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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汴京春色-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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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汴京的暮秋不比扬州,这几日连连降温,冷得人出门多穿两件。可天依旧很晴朗,遐空万里,白云连绵。
  张家庭院檐下的一角,有一美人静坐吃茶。一身秋香衫裙,并发间两支海棠流珠步摇,垂首抬眸间美得如天地间一抹霞色。
  有官妇比着方向:“那是谁家的小娘子?我好似从没见过,像王母女儿似的,颜色当真好看。”
  秦汀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脸上有了笑:“这是我五弟妹,姐姐在盛王大婚上见过的新娘子,莫非给忘了?”
  那官妇一回想,连连叹声。盛王大婚上的新妇红妆艳丽,她那时见过,只记得是个极标致的人,但很快又给忘了,哪位新娘不是这样漂亮?
  但今日所穿显然没有新婚上大红华丽,一身常服却更能衬出美人底子。
  秦汀兰说:“她刚来汴京不久,见过的人不多,我带姐姐过去结识一番。”
  ……
  这头喻姝早已瞧见秦氏的身影,怕错过崔含雪,本欲另寻个不起眼的地方先躲着,慢慢等人。
  结果刚放下茶盏,却见秦汀兰领着人往她这儿来。
  别无他法,只好笑着起身相迎。
  “弟妹真是好静的性子,一个人躲这角落吃茶,也不同人说话。”
  秦汀兰今日穿了身浅绿花缎锦,耳垂两只陵川玉坠子,整个人瞧起来清爽不少。她拉着那官妇介绍道:“这是我娘家堂姐,本家的姓,澧兰。”
  秦澧兰大汀兰六岁,今年刚好三十。穿戴富贵端庄,眉目温柔。
  她见了喻姝便笑:“是我眼拙,还说谁家的小娘子这样标致,未曾看出是盛王夫人。”
  喻姝连忙笑道娘子过奖,心下却不免想道,不愧是秦汀兰本家的堂姐,同样的能说会道。
  想来秦汀兰是真心想与她相交。
  上一回初见,秦氏便说了好些崔含雪的话。也多亏秦氏,她手中的筹码更多了。
  即便只是无心之言,喻姝心里都存着几分感激。
  不过今日是奔着见崔含雪的目的来赴宴。
  吴唐已死,喻姝主要想把他一家子从崔氏手里要出。便是知道崔氏眼见高,重家世名利,并不好相交,她也愿意多使把劲。
  喻姝从不觉得自己是十足的善人,即便外祖劝她放弃,不想她回汴京,她自己却忘不掉母亲当年在喻家受的磋磨。
  她怨林如蔻,怨喻潘,怨她名义上的祖父母。
  所以她追查,给喻成邺下套。
  但有时候,她又觉得自己做不到不择手段。
  比如崔含雪一事上。
  在大概猜到崔氏身上的秘密后,她便已经撤了线人。
  她可以对喻成邺以秘事胁迫,却做不到对崔含雪这样——毕竟崔氏与她素不相识,无冤无仇,她又凭什么能握住人家的把柄而要挟?
  “说起来五弟妹与我们家渊源不浅。”
  秦汀兰看一眼堂姐,压低声笑说:“在闺中时本是要做媒与我弟弟秦放,几经转合又该让我唤弟妹,可不是吗?”
  喻姝和说:“是呀,也难怪我一见二嫂嫂就觉得亲厚。”
  三人在一块说着话,好一会儿后喻姝的心思不禁浮走。余光望了望满庭院的女人,没瞧见崔含雪,宽慰之余又有些不安。
  秦氏姐妹在这,她断然不好接近崔氏。
  喻姝正盘着该如何脱身的借口,秦汀兰忽然叹道:“前儿个皇后娘娘寻我,要我今日赴卢家寿宴时见一面卢大娘子。”
  澧兰问:“你与她素有龃龉,娘娘又为何要你来?为的什么事?”
  “我也不知呢。”
  汀兰道:“娘娘说太后很喜欢卢家那哥儿,要我来劝大娘子,把她膝下的小儿子送入宫去。只是那卢家大娘子不知怎的,与我不对付。我瞧着娘娘原先想让琰王夫人来的,可惜她近日伤风,来不了……嗳,若是天上能降个活菩萨保保我就好了。”
  说罢,喻姝竟瞧见秦汀兰的眼风从她身上转过。
  原是留了话口给她啊。。。。。。
  喻姝心思通透,立马便听懂秦氏的意思。提到琰王夫人,又提到活菩萨,可不是想要她帮忙?
