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春色-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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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海棠镶珠。
喻姝愣住,拿起它们细细打量。
“小娘子真是好眼力?呢,这?对步摇做工精细,连一根棠丝也雕得栩栩如生?。娘子要是中意,便买了罢,它也是午后刚来?小店的,晚一步都要卖旁人了。”
这?步摇分明是,分明是。。。。。。
喻姝愕然?地不敢相信,竟会在江陵见到。曾经他对镜,亲手给她簪的花,左支步摇的海棠瓣上有条细小划痕,还是魏召南双双比对之时,不慎被簪柄划到的。
她不会看错的。
原来?自己一走?,首饰就被他发卖了吗?
喻姝说不清什么滋味,却?也觉得他这?样做没有错,无可?厚非。
既然?到了这?一步,她也笑着摇头:“身?上银两无几,怕是买不起了,店家另寻有缘人罢。”
喻姝不断嘱咐自己不必再想,没有意义的。有的事她择了条什么路,都要硬脑袋走?下去。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这?夜入睡,她竟梦见了魏召南。梦见大火那晚上,魏召南没有去救卢赛飞,而是骑马往她这?来?。这?回他执住她肩头,认真地问:倘若我是这?样抉择呢?你还会不会走??
猛地从?梦中醒来?,已经夜半三分,满头都是汗。。。
怎么会做如此怪异的梦?
月光清寒地落入纱幔,喻姝忽然?瞥见腕上的玉镯。羊脂玉的镯面有莲花纹,这?么久,她一直没仔细看过它——那天他把镯子穿她腕上,说是托人去南海求的,见过观音的祈子福镯,嘱咐她好好戴。
现在喻姝一想,便咬牙心狠,脱了去丢匣子,再也不见。
因?为看不见,她不愿忆起的过往便不会再来?了。
确实如喻姝所想的一样,当她有心不想要回忆,亦或是把从?前?当做一段梦,它就如流逝的沙水,渐渐淡出眼前?。
尤其在江陵找了事干,有活可?做后,她多半是梦不见魏召南的。即使偶尔梦到汴京的日子,也是秦汀兰几人的影子。
三个月过去,暑气大消,立秋来?过,转眼间已经到了深秋。
半个月前?,王为慎就接到祖父的书信,说等中秋忙活完江上的事,便带着一家子往江陵来?,这?个冬都在江陵过。可?如今都到寒衣节了,愣是没有半点扬州来?的信。
再过半个月,码头都得结冰,就连江陵江上的小活,王为慎都结束的差不多了。祖父那么一大帮子人,竟还没做完么?
王为慎实在放心不下,一个月前?便打发亲信小厮回扬州看看。
今日,小厮正好回来?报信了。
那小厮赶了一个月的马,脸都吹黄了。
冲进家门没站稳,险些直腿跪下。喻姝看了眼王为慎,连忙遣人取来?茶水,让他喘口?气慢慢说。
“没人了,王家的人都没了!”
小厮惊恐道,“小的刚到扬州城外,隐约就听到几个挑扁担的布衣闲聊,什么王家的案子也不知得罪了何人,衙门都拿不了主意。小的当时就心怕,赶忙拉人问是哪个王家?他们就说,‘扬州哪个王家能这?么出风头?当然?是石桥底下那家’,后来?小的又马不停蹄赶到府宅,门外都是衙门的官兵!小的拿出大郎君的腰牌,他们才放小的进去!
府里?人都没了!烛台、青釉瓷盏、金樽玉酌、屏风、字画。。。。。。屋里?值钱的那些东西,都没了。小的听官爷说,五日前?的夜里?,不知哪来?一波贼人,好像是亡命之徒,提刀冲进府宅,逢人就砍,把主君、大郎、大娘子都抓了。家里?的主人不在,下人们也跑,还把家里?值钱的都顺走?了。衙门查了五日,还没个因?果。”
王为慎心急如焚,立马遣人收拾车马行李,今晚就走?。喻姝也想跟着回去,却?被他拦下:“那伙人还不知什么来?头,你这?样随我回去太险。听话?,就留在江陵,妹妹只需等我消息便是。”
王为慎下定?决心不要她跟,话?一说完,便招呼来?四个壮婆子架她回屋,看紧人。
等到入夜,所有要带的都备齐全后,王为慎带了三十来?个小厮离开江陵。
秋风簌簌,过不了多久也要入冬,已经不比白日,夜里?要冷许多。
一行人已经出江陵七十余里?,附近都是茫茫草野,难见村庄炊烟。王为慎决定?夜宿一晚,带着几个小厮兜兜转转,捡回来?不少草梗,拿来?烧火用。
他甫一回到扎营处,便看见木桩子上坐着一女子,正用火折子点火。
他愣了下,眯眼看清脸,气不打一出来?,大步走?来?揪起她的后领子:“谁准你跟来?的?!”
