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星高照-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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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让它白,便白了。”
高照看着那神仙在他旁边坐下,短暂地笑了一声,“你竟也学了几分胡说的本事。”
合欢子盯着旁边那人好一会儿,又扫一眼他怀里空了的酒壶,目光灼灼,转而又幽幽。
“相思子。”
他轻唤了一声,那人却没有侧过头。
“三生谱如何变,刘府上下的命,全在你一念之间。”
“若我会选另一条路,你又怎么会特意下来劝我。”高照淡淡地回答。
那合欢子顿时噤了声,落在高照脸上的目光不知是怨还是别的什么。
“苏公子只是一个凡人,他有他的欲,有他的愿,我一个神仙都任性至此,又怎么去怪他。”
高照说着,拿起酒壶递到嘴边一抬,才发现已经空了,于是干笑了一下,念念道,
“不是一个合格的神仙,可我不怨。”
“我有自己的执念,有想实现的愿,有要守护的人。”
“那些还不了的情,做不到的事,顾不上的人…就让他们去吧。”
高照顿了一下,好容易定下心神,方才对着那神仙扯起一个笑容,
“合欢子,以后你不要再来了。”
“我为了苏煜烈下凡,以后自当陪他一路走下去,没人拦得住我,自然也无人能拦他。”
“此后世间再无相思子,”高照定定望着身边那飘带纷飞的神仙,“只有高照。”
合欢子眼里的波浪扬起又落下,最后竟溢出一股释然来,好像他本就知道高照会同他说这些话似的。
衣服上的飘带默默往那小凡人的肩上一揽,白发也随风扬起轻轻扫过小凡人的脸,合欢子陪他一起坐在山顶,一个醒着,一个醉着。
彼此都知道,从今以后便是真正的天人两隔。
“今天我才知道,原来在这凡间看星星,也别有一番滋味。”
“只要你不悔,下来一遭,也值得。”
合欢子眼里盛着神仙才有的清明,却还是忍不住把头微微往高照那边侧了侧。
凡间的星星通透,任谁都要动一瞬凡心。
说到凡心,比起高照,先动的人可能是他。
高照看着这神仙收了飘带站起身,还是那副仙气缈缈的美丽模样,眼眶里却好像盛着一条隐隐若现的河。
“世间再无相思子,以后我也不用食言了。”
“高照,愿安。”
说完倏地化作一股轻烟,和六年前一样围着这个渺小的凡人弯弯绕绕,好一会儿方才随着山间那股清风一同散了。
高照在原地坐着,看着清风扫过树上无数片叶,手指下意识收紧,这才看到指间缠了一圈那神仙留下的白发来。
千种情绪,万般不舍,缠缠绕绕,最后不过作了一丝霜发留在这尘世间。
—————————
“大哥。”
刘似烨刚出房门就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抬眼看到小院门边站着的公子,嘴一扬,心一热,毫不犹豫走了过去。
“怎么了?明日一早就要去宝山,你可收拾妥当了?”刘似烨笑道。
高照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心头覆上一层抹不去的灰,不觉攥紧了手中的酒壶。
“收拾好了。”
“方才有一个士兵给我传口信,说二皇子让你今夜启程去幽通。”
刘似烨微微皱眉,“口信?二皇子那边出了什么事?”
