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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救赎病公子失败后-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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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上面横七竖八地倒着三坛酒罐,皆开了封,溢出酽烈的酒气。
  安白在一边默默站着。
  安白是他贴身的小厮,随他一路南下,怎会不清楚他镇定的表象下是不可计数的方寸大乱。这段日子他亲眼目睹着他有条不紊地出入徐州、荆州等地,言笑晏晏地与当地官员觥筹往来,最后抵达苏州城内,却也见过他夜夜枯坐和饮酒,最终沾染上像他父亲一样酗酒的恶行。
  日月将他切割成两个人,致使他在温和与乖戾的边缘游离徘徊。
  安白小声地提醒他:“夫人好似哭了……”
  江愁予恍若未闻,闷头饮酒。
  隔间女郎细弱的抽泣如银针一般地扎着他的太阳穴,他却将自己连绵不断的头痛归咎于喉咙里辛辣的苏州酒酿,更试图借此来麻痹脆弱不堪的思绪。
  然而他的疼痛愈甚,紊乱的思绪无果。
  她让他痛,以他的睚眦必报的性子必要让她痛回来,然而这么一个小小的人仿佛从他血骨里长出来似的,一哭,激得他百骸都疼。良久,他僵冷泛白的唇角微微动了动,“你回趟驿站,让蒹葭白露带些换洗衣物和厚实些的被褥过来陪她。”
  安白一愣,有些吃惊,很快又应下,急匆匆地出去。
  不过远去的脚步声倏尔又靠近,安白在距离他不远处的地方略一踌躇,道:“奴才原本想在夫人那处点盏灯,见夫人双靥通红、吐纳有些吃力,喊了几声不见应答,恐怕她有温病之症……她好像在喊、在喊……”
  “……喊什么?”
  “喊……您的名字。”
  江愁予呼吸一滞,胸口仿佛被人打了一记闷拳。
  他眼眸骇然掠过安白:“不曾听错?”
  安白两股莫名颤抖:“不、不曾听错。”
  隔间的江晚宁整个身子都深埋在乱草堆里面,就像是安白所说的,额上灼热烫手的温度烧得她粉泪涔涔,美目涣散。当江愁予挨着她的肩膀将她扶起来时,她猛得一绷身子,像是捡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紧紧将他缠住。
  江愁予面上的阴郁之色稍霁。
  左不过他的想法在此刻还未作废,但凡她愿意低头朝他认个错,或者叫声“江愁予”,她和杜从南跑了的事便就此既往不咎算了。她年岁还小,心性还未成型,外边不三不四的人几声将她哄出去也是正常的,该死的人是杜从南而非是她。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此事过后长长记性也就罢了。
  怀里的小女郎还在颤抖,用力到泛白的指尖将他的衣袖扯得崩直成一条线。因为高热而干涸的唇瓣如干枯玫瑰,一声声溢出如同挨冻了的小黄莺的叫声:“江愁予、江愁予……”
  他应了声。
  紧接着听她道:“那头狼犬吃的……”
  “先前你见到那头畜牲啃的,不过是头牛的腿骨罢了,不是你多想的那种东西。”江愁予指腹抚上,摩挲在她试图张开的、喋喋不休的嘴唇,这时候有心思与她解释了,“我与刘朔说的话半真掺假,说的那些让你害怕的,不过是你不听话,让你长长记性罢了。”
  江晚宁愈发急切地拽住他的手腕。
  “那、那么你和知州说的两个黑衣人……”
  江愁予有一半晌没说话:“腓腓打听他们做什么……”
  “我不过、是,有些好奇。”
  江愁予觑着她心虚的神色,眼中的几分温存在顷刻之间褪了个干干净净。摁在她唇瓣上的指尖骤然使力,将她干枯唇瓣碾磨得近乎充血,这才放下手冷笑一声:“安白与我说你病着了,我看着你倒是精明得很……和我打听那两名黑人,恐怕不是你的目的罢?”
  “或许腓腓是要问,杜从南被我弄到哪儿去了?”
  “他如今,安危如何,可有恙?”


