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过的白月光来找我了-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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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也是。”章清昱也不意外,看见沈如晚掀开提盒盖子,笑了起来,“里面就是蓑衣、斗笠和木屐,没什么稀奇的。”
沈如晚从前在蓬山时,从不用雨具,她从小就没这个习惯,修仙者不需要蓑笠这样的雨具,哪怕是刚刚引气入体的修士也能把雨水隔绝,更不要说修仙者常居之处往往都会设有大范围的避霖阵,连襁褓里的婴孩也不会淋到雨。
自然,雨具对修士来说便成了鸡肋,只有一些追求风雅的修士会在雨天支一把油纸伞,故而当沈如晚离开蓬山后,这些没怎么了解过的“鸡肋”,便忽然处处新奇,哪怕现在与凡人接触久了,雨具已不新奇,她也总想多看看,是不是还有没见过的奇妙形制的雨具。
章清昱带来的雨具,诚如她自己所说,都平平无奇,放在十年前能让沈如晚新奇地试一试,现在却已经玩腻了。
“其他的就不要了,伞给我吧。”沈如晚把提盒重新盖好,还给章清昱,两人一前一后,朝湖畔渡口走去。
要探查那条怪鱼,自然要去湖上。
“邬仙湖的鲢鱼滋味很不错,就是烧起来有些麻烦。”沈如晚一边走,一边琢磨,神色倒还淡淡的,“有鱼无菜,也缺了点意思。”
说到这里,正经过厨房,她便脚下一顿,客气地问掌勺大婶要了一篮子配菜。
章清昱看得瞠目,又忍不住发笑,“沈姐姐,你这是真没把那条怪鱼当一回事。配菜拿了一大堆,是去游湖呢,还是去除妖啊?”
沈如晚眉毛也没抬一下。
“人生在世,吃喝二字。”她神色寡淡,一点也看不出是在说享乐歪理的模样,若旁人远远见了,说不定还要以为她是在说些刻在经文里的箴言,“连吃也不上心,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章清昱抿着唇笑。
她倒是一点也不担心沈如晚能不能解决那条怪鱼,若沈如晚认真起来,根本无需乘船,心念一动,立时便能飞到邬仙湖上,剑光之下,什么妖魔鬼怪除不掉?
不过是沈如晚如今意定神闲,懒得费那么大功夫,遂当玩一样慢悠悠来罢了。
两人走走停停,没多久便到了渡口,今日所有船只都收帆,昨天便说好,在怪鱼的事有眉目之前,能不出船就不出。
“也幸好最近惯例是不捕鱼的,老话说来叫,川泽不入网罟,以成鱼鳖之长。”章清昱说,“这要是换个时间,大家未必愿意,毕竟怪鱼不是天天会遇到,但饭总是要天天吃的。”
倘若沈如晚还初出茅庐,是个只会修仙、对人间世半点不了解的愣头青,也许会故作深沉地感慨起“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但她已见惯了凡间事,知道对于没法修仙的人来说,单单只是在这红尘里挣扎着活下去,便已是不易。
“说的不错,”沈如晚提着篮子,伸手从章清昱手里接过伞,踏上船头,最后回身望后者一眼,轻声说,“人当然都要吃饭。”
倾身入船篷,她果然看见曲不询也坐在里面。
昨天姚凛对章员外说岛上有两位修士,章员外果然都请过来了。
曲不询独自一人,悠悠坐在一边,身边摆了两坛酒,却也没喝,只是稳稳放着。
她一进来,他抬起头,目光在她眉眼拂过,最后落定在她手里的篮子上,挑眉,显然是听见方才她对章清昱说的话。
曲不询往后一靠,懒洋洋地看着她,哂笑,“这不是巧了?人生在世,吃喝二字,你有菜,我有酒,看来今日咱们这一程,倒真是谁也不辜负。”
作者有话说:
没什么必要的题外话:
休渔期一般在5…8月,农历上是四月、五月、六月左右。
古代也有“春三月,山林不登斧,以成草木之长 ;夏三月,川泽不入网罟,以成鱼鳖之长”的记载,夏三月对应四五六月,和现代休渔期大体也是吻合的。
文里我把东仪岛的休渔期提前了一个月左右,目前剧情对应农历的三月,清明后、谷雨前。
第8章 风卷莲动船(八)
