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女先生[燃爆]-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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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陆家宅子里没剩几个人了,陆沅君又是读过新书的青年,一家人只剩了陆沅君一个,也不分丫头不丫头,都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陆宅厨子的手艺不好,饭桌上人多一些,还能多吃几口。
“小姐!我给您念报纸吧!”
黄衫的丫头将报纸从睡眼惺忪的同伴手中抢了过来,自告奋勇,要给小姐读。
第118节
“就你识字啊!”
同桌坐下的人看不惯她,小姐可是留洋回来的,你这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班门弄斧么?再说了,真要听不能打开五灯收音机么,人家不比你念的好啊?
等小姐看完了,给我们念念就行了,这会儿蹬鼻子上脸,竟然还要给小姐念报纸了?
黄衫的丫头紧紧捏着手中的报纸,从桌子底下踢了说话的人一脚,挤眉弄眼,让她看陆沅君的脸色。
有些日子没有睡过安稳觉,陆沅君的脸色并不好,整个人也瘦了一圈儿。去年这个时候,下颌有圆润的弧度,两颊似少女一般的丰满,现在已然瘦出了尖儿。
“让小姐吃饭,我给小姐念!”
黄衫的丫头心意已决,拆开了叠好的报纸,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就要开始。
然而第一行却不是没头没尾的半句话,再一看版面皱起眉头。送报纸的怎么干的活,把报纸折成这幅样子。
翻来翻去,找到了头版号外的那一张,黄衫的丫头将其抽了出来。
“东湖关大捷?”
丫头脚下一虚,坐在了凳子上,目光里闪过了狂喜。
她捧着报纸,整个人扑在了陆沅君的身边,把报纸铺开来。
“小姐!哦不对不对,太太!”
“太太你看,姑爷在东湖关大捷!逼的东洋人后退数十里!”
封西云那边来了好消息,陆家的丫头这会儿也能想起来改口了,起码不再用小姐来称呼陆沅君。
整间屋子里大概最平静的人就是陆沅君了,一张桌子上吃饭的丫头们蹦了起来,围在了报纸边上,看着上头姑爷的正脸,不敢相信方才听到的捷报。
她们已经习惯了报纸上今天写封西云惨败,明天写封少帅无能,这突然间姑爷成了报纸上称颂的英雄,还真是让她们不大习惯。
但这种不适很快便消失不见,捷报带来的喜悦可要比别扭来的强烈。
陆沅君也被她们所感染,按捺不住牵起的嘴角,拿着勺子开口。
“一会儿都去账房领喜钱。”
“太太,我们是不是不用逃难了?”
“太太,姑爷是不是能把东洋人打回老家去?”
“太太,我刚在主城买下来的院子是不是要涨价了?”
丫头们围着陆沅君,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人人露着八颗白净的牙齿,笑容抹不下去。
春暖花开已经月余,然而直到今天的报纸上出现封西云的捷报,才终于散去了笼罩在城池上方的密布阴云。
陆沅君还没吃完早饭,门可罗雀的陆宅来了客人,客人络绎不绝。市政楼里的官员,学校里的教员,商号里的掌柜,都想从陆沅君这里问问,有没有什么前线的消息。
即便东湖关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谁也不曾听说过,但报纸上说封西云在东湖关大捷,夸上了天。
他们看完先是激动,紧接着便又冷静了下来。你要说嘉峪关大捷,山海关大捷,人们还能相信是大捷,东湖关大捷?
捷是捷了,大不大就很值得商榷。
来陆家宅院的客人们,想亲耳听听封少帅的夫人怎么说,前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一鼓作气,封西云能把东洋人打回瀛洲去?
还是东湖关仅仅是偶然出现的侥幸,该逃命的依旧应继续逃命,该搬家的也别停下。
陆沅君面对满屋的客人,生出了新的苦恼。韩愈说过了,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满座的客人如果问陆沅君英国人有什么浪漫的传世诗篇,或是小议奥斯汀的小说,这陆沅君晓得该如何回答。
前线的事情,她怎么知道嘛。
于是陆宅的会客厅里,陆沅君坐在了父亲留下的太师椅上,耸耸肩道。
“各位明天再来,我给大家一个说法。”
几年前陆司令刚死的时候,也曾有人在这里闹过,闹着让陆沅君嫁人。可这会儿陆宅的会客厅里,陆沅君说让客人们隔天再来,他们也不好多停留,转身便相伴又折返回家。
“我去李副官那里看看。”
在客人都走了以后,陆沅君换了衣裳,又一次往后山的山窝窝里去了。
陆沅君来的时候,李副官正耀武扬威的跟他手底下的兵炫耀,说你们看啊,咱少帅在前线赢了,谁要是当逃兵被我抓到,毙你个瓜怂没商量。
之前苟团长轰炸运城的时候,有几个胆子小的,认为留在这里是个死,逃跑被抓到也是个死,但抓不到就能讨一个活路。
每天夜里都有偷偷摸摸想要当逃兵的,不管李副官白天怎么说,天色一黑就有人走,第二天起来,队伍里总要少那么几个人。
以前没有希望,当逃兵也是情有可原。而今收音机里说什么,你们也都听到了吧?
