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情长-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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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漏水了。”她说。
程珩一透过门缝,看清了里面漏水的情况,眉心微蹙。
他轻轻“嗯”了一声,“我知道。”
年初给老屋做防水的时候,沈平山为了省钱,没做这一间空屋的。
“这怎么办?”岑眠苦恼说。
程珩一垂眸望她。
外面的雨极大,露天的走廊也不幸免,不断有雨被吹打进来。
岑眠本就在潮湿的被子里裹满了寒意,此时更加冷了,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她穿的是一条白色吊带睡裙,此时也沁满了湿气,贴在身上,隐约勾勒出起伏曼妙,雪白圆润的肩膀上落了雨珠,如清晨初绽的栀子。
程珩一的眸色微沉,很快移开了眼,半晌,缓缓道:“去我房间吧。”
第21章 白夜
大雨不停歇地下; 好像将云里积攒的所有水全都开闸倾泄下来。
山间的小飞虫密密麻麻,朝着有光亮的地方逃窜。
为了防虫,房间里的灯都熄灭了; 门窗紧闭。
黑暗之中; 外头雨打风吹,里头偏安一隅。
岑眠躺在陌生的床上; 将夏天盖的薄被紧紧裹住自己。
被子里散发出一股淡淡薄荷味道; 清爽好闻。
她睁着眼睛,仿佛一只戒备不安的小兽,凝视眼前的漆黑。
风吹散乌云; 水汽朦胧里; 有暗淡月光浸透进来,轻轻笼罩在程珩一身上。
程珩一把床让给她,自己睡在床边的地上。
岑眠的被子褥子全都被雨水打湿了; 盖不了; 家里没有多余的被褥。
程珩一在地上简单垫了张草席; 腰上搭了一件外套,便那么睡了。
下雨的晚间温度偏凉,
程珩一侧卧着; 背对她,微微扛着背。
突然; 窗外闪过一道明亮的光,将整个室内照清。
紧接着; 便是轰隆雷声。
岑眠看见程珩一的肩膀颤了一下; 而后动了动; 蜷缩成一团。
她抿了抿唇,盖着他的被子有些愧疚。
“你冷吗?”
安静的室内; 她的出声显得突兀。
半晌。
程珩一回道:“不冷。”
此时,又一道闪电伴随雷声劈下,劈下的位置离老屋很近,震天般得响。
程珩一抬起手,拿胳膊挡住了耳朵。
岑眠注意到他的身体微不可见的发抖,问:“你是不是害怕打雷?”
“……”程珩一没有说话。
雷声密集。
他蜷缩得越紧,仿佛一只受惊的巨兽。
岑眠怔了怔,着实没想到他还会害怕打雷。
她犹豫片刻,从床上坐起来,跪到程珩一旁边。
闪电不停,室内忽明忽暗,岑眠迎着闪电的光,看清了程珩一的侧脸。
他的双眸紧闭,眉心皱得很深,脸色苍白如纸,像是经历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
岑眠一愣,原本她只是想要来揶揄他两句,但看到他这样的状况后,意识到了不对劲。
“程珩一,你还好吗?”她轻声问。
与此同时,又一道惊雷落下。
程珩一将脸埋进臂弯里,蜷缩更深,成了一团茧,将自己与外界隔绝,也听不到岑眠的问话。
岑眠抿抿唇,小心翼翼地伸手推了推他。
她的手碰到程珩一的肩膀,指尖感受到了阵阵凉意,仿佛碰到了一块寒冰。
“地上冷,要不你到床上去睡吧。”
随着她的碰触,程珩一的背部曲起,像是一张紧绷的弯弓。
许久。
“不用,你睡你的。”他说,声音低沉嘶哑,藏着压抑不明的情绪。
岑眠静静地跪在他身边,盯着他的背。
地上只垫了一张薄薄的草席,她光跪在草席上,膝盖已经凉得难受了,更何况是躺着睡一晚上。
尤其岑眠很少见到程珩一像今天晚上这样,叫人不放心。
