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浪费-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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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完全不管他,在湖边摸黑找了找,手里拎了块石头单手沿着铁梯往水塔上爬,梁迟站在塔底仰头看着,觉得他分分钟就会一个不留神摔下来,然而这人翻墙越货的本事不小,才轻轻松松滑水管下五楼一样,这会又轻轻松松爬到了塔顶。
梁迟知道塔顶有一个锁着的小铁门,他不知道那里藏着什么,疯子已经用石头把它砸开了,跟着在塔顶爆出一阵大笑,朝下喊:“弟弟,过来接着!”
梁迟一愣,水塔顶部那个人只看得见一个黑影,朝他扔过来一个东西,梁迟慌忙接住,发现是一瓶酒。
跟着,上面接二连三扔下来好几瓶酒,有些梁迟接住了,有些砸进了岸边潮湿松软的淤泥中,也被他拔了出来。
竟然藏了这么多酒!
忽然之间,浓云密布的夜空被风吹过,半只月亮露出来,梁迟搂着一怀抱的酒,看着疯子又从水塔顶上三两下就爬了下来。
他觉得自己才是疯了,明明是风平浪静的最后一夜,怎么就莫名其妙地跟着这个人跑到了湖边,还抱着这么多酒?
那人跟他一起站在岸边看了看天,湖面清粼粼闪着微光,继续招呼他:“来!”
梁迟都来不及问他为什么这里竟然有酒?哪里来的?整个人就跟被招了魂一样,情不自禁地跟着他走。
岸边有条延伸进湖里的木栈道,梁迟抱着酒跟在人后,疯子跑到栈道尽头,跳进拴在木桩下的一条小船,热烈地朝梁迟伸出手:“来,下来!”
梁迟一怔,月光更亮了些,然而眼前这人的眼睛比月光更亮,像是里面住着星星。
他接过梁迟怀中的酒,把他们随意散在船板上,梁迟犹豫了下,撑住栈道上的木桩也跳了下去。
小船的绳索解开,梁迟手中被塞进一只桨板,两人面对面坐着,朝湖水深处划去。
轻微的水流声在船底荡漾,没有人说话,划了不多会,那人扔了桨板,利落地从船底捞出一只瓶子,俯身用湖水洗了洗瓶身上的淤泥,拧开瓶盖喝下一大口,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而后将瓶子递到梁迟跟前。
梁迟犹豫了下,还是接了过来,瓶身上的酒标已经被刮得模糊残缺,看不出是什么,他喝了口,发现是朗姆。
看来这人喜欢烈酒,梁迟平日里只喝过过滤后的白朗姆,这种陈年黑朗姆并不是他的喜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气温和环境的原因,此时他的口舌尤其敏感,烈酒中的橡木桶和蔗糖芬芳萦绕在唇齿间,倒不觉得烈得过头,只觉得刚刚好。
三个月没碰酒精,咋一口入喉,简直还魂,梁迟脑中冒过一丝惭愧,很快被甩到了脑后。
这人喝烈酒跟喝水一样,两人轮换喝完了一支朗姆,他又开了一瓶,这一次梁迟喝不出来是什么,一口下去口腔又香又苦,对面的人却朝他伸出三根手指,慢悠悠说:“喝三口,才算数。”
于是梁迟再喝一口,又一口。
吞下去的仿佛不是酒精而是恶魔,很快有一种梁迟从未体验过的高潮直冲头顶,他看见漫天乌云化为各种诡谲形状,对面的人笑了起来,凑到他跟前,抢过他手里的瓶子举着说:“这是苦艾,梵高的最爱。”
梁迟维持着最后一点清明,模模糊糊看到一些绿色的液体,那人也连喝几口,说:“你知道王尔德吗,也是苦艾酒的忠实拥趸者,他说喝苦艾有三个阶段,第一阶段跟喝平常酒一样;第二阶段开始发现这世界的残酷;到了第三阶段你可以看到你所有你想看到的美好东西。他还曾说,酒后走在寒夜的大街上,却感觉大簇大簇的郁金香,在他脚边挨挨擦擦。”
梁迟发着楞,听到旁边人缓缓低声地笑起来:“不知道梵高看到过的星空跟我看到的是不是一样。”
此时并不是晴朗夏夜,也没有漫天星河,只有乌云间隔的缝隙能看到偶尔闪烁的几颗星辰,它们在梁迟的眼中转着圈,跳着舞。
两人仰面躺在船上,随波逐流。
“弟弟,你怎么不说话?”那人又问。
梁迟的确不想说话,他觉得这样就很好,沉默半晌,说:“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唐珙的这首诗实在太应景,梁迟脑子里自动冒了出来,随口而出。
船那头的人似乎也怔了怔,叹息一声,“真好啊。”
船底的酒还有好几瓶,梁迟问:“我们要一直这样喝到天明吗?”
