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情长-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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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珩一垂眸,盯着她的手看。
白溪塘的冬天漫长,岑眠又怕冷,没几天,手上就长了冻疮,食指红红肿肿的。
他忽然觉得,沈平山打他是对的。
岑眠一向是理想主义,想什么就做了,他怎么也跟在她后面一拍脑门了。
程珩一走神的时候,岑眠已经把他的羽绒服拉开,羽绒服脱到一半,露出里面的短袖T恤。
“你今天穿那么少。”她边说,边继续往下扯,羽绒服堆到腰处,手肘往上的胳膊也露了出来。
岑眠余光扫到他的胳膊,看见男人冷白肌肤上,错落的红痕。
她愣在那里。
“这是怎么弄的?”
程珩一脱下羽绒服,披在她身上,裹住又紧了紧。
男款的羽绒服宽大,将她整个人裹了进去。
岑眠扭动身体反抗,两只手从羽绒服里钻出,去掀他的T恤。
除了胳膊上的红痕,他的腰上,腹部,后背,肩膀,也全是一道道抽痕。
密密麻麻,醒目刺眼。
岑眠瞪大眼睛,眨了眨,觉得眼眶很酸。
“阿公打你了?”
除了沈平山,她想不出谁能那么去打程珩一。
程珩一:“嗯。”
岑眠身上穿得少,羽绒服裹着也不老实,动来动去,要看他身上的伤。
程珩一索性把她抱回床上,被子盖在他们身上。
岑眠贴着他的身体,到一阵冰凉。
她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很快重新贴回去,即使自己都冷得不行了,还想要去给他暖一暖。
程珩一感受到她的那一瞬迟疑,和随后那紧贴着他的身体,柔软而纤弱。
他是怎么忍心的,让岑眠真的跟他一起,留在白溪塘吃苦。
岑眠的胳膊环住程珩一的腰,发现他变得格外沉默,以为是因为阿公的缘故,让他心情不好。
她没说话,只是脸在他胸口蹭了蹭,无声安慰。
“眠眠”程珩一抬手,抚上了她后脑的乌发。
他轻轻开口:“你是真的想留在白溪塘吗?”
岑眠仰起脸,不解看他。
自从她留在白溪塘,所有人都这么问她,唯独程珩一没有问过,她以为程珩一是相信她的。
“你也不相信我?”
程珩一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如果白溪塘不是我的家乡,是中国几十万的乡村里随便的哪一个,你还会选择留下来生活吗?”
“……”
岑眠沉默,似在认真思考。
半晌,她说:“不会。”
“那你再想想,你要留在白溪塘,有多少是因为你自己想,又有多少是因为我?”
“……”
岑眠眉心紧蹙,又想了许久,最后讷讷答道:“一半一半吧。”
她也不知道。
可能不止一半,就像程珩一说的,如果这里没有他,她也许不会选择留下。
程珩一继续问:“那如果没有我,只有你自己,你现在最想生活在哪里?”
南临有她的父母,她熟悉的环境,北京有多姿多彩的生活,不管在哪里,她大可以过得纸醉金迷,十指不沾阳春水,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我不知道。”
“如果不留下来,我不知道还能去哪儿。”
明明她已经想的很清楚了,为什么程珩一三言两语,又把她弄糊涂了。
岑眠浑浑噩噩的过日子,已经过了很久,好像她的人生,从一开始就已经到了终点。
她站在罗马的最中心,俯瞰世界,看到的尽是声色犬马,纸醉金迷。
岑眠从很早开始,便厌倦了这些,后来她发现了一汪清泉,一条小溪。她跟着那条小溪走啊走啊,走过了总角和豆蔻年华。
忽然有一天,这条清冽的小溪不见了。
她又浑浑噩噩了许久,放任自己被物质淹没,精神麻木。
现在好不容易,她望得更远了,跟着她的清泉,离开了那混沌的世界。
那清泉却回过头来问她,你跟我走了那么远,可这是你想要的吗?你看,你的水晶鞋都弄丢了。你是不是该回去了?