第59章 
  纵使到了白日; 天穹之上依旧盘踞着铅块一般的灰白卷云,万籁皆湮没在狂风暴雨后的罹难中,疾风掠过; 草木喑喑。一辆装饰繁贵富丽的马车稳当地停在贵人下榻的驿站边; 知州刘朔一路小赶着过来掀帘,点头哈腰地将抱着女郎的郎君送进门。
  这是一座典型的苏式建筑的驿站; 楼廊汀岸,投甓招琼。房间里的兽金炭火溢出暖融融的气息,四面缀以蓝田暖玉,地铺色泽柔和的绣花毛毡; 精致的镶玉牙床上凌乱地摆着些文牍书册; 彰显这件屋子的主人在这里住过一段日子。
  前不久就吩咐下去的婢女已经在屋中候着江晚宁了,她们手上的青漆盘里托着洁净的衣物与洗漱的盥具。顶着上头郎君那种寒气逼人的视线,一众侍女都兢兢战战地为江晚宁褪衣除袜; 等到要为她沐浴的时候,抬起头时竟发觉江愁予早离开了。
  等他再一次过来时; 适逢江晚宁一帖治疗伤寒的汤药灌下肚。
  驿站的侍女不如家里的细致; 伺候完她便退下了; 她竟不知什么时候从牙床上滚到了毛绒绒地上。疲倦微微泛粉的眼皮子半阖着; 像栖落在枝桠上胡蝶的鳞翅; 间或呆滞地眨。看得出她意识在清醒与迷糊的边界游离; 江愁予走到了她面前都不及反应。
  趁着她被下人伺候的功夫里; 他亦出去简单梳洗了。
  姿容既好; 神情亦佳,眉目如画; 灼灼有光; 类昔日公子。
  正当江晚宁怔忡之际; 忽而见他俯身,冰凉指尖轻轻一触她的脸颊。
  半晌后他幽幽地笑了一声,起身慢条斯理地在太师椅上坐下,道:“把人带进来罢。”
  外间的门应声而开,隔着一道薄薄蝉纱围屏,江晚宁依稀辨认出走进外间的人是他身边的苏朔。苏朔手中提着条粗麻大绳,仔细看了看,上头栓着的竟是知州养的那头恶犬,此刻它的前爪不断地往后刨,喉咙里冒出一连串如咒骂一般的嘶吠。
  江晚宁摇晃着支起身子站起,不由得朝他看了一眼。
  江愁予目光与她撞上,沉寂无波的眼中隐约掠过兴奋之色。
  她竭力压制住心头窜腾的惶惶不安,垂目看去,浑身上下皆在这一刹冷了下来。
  外面紧接着被带入的人竟是杜从南,他口被胶布封住,手腕脚腕上带着沉重的枷锁,尖锐利器上黏着一层血痂,隐约露出他腿上的白骨。仿佛是有所感知一般,杜从南入屋后一眼都不曾扫过身边的恶犬,反而是直栽栽地往围屏后盯着。
  江愁予亦有所发觉,讥笑似得扯下唇,朝江晚宁摊开手。
  “过来。”
  江晚宁面容苍白地看着他,纤细身影凝然不动。
  “过来。”
  她好似才在这一刻听懂他的话似的,白皙赤足在绒毯上蹭蹭,踌躇地朝着他小步迈。她向来是个康健的小女郎,十六年里不曾闹过重病,这场来势汹汹的温病却一下子掏空了她的身子,又像是怕他,在距离他三步之内一下子丢了力气,要软趴趴往地上倒。
  江愁予及时拽住她的手腕,力气稍微大了些,她的上半身顺势栽进他怀里。
  吃力的呼吸、迟钝的胸腔里一下子满满当当是他的气味,和从前一样的气味。江晚宁突然之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撑开他的胸膛,晕晕乎乎地站起来。
  他看着她对他一副弃如敝履的模样,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唇。
  “坐上来。”
  周围没有别的椅凳,只有他的一双腿。
  江晚宁脸颊猛得涨红,心中生出羞耻。
  驿站场合特殊,里面所有的房间里埋藏着数个机关不说,便是连这围屏都别具匠心。她方才沐浴时听婢女们提起过,这面围屏从外往里看其实并不十分清晰,反倒是从里往外看一览无余。彼时杜二郎还在往里眺望,看得见看不见另当别论,她总不能当着旁人的面作出不知羞的事。
  他约莫也知道她是不肯的,淡淡地岔开了话题:“可想知道,为何我让人带他与这狼犬进屋?”
