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过的白月光来找我了-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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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不询神色不变。
“这不是很明显的事?”他反问,“咱们年纪相仿,你现在修为和我差不多。”
他的意思是,她不可能比他早十年达到现在的修为。
事实倒确实是事实,但怎么听怎么让人不爽。
“年纪相仿?”沈如晚看他一眼。
曲不询被她莫名奚落的眼神看得不自在。
“怎么?”他问她,“没想到?”
沈如晚似笑非笑。
“是没想到,”她说,“可能你显老吧。”
曲不询差点给她噎死。
其实曲不询剑眉星目,五官疏阔,单看并不精致,但都恰到好处,组合在一起造就出一种别样的魅力。他这人看起来不羁,但并不跳脱,安静不语时,便觉沉冷厚重。
这样的人平时再怎么不着调,也不会让人觉得他是轻浮的年轻人。
沈如晚很熟悉这种感觉。
每当她心血来潮对镜梳妆,想要梳个豆蔻年少时的发髻,便会在明镜里看见她自己,发髻还是豆蔻时的发髻,人却已不是当年的人了。
容貌未改,朱颜未凋,但眼神变了。
“你是哪一年生的?”沈如晚问他。
曲不询报了年份,比她大四岁。
确实和她属于同龄人。
沈如晚又问他,“你的生辰是哪天?”
曲不询看她一眼。
“……你打算拿我的生辰八字下咒?”他仿佛很不确定地问她。
沈如晚要是会下咒,第一个就咒他缝上这张嘴。
“十一月初九。”曲不询到底还是懒洋洋地说了。
长孙师兄的生辰在三月。
沈如晚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忽然想起这个,又在曲不询回答时涌起淡淡的失望。
其实她不知道长孙寒的生辰到底是哪一天。
从前在蓬山的时候,她想方设法认识长孙寒,打听到长孙师兄和第十二阁的邵元康关系不错,她就趁着一次宗门活动和邵元康结识,帮了后者一点小忙,托后者介绍她认识长孙寒。
邵元康承她的情,组了好几次局想介绍他们认识,可惜总有这样那样的不凑巧,缘铿一面。
有一次,邵元康告诉她,长孙寒生辰将近,打算和几个朋友聚一聚,她如果想去,可以跟着一起去。
沈如晚提前准备了半个多月,天天拉着沈晴谙看衣裙、看首饰、看妆发,拿出修练时的态度精益求精,烦得沈晴谙直翻白眼,“你已经够漂亮了,稍微打扮打扮就足够艳压群芳了,别折腾了行不行?”
可最后全都没派上用场,邵元康告诉她,宗门派给长孙寒一个临时任务,他赶不回来,没法如约赴宴,聚会只能取消。
那时沈如晚气得半个月吃不下饭,失望极了,干脆自己也报了个宗门任务散散郁气,轮巡蓬山附国,狠狠抓一波为非作歹的邪修发泄一下。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遇到了章清昱母女。
此去经年,人事已非。
“我累了。”沈如晚忽然说,“你可以走了,糖糕留下。”
曲不询被她的翻脸无情和喜怒无常惊到了,刚刚还好好地问他生辰,转眼就送客。
“……你刚才是算出来我俩八字不合?”他尝试发问。
沈如晚看他。
“这还用算?”她反问。
曲不询又被她噎到。
他没辙,叹了口气,把糖糕递给她。
沈如晚默不作声地接过那块还温着的糖糕,看他宽阔背影走到门边,又回头。
曲不询侧身看她。
“你知不知道……”他难得有些犹疑,顿了片刻,神色难辨,“有一种盛开时如月光的花?”