沈如晚微微一顿。
同样的话她才刚对章清昱说过一遍,要不是她可以确定当时并没有别人的神识在旁边窥测,她都要怀疑曲不询是在监视她了。
其实曲不询若真是在监视她,沈如晚倒是觉得正常,他从最初就对她隐有针对,昨日神识相撞,她还毫不客气地试探了他一番,今日相见,她还以为曲不询神色应当不太好看。
若真是那样,沈如晚也不在乎,她我行我素惯了。
可曲不询神色如常,谈笑自若,全然看不出昨日才和她互相试探了一番的模样,不免让人琢磨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沈如晚瞥了他一眼,没接话,在他斜对面坐下,篮子放在一边。
她伸手卷起船篷前的帘栊,船还未离开渡口,湖光水色已到眼前。
曲不询看她爱答不理,不由啧一声,也不在意,坐在原地没动,微微倾身,一把拨过剩下半边帘栊,遥遥一招手,系绳便自己松开了,这艘不大不小的渡船忽地无风自动,朝湖中慢悠悠地荡了过去。
无帆无桨,竟比顺水行舟更快。
沈如晚倒不觉得这有什么稀奇的,倒是因此想起来,微微蹙眉,“怎么章家没留个人划船?”
虽然修仙者自然有修仙者的办法,但章家请人帮忙也总得有请人帮忙的态度吧?什么都不管,全当甩手掌柜,真当修仙者是给他们家当长工的?
倒是曲不询忽地“哦”了一声。
“本来是有的。”他说,“我让人回家去了。”
沈如晚不由竖起眉毛看向他。
偏偏曲不询就好像压根没看见她的不悦,往边上一靠,两手交叠枕在脑后,面朝船篷外一片开阔的湖光水色。小舟摇摇,他也跟着一晃一晃,姿态相当悠闲,不像是受人请托除妖,倒像是专门来春日游湖的。
往日总是沈如晚在别人面前我行我素,任他人如何瞠目皱眉也依旧故我,难得有一天换成她坐在一边瞪着别人恼火,只想一脚把曲不询从船上踹下去喂鱼。
“随你。”她冷冷地说,“别划到一半甩手不干就行,我是不会管的。”
曲不询瞥她一眼。
“你放心,”他倚在船篷上,语气悠悠,隐有笑意,“我也没敢抱这指望。”
沈如晚拧着眉头看了他一会儿,实在搞不清这人一会儿刁钻古怪针锋相对,一会儿又戏谑调笑半点不计较,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她神色冷淡地转开眼,朝湖面看去。
曲不询在对座望着她。
“诶,”他闲散地问她,“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沈如晚目光半点没往他那偏一下,凝视远天水色,仿佛压根懒得搭理他。
曲不询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波光水影粼粼,是挺好看的,但看多了也就那样,千篇一律,但她就是半点也不错眼。
看起来沈如晚是绝不会再搭理他了。
曲不询耸了耸肩。
船行渐远,东仪岛的轮廓在视野里慢慢变小,成为茫茫波光里的一点黛绿山色,像金玉盘上的一枚青螺。满耳都是流水声,悠远静谧,仿佛所有烦恼都融进水声里,缓缓流走。
在缠绵的水声里,他忽然听见她的声音。
“沈如晚。”她说。
曲不询微怔,偏过头去看她,沈如晚仍靠在船篷边缘凝望远天湖光,露出半边如凝霜雪的脸。
沈如晚没去看他。
她没想搭理曲不询的,她本来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可不知道为什么,和曲不询待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无端地想起长孙寒。
她想起曾经在蓬山,那么多次在人群里仰起头看他,鼓起勇气想站在他面前,落落大方地说出自己的名字。
可到最后,总是没有机会。
直到她的剑锋穿过他的胸膛,失魂落魄地看着他眼底神采渐渐消失,陷落在无边虚妄的归墟,他们都还是陌生人。
长孙寒识得沈如晚,却从没认识过她。
“好名字。”曲不询沉吟了片刻,说。
一股没话找话的滋味。
沈如晚把头靠在船篷边缘,这回是真的不想搭理他了。
曲不询微哂。
他靠在船篷上,拧着眉头不知道想些什么,忽地一伸手,把边上摆着的酒坛捞到手里,一把拍开顶上红纸,问她,“你喝吗?”