她扯住程珩一的手臂,往上提:“哎呀,你睡上来吧。”
男人的手臂肌肉结实,重量沉沉,岑眠拉扯半天,没拉动多少,红着脸小声嘟囔:“你快点,我都没跟你介意。”
岑眠软软绵绵的手,软软绵绵的话,穿透了黑暗与如世界崩塌般的电闪雷鸣,碰上他的皮肤,钻进了他的耳内。
终于程珩一缓缓睁开眼,直视眼前黑暗。
他迟缓地动了动,忽然反手扣住了岑眠的腕子,逆着她拉他的方向,使了力气。
岑眠的身形不稳,整个人往前栽去。
她瞪大了眼睛,下一秒摔进了男人的怀里。
程珩一将她紧紧搂住,紧得岑眠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她的脸颊涨得通红,耳畔贴着男人的胸膛,听见他心脏跳动的声音,剧烈而急促。
岑眠下意识地挣扎,程珩一的双臂收得更紧,她挣脱不得。
“你放开!”她恼道。
女孩的身体温软,仿佛春日里的暖阳拂过他,一点点在驱散他周身的寒意。
即使明知道不该这样做,却还是忍不住贪恋这一寸阳光。
程珩一没有松手,下巴抵在她的脑袋上。
岑眠闹了半天,对方像是铁了心不肯放开她,最后耗到她没有了力气。
除了抱住她以外,程珩一什么也没有再做。
岑眠能够清晰感受到,每当窗外有闪电打雷时,他禁锢住她的手臂就更紧几分,身体相贴的地方,他的身体在战栗,凉得彻骨。
即使他一句话也没说,岑眠也感知到了他此时不明缘由的脆弱。
她睁着眼睛,攥成拳头的手松开,没再挣扎,由着程珩一抱住自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浮木。
岑眠还披着半条被子,被程珩一扯进怀里时,被子腾空,又落下,盖在了他们的身上。
在暴雨的夜晚,两人相互依偎。
第二天,岑眠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回了床上,程珩一已经不在。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没了昨夜的架势,偃旗息鼓。
岑眠睁着眼睛,凝视头顶上方的天花板,有些恍惚,思考着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到底是梦还是真实。
她坐起身,被子滑落,雪白的手臂上有一圈淡红色的痕迹。
“……”
天知道程珩一锢她锢得有多紧。
岑眠面色一滞,心情复杂。
一方面觉得难堪,明明被他拒绝了,还乖乖在人怀里睡了一晚。
另一方面又生程珩一的气,明明已经拒绝她了,为什么还要抱她睡一晚。
岑眠不想待在程珩一的房间里,下了楼。
沈平山靠在一张竹椅里,在屋檐底下闲坐,旁边的矮桌上,泡着一杯茶。
细雨茗茶,悠闲散漫。
他余光瞥见岑眠从楼上下来,笑眯眯地说:“醒了啊。”
沈平山端起茶杯,吹了吹浮在面上的茶叶,抿一口道:“昨晚雨那么大,你睡的那个房间应该漏了不少雨水进来,没影响到你睡觉吧?”
沈平山虽然知道老屋楼上漏水,但腿脚不便,平时也懒得爬楼上去看具体情况,不知道漏水严重到已经不能住人的程度。
岑眠扯扯嘴角,尴尬“嗯”了一声:“没有。”
沈平山:“没有就好,幺儿去镇上买屋顶防水的材料了,等雨停了就能弄了。”
细雨中的白溪塘,被笼罩在一层薄薄雾气里。
岑眠想起今天的义诊活动,打开手机,想看看微信群里有没有什么消息。
正好看见余姐在群里发的通知,因为昨晚大雨的缘故,导致进山的路上发生泥石流,原计划今天到的医疗车被拦在了外面,义诊暂停,根据情况延后再开始。
义诊暂停,她这一天也就没什么事情了。
岑眠找来另一张竹椅,坐在沈平山旁边。
一大一小,也不说话,就望着走廊外的雨幕。
院子外头,梁叔披了件黑色雨衣路过,朝屋里头喊:“老沈,去不去下棋啊?”