沈如晚捏着糖糕的手猛然一紧。
她心中几乎有种不敢置信的感觉,蓦然抬眸,目光锐利如刀。
曲不询紧紧盯着她。
迎着她的目光,他神色沉凝,半点也不避让。
沈如晚和他对峙许久。
她忽然收回目光。
“不知道。”她说,神色淡淡,仿若寻常,“从来没听说过。”
她转身,朝转角楼梯口翩然走去。
只留下轻飘飘的叮嘱。
“走的时候把门关上,今天花坊不开门。”
门边,曲不询目光紧紧追着她纤细背影消失在楼梯尽头,眼神幽沉。
作者有话说:
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汤显祖《牡丹亭还魂记·寻梦》
第15章 枕函敲破漏声残(三)
沈如晚不紧不慢地走到屋内,合上门,手里的糖糕已捏出五个指印,把她所有的故作镇定都衬成一个笑话。
她垂头盯着那糖糕上的指印看了许久,紧紧抿唇。
楼下,大门被用力关紧。
曲不询已走了。
沈如晚莫名想走到窗边看上一眼,可想了想,又没有动。
“盛开时如月光的花。”她喃喃。
她对曲不询说,没听说过。
其实不是。
她不仅听说过,而且亲眼见过花开。
十几年前,族姐沈晴谙在长辈的安排下接管部分沈氏族产。
沈晴谙是沈氏嫡支正经培养的弟子,可以说从她一出生测出天赋后,就被亲长寄予厚望,长大后接管族产是早早就能预计的。
沈晴谙也很争气,努力修练,在第七阁年轻一辈里数得上号,旁人说起长陵沈家的年轻天才,总会第一个提起沈晴谙。
如此优秀过人,接管族产,为沈氏做事,是顺理成章的事。
沈如晚十一二岁就认识沈晴谙了。
沈晴谙比她大两岁,两人第一次见面就觉得聊得来。那时沈如晚日子过得苦兮兮,一直在养父母家住,也没机会有什么朋友,遇到沈晴谙后,简直被又投缘又大方的小姐姐迷住了,见天地跟在沈晴谙后面“七姐”“七姐”地叫,被其他兄姐称作是沈晴谙的马屁精。
沈晴谙得偿所愿接管族产,沈如晚也高兴。
“那你来帮我好不好?”沈晴谙问她,“我也开始接管族产了,四哥他们都想看我笑话。”
沈氏内部也有纷争,能接管族产的嫡支弟子当然也不止沈晴谙一个人,互相竞争,明争暗斗很激烈。
沈晴谙请她帮忙,沈如晚绝对不会拒绝。
于是那一年的秋天,沈晴谙把她带到沈氏腹地,赏了满园花开如明月照清辉。
那是一种不需土、不需光、不需水的花。
沈如晚从来没想过,只许沈氏精英入内的族内禁地中,居然养着一群行尸走肉一般的人,形容枯槁,瘦骨嶙峋,只在时机到来的某一刻,从耳鼻口目中生出花枝,绽放出世上最美的花,辉映无穷,如月光遍洒。
“这就是沈氏目前最日进斗金的大买卖,药人。”沈晴谙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她的神色,“将花种种在心脏上,花茎花枝爬满全身经络,汲取养分,最终在成熟时绽放,每一朵都是起死人肉白骨的顶级灵药,一个人一生能种两次。”
这种花的名字,叫做七夜白。
花开七夜,皎若月光。
沈如晚想到这里,把那块糖糕捏得坑坑洼洼全是指印。
她这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天,也一辈子都忘不了那种花。
倘若异境相见,她一定会惊叹于这种花的玄奇,那不是天生地长的灵花,而是顶尖修士通过木行道法培育出来的奇迹。
可是,不能是在沈氏禁地。
“他们,他们都是自愿的吗?”当时她结结巴巴地问沈晴谙。
沈晴谙用那种怜爱的眼神看她,慢慢地说,“我们总不能靠别人的奉献精神做生意啊。”
