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星高照-第23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合欢子。”
高照轻声叫住前面那神仙,他鹅黄色的美丽身影于是停在那桥中间,一头飘扬的白发在昏暗的背景下纷扬,一下子竟是比那葱郁的彼岸花还要浓艳几分。
“何事?”
合欢子转过头,脸上一个永远那么温和的微笑,那是在悲痛的土壤中生养的花。
高照突然一步上前,展开双臂猛地环住那人的臂膀,惊飞了好几只冥蝶。
“我无来生,可我还想与你再做一回兄弟。”
那合欢子瞳孔微微一张,见那冥蝶飘飘悠悠,悲哀顿时炸开心房。
他也伸手环紧那人,眼泪决堤而下,
“世间再无相思子,以后,却也没有高照了。”
“我只余了一个愿望,如今也灭了。”
———————
白烟散尽了,白发神仙却还站在原地,眼睫毛都没动一下。
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合欢子转头,见阎王不知道什么站在他后面,脸上一个饱含深意的笑容。
“你是我见过最傻的神仙。”
“剩下半条命也搭进去了,到时与他一同烟消云散,他心里却只有那个凡人。”
“看着你,”阎王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面前那人,“我越发确信,情是最没用的东西。”
合欢子的睫毛这才轻轻颤了一下,目光尽头却不是阎王,而是他身后的一层又一层汹涌的彼岸花,波浪一样随风飘舞。
“傻仙…”
“你说我傻,我见过一个更傻的。”
“可是偏偏就是因为他,我也跟着做了一个傻仙。”
阎王在心里笑这一个两个痴儿,两只手背到身后,
“文母的两个心肝一起灰飞烟灭,他又该怪我做这违心的生意了。”
合欢子侧过头看了他俊美的侧脸一眼,又低垂下视线,
“违心。”
“我倒觉得,阎王这生意,是为了顺人心,圆人愿。”
阎王没回答,眼底昏暗的世界却颤动了一下。
—————————
刘似烨才刚下马,池晋年便从那帐里走了出来。
“你到了。”
他走到刘似烨跟前,伸手轻轻抹了一把他脸颊沾上的灰和沙,看着他越发苍白的脸和嘴唇,心脏沉了几分,却黯黯垂下了手,背到身后。
“身子这么弱还骑马来,”池晋年眉头微皱,即刻转头吩咐身后的副将道,“去给刘公子准备一辆马车。”
“到时发兵华景,你便好好坐马车,别学我们这些糙人骑马了。”
刘似烨抬手想拒绝,想了想却还是没多说什么。
池晋年亲自把他带到帐里,让人给他备了吃食,看到他好好坐着,这才离开。
刘似烨看着他掀帐出去,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而后若无其事地问了一句,
“高公子呢。”
旁边的士兵仔细想了一下,道:
“高公子好像得了什么病,那天被人发现倒在石壁上,回来之后一直发烧,到现在还没醒。”
“军医看了,都不知道为什么。”
而后故意压低声音,“前段时间南域的四皇子被乱箭射死,自那以后高公子就和被鬼附身了似的,整天就知道在那碑前喝酒,一句话也不说,可吓人了…”
刘似烨脸色一黑,下意识攥紧拳站起身,
“他在哪个帐里。”
没走几步,居然扶着那柱子吐了一口血出来,把那士兵吓得不轻,他带来的小厮却无比自然地掏出帕子接了血,没事儿人一样扶着他出去了。
想来,也是见怪不怪了。
———————
高照睁眼,听到帐内有动静,支起身子,看到一个身影正欲掀帐帘。
帐内很昏暗,高照却还是一眼认出那人身上特有的瘦削来。
许久不见,他又瘦了些,衣衫有气无力搭在身上,里面装的只有空气似的。
“刘似烨。”
高照下意识叫了一声,那人抬起的手凝滞片刻,最后还是放了下来,悠悠转过身,一双美眸似嗔非嗔。