  江晚宁耷拉下眼皮,一声不吭,根根分明的长睫翘挺挺,苍白之余带着几分倔强。
  “你昨天夜里不是怀疑是我残害了他,置他尸首于犬腹?”温润如玉的嗓音,看似不入浊世的谦谦佳公子,说出口的话却仿佛在讨论一件再不过稀松平常的事情,“腓腓知道我为人的,我岂能平白被扣上这种帽子?思来想去,干脆坐实了此事罢。”
  江晚宁呼吸一滞,纤长睫毛似被泪珠鞭打下的巍巍抖动。
  “你要我、你要我怎么样才能……”
  “怎么样才能放过他?”他直白地,“这就要看腓腓的意思了……”
  二人之间的对话声音低弱,却并不妨害传至外间。杜从南似有所察觉,缚在手腕脚腕的镣铐叮当作响,被封住的口中不断地发出呜呜声。隔着花团锦簇的一扇围屏,江晚宁张开双腿坐上去,柔荑颤抖地攀住他的脖颈,任他低怂着脑袋索求。
  “好、好了罢……你快把他带下去……”
  江愁予懒散抬起头,冷白的脸,唇却是潋滟的。
  “就这么担心他安危?”
  江晚宁抠着他的肩膀,心悸地张着唇瓣喘气。
  他紧接着:“那晚我被他刺伤,你可有像担心他安危一般地担心我?”
  他不出意外地感觉到手里人儿摇摇欲坠地瑟缩腰身,看到她苍白如纸的面容中流露出一种慌乱而震惊的表情。于是他的语气愈发诡谲晦涩了,道:“倘若今日非要你选,我和他两个之间你会作何选择?”
  他的话不亚于平地惊雷,让她一时反应不及。
  软绵绵的掌心里忽而被塞入一把沉甸甸的短剑。
  温病烧得她四肢酸软,那一柄剑脱力摔在地面。
  他捡起,再次塞入,如此来回四五次,总算让她拿好。
  “绑来杜从南喂犬一事已是覆水难收,你本是我的,并非让我占些皮肉便宜,他便能因此苟活。”江愁予盯着她,“当然了,我亦不愿把事情做得太绝。你若真不想让他死、不愿见他丧生犬腹,我不妨为你指条明路,那便是,杀了我。”
  他说完这番话,江晚宁才意识到他先前是何意思。
  下意识地想要甩开手中的短剑,却被他使了奇劲儿攥着。
  她呆呆地呢喃道:“我不、我不选……”
  他抬起她下颌,重重捻一下:“真不选?”
  她拗着戚然的脸,一言不发。
  江愁予盯了她数息,忽而扭开了脸,声音是冲着外头说的:“动手。”
  围屏外苏朔的身影一晃,江晚宁看过去的时候,发现他用匕首挑开了杜从南手腕上的痂口。浓烈的血腥味在空中弥漫开,被拴住脖子的狼犬前爪扑地,跃跃欲试地做了个扑杀的动作,仿佛一被松开就能叼住对方脆弱的喉咙。
  “此犬身上兼有豺狼与苍猊血脉,豺狼捉到猎物后最喜从其心肝肺腑吃起,而苍猊则喜欢将猎物玩儿得筋疲力竭后再用。”他靠近她的耳畔,气息吹拂在她敏感的耳珠,不出意外得将她激出一层小疙瘩,“腓腓何妨猜猜,他杜从南是何种死法?”
  江晚宁空寂的眼神,幽幽从围屏处虚虚地落在了他的脸上。
  她不会选杜从男,更不会选择他的。
  她着实不能明白为什么他非要她在二人之间选择。
  朦胧泪光里,依稀看到他抬了抬冷硬的下颌,似乎下一刻便要发号施令。
  江晚宁急忙拽他衣袖:“我选,我选!”