岑眠有些生气,她想要狠狠掐一掐程珩一,但想到他身上的伤痕已经够多了,终是狠下心。
“如果没有你,在哪里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
这句话说得烫口烫耳,她本来不想说的。
“你知道吗。”岑眠趴在他身上,抬起头,跟他对视。
“人的一生,有三个最重要的选择。”
“做什么职业,在哪里生活,和谁在一起。”
“这三个选择,又都是相互影响的。”
“在白溪塘教书的时候,我很高兴,也觉得很有意义,这一个答案,我想我应该也是找到了的。”
“在哪里生活,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你觉得我是受了你的影响,我确实是这样。”
岑眠顿了顿,直直凝着他,轻轻开口:“因为我早就想好了,要跟你在一起。”
她的声音低低软软,像是羽毛落下,程珩一却觉得身上压了千斤重担,每一克重都极为珍贵,像是水晶、钻石。
他要如恶龙守护宝藏般死守,终身不离。
程珩一倾身,吻上了他的宝藏,他的公主。
“我知道了。”
岑眠的脸红扑扑,瞪他一眼。
“你才不知道。”
他要知道,还用她说那么清楚。
房间里很安静,时间仿佛过了很久。
久到电热毯的温度逐渐升起,被窝里变得温暖,最后炽热。
第71章 白夜
昨夜几乎未眠; 岑眠满身疲累,第二天睡到傍晚才醒。
屋外传来轻叩窗檐的声音。
“眠眠。”程珩一轻轻唤她,“醒了吗?”
“……”
岑眠看见隔着窗帘; 外面立了一道模糊的身影; 她含着鼻音“嗯”了一声。
程珩一从外面拉开窗户。
微凉的寒意立刻钻了进来。
不及岑眠感知到这寒意,她瞬间便被窗外的景象所吸引。
程珩一站在窗边; 身后是漫天的大雪纷飞; 缓慢而悠扬,恍如仙境。
一片雪花迎着风吹进了屋内,落在岑眠的眼皮上; 一阵清凉。
她瞪大了眼睛; 兴奋不已。
“怎么下雪啦!”
程珩一笑:“嗯,很大,下一天了; 你换了衣服; 来吃饭吧。”
外面的风喧嚣; 他见岑眠坐在床上,还穿着睡衣,很快便把窗户阖上了。
在北方的时候; 下雪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但是在南方却很少见有那么大的雪。
岑眠着急出去看雪; 跳下床时,腿脚酸软; 差点没摔一跤。
她的眼睫颤了颤; 才发现浑身酸疼无力; 慢慢腾腾地穿上厚厚的外套。
岑眠起来的时候,饭菜都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程珩一把桌子搬到了老屋的屋檐下; 对着院子里的雪景。
怕岑眠觉得冷,沈平山端了炭盆出来,炭火烧成了橙黄色,明亮温暖。
他提前往里面扔了两根红薯,埋在炭灰里闷熟,这时候挖出来,烫得拿不住。
沈平山找来一块布,裹住红薯,给岑眠吃。
红薯冒着热气,香甜软糯。
岑眠几口就吃完了,另一根原本是留给程珩一的,沈平山一起给了她。
沈平山笑嘻嘻逗她,像是偏心眼,偷偷给家里受宠的小女儿吃好吃的,叮嘱道:“别跟幺儿讲。”
程珩一从厨房端出菜来,因为是元旦,他烧了一桌的好菜。
只是白溪塘没有过元旦节的习惯,沈平山嫌他浪费,上桌以后念了他几句,不过自己倒是吃得高高兴兴。
吃到兴头儿上,还回屋里拿了瓶老白干。
程珩一不让他喝多,只给倒了一小杯。
吃过晚饭,沈平山怕冷,回老屋里待着去了。
岑眠在院子里踩雪玩,没一会儿,雪就被她踩没了。
她觉得没尽兴,趴在厨房的窗户边,叫程珩一带她去荷塘。
岑眠爱极了那片荷塘。
上次去时还是夏天,她想看看雪夜里荷塘的景色。
雪天路滑,程珩一骑着摩托车载她时,开得很慢。
风呼呼得吹过来。
岑眠太冷了,胳膊抱住前面的男人,两只手伸进他衣服的口袋里,整个人缩在他的后背上躲风。
路上,岑眠想到明天就要沿着这条路回去了,还没到荷塘,反而难过起来。
“好想再多留几天啊。”她感慨。
风将她的声音带到前面。
“那就留吧。”程珩一道。
岑眠愣了愣:“你不用上班吗?”
平时程珩一的工作很忙,一天假也不能请。
程珩一放慢了车速。
“我跟医院提了辞职。”他说。
闻言,岑眠从后面坐直起来,惊讶道:“为什么啊?”
“你不是想在白溪塘教书,我也想回来行医。”
“岑老师。”程珩一凝视着前方,悠悠地喊她,询问道,“你同意吗?”