  只是喻姝也清楚,此事并不好做。
  卢家显赫,主要源于卢家出了位能带兵领战,战功赫赫的将军——卢赛飞。此人是大娘子嫡出,年方二十五,常年戍边。
  而太后却要召他的小弟弟入宫,养在身边,这意图可是司马昭之心了。
  太后的意思便是官家的意思,皇后遣了秦汀兰来,多有试炼之意。
  劝人把小儿子送进宫,是一件难事;对与卢大娘子不和的秦汀兰而言,更是难上加难。
  喻姝并非鲁莽之人,也不想蹚别的浑水。
  但无意间承过秦氏的情,倒让她一直在想如何回报。且她往后的路不会一帆风顺,秦氏想与她交好,又是她在汴京不多认识的人,若是量力能行,不妨帮一把?
  见人尚在犹疑,秦汀兰摸了摸她的肩膀:“五弟妹。。。。。。”
  喻姝抬眸方笑,
  “二嫂嫂既犯难,我可代嫂嫂一试,今日老太君寿宴不便去提,怕是得多等等。只是我资历尚浅,也不知可不可行?”
  “弟妹别怕。”
  汀兰宽心道:“若不行,我呀再自个儿去。”又对澧兰笑:“我就说了罢,这些妯娌里弟妹与我是最亲厚的。”
  ……
  与秦氏姐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见两人要走,喻姝可算松了口气。
  这时采儿恰巧回来跟她说:“原来那鄯王夫人刚出门呢!夫人再等等,马上就能瞧见了。”
  喻姝脸上可算有些喜色,坐下又吃了一盏茶。等到晌午,卢家在后院设宴邀人用膳之时,她才看见崔氏过来。
  今日崔含雪好生打扮了一番,桃纹的杭绸襦裙,云鬓燕钗。走得步履曼曼,秋风生姿。
  从崔氏手下要出一家佃户,看似简单,其实难做。崔含雪与她并不熟,肯不肯给是一回事,给完却想一探究竟是另回事。
  这些盘算在喻姝心里早已过了百遍。
  “鄯王夫人。”
  崔含雪正要随女眷们入后院,听到有人唤,转身便瞧见喻姝对自己客气一礼。
  算起来也是妯娌,崔含雪并无与她相交之意,却也不得应付回礼。
  “五弟妹找我可有要紧事?”
  崔氏脸上虽有笑意,但也有疏离之色。她知道来人有攀好的意思,心中不屑。正想用一句话堵住,把天聊死,却不料那女子竟笑了笑说,“有事。”
  崔氏一顿,但见喻姝看了眼杂多的女眷们,忽而道:“我不慎打翻茶盏,弄湿了四嫂嫂衣裳,我陪嫂嫂去换吧。”
  喻姝问卢家借了间更衣屋子,撇开丫鬟引人进去。
  崔含雪不懂她要做什么,一进屋,便见喻姝也不多说话,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的雕花木匣子。
  “听闻鄯王夫人新得了一双珍宝耳坠,不知可需要我手中的点翠簪?这套首饰都是前朝陪嫁之物。”
  崔氏闻言不由大惊,立马接过木匣。打开一看,果真躺着一对攒丝珍珠嵌祖母绿的点缀簪,青翠夹白,真是相配的一套。
  她素来好打扮,搜罗了许多精致玉簪。如今瞧见这对难得的,更是想收下了。
  崔含雪盯着簪子思考良久,看向喻姝问:“投我所好,你想要做什么?”
  “想与鄯王夫人结个良缘吧。”
  她笑言,瞧着坦然:“不管夫人愿不愿意,这簪子都算我送出去了。”
  崔含雪忽然轻轻笑:“你倒是个懂规矩的。”
  又仔细打量了两眼喻姝,“你比秦汀兰要知趣得多,本该我也乐意与你交好,只可惜你不知道,我家殿下与盛王素来不对付。若让他知晓我与你走得近,恐怕是要气炸了。”
  喻姝眼眸轻转,刚要开口,崔含雪便将木匣合起收进袖里,轻慢道:“又或者说,你是想随着我么?”