“去去去。”沈平山放下翘着的二郎腿,站起来,直直就朝雨里冒进去。
岑眠赶紧叫住他:“阿公,您带一把伞啊。”
沈平山摆摆手:“毛毛雨,要什么伞。”
“不行,回头要感冒了。”岑眠记得之前在厨房里有看到伞具,小跑到厨房里,拿了一把伞塞给沈平山。
沈平山虽然懒得拿伞,却也没有拂了她的好意,笑笑:“走了,你好好看家。”
岑眠望着沈平山的背影,老人家为了下棋,真是风雨无阻。
沈平山走后,老屋里就剩下她一个人,显得空空荡荡。
冷风吹过,方才的闲适淡去,透着一丝的寂寥。
岑眠很难想象,平日里,只有沈平山一个人的时候,他是如何挨过这份冷清的。
大概也是这个原因,他才总是乐意跑出去下棋吧。
岑眠坐了十几分钟,有些坐不住了,刚想回屋里看电视,院子外头出现一个男人。
男人问也不问,径直推开了篱笆进来。
他戴了一顶草帽,手里提了一条鱼,身上穿着一件破烂的白色背心,军绿色的长裤,裤脚别进了长筒雨靴里,雨靴上沾满了泥泞。
岑眠注意到,他的腰间,还插了一把明晃晃的菜刀。
程珩一和沈平山不在家,只有她一个人,看见这位携刀的陌生男人,岑眠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警惕地盯着他。
张疯子看见院子走廊里站着的陌生女人,疑惑地歪着脑袋。
“沈幺呢?”
岑眠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抵在墙上。
“出门了。”
张疯子拧了拧眉,将提着的鱼放在了井边的水池里,然后掏出菜刀,手起刀落,开始杀鱼。
杀鱼的时候,他时不时嘴里自言自语地嘟囔。
菜刀沾上了血,有些吓人。
岑眠靠着墙,一动不敢动,生怕不小心惹了他。
张疯子杀完鱼,刀也不洗,直接插回了腰间,衣服上也沾了血。
他指了指鱼,对岑眠说:“给沈幺的。”
岑眠赶紧点点头,应了一声:“好,等他回来我跟他说。”
张疯子站在原地,没动。
岑眠见他一直没有离开的意思,忍不住问:“你还有事吗?”
张疯子:“你没给我钱。”
“多少钱?”
“鱼是送沈幺的,杀鱼要十块。”
“……”岑眠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要钱就给了,于是摸出手机,“支付宝还是微信?”
张疯子眉头皱紧,不懂她说的什么,只重复道:“鱼是送沈幺的,杀鱼要十块,要零钱,我找不开。”
岑眠怔了怔,估计他是只要现金,可现在人出门,哪有带现金的。
没办法,她只能给程珩一打电话。
好在电话很快被接通。
“喂。”程珩一的声音低缓,清透儒雅,半点没有昨天晚上的失控。
岑眠:“你家来了一个男人,送了一条鱼,要收钱,但我没有现金。”
张疯子听见她在打电话,纠正道:“是收杀鱼的钱。”
电话那头,程珩一听出了除了岑眠以外,张疯子的声音,他薄唇轻抿,道:“你上我房间的抽屉里找找,要是没有,就跟他说我晚一点给他送钱过去。”
末了,程珩一补了一句:“我马上回来。”
听到他这一句话,岑眠的情绪得到安抚:“好。”
挂了电话,岑眠上楼,去到程珩一的房间,他的房间程设简单,窗边摆了一张旧书桌。
岑眠拉开书桌的抽屉,里面的东西摆放整齐,左边是一些笔记本,右边放了一个生锈的茶叶盒,盒子里有五块十块的现金。
她拿出钱,关上抽屉时,掀起一阵风,吹掉了放在左边笔记本最上的一张小纸条。
岑眠蹲下来去捡,当她看清纸条上写的字时,愣了愣。
半个巴掌大的纸条,上面用圆珠笔写了一行——
“Every thing will be fine。”
字迹不算好看,歪歪扭扭,岑眠一下认出了这是她的字迹。
旧时的记忆忽然卷土重来,岑眠记起她写下这张纸条的缘由。