  恐惧、慌乱、迷惘等等情愫湮没了她,挤压她的胸脯攫取她的呼吸,乱成一团糟的大脑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即将脱口而出的“我先杜从南”临时改了口,道:“我不选你,我不会选你的……”
  仿佛早早预料了她的回答,江愁予不曾片刻犹豫地将剑柄往前递。
  “不想他死,那便杀了我,亲手杀了我。”
  他将将沐浴过,墨发尾端低落水珠,隐隐凹陷轻薄白透的中衣下的躯体。江愁予手背青筋浮暴,修长指尖带着短剑、掌着她的小手一路摸至小腹上的丑陋伤疤。“从这里刺进去,你今后便解脱了。”
  江晚宁面色雪白。
  耳边似有惊蛰落下,劈得她耳中嗡颤。
  江愁予依旧一副懒洋洋模样。
  “手抖得真厉害,体温也好生高,怎么,是心虚,还是害怕?”他伸手撩撩她的腮边发丝,神情维持着卿相大家的风雅,“腓腓可曾还记得那一晚,府上遇刺的那一晚。黑衣人是他,倒费了你一番苦心搬出你二哥哥遮掩。那一夜你与他在我们卧房中幽会,可曾像我们当下这般亲密无间地抱在一起?可有像我一样百无顾忌地吻你?”
  他用力捏住她的手,抚摸在褶皱的伤口。
  “可还记得这一处哪里来的?”他口吻淡淡地回忆:“为了助他脱身,你还真是煞费苦心。那时你被劫持,向刺向杜从南的剑摔去……我忧心你安危,反倒……那时候你中的祝由术也是假装的,你看着我可笑至如此地步,心中必是快乐罢?”
  温凉咸涩的泪珠自江晚宁眼眶坠落,被他指尖剔去,含在唇里。
  “那晚你的眼泪为谁而流,那当下呢?”
  “恐怕也是忧心杜从南罢。”
  “郎情妾意,真真不由让人触之落泪啊。”
  他的话像是对江晚宁施了法术一般,让她凝固在地,久久不动。
  她唇瓣颤抖地想争辩事情的是非,然而杂乱如麻的大脑不能让她说出一句顺畅的话;她试图与他心平气和地谈一谈,然而面对着他文雅面貌后的疯狂病态,又觉无话可说。当黑暗将她的意识拽入深渊前前,是他拉着她的手往小腹刺去,是猩红血液迸溅,烧得心脏肝胆都紧紧缩成一团。
  …
  围屏后的苏朔嗅到血腥气味,浓眉紧锁。
  然而里间却传来江愁予不疾不徐的声音。
  “将杜从南押下去,由圣上定夺。”
  “郎君,您的身子……”
  “我无碍,下去罢。”
  杜从南心中更甚古怪。只因为围屏后面的是一位病骨支离的郎君,平日迎面吹风或者受些冷雨便能病个一场,这次怎么就……他是江愁予的近身侍卫,平日的饮食起居一直是安白在打理。顿了顿,他拖着早已昏迷的杜从南下去。
  南下后事务繁重冗杂,前有无数官宦士族下来拜帖,后有书房案牍累累。
  安白正回绝了一人的拜访,听到苏朔的疑惑,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
  个种复杂内情,岂能三言两语道清。
  二人并步走着,一齐通往驿站设置的一间暗室。只听安白在前面道:“你有所不知,其实郎君自夫人离府后,便不再服用御医开具的温补药物了……不必如此惊愕地看我,事实确实如此,他一日到晚只用早膳,白日忙于官场俗世,夜里则是不断酗酒……好得时候能睡上一两个时辰,坏的时候几个晚上难以入眠……”
  “但你看他,神采奕奕,并无不妥。”
  “苏州一带多雨,近几日的天气诡变,你看郎君一次患病的时候不曾有……他腹上的伤口你也无需多虑,不出意外很快便能痊愈。”安白显出一副习以为常的神色,语气却难掩焦虑揪心,“我贴身伺候着郎君,岂会发觉不了他的异常?如何,我能如何?除了眼睁睁看着,怎能劝得动半句?”
  苏朔正要问出心中疑窦,而此时暗室的门被打开。
  浓烈的药石气味四溢而出。
  苏朔伫步,瞠目,不可置信的扭头。
  这次无需安白解释,苏朔也知道暗室里堆放的各种晒干的花花草草,瓶瓶罐罐里的药石齑粉,皆是配制先皇生前所食神丹的材料。此种神丹,有令人身安、延年益寿、安神镇心和壮阳滋补之效。与此同时,先皇驾崩前之所以七窍流血、肌肤流脓,抽搐六七个时辰后抽搐而死,也是赖于此药物。
  安白与苏朔之所以对此配方了解,也是因为江愁予任职期间所为的一件功绩。
  时值大晋盛行此物,豪绅贵族子弟皆盛行此物。他识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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