  ……
  三言两句,喻姝听懂了崔氏的话,原来是想要奴役,一个能追随自己的奴隶。若想与之相交,除非是追随。
  那一天秦汀兰说了崔氏好些糟话,言崔氏眼界不是一般高,瞧不上世家比自己低的。一开始喻姝对秦氏的话也未全然相信,现在看,是有几分模样。
  她自然不可顺着崔含雪的话往下说。
  “鄯王夫人说笑,我送点礼,乃是做弟妹的给四嫂嫂送的见面礼。而且盛王大婚时,鄯王府不也送了套茶玉青瓷吗?那瓷器有些痕迹,可见是鄯王殿下常拿出来看看的爱物了。”
  魏召南大婚之时,恰逢鄯王被皇帝派遣南下,不在京中。崔含雪送的那套贺礼,也是按照鄯王的意思挑。
  老四一直厌恶魏召南,送去一套朴素难堪,又寓意不好的,也是不放在眼里的糟蹋。
  如今被这样平淡却犀利地提出,崔含雪冷笑想:难道是要同她撕破表象了?
  一个奴生子,地位又远在她家殿下之下,凭什么与他们称兄道弟的?
  “看来我和鄯王夫人是没这个缘分了。”
  ……
  从卢家回府的一路上,喻姝都在想,有没有别的路能走?
  崔含雪是块硬石头,她能做到的,也只能以硬击硬了。
  傍晚,正逢陶姑姑送来两册账簿,记的都是名下各个庄子的账目。
  喻姝听着陶氏讲,将手上的账簿翻了翻:“这几处庄子都在郊外吗?”
  陶氏应是。
  她想了一会儿,忽然任重而道远:“既然如此,我便亲自去郊外的庄子瞧一瞧,能否和账上的银钱对上。”
  陶氏闻言,一股敬意顿时油然而生。
  那些庄子出城要走好久呢!盛王娶的这个妻真是贤惠啊,刚来王府一个月不到,竟不怕劳苦,亲力亲为要下庄子。此等贤妇,真是可叹,可叹呀!
  陶姑姑劝道:“夫人可是想清楚了?庄子远着呢,出城要走大半日久。”
  如今要与崔含雪有所牵连,也只能亲自下庄子看一看。喻姝再没有别的法子,似贤惠般笑笑说:“操持王府,哪有不累的呀?为了殿下后宅无虑,我再苦再累也是该的。”
  说罢,陶姑姑更为撼动。
  “不知夫人要何时去?奴定会禀以殿下,夫人操劳之辛苦!”
  喻姝干笑两声“不必、不必”,
  “我明日下庄子去。他这几日公务繁忙,夜里也不归府,若是碰不到,也不必特特说与他听,免得人不仅要做公事,还担着后院一份心。要是他突然回来,问起就再说罢。”
  陶氏见她执意,也只好作罢。
  这一晚魏召南依旧没有回来。
  第二日清早,四辆马车已经在王府门口备好。因着只去两三日的缘故,她备了两套衣裳,以及防寒斗篷。同行除了采儿,还有两个侍女,以及王府护卫二十。
  出门的这时候,是暮秋的大清早。晨曦未出,天色灰蒙。
  时候还早。
  马车上,采儿靠着软枕半梦半醒,喻姝已无睡意。
  借着灯笼的光,她从怀里摸出两个纸包,打开,里头装着淡红的细粉。
  这细粉还是以前在扬州时,祖父教她制的,能辣目逃生。
  当年喻姝制作时为测其效,曾在半空扬出一小把,提步踏入那迷雾地。
  水红细粉洋洋洒洒,刺得她双眸湿润发红,辛辣如火灼,好半晌都睁不开。
  她是个女子,也不会武功,即便带了匕首也刺不准歹人要害。
  在她这里,逃生时再锋利的武器,都不如此药粉好使。
  马车走了大半日,从鱼肚色的天,到晴光晌午,行驶至庄子时,外头已经是红日圆圆的傍晚了。
  夕阳草野,农田间还有不少举着锄头劳作的佃户,一旁的田地上堆满高高的谷子。
  喻姝戴了顶幕篱下车,先遣人去庄子里通传。
  她在马车旁站了好一会儿,却不觉得累。有秋日的凉风呼呼吹过,吹得田中粟波如海浪,天上还有南归的雁群。
  喻姝抬头,极目四望,指了依誮其中一只鸿雁问采儿:“你说,它南飞会过扬州吗?”