“高公子既然能醒过来,我也没什么要说的了。”
高照在黑暗中定定对上那人的眼睛,千万种情绪在心间交缠,一时说不出话来。
二人在帐里看着对方凝固了一阵,那刘似烨终是掀帘要走,高照哑着嗓子叫住他,伸手只抓住一团悲哀的空气,
“等等。”
“你…”高照心里骤然升起一股将死之人的悲愤,语气却第一次在这人面前多了几分恳求,“一定要杀苏煜烈吗。”
“如果我说,我替他去死,你可愿留他一条命。”
刘似烨头一低,手指紧攥那厚厚的帐帘,鼻尖一酸,语气却硬的很,
“他是他,你是你。”
“你们欠的账,分开算。”
说完毫不犹豫掀帘走出去,白色的帘放下的那一刻,高照闭上眼睛,一块千吨重的大石头骤然落地,砸下一个无法治愈的大坑,渗出血来。
刘似烨,我留你一条命,不是用来杀的。
可是,如今连我都要走了,又怎能放你去要他的命。
高照攥紧身上盖的被单,从心里涌出的血充斥每一条神经,引出瞳孔一阵震颤。
满目皆是血,周身皆是寒。
—————————
刘似烨出了帐,却没走,兀自一人留在那帐前,与里面的公子隔了一张帘。
往日种种情谊思念,爱恨纠葛,想说的话一堆,爱也好,怨也好,放不下,舍不得也罢,如今却只憋出一句“他是他,你是你”来。
好像只有这样说,那紧贴在一起分不开的两人,才能给他生生扯开一般。
刘似烨眼眸一垂,心间涌上一股情绪,不知是恨还是悲,扒着那木桩才能站稳。
小厮赶忙过来扶了,一脸担忧,轻声问候几句,那刘似烨只是平淡地摆摆手。
这时前面走来一个士兵,说二皇子为了让刘公子高兴,请了人来唱戏,邀他去听。
刘似烨应声进帐落了座,没过多久那高照也来了,两人对视一眼,却也只是一眼。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已经哭爆了
第37章 戏词
二胡声声,烛光艳艳,那戏子一身华服,衣袖高高扬起,眼波望高照身上一转,嘴里唱道,
“人世多舛偏要钻 ,念欢喜 ,苦情却顶半生凉。
妄痴痴相守 ,鸳鸯戏楼,
怎奈灰飞烟散,留了一桩命归乡———”
高照看着那戏子脚下的软毯,端起桌面上的酒自顾自喝了一口,那些唱词云一样轻飘飘穿过耳际,硬是半个字都没留下。
“竹叶翩飞一指禅,楼上人,眼波流转徒望断——”戏子嘴角轻扬,在营帐中央俯身又抬起,“望携马同去,家国弃尽,怎奈诀别衣袖 ,怀酒笑颜告沧桑———”
刘似烨越过他红色衣裳,目光悠悠落在对面那俊俏的公子脸上。
烛火随风跳跃,在那公子脸上印下一片不合时宜的雀跃。
这时那戏子身一转,衣袖似有似无划过刘似烨桌前,刘似烨抬眼,对上戏子那饱满的唇,听他咿呀念道,
“如花美眷作浮萍,任贪痴,世道凉薄恨难忘。”
刘似烨目光一怔,抚上酒杯的手指骤然收紧,那戏子轻瞥一眼,舞姿里多出一股悲凉的决绝,“愿处处相逢,卿卿作琬,怎奈纸伞难留,又何谈重识一番——”
刘似烨心绪一动,竟霎时吐出一口血来。
坐在上位的池晋年看了一惊,想也没想便跑到他身边去,一胳膊揽住他的肩。
“温情汨汨淌平生,人间事,无方怎得劝归人。念旧时情深,红豆相思,怎奈白发渐长,山头月色照悲欢———”
戏子的声音还在悠扬,池晋年却顾不得别的,视线紧紧粘在刘似烨身上,挥手就要传军医。
“二皇子,”刘似烨轻轻抚上他的手,礼貌却疏离,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摇头道,“心病,医不好,不劳二皇子费心了。”
池晋年眉头一皱,头下意识往高照那边偏了一点,攥紧刘似烨的手沉声道,
“再等等,很快我就替你报仇。”
“他们全都死了,你的病是不是就能好了。”
那戏子淡淡往他们这边扫了一眼,顺着那二胡的旋律摆动双臂,
“众生同污皆叹我,意孤行,马蹄声声载悦魂。盼尔留轻步,余生为誓,怎奈石壁峭立 ,天涯黄沙尘痴断。”