“是的。”那一头的人毫不迟疑。
梁迟略一犹疑,“好。”他说。
然而春夜天气变幻无常,刚刚停了才不到一小时的春雨骤然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把沉醉在船两头的人瞬间浇醒。
气温更低了,梁迟打了个喷嚏,“冷吗弟弟?”那人问。
梁迟来不及说话,又打了个喷嚏。
那人起身拿起桨,遥遥朝岸边另一个方向指了指:“我们去那里,那里暖和。”
岸边似乎有一幢模模糊糊的建筑,那里又是哪里?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梁迟来不及问,今夜心情大起大伏,又刺激又舒爽,实在是他二十岁的人生里从没有过的体验。
两人一起合力划到另一侧岸边,一人抱着几瓶酒上了岸,梁迟还是跟在他身后一起往上爬坡。
是一间看起来半透明的屋子,都没上锁,他们轻松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原来是一间很大的花房。
花房里四季恒温,温暖如晚春,那人熟门熟路地往花房深处走,拨开一些大颗植物和交缠在一起的各种藤蔓,他们坐到一小块休息区中,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还有几个小垫子。
这里的植物似乎都不是本地品种,散发出一股来自热带或亚热带的颓靡香气,互相缠绕,只让酒意更上头。
梁迟很快暖过劲来,他们坐在花房中的地毯上,在芭蕉叶与天堂鸟之间喝完了那支绿苦艾。
奇妙的幻象在加剧,酒精化为脑海中的火焰,梁迟眼中那些热带植物都化为了树妖。
“喂,你背后有一只妖精,头发很长。”
“嘘——那是一只小鹿,正在盯着你。”
“明明是一头羚羊,额头中间有一只眼睛……”
“是一只独角兽,带着珍珠项链。”
……
梁迟歪倒在地上,觉得所有的妖都朝他围了过来……
他仿佛睡了很久很久,稀奇古怪旖旎荒诞的梦一个又一个,直到它们全都散尽,消失在白昼刺眼的光里。
醒过来时发现自己仍旧躺在安谧中心五楼的房间,面上带着氧气面罩,浑身疲软,稍微动了动,周身的力气仿佛都泄光了。
房间里有一个护工正在给他调输液管,见他醒了说:“别乱动,刚洗过胃。”
梁迟转头看到另一张床上躺着跟他浑身装备一模一样的人,穿着病号服,带着氧气面罩。
那人似乎已经醒过来一阵子,见到梁迟刚醒,他扯下脸上的面罩,展出一个笑,说:“hi,你好,我叫黎春。”
第7章 去他妈的上进
梁迟依照邮件约定的时间地址开车前去赴约,仁爱路19号,他在两年前回过一次这里,当时铁门背后的疗养中心已经变成了一片工地,尘土飞扬,他带着口罩停在门口看了看,车都没下,直接掉头走了,再也没来过。
邮件里让他去19…9号,一个叫“椿”的餐厅。
原来这里已经成了一个新型园区,各种工作室、咖啡馆、奢侈品店琳琅伫立,跟市区的商业区又不一样,距离众多民国名人故居那么近,自然而然地带了浓郁的文化风情。
梁迟停了车,下来走了一圈,一丝曾经安谧存在过的痕迹都没了,不知道什么人重新买下了这里,彻彻底底地铲除了旧日痕迹。
在园区入口的地图标识上看到了“椿”的路标,梁迟心下一惊,“椿”在湖边,在旧花房的位置。