喻姝直呼痛,拍开王为慎的手。
王为慎瞪着她,妄给她瞪出愧疚来?。谁知她毫无半分被抓包的羞愧,神情很是淡然?。她笑笑摸向自己肩上的小包袱,摸出一块油纸包,“哥哥没吃饭就走?了,我顺了几块你素爱的紧实香糕,填填肚子吧。”
王为慎不领她的情,鼻子哼声,扭头不看。
“好哥哥,别把我再押回去。你便是把我送回江陵,我也会想尽法子出来?,何必折腾呢?你看我这?回出来?,是自个儿偷偷钻进马车的,一个人都没带,可?见姝儿必是要去扬州!”
喻姝又拉他的衣袖讨好,叹声道:“他们把王氏的人都抓了,偏偏留着活口?报信,显然?是引你回扬州的。哥哥回去,无疑是自投罗网,可?明知如此,你依然?要回去,不是么?我们是一类人,哥哥又何必来?劝我呢?我能自保的,不会做哥哥的累赘。。。别赶我走?,行不行?”
“你。。。什么累赘。”王为慎恨恼地看向她,“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晓的。”
她自小说话?就伶俐,王为慎从?前?道理就讲不过她,如今更?讲不过。他又清楚自己这?妹子确实心里?有把尺,遇事也倔些,又并非是不能吃苦耐劳的人,想来?想去,便也随她跟着了。
秋末天渐寒,一路上风冰夜冷。这?么些人,从?江陵到扬州也需半月之久,因?此马车里?早早便备了厚袄被褥。
某一日的清早,王为慎在荒草堆上醒来?。一睁眼,就看见喻姝对着一块石头发呆。
他无声无息走?到身?后,见喻姝手握一枚石子,正在草地上比划着什么,像好几条交尾的蜈蚣——
“你这?在做什么?”
有好几条蜈蚣已经被她叉掉了,就剩下三条粗长的。
喻姝撑着下巴,边划边说:“阿翁很通人情世故,在我娘出嫁前?,家里?已经有了不少钱财。阿翁在江上漂了一辈子,这?些年也没听说他得罪哪方巨贾。若有得罪之人,表兄应该很清楚吧?”
王为慎仔细寻思一番,缓缓道:“不满祖父的自然?也有人在,可?有如此胆子,如此手段敢直破王家大门,跟衙门还有交情来?往的,我想不到。”
喻姝又叉掉一条,只剩两条蜈蚣。
“要是哪方土贼看上王家家财,想挟持绑票,我觉得也不可?能。”喻姝回头看王为慎,认真道,“他们想要钱财,只需绑阿翁一人即可?,何必把舅父舅母也带走?了。带走?全部人,免不了要大动静,况且你的亲信也说,家中值钱的都还在,是后来?才被下人们搬走?的。。。。。。就算当时山贼不方便顺走?财物,只好先绑人,但绑票呢。。。。。。为何迟迟还不送到表兄手里??”
王为慎想了想,蹲下身?,拿过她手里?的石子,也叉掉一条蜈蚣。
他指着那条仅剩的蜈蚣,侧目看喻姝,“那妹妹以为,最后一个可?能是谁?”