虽然觉得疑惑,但是高照亲口说的不会有假,他于是抬手拍拍高照的肩,答应道,
“我马上着人收拾,与父亲知会一声就走。”
说罢那手停在高照的肩上替他抚平褶皱,眼里也悠悠涌出几分不舍,
“你此行去宝山,千万保重。”
“若有什么变故,先保命,一定想办法回来。”
高照点点头,胸腔蠢蠢欲动,脑子里也开始呼天喊地,对着面前人好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今日,当是最后一面。
“大哥,这酒你带着路上喝。”高照定定看着面前人脸颊上微弱却美丽的月光,伸手递出怀里的酒壶,指间却紧扣着。
“替你温好了,还热着。”
“这是我亲自给你打的酒,外面买不了。”
那刘似烨瞳孔一震,面对高照这突如其来的温柔不知如何是好,待在原地只顾捧着那酒壶,温热顺着掌心自若地暖了整一个心房。
“谢谢。”刘似烨道了声谢,高照清楚地看见他眼底的颤动,直叫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愈发悲悯,悲悯到天人共愤。
酒里掺了药,刘似烨喝完的时候,便会把一切都忘了。
什么上元夜跳下桥的公子,什么一同长大的兄弟,谁腰间系着的玉佩,哪一枝坐了人的树杈,哪一处藏了猫的屋顶,全都忘得干干净净。
残忍,却是高照对他最好的报答。
那刘似烨在原地顿了顿,像是有话要说,又像是要留待以后说,便转身要走,却被猛地扯住了胳膊。
“大哥,”高照喉结动了动,眼波含着无法言喻的情绪,扯着刘似烨胳膊的手一直没放开,“我把我的玉佩给你,你也把你的给我。”
“戴自己的名字,有什么意思。”
刘似烨惊讶地瞪大眼睛,虽然不知这高照今天吃错了什么药,心里却腾地升起一股难抑的欢喜。
“好,好啊。”刘似烨正想解玉佩,奈何怀里抱着酒壶,只能腾出一只手,便又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起来。
高照往前一步,两只手放在刘似烨的腰带上,叫那刘似烨脸颊烧起一片红,眼睛却直盯着高照嘴角温柔的笑,
“你替我系了那么多次,今天换我给你系。”
说罢解下两人的玉佩,给刘似烨重新戴上自己那块,也把刘似烨那块牢牢系在了腰际。
“好了,你去吧,别耽误了。”
高照后退一步,好不容易打破的距离又恢复原状。
刘似烨依旧红着脸,抱着酒壶,月光轻轻洒在他白皙的脸颊上,照出一股淡淡的清香。
“阿照,等我从幽通回来,我再带你去洛州吃上次没吃成的包子去。”
“好,到时我一定陪着你,不会让你再掉河里。”
高照应着,刘似烨转身的那一刻,天上好像砸下来一块大石头,直直砸出两滴悬在眼眶旁边的泪来。
对不起。
从今往后,就让那玉佩替我陪你,陪完余生。
以往种种,也让我替你记得。
……………………………………………………
作者有话要说:
保不了整个刘府,就保你一人。
第24章 崩塌
高照给的酒,刘似烨硬是留了六天没舍得喝。
马车在树林里停下,车夫给马喂草,那刘似烨下车透口气,往地上铺了块布,看着前长势可人的大树,眼前不知不觉冒出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公子来。
他笑笑,上车拿了酒,车夫来至前面给他生了团火,温起酒来。
阿照的贴心,他留到了今天才拆封。
过了没多久,那边又来一辆马车在附近歇下,车里走下来一位公子,看到这边生了火,于是和刘似烨说起话来,顺便拿出了自己随身的点心。
刘似烨走得急,没带多少备用的吃食,只好把刚温好的酒倒了一杯,递给那公子当作回礼。
那公子连喝了两杯,刘似烨也吃了两块点心,两人正欲道别之时,那公子却突然倒在了地上,几人瞬间慌成一团,连忙把公子载去了附近的医馆。
公子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是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得了。
刘似烨心里一惊,脑子里有什么碎片飞速划过,切断了好一些神经,袭来隐隐的痛。
阿照给他的酒,怎么会有问题?