其实那时沈晴谙也很忐忑,故作镇定,很害怕她会勃然大怒、痛斥这事有多丧心病狂。沈晴谙希望她能接受,她们还是好得像一个人一样,齐心协力亲亲密密做事,把这桩生意办好,完成沈氏的期许。
沈晴谙是知道这事不人道的,也有忐忑不安,但就只是……没有完成沈氏的嘱托那么重要。
但沈如晚那时没看出来沈晴谙的忐忑,她只看出了沈晴谙的镇定和不以为然。
她觉得七姐陌生得叫人害怕。
“我,我不行。”她慢慢地摇着头,心乱如麻,“我不能帮你做这个,七姐,这是不对的。”
沈如晚踏上修仙路起便嫉恶如仇。
可当恶事来自于她自己的家族,来自于她最好的姐姐、朋友,她忽然不知道自己能怎么办。
可她做不出决断,别人会抢先为她决断。
沈晴谙劝了她一会儿,大概是察觉到绝不可能说服她了,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她。
“你还记得刚才进门前,我给你滴血认主的那块符吗?”沈晴谙说,“那不止是进入禁地的通行符,上面还附有杀阵,专门给所有第一次来这里的人准备的,一旦持有通行符的人不能和我们共进退,我们就会启动杀阵杀了他,以绝后患。”
玄色杀阵从沈如晚身上慢慢浮现,将她包裹着,紧紧环绕。
“每个第一次来这里的人,都会亲手种一次七夜白,十四日后花开,再亲手摘一次。只有亲手造就一次花开,才能解开杀阵,摘下的那朵七夜白是报酬,可以自己服用,也可以和家族换成钱。”沈晴谙神情陌生到像是另一个人,“你是第九阁的弟子,七夜白在你手里不需要十四天就能开花,你现在开始,晚上我们就能回蓬山了。”
“如果你不动手,”沈晴谙看着她,伸出手,掌心是一块玉珏,慢慢地说,“我会催动杀阵。”
沈如晚这一生心碎莫过于这一句。
后来无数午夜梦回,她躺在床榻上辗转难眠,耿耿于怀地想,她把沈晴谙当作她最最好的朋友,可沈晴谙到底有没有把她当成朋友?沈晴谙对她那么照顾、和她那么投缘,她们彼此成长着走过豆蔻少年时,那些想想便会忍俊不禁的点滴,到底是不是真的?
如果沈晴谙真的在乎她,又怎么会想尽办法把她拉入这样的事,又怎么会用杀阵来威胁她?她在沈晴谙的心里,到底是朋友,还是跟班?
但这一切都再也没有机会问出。
她不想死,也不想亲手种下七夜白,所以即使她知道身上种下的杀阵威力极强,即使她知道周围轮巡的全是沈氏多年培养的心腹精英,她仍然动手了。
在那天之前,“沈如晚”这个名字仅限于第九阁内部,大家多多少少知道这一辈中有个很厉害的师妹,在木行道法上很有天赋。可在第九阁外,知道沈如晚的人不多,提起长陵沈家的天才,也很少会提及她,更从来没有人会夸耀她的实力。
连沈如晚自己都不知道,她这样整日空对薜荔蘅芜的法修,在必要时,居然那么会杀人。
一开始她只想闯出禁地,谁也不想杀,可在禁地值守的守卫都来拦她,绝不能让她就这么闯出去泄露消息。她身上的杀阵已然被催动,她只擅长点到为止的斗法,没有太多和人生死相搏的经验。
有意无意都已不重要,她杀了很多的人。
意识消亡前,她想,她大概是走不出去了。
七姐会不会有点后悔呢?
再醒来,她已在蓬山。
“我们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走火入魔了,沈氏上下俱灭。”掌教宁听澜亲自来探望她,俊逸清隽的眉眼间也写满了不忍,他安慰她,“不过你放心,我们在沈氏族地发现了那些药人,简直是丧心病狂!你不愿同流合污,反抗理所应当。如此极端情况下走火入魔也很正常,宗门不会因此处置你的。”
沈如晚坐在桌边,几乎要把那块糖糕揉烂。
在临邬城退隐了十年的沈如晚尚且不忍回首,退隐前的沈如晚又怎么去面对?