他心中涌起一个不可能的疑问,但是……不可能,他跟自己说。
通往湖边的树林做了一条人行栈道,梁迟穿过去,看到了湖边那幢映衬这湖光山色的全透明玻璃建筑,斜上角挂着一个鎏金的“椿”字。
没想到花房竟然原模原样地保存了下来,至少在外观上是如此,还做了建筑和造型设计上的升级,梁迟走过去,感应门自动闪开,映入眼帘的仍旧是一大片郁郁葱葱的热带植物,一瞬间久远又熟悉的感觉回到体内。
干燥而恒温,馥郁而暧昧。
还是做了改动,空间被分割成了两层,楼上不知道是什么,楼下在热带植物丛中设立了餐桌、沙发,可餐饮可休闲,整体面积虽然大,但可容纳的人并不多,由此虽然不断有服务员穿梭其间服务客人,但并不闹腾。
梁迟跟服务员报上“陌上”的预约,被直接带到了二楼,二楼只有一个完整的空间,一样郁郁葱葱的植物,临落地窗的一处被僻出来一小块,铺着柔软的长毛地毯,一张矮方桌,散乱扔着彩色垫子,还有宽厚柔软的日式无脚沙发。
不是个适合商务会谈的地方,倒适合喝酒。
梁迟走过去,坐在面朝落地窗的一张沙发上,从这里能看到毫无遮挡的湖景,昨夜阴霾过去,今天有极淡的阳光,还有极轻柔的风吹皱了湖面。
服务生问他喝什么,梁迟摇摇手,要了杯白水。
他有些难以避免地触景思人,兀自发着呆,没留意身后已经走来了人,那人不知道站在他身后多久,而后轻轻咳嗽了下,说:“好久不见,梁迟。”
梁迟猛然回头,难以置信地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黎春?果然是你?!
他瞪着眼睛,呆呆看着人,来人脸色平静,走到梁迟对面,坐到另一张沙发上,职业又商务地从西装内袋中掏出一张名片递了过来:“江旷,陌上影视负责人。”
这什么鬼?!梁迟怔怔接过来,扫过一眼,烫金的黑色硬卡上果然写着:陌上影视执行总裁 江旷。梁迟捏着卡片,一开口舌头打结:“黎,黎春,你搞什么?!”
对面的人看了他一会,没说话,似在给他反应的时间。
梁迟将手里的卡片扔到桌上,手指叩着桌面,表情严肃且生气:“黎春,你解释下!”
江旷面色平静,微微朝梁迟欠了欠身:“那就,我们再认识一下,你好梁迟,我是江旷。”
“什么江旷?!你是黎春!黎春!!”梁迟耐心尽失,几近咆哮。
他有许多话争先恐后地堵在嗓子里,焦急又窘迫地抓了抓头想到什么:“那天!影视节颁奖那天,是不是你把保安赶跑了把我带出去的?”
江旷点点头,“是我。”
“为什么……”梁迟想问你怎么会出现在那里,为什么会带我走,你这些年去了哪里,为什么当年突然不见……一时间竟不知道先问什么好。
江旷静静看着他,梁迟问:“名字是怎么回事?”
“哦,你说这个啊。”江旷视线落在梁迟扔到矮桌上的名片:“没有人叫黎春,江旷是我本名。”
梁迟瞪大了眼睛,江旷又说:“谁去那种地方会用真名啊,哦,也不对,你会。”
提起这个,江旷自从今天出现以来一直平静的神色现出一丝松动,一抹梁迟记忆里的笑意神情在他脸上一晃而过,转瞬即逝。
极淡极淡的嘲弄,混着些觉得对方傻乎乎的好笑。
梁迟怔了怔,以为自己眼花。
此时江旷的身影跟梁迟记忆中的那个人一会重叠,一会分开,割裂极了,梁迟喝了一大口水,今天明明滴酒未沾,怎么感觉晕得厉害?