刘似烨的手下意识抚上那块刻着“照”字的玉佩,想起那天晚上高照嘴边扬起的微笑,温柔到六天以后他才觉得反常。
刘似烨心里一块石头高高悬起,即刻令车夫快马加鞭往回赶,一口气赶了三天路没停,到洛州方才在上次他与高照歇过的那家客栈睡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一早,他正在客栈楼下用早膳,听见旁边那桌的人提到“太子”,依稀还有“大理寺卿”这样的字眼。
刘似烨心脏猛地一沉,也顾不上什么风度了,一个箭步冲到旁边那桌,像一只紧张过度的猫,瞪眼看着那二人道,
“你们方才说什么?太子怎么了,大理寺卿又怎么了?”
那两人被他吓了一跳,看他这身富贵打扮又觉得应该是听得进去话的,便压低声音道,
“你小声点,现在风口浪尖的,分分钟掉脑袋。”
“太子在去宝山的路上被…”那人拿一只手放在脖子上抹了一下,眼睛瞪得大大的。
“竟是那大理寺卿刘大人的主意,皇上震怒,已下令将那刘府满门抄斩了。”
满门抄斩…
这四个字化成一把刀子,一下一下往刘似烨心上戳着,本就稍显瘦弱的身子猛地瘫软,险些直接倒在桌上,还好那门口的车夫眼疾手快冲过来给他扶住了。
刘似烨站在原地,听不见那车夫担忧的声音,听不见桌上两人的问题,只觉得天旋地转,那客栈的天花板就要朝着脸塌下来。
被车夫扶出客栈的时候,他看见前面那条小河,乌黑的天霎时下起雨来,他一下子回到那条河里,看到岸上那人焦急的身影穿过雨帘朝自己跳下来,胸腔一下子炸开两声凄惨的哭嚎。
满门抄斩,父亲,还有阿照,阿照…。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他只顾陷在天崩地裂的悲泣中挣扎,反反复复,火烤煎熬,满脑子都是那两张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的脸,完全忘记了那壶高照亲自递给他的酒。
他只能想起马背上高照替自己挨的那一箭,想起二皇子帐外他笑着说茶不苦,想起湖边他看着自己手把手给他系上玉佩…
信任太深,深到骨子里扎了根,便如同一根大刺,再难□□。
如果真的拔了,便是肝肠寸断,血肉横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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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照回到刘府的时候,早就人去楼空。有的地方拖着一条血迹,几块被人遗忘的碎布被风轻轻吹起一角又落下。
原本开得正艳的三角梅,此刻就像沾了满身的血,红得刺眼,与这萧条场景格格不入。
想来几个月前,自己总在这府里上蹿下跳,后面总是跟着几个唉声叹气的小厮,墙边总是站着那个温柔的人。
现在无论自己跳上哪处屋顶,也再不会有人跟着,不会有人念着,更不会有人默默注视着。
于刘府而言,他真是一颗货真价实的灾星。
高照把腰间那块刻着“烨”字的玉佩放在手心里握紧,好像要生生把它揉碎在骨子里。
忘了吧,忘了好。
要是刘似烨看到这副光景,该有多撕心裂肺。
他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眼前站了一个人,穿着熟悉的黑色外衫,一双凌厉的眼睛被悲泣的风吹得微微眯着,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在王府找不到你,我猜你应该来这里了。”
高照抿抿嘴,松开手里的玉佩,扬起一个悲戚的笑容,
“明天这里就要被征走了。以后再不是刘府。”
“我最后再看看。”
“阿照。”苏煜烈突然一步向前,用力把小和尚揽进怀里,那小和尚枕着他的肩膀闭上眼睛,没有说话。
苏煜烈放在他腰际的手攥成拳,胸中有千万匹马同时发了疯,像那天一样涌进心房,那帐篷于是坍塌,这次却只有他的小和尚生还。
“这几天你话少了好多,我也再没见你笑过。”
“我从未期盼过你能为我做这么多。”
“阿照,”苏煜烈一只手伸进高照的发间,指尖虽然积了万千悲愤却不敢用力,“其实你那天跳窗出去的时候我就想好了。”
“你若想离开王府,离开我,我绝不留。”
高照闭着的眼睛这时才落下两行泪来,悲伤化作一股旋风在胸腔肆虐,他伸手揽紧了苏煜烈的身子,言语间多出几分愤意,
“我说过,除了我,你天荒地老再不能是别人!”