晨风轻轻吹过,喻姝犹豫地看向那条仅剩的蜈蚣。
王为慎随她目光看去,看见风将细沙吹开,蜈蚣的无数条腿变得细长。他定?睛一看,才猛然?发觉是自己想错了,它们不是交尾的蜈蚣———确切来?说,是路,和路上无数条的细岔道。
她用手指在土上写了两个字,
朝廷。
第58章 雪恨
是了; 朝廷。这些年王丛之带人漕运所挣的钱财,比朝廷在江淮两地收上来的?都要多。
这一日黄昏,他们终于抵达扬州。
一进城门; 喻姝与表兄便察觉出; 行队后头一直有尾巴跟着。
王为慎起先恼怒; 骂他们自投罗网,想让手下把人绑来。喻姝却拦住,细眉轻蹙:“会打草惊蛇的。。。。。。等等看那些人想做什么。”
他们先去了王家府邸。
远行艰难,这一趟他们赶回来; 花在路上的?日子有半个月。王家深秋出的?事,如今早过了小?雪; 衙门也放松警惕; 能查就查,查不出便拖; 因此守在府宅外的?官兵并不多。
王为慎出示腰牌; 领头的?官差上下?打量一番,只说了声快进快出; 并不多加为难; 便放人进去。
喻姝离家已有三年之?久,离开的?那天晴日风清,舅母孟氏还在堂屋,同几个妇人吃茶说笑。
因为外祖不允; 她是偷偷溜走,才上了喻家婶娘的?马车。
今日踏入王家大门; 再不见昔日热闹; 屋门遭奴仆洗劫敞开、满地枯黄烂叶,连池里的?鱼都死了; 喻姝一口气闷到窒息,险些没?缓过来。
“我王家待他们不薄。”
王为慎冷冷道,“可是一遭难,便都落井下?石,当我们全死了。还是我娘平日太过纵容,祖父、父亲又忙着生?意,不常着家,其?实恩威并施才能管住底下?人,可惜我娘不懂。”
两人说话之?际,忽然光影一掠。王为慎脸色大变,急忙拽她,她一个趔趄撞在石桌上,惊恐地回头一看,身后的?树桩竟插着一支冷箭!
王为慎将她护在身后,皱眉张望着屋檐,看见一个持弓的?黑影寻速隐没?。他下?意识地想去追,可顾念起身后,蓄势待发的?拳头又松了松。
“表兄,箭上有张纸呢。”
喻姝忍着肘疼,把纸扯了下?来,只见那上头写着——欲保王家性?命,带喻氏表妹速来汴京,觐见官家。
汴京,又是汴京。喻姝忽然打起颤儿,这个字迹她识得,是梵儿的?!是她么?是她要害她的?家人么?琰王登了基,梵儿已经是宠妃了。她就算恨她,恨她曾经冷眼不肯施救,那也只干系她一人,为什么要。。。。。。还要大费周章拖王家下?水?
喻姝双腿发软,身上的?力气仿佛逐渐被抽干,倏地跌坐石凳,脸色惨白的?可怕。王为慎见她不对劲,急忙掐她虎口:“怎么了?不是说是喻梵吗,你那么怕做什么?有兄长在,不要怕。”
“不是她。。。不是她。。。。。。”
喻姝记忆里有道灰暗的?影子,那个人不顾纲常,曾经想毁她清白,还有他每每见她,要笑不笑又暗藏贪婪的?眼神。他虚伪,在外风名甚好,没?有乱七八糟的?通房。私下?王府美些的?侍女他一一要过去,事后便让人灌避子汤。
她忽然抓紧王为慎的?衣袖:“表兄,我若说是琰王呢?”
“谁?”
王为慎被她吓到,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当今的?圣上!”
王为慎抚了抚胸口,“乖乖,你真要吓死我!不是早便料到朝廷会为难我们王家吗,这么一惊一乍是做甚?你别怕,他们不过是要打压江上漕运,祖父在这行又是大头,他们要如何?,我要做就是了,定能保住祖父和爹娘。”
喻姝抬眸望他,指儿还在颤。话犹在喉间,她忽然见那颀长的?手臂伸来,将她轻轻拥住。她的?胸口猛烈一痛,垂眼咬牙,又生?生?给?咽下?了。
是的?。。。她也定能保住王家的?人。
王为慎自从打算启程去京城,便再没?管过偷跟的?尾巴。
他欲在五日后带喻姝出发,这四?日便收拾了番王家的?宅子,再上衙门报家中的?逃奴。
启程的?这天,扬州下?了场大雪,纷纷扬扬。
从前扬州的?冬日倒是也下?雪,但不比上京,到底偏南暖和,雪也不怎么大。今年深冬的?雪却格外大,等到一行人完全离开扬州地界时,雪厚已经能到脚踝了。
头一晚夜里,他们寻到了一处背风的?山洞,就在这里生?火过夜。
大家身上都盖着厚袄子,天很冷,冷得喻姝还是不由自主蜷起身子。她睡得迷迷糊糊,不知道睡到几更天的?时候,忽然听到山洞外的?脚步声。
火堆不知何?时灭了,整个洞里黑黢黢的?。
喻姝吓得清醒,急忙去推身边王为慎的?胳膊,又喊人。还不到大家完全醒来,乌泱泱入洞的?不知是人,还是什么怪物,持着火把忽然冲进洞里。
强烈的?火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她只感觉胳膊被什么一拽,整个人滚进了石壁缝里。
这是一伙什么人?山贼?强盗?
