他们如今已无一丝半点的关系。他只有她一个妹妹,她只有他一个哥哥,这才公平嘛。
他的掌心微潮,全是她的津津泪水。
“帕子呢。”
江晚宁知道他喜洁,掏出小粉帕递过去。
“莫哭了。”他替她拭去眼泪,一点烛光在他睫目之中招摇摆动,极好地掩盖了他神情中的餍足,“若是将眼睛哭肿了,明儿个可别来怪罪四哥哥不拦着。”
江晚宁哼哼:“四哥哥永远是四哥哥。”
他纵容笑道:“妹妹永远是我的妹妹。”
他温温柔柔地将她哭得潮润的乌发拨到而后,指腹无意中擦过有如珠玉的耳垂,神色微沉。他等她缓过了这阵抽抽搭搭的哭劲儿,才问道:“夏姨娘如今这副样子,妹妹是作何打算的?”
“姨娘离不开我,一旦有人提及我的身世她便会心口疼。”她低声哝哝道,“况且夏姨娘养我这么久了,把我当做亲生的孩子疼,我断不能因为这件事寒了她的心……四哥哥,上一次我和你说这件事时,我对自己的身世只有五分怀疑。今日我和姨娘去梨园看戏去了,她看到狸猫换太子那一幕时,忽然就昏厥了……我觉得我、我十有八九就是别人家的孩子,我是替了林姨娘的孩子进来的……”
“妹妹还查不查身世?”
“还查的。”江晚宁点点头,“就像是四哥哥说的,或许我的身生父母抛弃我时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呢。即便我的亲生父母是什么样子,夏姨娘是我最亲近的人不会变。”
她是个单纯孩子,不会把人往坏处想。
她从来没想过在她身世暴露后夏姨娘为何会变得这般疯癫反常,为何国公爷会血洗整座楚国公府,为何那些闲言碎语会在一夜之间弥散。她到现在都没看清他们的真面目。
无妨,他会帮她看清的。
江晚宁走后,一直在外头候着的苏朔才提人进来。冬温跪在地上,磕磕绊绊地说完了这几日自家姑娘都干了些什么、和夏姨娘都说了些什么。
江愁予蹙眉看着她:“你抖什么?”
冬温也不想抖。可她看见他害怕呀。
“罢了。”江愁予捏着帕子,任上头的香气缠绕至指尖,“你只管盯紧她便是。明儿个我有别的事让你做。”
——
翌日,江晚宁借着买糕点的理由出了门。
算命老先生的摊子还支在五芳斋门口,不少人挨肩叠足地挤在摊前找他看面相。凉夏见她频频掀开车帘子朝那儿望,又怕生出什么事端,下意识地伸手拦住她。
“姑娘,他不过是个江湖骗子……”
“不管他是不是江湖骗子,说的话到底是几分真几分假我心中自有衡量。”江晚宁道,“这几日府里在传些什么你是清楚的,我知道你一面是怕我难过闭口不提此事,一面又怕说了此事后爹爹会责罚。凉夏,我只是想知道我到底是谁而已。”
最近的风波将她折磨得憔悴,哭多了的眼皮子都是红通通的。凉夏终是软了心肠,“那姑娘在车里呆着,奴婢去给您传话。”
她摇摇头说了声不好:“不能害了你。”
楚国公府的马车在街边格外地惹人注目,不论是她亲自去找老先生还是让凉夏去,相信她去看相命之术的事情会很快地传到爹爹耳朵里。她怕拖累了凉夏。
“待会儿我进了五芳斋,会托店铺里的杂役把那位老先生请进来一趟。既然那日他有意寻我说话,想来他不会不应。等入了五芳斋后你就出来,若是有侍卫问起来你就说替我买胭脂去了。”江晚宁握着凉夏的手,柔声道,“即便哪一日东窗事发了,此事你全程未参与,爹爹也不会罚你。”
凉夏少主见,听她这么说便愣愣照做了。
五芳斋有三出阙,一出阙专门用于制作售卖各类糕点。若有贵人想即食糕点,亦可以到二三出阙的雅间坐一坐。
江晚宁便到二阙的开窗雅间里等他。
老先生来得很快,并没有让她等多久。
江晚宁抬起玉腕,正正好碰到帷帽边缘的时候,那老先生连道了好几遍“使不得”,身子急急忙忙地推开好几步,活像她是什么洪水野兽一般。
“老先生不是说我的容貌肖似故人罢?”江晚宁茫然问道,“第一回 见面时老先生也没观得我全貌,索性今儿个仔细看看,省得那日看岔了眼。”
陈典苦笑。他倒是想,可郎君不让呀。
一想到郎君如幽潭般暗沉沉的双目,陈典就咬牙打了个哆嗦。他道:“老夫知道姑娘心中疑惑,姑娘不如先看了老夫的画像再做定论。”
说着,将画像铺于桌面。
隔着一道淡白纱幔,江晚宁瞳孔微缩。
泛黄的画卷似乎经年许久,各色染料在流年的侵蚀中褪去色泽,却始终无损于画中撑伞美人的韵味。江晚宁惊叹她的美丽的同时,察觉到一股强大的熟悉感将她攫取。
她没见过她,又觉得见过她千千万万遍。
概因她和画中美人长得足足有八分像。
“画里面女子就是老夫的故人了。”陈典从袖子里掏出一面丝帕,道:“对了,老夫那日忘了和姑娘说。十年前故人身边的婢女交给老夫此物,说是上头绘有姑娘出生后的胎记。姑娘可要看看?”
江晚宁慢吞吞地接过,展开看了一眼。
她问:“画中的故人哪里去了?”
看着江晚宁攥得泛白的掌心,陈典的心尖尖上陡然攀上一丝难言的心虚和不忍。他僵硬地别过脸,照着郎君教给他的话一字一句地回答道:“故人她病逝了。”
她默了默,木然问道:“如何病逝的?”
“……”
——
江晚宁回了瑶光院,婢女上来说夏姨娘派人来了一趟。
“往常里秋心姐姐过来送消息都冲着人乐呵呵的,今儿个不知是怎么一回事,说话的时候老是沉着一张脸。”婢女接过帷帽,拍了拍上头的柳絮,“凉夏姐姐,姑娘去买点心的时候不是高高兴兴的,怎么回来后脸这么白呀。”
凉夏给婢女使了个眼色,那婢女不解地下去了。
“姑娘,奴婢陪去你罢。”
小脸煞白成这样,凉夏有点不放心。
二人进了夏姨娘的院子,便隐隐地嗅出空气中漂浮着净重的气氛。这段日子里夏姨娘身子病着,国公爷便勒令院子里的人不准有一个哭丧着脸惹她伤心,故而院子里的下人一天天把脸都笑僵了。今日有点不同,死气沉沉的。
院子里的婢女个个低着头,在屏气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