“苏煜烈,不论你是心疼还是嫌弃,以后再别想赶我。”
“我这把剑,你既然用了,就别想只用一天两天,一月两月,你要用一生一世,听到没有。”
苏煜烈周身一颤,而后更加用力地抱紧怀里的人,好像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好半晌,空气中才传来一句回应,混着那股风飘飘悠悠,一路飘到半空才散。
“阿照,此生得你,永世无憾。”
“往后有多少苦,我都陪你受着。”
两个人在那凄凉庭院的中央抱得紧紧的,好像永远都分不开一样。他们谁也没注意到,那边的墙后站着一个人,从站着变成蹲着,嘴死死咬着抬起的手臂不让哭声溢出,身子却颤抖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就算身子没散,心也已经碎成细沫,对某个身影执着的情跟着一吹即散。
刘似烨此时此刻才知道,高照那样的人,原来也会对一个人说那样的情话。
就算霸道,就算不容置疑,却是实打实的承诺,那种只存在于自己妄想中的天荒地老和一生一世。
所以高照从一开始就不是他的,也永远不会是他的。
替他挡的箭,向他伸出的手,洛州的约定,种种幻想,此刻都散发着虚无的光。那一声声大哥,本就建立在不切实际的想象上。
刘似烨的手臂咬出一圈猩红的齿痕,那股悲戚的风悠悠划过他的脸庞,卷着一两片落叶,飞起又落下,反反复复,他的两行眼泪却没有断过。
高照,你这样的人,如何能骗我,如何舍得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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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皇子!有人来了!是,是刘公子!”
“什么?刘似烨?”
池晋年猛地起身,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想都没想就冲出帐外,见不远处一匹白马,马上一个白衣公子,宽大的衣袖上沾了些暗黄的灰,乌发在漫天的沙尘中飞扬,划出绝望的弧度,本就瘦削的身体好像被抽走了灵魂,那双清澈的美眸里也再没了光。
池晋年大步朝他过去,手才刚抬起,那公子却好像用完了最后一丝力气,连一声二皇子都没来得及喊就侧身一倒,直直坠进池晋年的手臂中间。
“传军医!”池晋年眉头一皱,怀里抱着那柔弱的公子,转身跑进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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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的事情我听说了。”
刘似烨醒了以后,池晋年坐在床塌边,手里一碗冒着水汽的热粥。
“你能活下来,就养好身体,留在幽通跟着我,打下南域以后我定把亏欠你刘家的一并还给你。”
“你想要什么,金银珠宝美女屋舍,什么都给你。”
刘似烨怔怔看着那旋转上升的水汽,悠悠浮现一张俊俏的笑脸。
他想要什么?
想要阿照亲昵地喊他大哥,想要父亲安静坐在他对面喝茶,想要每天看着阿照在屋顶跳跃,他想要的东西曾经都有,如今却再也要不回来。
眼睫毛剧烈一颤,颠出两滴血泪来。
“二皇子,我不留。”
“我想让你借我兵,我要亲手,”刘似烨的声音比往常沙哑好几分,藏进世事苍凉,“亲手让他们付出代价。”
“我从未想过要让那苏煜烈人头落地,更未曾想过伤害阿照半分,他们却要了我刘家所有人的命。”
“二皇子,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他们死。”
池晋年眼一瞥,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把手里的碗轻轻放到刘似烨手上,
“我答应你。但是我也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让他们再活一段时间。”
“等那南域皇帝脑袋落地,他们的人头你怎么取我都不管。”
刘似烨捧着手里的碗,憋了一个月的哀泣终于爆发,哭尽苍凉,悲哀顷刻间袭遍整片大漠,无人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