“七,七姐……”她躺在病榻上,磕磕绊绊地问。
宁听澜似乎不怎么意外她的提问,“你说的是你的族姐沈晴谙吧?她也死了。应该就是她把你带进禁地的吧?她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你千万不要为她的事感到愧疚不安。”
沈如晚那时恍惚地靠在绵软的靠枕上,只觉自己的脊骨也无力得仿佛支撑不住。
“我、她是我……”她半天也说不出那个字。
“你不要为此自责,她也想杀你,当时杀阵不都已经催动了吗?”宁听澜安慰她,“她对你没有留情,你不应当为此内疚。”
沈如晚只觉恍惚。
她怔怔地坐着,忘了面前坐着的是蓬山掌教,最日理万机的人物,她什么都想不起来,只剩恍惚。
“沈家的事影响极恶劣,考量之下,宗门暂时不打算公布药人的事,但宗门会为你作保,证明你是事出有因。”宁听澜坐在她病榻边,神色温和,“修仙界之大,利欲熏心、丧心病狂之辈如过江之鲫,少了沈家,还有更多。你有想过接下来要做什么吗?”
从此,本该一生莳花弄草的法修沈如晚握紧赫赫有名的神剑碎婴,奉掌教宁听澜之命,惩奸除恶,成为蓬山对内对外最冷硬无情的那把剑。
沈如晚坐在小楼中,紧紧攥着那块已经冷掉的糖糕,神色冷凝,低声喃喃,“七夜白。”
她曾找寻过七夜白的踪迹和来历,想搞清楚沈家到底是从哪得到这种又邪性又奇迹的灵植,可惜信息太少,几番折腾,每每以为摸到头绪,最终却又一无所获,七夜白像是在世间销声匿迹了一般,再也没被她遇见过。
曲不询是从哪里知道这种花的?
他问起七夜白,又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
沈如晚面色沉冷如水。
她静静地坐在桌边,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日光从半开的窗口斜斜地照进来,从桌边一路倾移到床边。
她一坐便是一下午,再抬头,竟已暮色四合。
她怔怔地看着窗外幽黑的夜色。
半晌,忽而冷笑,不知是同谁说,“我早就退隐了,蓬山和修仙界如何,同我又有什么关系?纵是整个神州都成了七夜白的花田,也轮不到我头上。”
她说着,一转身,和衣便卧。
躺在床上,合上眼欲眠。
夜静无声。
到夜阑,辗转反侧,滴漏声寒,静谧夜色里,只听见一声声枕函轻响。
第16章 枕函敲破漏声残(四)
四月十九,气清云和。
邬仙湖风平浪静,波光似锦,孟夏日光洒落江面,清亮得叫人睁不开眼睛,只好躲进船篷里,遮一遮那满眼好晴光。
十年修得同船渡,渡客无事,好奇地望向同船人。
“沈坊主,你是特意为我们东仪岛的龙王庙建成赶来的吗?”
沈如晚倚在船篷边,罕见地穿了件鹅黄衫裙,着色鲜丽清亮,衬出她颊边清光如雪,消解了些许冷凝,看起来竟有些可亲,连同船的普通岛民也敢和她搭话了。
她端坐在船篷里,淡淡扫那人一眼。
“不是。”开口,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又立马回来,因鹅黄姝色而惹来的可亲也一瞬间成了错觉。
“哦,那,是我误会了。”岛民尴尬地笑了笑,“我看你今天这身打扮,还以为是来贺龙王庙落成的。”
其实沈如晚早就把东仪岛的龙王庙忘到九霄云外了。
她口口声声说七夜白什么的和她有什么关系,可躺在床上接连几日,辗转反侧,简直要敲破枕函,每夜都听着残漏声睁眼到天明。
也许是已如死灰的凛然正气在她身上终究没冷尽,也许是七夜白曾经带走了她所有的血亲,又或许只是她作为一个研究木行道法的法修对于奇迹之花的本能好奇……
思来想去,她终究还是放不下。
她总要找到曲不询,问个一清二楚。
曲不询那天离开后,就再也没来过沈氏花坊,沈如晚不知道他在哪,某日对镜梳妆,实在没忍住,关了沈氏花坊的大门,就来邬仙湖畔,坐上刘伯的船,重临东仪岛。
鹅黄衫裙,只是一个意外。
沈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