唱到这里的时候,池晋年听了突然觉得心烦,大手一挥,喝道,
“别唱了!来人,扶刘公子去歇息。”
戏子的动作和二胡声戛然而止,那刘似烨却侧过头对着池晋年扬起一个微笑道,
“二皇子,我想听完。”
“这戏子,唱得好。”
刘似烨说着对上那戏子深不见底的视线,不觉竟湿了眼。
“继续唱。”池晋年在刘似烨旁边坐下,吩咐一句,那二胡声又奏起,歌声又充斥帐间。
“错付了火烧英骨,嗔嗔道,箭雨冰冷心未寒。许永世钟情,佳人难忘,怎奈落了彼岸,弹指一瞬悟志残。”
一曲毕,这帐里,却只有一人听得落了泪。
————————
离发兵华景还有两天。
熄了烛火的帐内一片漆黑,高照轻声走近站在桌边那人,抬手竖起一把冰凉的剑抵在他弱不禁风的喉间。
剑刃触碰到皮肤的那一刻,那人身躯微微一震,却轻唤出一声“阿照”来。
声音比那姑娘手中的琵琶还好听几分,高照却听得掉下两行泪,抓着剑柄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
有关刘似烨的回忆飞速涌上心尖盘旋,高照深吸一口气,心痛却没有消减半分。
“你终于还是来了。”
刘似烨说着,一只手竟然轻轻握住抵在他脖子上的剑,把剑往下拨了几分,而后转过身,借着月光定定对上那人盛满泪的双眼。
高照紧抿着嘴,晶莹的泪痕上跳跃着痛苦的光,还没开口,已然开始低声啜泣。
刘似烨将手轻抬起,有些留恋地摩挲他的脸,轻声细语,像是对着一个受惊的孩子,
“我和苏煜烈只能留一个,我知道的。”
“你会选他,我也知道的。”
“可是阿照,”刘似烨长长的眼睫毛颤了一下,沾上一滴泪,声音也颤抖起来,“真的看到你拿剑对着我的时候,我还是…”
“还是心痛,还是不舍,还是不甘。”
“不甘我刘似烨这一生,到最后还是你的敌人。”
高照眼泪瀑布一样往下,胸腔都开始剧烈颤抖,拿剑的手却没有垂下去,
“我高照,这辈子最对得起的人是苏煜烈,最对不起的人,”他顿了一下,像是喉咙里吞咽着极端的痛楚,“是你,是你…”
刘似烨垂下眼睫毛,嘴角扬起一个悲怆的笑容,抬手挪开高照的剑。
“你既然知道对不起我,又怎么能杀得了我。”
“就算你杀了我,又怎么从这里全身而退。”
“阿照,“刘似烨衣袖一低,一个小瓶子从袖管滑到掌心,“我是你杀的,你一个人知道就够了。”
说完在高照惊恐的目光下打开那瓶子喝了下去,瓶子落地滚了好远,高照的呼吸也凝滞了好半天。
“反正我这身子,也油尽灯枯了…”
刘似烨说完,双腿一软,高照眼疾手快地接住他,两个人一起倒在地上,一个跪着,一个躺着。
“刘似烨…刘似烨…”高照一遍遍喊着他的名字,眼泪毫不掩饰地落在那人白净的脸上,高照于是一遍遍抬手给他擦掉。
刘似烨看他哭得隐忍却狰狞,想抬手抚上他的脸,却最终还是没能抬起来,指尖一条血红的划痕。
“阿照,你还是舍不得我的。。”
“下辈子,能让我先遇见你吗…”
高照用手背擦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好,下辈子我先遇见你,我们一起长大,你当我一辈子的好大哥。”
刘似烨嘴角一扬,眼皮却垂了下来。
“谁想。。只当你…大。。哥。”
话音刚落,脑袋就毫无力气地往旁边一偏,余下一滴眼泪滑落到高照的掌心。
玉兰过了花期,终于在这荒凉的大漠凋零。
高照把头埋进他的胸膛,压抑且撕心裂肺的痛哭声被公子衣衫吃尽,可惜没能吃得尽悲哀。
他又说谎了,他这样的恶人如何能入轮回。
那戏子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咿咿呀呀。
“愿处处相逢,卿卿作琬,怎奈纸伞难留,又何谈重识一番——”
——————————
“二皇子!刘公子…刘公子自尽了!”