他把自己人生交到她的手里,用漫不经心的语气。
“……”
岑眠笑起来,踮起脚,双手勾上他的脖颈。
“好。”
就像程珩一不问原因,无条件的支持她一样。
岑眠也不问原因,无条件地支持他。
荷塘里的荷叶颓败,雪落满叶,在月光下,泛着银色的白光。
摩托车刚刚停稳,岑眠就急着跳下去,一头扎进了大雪里。
程珩一熄了火,坐在摩托车上,脚撑着地,静静地望着岑眠,看她像是小猫一样,在漫天的白雪里欢乐地蹦哒,偶尔回过头,玩她怎么样也追不到的小尾巴。
他的唇角勾起,眉眼间的笑意抹不去。
忽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机械的声音,仿佛一个没有感情的外来者,不分场合地打破这一份宁静与美好。
程珩一拿起手机,看一眼来电显示,薄唇轻抿,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男声。
陈院长道:“珩一吗?”
程珩一淡淡地“嗯”了一声。
“我看到你的辞职申请了。”陈院长和他也不说废话,开门见山,“你不再考虑一下吗?你要对工作有什么不满意,可以跟我说,我帮你解决。”
“陈院长,和工作没有关系,我考虑得很清楚了,多谢您的挽留。”程珩一的态度坚定,不卑不亢。
陈院长知道劝他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但他没有放弃,继续道:“你的履历很优秀,明年主任医师的晋升名额,肯定会有你。”
“能有多少人像你一样,年纪轻轻就升到主任医师的,以后的路有多好走,你意识不到吗?”
“程珩一!”岑眠蹲在地上,堆起了雪人,见他在打电话,指了指面前的那团雪,小声地叫他看。
程珩一的目光灼灼,落在她的身上,笑意更深。
“以后还会有机会的。”他对陈院长说。
职称和名利对他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
劝了两次,程珩一的口风未见松动,陈院长无奈。
“那你要去哪个医院?”
京北大学医院的眼科是全国第一,去哪家医院都没有在这里的发展好,想来对面是花了大价钱,来挖他医院里的得力干将。
“回老家的医院。”程珩一答。
陈院长一愣,不敢置信:“白溪塘?”
要不是他长久的教养和稳重,差一点,陈院长就要脱口而出:你疯了吧?
程珩一:“嗯。”
陈院长的声音严肃起来:“程珩一,我以为你是聪明人,不会不知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的道理。”
“留在京北大学医院,你能够接触到最复杂的病例,最先进的医学研究。”
就算程珩一是为了钱,去其他医院任职,陈院长也不会觉得那么可惜。
但白溪塘能有什么?
既没有名,也没有钱,甚至连最基础的医疗资源都跟不上,他在那里,能有什么发展。
岑眠把一大一小两个雪球堆好,觉得少了什么,她朝程珩一跑过来,手伸进他的大衣口袋,去掏里面的手电筒,想拿来当雪人的鼻子。
程珩一抬高了拿手机的胳膊,由着她动作。
等岑眠拿到手电筒跑远了,他才重新开口:“比起留在北京,白溪塘的病人可能更需要我。”
“在北京,优秀的医生有很多,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但在白溪塘,程珩一去过县医院,了解过县医院眼科的水平,至少有一半的眼科手术,在县医院里没有医生会做。
“复杂的病例哪里都有,如果白溪塘的医院里有医生能治病,那些所谓疑难杂症,又何必要千里迢迢,跑去北京呢。”
程珩一的一番话,令陈院长许久无言。
“你电话还没打好啊。”
“我的雪人都堆好了。”
远处,岑眠站在雪幕里,声音温温软软,拖着长长的尾音催他。
程珩一:“陈院长,抱歉,我还有事。”
言止于此,陈院长知道挽回不了他,叹出一口气,不再相劝。
挂了电话,程珩一跨下摩托车,走到岑眠身边。
岑眠蹲在她的雪人前,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仰面望他,笑得娇憨,眉眼弯得像是月牙。
“这是你。”
她指着雪人。
程珩一轻笑:“你呢,我就一个人。”
岑眠想了想,双手去拢地上的雪。
“那再堆一个。”
程珩一看她两只手冻得通红,又不停吸着鼻子,拎起她羽绒服的帽子,把小猫提起来。
“太冷了,回去吧。”
岑眠皱皱眉,嘟囔道:“再玩会儿吧。”
程珩一拖着她:“等春天了再来。”
岑眠被他牵着手。
男人的掌心温热。
“春天什么时候来啊。”她问。
“很快就来了。”程珩一回答。
雪地里,走出了两条脚印。
白雪将融,荷塘的荷花又要开了。
—正文完—