沈如晚终于从余光里分出一瞥给他。
“不喝。”她惜字如金。
曲不询也不意外。
他自顾自从边上掏了个碗出来,从酒坛里倒出半碗,托着碗底,伸手端到船篷外,一扬手,把那半碗酒全洒在湖面上。
“这一碗,请所有有缘的朋友,”他慢悠悠地说,“不管是孤魂野鬼,还是妖魔鬼怪,相遇就是缘份。”
沈如晚余光看他做完这些,没说话。
曲不询又从酒坛里倒出半碗。
“这一碗,敬湖底的鱼兄,虽然我们受人之托马上要来对付你,但结仇也是一种缘份,我们的缘份还挺深。”
他洒完那半碗,从容地收回手,正要给自己倒上,一抬眼,看见沈如晚望着他,挑眉。
“怎么?”曲不询懒洋洋地问,“你又想要了?”
沈如晚盯着他。
“我若是真想要,你舍得给吗?”她意味不明地问。
“这有什么舍不得的?”曲不询哂笑,果真倒了一碗,伸手递过去,却偏又不递到她面前,停在中间,虚虚地托着,似笑非笑看她,等她自己来拿,“只怕你不是真心想要。”
沈如晚淡淡地看他一眼,伸手去拿那碗酒,指尖搭在碗边缘,微微用力,那碗纹丝不动。
她不由抬眸看他。
曲不询不错眼地盯着她。
“不舍得就算了。”沈如晚也看他。
曲不询紧紧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哪儿能啊?”他笑了一下,握着碗的手指一根根松开,“就是怕你不要。”
沈如晚端着那碗酒,和他对视,忽地也微微笑了一下,这是见面以来她第一次对曲不询露出笑脸,他不由心头一跳。
一转眼,沈如晚便收起了笑意,转过头,手一伸,端着那碗酒递到船篷外,一翻手,那碗酒便慢悠悠地倾落在湖水里。
“这一碗,给刚才没抢到酒味的孤魂野鬼、妖魔鬼怪和怪鱼,”她语气平平,“明明说给一碗,实际只有一个底,做人要被骗,做妖做鬼做鱼竟还要被骗,怪可怜的,这次给你们补上吧。”
曲不询无言。
被她噎得说不出话。
“还你。”沈如晚施施然收回手,把碗递到他面前,宛然一笑,“多谢了。”
曲不询难得见她一个好脸色,却还不如不见。
他张了张口,又闭上,想了会儿,居然又给气笑了。
沈如晚才不去管他。
她悠悠地伸手,搭在扶手上,托着半边脸望着远处湖水悠悠,心情颇佳。
轻舟微荡,在潺潺水声里驶过横波潋滟,前方是一片荷叶碧色,三月季春,芙蓉未生,荷叶已连天,轻轻铺在水面上,新嫩如结绿。
曲不询托着碗,看她好几眼,一把提起酒坛,闷头倒酒。
他也不怎么痛饮,只是端着那碗,探身从船篷里走出去,盘腿坐在船头,远眺湖山,一口一口慢慢地喝。
谁也没提他们今天要来找的那条怪鱼,倒真像是约好一起郊游的。
沈如晚也没打算和曲不询商量。
她自己就能解决的事,不喜欢别人来指手画脚,曲不询不和她商量,她还有些满意。
她靠在船篷边缘,仿佛还在临眺水色,但神识已漫无边际地顺着水面铺开,捕捉到湖水中零星生长的珠藻游萍,也不拘数量,全都网罗,成为她的眼、她的手,漫游整个邬仙湖。
这是个极浩大的工程,需要极深厚的修为,和充沛之至的耐心,换作寻常修仙者,在第一步就被难倒了——这世上能不动声色地搜寻一整片湖水的修士,少之又少,更不会出现在东仪岛,被章员外所轻易请动。
倘若没有沈如晚这样的本事,便只能干耗时间摸清怪鱼出没的规律,守株待兔,想办法引怪鱼出来。在此过程中,没个三五回岛民遇害,那是找不出规律的。