池晋年盔甲都还未来得及穿好,深沉的脸上却终于有了一个夸张的表情。
“什么!”
池晋年把手上的盔甲一扔跑了出去,猛地掀开帐帘,还未走近便看见床塌上一个白色的身子安静躺着,刚欲上前,脚尖踢到一个瓶子。
池晋年低头看到瓶子的那一瞬,心里那堵墙才骤然倒塌,额头上青筋暴起,眼里也渗出血丝。
脚步一滞,心脏一沉,那公子被黄沙围绕的身影又浮现在眼前,马蹄声声,公子脸上或喜或悲,却无论怎样都很美。
一个士兵上前,递过来一张信纸,
“二皇子,这是刘公子桌上发现的。”
池晋年猛地扯过信纸,抬手揪住那士兵的衣领,瞪着通红的眼睛大吼一声,
“谁许你碰他东西了!”
“滚出去!都滚!滚!”
池晋年用力把那士兵往外面一扔,鼻尖久违的酸涩。
————————
刘似烨营帐那边传来很大动静,高照在自己的帐里听着那人发疯的声音,手中的酒壶抬起又落下。
就这样不知道多久,便听到帐外依稀有人说起“生火”这样的字眼。
高照知道,又有一个人要在这大漠化成灰。
苏道盈火化的时候他站在旁边看着,陪着,可是这次,哪怕他知道刘似烨想他陪着,也无论如何都陪不了了。
高照拿起桌上刻着“照”字和“烨”字的两块玉佩握在手心,听到外面烈火烧柴的噼啪声,突然再崩不住,低下头呜咽。
这块玉佩他弄丢了,却不知道怎么的又回到了刘似烨手里,跟着他来到幽通,却再没在他腰间出现过。
这傻子,两块玉佩都珍惜得和宝贝似的。
高照突然站起身掀开帐帘,抓着那两块玉佩的红绳就朝那边燃起的熊熊大火走去。
最后再瞧一眼,抬手正想丢进火堆里,手指却骤然收紧,只把那块刻了“照”字的扔了进去。
“你这懒猫,还要等我给你系。”
“罢了,以前也是我给你系的。只要你不嫌,我便给你系一辈子。”
眼眶又滑下一滴泪,高照转过身,视线一抬,看见那高高的石壁上站了一个人,是池晋年。
那人背对他,看着天,一动没动,看不见表情。
池晋年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也不知道那火堆烧尽了没,但是他知道那辆马车,终归还是没能来得及载上它的公子。
而自己那隐晦的深情,也跟着一起化了灰。
……………………………………………………
作者有话要说:
人世多舛偏要钻,念欢喜,苦情却顶半生凉
妄痴痴相守,鸳鸯戏楼,
怎奈灰飞烟散 留了一桩命归乡。【高】
竹叶翩飞一指禅,楼上人,眼波流转徒望断,
望携马同去 ,家国弃尽,
怎奈诀别衣袖 ,怀酒笑颜告沧桑。【苏】
如花美眷作浮萍,任贪痴,世道凉薄恨难忘,
愿处处相逢,卿卿作琬,
怎奈纸伞难留,又何谈重识一番。【刘】
温情汨汨淌平生,人间事,无方怎得劝归人,
念旧时情深,红豆相思,
怎奈白发渐长 ,山头月色照悲欢。【欢】
众生同污皆叹我,意孤行,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