高一那年,程珩一在期末考试临近的那一周,请了三天的病假。
岑眠打电话到程珩一的家里,也总是没人接。
等他再来上学时,岑眠明显感觉到他的情绪低落,话比平时少了许多,上课也难得走神。
岑眠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问他也问不出来。
最后英语课上,她趁着老师不注意,偷偷写了那么一张纸条,转头丢到他的桌子上,想要安慰安慰他。
半晌。
身后传来一声很低的轻嗤。
这是程珩一来上学后,岑眠第一次听到他的笑。
她的嘴角也跟着扬起,晃着脑袋,为自己能够安慰到朋友而沾沾自喜。
没一会儿,一个小纸团擦着她的耳边,从后面飞来,正正好落在她的桌上。
岑眠好奇地打开那团纸。
纸上程珩一的字端正好看,写着——
“Everything中间没有空格。”
岑眠:“……”
讨打。
有些人不值得安慰。
岑眠盯着那张小纸条,出神许久。
一颗石子砸在了窗户上,张疯子等得不耐烦,在催促。
岑眠眼睫颤了颤,慌忙从铁盒里挑出两张五块,连着那张纸条,一起攥进了手里。
张疯子拿了钱,两张五块在他手里像是巨款,一张一张清点,最后抬起头,对着岑眠看了半天,目光放肆。
男人的眼珠子转动迟缓,从他的行为举止可以推测出,他的精神状况出了问题。
岑眠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却也不敢轻举妄动,怕不小心激怒他。
“你是沈幺在城里找的相好吗?”张疯子冷不丁问。
“……”岑眠摇头,“不是。”
“不是为什么住在他这里?”
“我是跟医疗队一起来的,那边住不下,就暂时借住在他家了。”
张疯子愣愣地“哦”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懂没听懂。
他将钱塞进口袋里,也不跟岑眠打招呼,径直转身,就那么自顾自地走了。
见他离开,岑眠这才放松下来,呼出一口气。
张疯子走后,没多久,院子外头传来一阵引擎嗡嗡的声音。
一辆黑色摩托在院子门口停定,车头挂了一桶防水涂料。
程珩一坐在摩托车上,一只脚踩在地上,将他的腿衬得修长笔直。
此时,雨势渐歇,他伸手掀掉雨衣的帽兜,晃了晃额前湿漉的碎发。
岑眠怔了怔,没想到他还会骑摩托。
程珩一拔了车钥匙,跨下摩托车,动作利落潇洒,一扫平时斯文的气质,透出几分散漫不羁。
他提着那一桶防水涂料,推开栅栏,看向坐在院子里的岑眠。
“人走了?”
岑眠想他指的应该是张疯子,点点头应道:“走了。”
她指了指水井,“鱼在那里。”
程珩一顺着她的指向,看见了水井边被砍成块的鱼,无奈轻嗤:“送鱼就送鱼,杀鱼还要钱,内脏也不晓得给我掏出来。”
岑眠没吭声,坐在竹椅里,左手放在衣服口袋里,摩挲着那张小纸条的边缘。
这时,有个人影冲到摩托车旁,一阵打量,完了朝里头喊:“沈幺!用完了就把车还我嘛!”
岑眠抬眼看过去,认出了是之前的沈二。
程珩一弯腰将防水涂料搁在墙边,慢条斯理地扯开身上雨衣的扣子,晶莹水珠抖落,而后才回过头去看沈二。
“那你买摩托的钱什么时候还我?”
沈二面色一滞,嘟嘟囔囔说:“哎呀,我这不是拿去买摩托车了嘛,等我有钱了指定还你。”
程珩一没商量的语气:“那你车就先放我这。”
沈二委屈:“我到底哪里惹到你了嘛。”
沈二跟程珩一是打小认识的交情,以前程珩一跟着沈平山吃不上饭的时候,沈二他爹没少叫沈二送吃的过去。
后来每次程珩一回白溪塘,沈二就找他借钱,总能借到一万两万,程珩一也从来不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