江旷招呼服务生过来,出乎意料地,他要了一壶茶,金骏眉,并不是梁迟以为的会是酒。
似乎是跟梁迟解释,他说:“我很久没喝酒了,误事。”
梁迟怔了怔,想反驳什么又克制住了,只带了带嘴角:“什么话都让你说尽了,’我不要万寿无疆,只要醉生梦死,然后像汤普生一样,把骨灰用炮弹轰上天空’,也是你说的。”
轮到江旷怔了怔,似乎短暂地陷入某种回忆,而后一抹自嘲出现在脸上,“你还记得。”他说。
梁迟没说话,心里却想,记得,我就是记得太多,而你是早已经忘了的。
金骏眉端上来,附带一人一只小茶盏,江旷给梁迟倒好茶,再推到他面前,单手做了个“请用”的手势。
得体,娴熟,优雅。
梁迟的恍惚感更甚,三年的时间并未在江旷身上留下衰老的痕迹,他还是一样清隽,轮廓英挺仪表堂堂,倒茶的手指修长白皙,指甲泛着自然粉色的光,光看手就知道这是一个好看的男人。
“谁都会年少轻狂,虽然……那时候我也已经不小了。”江旷说,仍在回复方才梁迟对他的嘲弄。
梁迟却陷在自己的矛盾中,他觉得这个人很陌生,他曾四处寻找这个叫黎春的男人,依照他曾给自己的点滴信息,却四处碰壁,仿佛根本不存在这么一个人。
原来果然是没有存在过,存在过的是现在眼前这个叫江旷的,陌生人。
梁迟的心里冷静了下来,他打断脑中的回忆,问道:“今天约我来是为什么?”
江旷示意他喝茶,自己也将盏中的热茶一口饮尽,而后说:“跟邮件里提到的一样,我现在是这家影视公司的负责人,有一个电影,想找你出演。”
“什么电影?”
“一个……勉强算是艺术片吧,因为我也不知道怎么把它归类,我是出品人,导演和制片人已经基本定了,喻也和关平山看过本子,有兴趣来加入,至于演员,我只想让你来做主演,其他交给喻也来决定。”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梁迟楞了好几秒,然后脱口而出:“喻也和关平山?你竟然请得动他们??”
显然江旷也很知道这一组名字的分量,喻也和关平山是电影圈公认的黄金搭档,两人只要合作必拿奖,国内外大大小小的电影节囊括了个尽,但是他们没有合作也有很多年了,外界揣测颇多,但都不知道确切原因是什么,只是每次讲起来都会觉得可惜。
如今他们又要联手合作,这个新闻本身的轰动性就已经超过了这部藉藉无名还未开拍的电影本身,更不要说背后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和小出品人,还有梁迟这个马桶影帝主演。
江旷点头:“对,游说他们很费了点功夫,但是他们答应了,所以——”他满含期待地看着梁迟。
然而梁迟摇了摇头,满脸都是自嘲,往后靠在沙发上:“我不能答应你,因为——我不配。”
不等江旷再开口,他继续说:“我家里有三座奖杯,三座丰碑,那是我根本不会演戏的证明,你随便去网上搜搜我名字,看看我的热搜都是些什么东西,黎……江旷,你是不是从来都没关注过我?怎么会想到让我来演喻也的电影?你疯了吗?”
过了片刻,江旷说:“所以演戏这件事,你是已经完全放弃了?”
“对,我退圈,不玩了。”梁迟的眼神越过江旷,看向窗外的湖面,目光空洞:“你来晚了。”
若是江旷两年前,一年前,甚至哪怕半年前出现,跟他说我有一个电影,你来试试,梁迟都会鼓起勇气披上铠甲重新上阵,但是现在,他已经泄掉了全部精气,只剩一颗死尸般的心,唯一想做的事情是开个像藤原一样的小店,形单影只,昼伏夜出。
“四年前,你说你完全放弃了唱歌,再也没开过口唱过哪怕一句。”江旷不紧不慢地说:“现在我们难得重逢,你又跟我说放弃了演戏,梁迟,我觉得自己衰得很,见你一次,你少一样东西。”
梁迟笑了:“你的确运气不好,不过,我不演是对的,演了才是灾难,我不知道你怎么突然做了影视这一行,你去问喻也和关平山,我不相信他们若是知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