少帅在东湖关大捷。别管东湖关在什么地方,总之我们仍旧有胜算。谁要是再做逃兵,就别说什么舍不下家里头八十的老母亲,三岁的小娃娃。
再做逃兵的没得商量,就是胆小如鼠的瓜怂。
训到一半,李副官瞧见了有车辆驶入,除了太太也没有别人会在这个时候来。他用鹰一般锐利的目光扫过了每一个人,警告了一番后朝着陆沅君迎了过去。
“太太,您怎么来了?”
李副官不晓得为什么,对上陆沅君的时候,心里头总是发毛。
有人说要跟聪明人做朋友,可在李副官看来,千万不要跟聪明人做朋友。不管你花了多少心思,试图糊弄她,聪明人一眼便能看穿。
就像现在,陆沅君突然造访,让李副官手足无措。偷偷用眼神询问从车上下来的司机,双唇做唇语,想知道太太今天来干什么。
是不是……
是不是知道少帅身边的那个女记者了?
嗨呀,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人就不能做丁点儿的坏事,纸是永远包不住火的。
当初帮老帅收拾烂摊子,李副官本以为换了不近女色的封西云,就用不着这么做了。没成想,少帅也是一样。
以前花花世界,滚滚红尘都能当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怎么这会儿才出去打了几天仗,就控制不住自己,搞出了一个女记者呢。
李副官领着陆沅君进了修好的工事里头,把门一关,亲手抽出椅子让太太坐下,端上了瓜子儿零嘴儿,杯中斟上了热茶。
“太太,有事您打个电话不就行了?”
从运城来后山深处,即便是有四个轱辘的洋汽车坐,没有两三个钟头也是来不了的。
一来一回半天时间,多折腾啊。
“我的确是有事想问。”
陆沅君不吃东西,也不喝茶。
之间女子一脸严肃的坐在原地,目光死死的锁定在李副官的身上,一副要看穿他的样子。
“你今天一定要跟我说实话,任何微末难以察觉的细节,都不能落下。”
李副官眉心处蹙了个川字,方才他还在犹豫太太是不是真的晓得前线的事情了。眼下听陆沅君一说,就可以确信了。
陆司令的闺女果然不一般,到底是什么时候,在少帅身边安插了给她通风报信的眼线呢?
李副官回忆着此行跟在少帅身边的人,脑海中浮现每一个人的脸。可想来想去,实在猜不出来,哪一个也不像是会告密的人。
少帅治军严明,一旦被少帅发现偷偷给外界报信,管你是给太太还是给敌人,肯定是要严惩的。
“您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心里头还想替少帅掩饰,可嘴上得先答应太太。
“西云可曾说,前线有奇怪的事?”
陆沅君开门见山,连寒暄的话也不说,一把刀直插胸口和要害。
李副官额头出了一层冷汗,歪了歪脖子,双手背在身后。比他被自己老婆拷问的时候还要心焦,这算怎么回事啊……
“太太,你听我解释,那个女记者跟少帅真的没什么!
李副官上前走了两步,跟陆沅君解释了起来。
“那女记者非要采访少帅,少帅不给她采访!”
“停!”
陆沅君伸出了一只手,掌心摊开,让李副官不要说了。
“我问的不是这个。”
“那是?”
李副官脚下一虚,难不成太太还不晓得女记者的事情?这下算是完了,让他给捅了马蜂窝,该怎么跟少帅交代呢?
“先前西云跟我说过,东洋人的攻势没有以前凶猛了。”
陆沅君眯起眼睛:“类似这样奇怪的事,可还有别的?”
抬手捏了捏下巴,李副官陷入了思索。
“前线没有,我这里倒是……”
“你这里怎么了?”
陆沅君从椅子上站起来,右手按在了桌上。
“太太您坐,也不是什么大事。”
李副官示意陆沅君不要激动,容他慢慢道来。
过了惊蛰以后,天气是一天比一天热,军中的冬衣也该换下来了。可因为东洋人突然登陆,一下子买不到做新军衣的布料了。
因着布庄里一般只卖两种布,本埠的布,以及东洋人的布。跟东洋人打仗,不能买东洋人的布吧?
可本埠的染坊呢,也因为打仗的事,伙计和掌柜都跑了,有一两个月没开张了。大染坊不出布,小些的染坊呢,又没有能把数万军衣所用布料都染成一个颜色的手艺。
手艺,材料,都没有。
小染坊只能染染村里人穿的衣裳,还今天染好了,明天染坏了,后天没挂上浆的。故而也不光是封西云手下的兵没穿上新的军衣,靠去年的凑合。
当兵的费鞋费衣裳,去年的军衣破烂了还得缝缝补补。
“怪就怪在,苟团长的人在交界处闹事的时候,他手底下的人,穿的可是一茬新的衣裳。”
李副官对此奇怪的很,从抓的俘虏身上把衣服扒下来,新军衣又厚实又紧密,是上好的布料。
可苟团长的郓城,也不是在西南,也不是江南,而是紧紧挨着运城。
那不出意外的话,李副官这边买不到做新军衣的布料,他也买不到才对。两军对战的时候,都该穿着灰头土脸的旧衣裳啊。
“太太您说,怪不怪嘛?”