  采儿知道,她想扬州了。不止喻姝想,采儿也有点想念。
  “会呢。”
  采儿说,夫人见过这只雁,这只雁再见过主君,也就是夫人见过主君了。
  喻姝望向采儿,忽地展颜而笑,一双杏眼澄澈干净。
  是啊,还有件极重要的事未做,再想都不能回扬州。也不知她这样突然离开,外祖会不会生气。
  远山薄暮推钟响,过了半柱香,通传的小厮回来了。随在他身后的,还有各个庄里的佃户。
  喻姝随他们绕着农田看了一番,等到天黑后,便去了主家看账簿,马车和护卫们候在左右。
  这些账簿上的名目与陶姑姑给她看的,并没有出入。
  自然,喻姝此番来最主要的事并不在此,看完三摞账簿后已经是深夜。她不放心在佃户家中借宿,便带着人辞去,找了处避风的荒庙停靠马车,在里头宿了一夜。
  翌日,她又前去庄子里看一圈,把昨日在主家剩下的账簿继续看。等到所有账与田中事务都了解清楚后,刚好是傍晚。
  马夫问:“夫人,今夜可就离去?”
  “先回庙里再住一宿,等明日再说。”
  喻姝来之前已经打听过,接生婆子去的庄子离这并不远。但若是带着太多人马出行,未免惹人注目了。
  于是她打算,带好护身的药粉,再带四五个功夫好的护卫扮小厮,寅时出行。
  夜里的风飒飒吹,她裹了裹棉绒斗篷,走出庙门。
  天色灰暗,万物皆像枯败似的,孤庙前只有一辆马车立在荒野里。
  喻姝带着采儿上车,四五护卫跟随。
  倘若有人从苍茫的天地间俯身远望,这辆并不起眼的马车就像渺小的一抹存在。
  帷幔半掀,天色灰蒙,过眼原野浩大万顷。
  喻姝倚在车窗前,想起前人的一句诗“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心里想着,她口中絮絮叨叨地念出。极小,却无比清晰,如鸿蒙混沌里的一泓清澈。
  目光随着荒野走,她远远相望,想起了数十年的扬州生活。芦苇荡,野鹤飞,两根辫,空手抓……那种无忧无虑的孩提光阴。
  正忆着,马车不知被什么卡着,忽然猛烈撞了下。
  一团黑影从后笼上。


第10章 故意
  彼时浓云密布,天色阴沉。
  有一人策马从后而来,截去他们的前路。凌厉喊道:“摸天黑的出来,鬼鬼祟祟,尔等是何人?!”
  采儿正巧被动静惊醒,见喻姝已在车门口察看,又火速退到窗边,掀起一角帷幔往后瞧。
  拦路的人腰佩剑,蒙脸,气势汹汹。
  他们后面紧随一辆华盖马车,随从十几人,皆是一身黑衣装扮。
  什么鬼祟,怎么你们就不是摸天黑的出来?
  喻姝心里暗骂,可也要命,自然不敢这么说。
  这是京畿,倒不至于有流匪。只是那帮人。。。。。。
  她附在采儿耳边说几句。不一会儿,采儿戴幕篱下车,对那人道:“我家郎君乃是去庄子接人的,只因路途遥远,得连夜赶路,并非作奸犯科之辈。”
  “你家郎君?”
  那人将信将疑,探着头想看,可惜被车舆的帷幔挡住。
  这时又有个随从过来,附耳两句。
  那人再次高声道:“相逢即是缘,我们主子欲邀阁下小酌一杯——”
  采儿脸色微变,钻进车里。喻姝已经听到外头的动静,心下也有几分担忧。
  想了想,还是人手不敌。
  她敛气,握紧袖中的药粉包,只好戴上幕篱被迫出来。
  彼时有一人骑于马,玄衣锦带,器宇不凡,想来就是他们口中的“主子”。只是黑布蒙住脸,看不清模样。
  他居高临下地盯看:“我要见的是你家郎君,你又是谁?”
  喻姝福了福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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