她两手抠着地面,想直起腰,却猛地撞到石檐,疼得她水光沱沱。眼前杂乱的?光影里是王为慎的?脚,他厉声喝道:“躲我身后!”
铮铮猛烈的?兵器交错,她又冷又骇,牙齿咬得咯咯。忽然王为慎在她跟前倒下?,她吓得错愕,豆大的?泪花涌出眼眸。
喻姝顾不了太多,急忙摸出袖里的?刺粉包,牢牢攥在掌心。她慌忙地往前爬,扑在王为慎身上。他的?手臂还在流血,却还挣扎地要起来,拉她到身后。
她的?眸光忽然变得坚毅,咬牙,正要朝后一舞粉末。
那人识出意图,立马扣住她的?手腕,强扭折在背后。喻姝疼得惊呼,却动?弹不得,任由手心的?东西被人抽走。
刀光落下?,就在她绝望地以为,他们必定命毙于山洞,成为这伙山贼刀下?亡魂时,忽然腰身被人一提。
她被强力从王为慎身上拽起,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蒙进麻袋里。这麻袋显然是浸泡过药草,很醺很刺鼻,她闻着头晕恶心,尽管死死掐着人中,可没?一会儿便失去了意识。
。。。。。。
等到喻姝再次有意识时,发现自己好像在一辆马车上。
车内很暗,两边车窗的?帷幔极为厚重,一丝月光也照不进来。
她的?身子现在很酸痛,不知这样坐着睡了多久,手脚都被粗绳绑着,嘴也封了布条。她说不了话,呜呜呼了两声,企图让赶车的?过来。此时,身侧忽然传来一声轻蔑的?冷笑:“醒了?”
那人掏出火折,点了根蜡烛。喻姝终于才惊愕看见他的?脸。。。。。。这张熟悉又想忘却的?脸。只是时隔太久,他仿佛潦倒不少?,脸上可见疲态。
还不待她做出什么反应,那人已经伸手捏住她的?下?颌,散漫地冷笑:“没?想到我们还会见面吧?”
她的?眼神有点怕,呜呜地出不了声。魏召南也不在意,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巴掌大的?匕首,火烛下?它刀锋锐利。
他垂眼盯着,指腹擦过柄上的?螭首:“我曾赠心上人一把刀,教她防身,后来这把刀穿进了我的?胸口。得亏我命大,还活着,只是却不如她的?意了,她应该很希望我死吧?”
说罢,他抬眼瞥来。
喻姝的?背麻木靠着,脑中起先杂乱不堪。后来这团杂乱解开,她发觉是空空如也,已经没?有能开脱的?话了。
她甚至有种任君杀剐的?错觉,原来是他,竟然是他。。。。。。她躲了好几个月,出来扬州的?第一日,他就能找来,看来扬州城里跟着的?,也不全是朝廷的?人吧?
她知道他会恨她,只是她以为,他会厌恶她,恶心她,这辈子都不想看见她。当然,现在找到她,那就只剩要报仇雪恨了。
果然,魏召南根本?没?想让她说话。
他忽然瞥了眼她的?手腕,眉心一皱。再便掂起掌中的?匕首,冷笑道:“这几个月真是让我找得好累,我夫人都躲哪儿去了?哦不,怎么会还是夫人呢,她早就自请废去婚约了不是么?本?来这圣上登基,我该去北地的?,可是你猜,我为何?又留下?来?”
他攥紧她的?下?巴,力道极重,几乎想捏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