李副官这几天总是惦记这码事,可又怕说出来显得自己小心眼儿,大男人因为没有新衣裳穿而耿耿于怀。
第119节
即便是这会儿当着陆沅君的面儿说了出来,李副官仍旧忍不住偷偷的看太太的表情,生怕太太觉得自己小家子气。
“锦绣布庄的掌柜还开着门,你手里有没有苟团长那边的新衣裳?我带回去让掌柜的看看。”
陆沅君伸出一只手,没有笑话李副官的意思。
锦绣布庄开了几十年,本埠外埠染坊的布料,掌柜的抬手一摸,就能摸出是什么料子,用了什么手艺,挂了什么浆。
他儿子还是在西洋学印花机的,本来今年就要跟运城银行贷款,自己开一个花布厂了。生不逢时,赶上了东洋人登陆。
运城银行贷不出钱来,能贷出来,掌柜的也不敢贷,花布厂的事便无限搁置了。
“您等着,我这就叫人把缴获的衣裳拿过来。”
心中的疑惑即将得到解决,李副官眼中闪过笑意。
然而笑意马上凝固在了脸上,因为他听见陆沅君道。
“现在说说女记者。”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二合一更】
“太太; 少帅跟女记者真的没什么!”
李副官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这会儿不晓得该如何是好了; 手忙脚乱人也跟着慌。
陆沅君浅笑一声; 收回手端起了茶杯。
“我说笑的; 瞧你。”
她是信封西云不会背着自己作出这种事的; 封西云跟别人不一样; 他怕自己腿和亲爹一样烂了。
再说,就算封西云胆子真的大了,也是封西云的错; 跟李副官有什么关系。
“衣服拿来我就走。”
封太太是个善解人意的; 不会纠缠李副官,让他为难。
为人也同自己承诺一般; 在李副官手下的人把从苟团长的兵身上扒下来的军衣拿来; 陆沅君便毫不拖泥带水; 带着衣裳离开了。
封西云在东湖关胜利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运城的大小街巷; 陆沅君从后山的山坳里回来的时候,天色渐晚,街面上竟然不是空无一人。
要知道,这些日子里; 没去逃命的人; 天不黑就躲在了自己家里头,锁好大门谁也不会出来。天黑之后; 街头巷尾就没有开门的铺子; 更没有游走在路上的行人。
甚至; 运城里的鬼市上都没得几个摊子了。
今天像是过年一样,甚至有人拿出了过年时剩下的鞭炮。用竹竿挑着,点燃后噼里啪啦的响。
“真喜庆。”
陆沅君手里头拎了一个麻布的口袋,军衣不好露白,就装在里头。望向车窗外的街景,耳边传来了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她不由得感慨。
“可不,太太和少帅成亲那天,也没放这么多鞭炮的。”
坐在前头的司机随口回道。
陆沅君的眼前突然闪过了锦绣布庄的招牌,便抬手拍了拍司机的背倚。
“到了,就是这里。”
汽车停稳以后,陆沅君和司机双双下来,朝着锦绣布庄的铺面走了过去。
锦绣布庄顶着布庄的名字,实际上什么都干。掌柜的家里头最早是开的染坊,两口子做到小作坊。
一步步走来,如今也有了大的产业。
从织布,到染布,再到卖布,最后做衣裳,自产自销很有一套。
陆沅君成亲穿的衣裳,因着时间紧急,还是从锦绣布庄的成衣铺子里头买来临时改的。
去年这个时候,锦绣布庄的生意好的不得了。百姓们手里有几个闲钱了,都来布庄里头扯块布,回家去自己做件新衣裳。
布庄跟绸缎庄不一样,绸缎庄是卖给有钱人家,不是所有人都能负担的起。而布庄,只要你进门来,叫花子也能让你穿一身新的回去。
便宜的布多了,且各个牌子争抢市场的时候布料赔钱卖,赚吆喝的都有。
可惜,昔日门庭若市又能如何,而今都大门紧闭。掌柜的不开张,客人也没心思买布穿花衣裳。
锦绣布庄已经有一阵子没有开门儿做买卖了,又或者该说,整条街的铺面都许久不曾开业。运城里也就挑着担卖小玩意的货郎,成了新的买卖人。
报纸上登了封西云在前线的捷报以后,这条街里有几家铺面把大门和窗上的木条取了下来,掌柜的站在门口朝外张望,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可以趁着这个时候重新开张。
锦绣布庄的掌柜看起来比较谨慎,他家的大门依旧紧紧锁着。
陆沅君站上了台阶,右手握成了拳头,在门板上用力敲了敲。
“不做买卖了!”
在陆沅君敲了一会儿后,里头的人扯长嗓子喊了一声。
不过因着距离远,又有门板挡着,街面上的鞭炮声不住的响起,让屋内拒绝的话听起来虚幻朦胧,拒绝的意味也跟着淡了不少。
“掌柜的在不在?我是陆沅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