再厉害一些的,在邬仙湖里上演一出翻江倒海,把邬仙湖整个掀上一遍,藏得再怎么深的怪鱼,也总得出来。不过这样一来,别说东仪岛要遭难,边上的临邬城也难以幸免。到那个时候,邬仙湖的神话传说,只怕又要加一个“某仙闹湖、水淹临邬城、活捉龙太子”的故事了。
沈如晚可以这么做,但不至于。
船头,曲不询喝尽了那碗酒。
“你一直都这样?”他侧着身坐在那,从沈如晚的位置看不见他的表情。
沈如晚抬了抬眼皮,没什么情绪地看了他的侧影一眼。
“这样是哪样?”她反问。
曲不询笑了一声。
“就现在这样,别人对你有一点不和气,你就立马针锋相对地还回去,浑身都是刺,半点不让人。”
他也好意思问这种问题?
沈如晚把头靠在船篷上动也没动。
“我就这个脾气。”她冷淡地说,“谁来都一样。”
这话听着仿佛有几分耳熟。
曲不询没忍住回头看她,“哈”地一声笑了出来。
“沈如晚,你可真是……”他一边笑,一边摇头,“半点也不吃亏。”
沈如晚看也没看他。
“你喜欢就多吃点。”她说,“我反正是不吃,谁喜欢,我都让给他。”
“也是,”曲不询往后一仰,躺靠在船头上,正好对着她,“蓬山高徒,确实是吃不到亏的。”
沈如晚余光瞥他一眼。
这会儿倒是不装不认识她的样子了。
曲不询明明早知道她是谁,偏偏要装作不认识,现在他又自己说破。
莫名其妙。
“蓬山第九阁,碎婴剑沈如晚,谁能不认识?”曲不询懒洋洋地看着她,“那天忽然在临邬城看见你,我还吓了一跳,坐在你家对面观察了好久才确定是你。没想到你不在蓬山,倒跑到这种偏僻地方来。”
沈如晚没搭理他。
虚虚实实的,满口都是半真不假的话。
曲不询一定早就认识她,而且一定和她有些渊源,只是她不知道。
“能不能问问,”曲不询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你修为那么高,名气那么大,为掌教宁听澜立下那么多功劳,干嘛不留在蓬山?这不比待在这种凡人小地方来得舒服?”
沈如晚被他烦到,抬眼问他,“那你呢?以你的修为,你也可以回到修仙界,被任何一个宗门世家奉为座上宾,你又为什么在这儿?”
曲不询像是知道她会这么问。
他笑了一下,“我?天为被,地为床,四海为家。那什么奉为上宾,能有什么用啊?”
沈如晚没反驳。
“那我们的想法就是一样的。”她说,“确实没什么意思。”
曲不询仰头靠在船头看她。
江影波光,微风轻浪,声声动人。
“喝酒喝酒。”他忽地起身,从船篷里拎起酒坛,默不作声地又倒了一碗,偏过头重新坐回船头,背过身,端着碗一口一口,只留给她一个宽阔高大的背影。
沈如晚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翻了个白眼。
脑海里忽有水流轻音,湖底的珠藻顺着暗流涌动。
她微微挑眉。
终于找到那条鱼的踪迹了。
船头,曲不询忽然回头。
“诶,你的菜什么时候烧啊?”他问她,“我的酒都快喝完了。”
沈如晚冷淡地看他。
“和你有关系吗?”她反问。
曲不询自来熟的劲,简直浑然天成。
“怎么没有呢?”他懒散地笑了一下,一点也不在意她的冷淡态度,看了一眼她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